误会就像是一道围墙,将姐弟二人隔绝在两个世界,十几年来,他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也从未理解过对方。

陆先琴双眼朦胧,咬着唇抽泣着。

“说真的,我挺嫉妒李书棋的,他会读书,比我讨你喜欢。”陆先桦扯出一抹苦笑,“但是他终究是外人啊,这一点他这辈子是比不过我的。”

鼻尖嗅到了唇间的血腥气味,陆先琴坐在他的身边,抬头望着他满是青紫的侧脸。

“弟弟。”

“哎。”

“弟弟。”

“哎。”

她不厌其烦的叫着,他颇具耐心的回应着,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二人柔声的对答。

“等咱们平安出去了,我带你玩吃鸡,带你飞。”她小声的承诺着。

他眨了眨眼,嘴边露出一抹笑容:“好。”

***

在劫持人质事件超过一小时后,消息终于开始在国外发酵。

徐坤廷在病房里,握着手机,终于看到了来自德国的新闻快讯。

“在旅馆被劫持的38名房客中,有七名中国人,两名华裔,目前安全状况未可知,已经确认有两名欧洲房客死亡。”

他脸色苍白,捂着胃下了床,徐坤廷另一只手拿起点滴瓶,朝病房外走去。

刚推门进来的护士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拦住了他,让他不要乱动。

这时送他到医院的同事也走进了病房,担忧的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喘着气,将手机递给同事:“My wife is in this hotel。”

同事接过手机,看到了那条新闻,明白了徐坤廷忽然失控的举动。

“You just had surgery and couldn\'t get out of bed!”

徐坤廷终于骂出了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被护士和同事同时搀扶着坐回了床上。

良久后,等同事以为他冷静下来了,正打算开口询问具体情况,却听见徐坤廷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冷静,却又无比坚定:“I\'ll go to Germany。”

***

据劫持人质事件发生已经超过48小时,因为人质中有中国游客,消息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迅速传开来。

没有人知道那几个中国游客的信息。

大使馆和外交部发布紧急通告,这是今年来涉及中国游客人数最多,性质最为恶劣的一宗劫持案,中方希望德方能够尽快的抓捕犯罪人员,解救中国游客。

小房间门外,时不时传来女人凄惨的叫喊声和男人的嘶吼声。

巨大的精神压迫让陆先琴迅速的衰弱,她打开水龙头,沾了水抹在自己已经干裂的嘴唇上。

难民和政府的谈判依旧僵持着,所谓的□□主义者开始跳出来为这些难民们辩护,他们要求难民在欧洲国家得到和其他欧洲居民同等的公民权利,主张用包容和理解去感化这些暴虐的“恶魔”,在□□党们的心中,大爱和道义可以解决一切的暴力冲突,只要真心接受难民,那些被劫持的人们会平安无事。

而被劫持的这三十多名游客,正经历着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绝望。

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逃离,他们也不知道,政府究竟会不会为了他们做出退让。

门锁有被打开的动静,陆先桦将陆先琴护在身后,死死地盯着门锁。

房间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陆先琴害怕的闭上了眼睛,而枪声却没有如期而至。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那群大胡子男人,而是一个满身伤痕的白种男人。

男人用英文对他们说,他们趁着这群人不注意撂倒了几个,现在所有的男房客们正打算合力把剩下几个在楼上的解决掉,让女人们都集中在一起随时等待警方的救援。

陆先琴就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激动地对陆先桦说:“先桦,我们能逃出去了!”

这件旅店的房客们终于明白,他们不能一味地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在这种时刻,自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当中有精壮的成年男性,只要将女性集中保护好,未必没有反杀的机会。

陆先琴跟着男人走到了一楼的另一个房间,他掏出一把手/枪递给了她。

这是陆先琴除了在军训的实弹演习中,第一次摸到真枪。

和玩游戏时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同,真实的枪弹让她觉得无比沉重。

这是可以杀人的武器。

“They are all hurt,and cannot take a pistol。”

陆先琴拿着已经上膛的枪走进了房间,无法相信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这些女房客们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那个在大厅和她搭话的女大学生正抱膝把自己藏在角落,眼神涣散无神。

陆先琴握紧了枪,头一次内心闪现出杀人的冲动来。

一天前,这些女人们脸上都还挂着微笑,为参加这次庆典精心打扮着。

而现在因为那群无家可归的恶魔,她们痛不欲生,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些怀揣着极端宗教主义的难民,生生毁掉了难民二字的真正含义。

陆先琴抚着肚子,默默祈祷着。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厮打的声音,陆先琴双手举着枪对着门口,接着便是几声枪响。

女人们惊恐的叫出了声。

门被猛烈的一撞,脆弱的门锁不堪一击,随即是两个扭打着的男人倒在地上。

那个正处上风的是陆先桦。

他用双手扼制住大胡子的脖颈,双腿牢牢将他缠住,逼得大胡子痛苦的伸展着身体,手指在地板上滑出几道血痕。

陆先琴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女人却忽然冲了出来,加入了这一场厮打,陆先琴起先以为这女人是帮先桦的,直到她对着陆先桦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陆先桦吃痛的喊了一声,手劲一松,大胡子便从他的桎梏中逃脱了。

局势发生了变化,陆先桦被狠狠压在了地板上,大脑充血,神色痛苦。

大胡子似乎看出来陆先琴不敢开枪,隐蔽在茂密的棕色胡子里的嘴角嘲讽的往上扬了扬。

陆先桦的眼神渐渐涣散了。

陆先琴双目充血,在极近的距离下,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制止住双手的颤抖,对准了大胡子,随即尖叫了一声,用手用力扣动了扳机。

硝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后座力让她整条胳膊都变得麻木,陆先琴看着大胡子痛苦的捂着腿,潺潺的鲜血正滋滋的往外冒。

和游戏里完全不一样,没有快感,没有满足,只有洪水般令她窒息的恐惧。

那个女人站起身来指责她为何要开枪。

一直生活在中国的陆先琴,在一个和谐的社会中长大,纵使在国内也总不免有各种令人揪心的事件发生,但那些事情总是离她很遥远。

她被国家保护着,以至于在面对伊丽的抱怨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而就在这女人痛心的指责她的这短短几十秒里,她终于彻底理解,德国人对□□的憎恨为何如此强烈。

陆先琴冷笑一声,再一次用枪口对准了那个女人:“Miss Virgin,if you speak again,I\'ll send you to the real utopia。(圣母小姐,如果你再啰嗦一句,我就送你去真正的乌托邦世界)”

那个该死的圣母在自己的生命面前,终于收起了“慈悲”的心肠。

陆先桦擦了擦嘴角的血,勉力站了起来。

他忽然笑出了声:“看不出来,神奇女侠啊。”

德国警方的声音越来越近,陆先琴扔下了□□,瘫倒在地。

忽然很想见徐先生,想在他怀里,好好地放声哭一场。

之后她在警笛声中晕了过去,至此,长达48小时的劫持事件,终于在房客们的奋力自救中,结束了。

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没有了硝烟味,鼻尖闻到的是病房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放空了约莫半分钟。

在确定这不是梦之后,陆先琴笑了出来。

她可真英勇啊,第一次使枪,效果就这么好。

“先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勉强扭过头,看见了正坐在床边的那个男人。

他没以前帅了,头发有些凌乱,胡子也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眼睛血红,黑眼圈明显。

可是她还是认出来了,是徐先生。

“我,在做梦吗?”她不确定的问出了声,接着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

84、结局(上) ...

本以为徐先生会回答她, 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可徐先生就像是雕塑一样, 怔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陆先琴害怕这真的是个梦。

她试着挪了挪,骨头像是散架一般,酸痛得令她只能维持原姿势, 陆先琴嘴角一扁,语气柔柔的,像是撒娇:“徐先生, 我疼。”

徐坤廷微微垂眸,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面对她的撒娇时,总是唇角带笑,眼神宠溺。

薄唇微抿,他低下头, 用手撑着额头, 像是在极力控制着某种情绪。

他在哭。

陆先琴发现了他眼角的那一抹湿润以及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一时间心中酸涩,在安静的病房里,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那里,她不敢哭, 也不愿意哭,此时这短短几天来心中压抑着的恐惧和后怕,终于在看到他的这一秒里,彻底喷薄而出, 一发不可收拾。

“徐先生,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坤廷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珠。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终于没了平日里的那般冷静沉着,压抑着声线,说出了这句话。

陆先琴摇头,一边抽泣一边朝他伸出了手:“抱抱我。”

徐坤廷坐在床边,避开了她有伤口的位置,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放肆哭泣。

心中纵使万般情绪,他也只是微微低头,将所有的热切和欢喜化为一个极力克制的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徐坤廷一直重复着,似乎在验证着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的眼泪就像是流不完似的,他越是温柔,她哭得越是凶。

遇到再大的事儿,自己咬咬牙,忍忍也就扛过去了,可只要听见他一句轻柔的安慰就瞬间败下阵来。

她不怕冷漠,不怕险境,甚至不怕孤独,她唯一怕的是他的难过。

“我听先桦说了,你很勇敢。”他低声夸奖她,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

“要是不勇敢,就没命见你了。”

徐坤廷喉结动了动,一时哑住说不出话来。

在这大千世界中,昼夜交替轮转,山海相连,他不过只是这世界中的一个普通人,在与她相隔万里的日子里,纵使思念成疾,也无药可医。

他跌跌撞撞找到她时,她正安静的沉睡着,看上去憔悴极了。

徐坤廷看着她脸上的伤痕,终于明白,在生死面前,凡人根本无力抵抗。

感谢她还在这里。

像是心脏被活生生剜出,疼的窒息,可在她转醒时,那道伤口又瞬间治愈,而后尽数变为了狂喜与庆幸。

“先琴,我很胆小。”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着,“以后哪怕是山崩地裂,我来替你承担,只要你平安无事。”

这样沉重的誓言,他是第一次说出口。

劫难之后,原本听来有些夸张的话,都成了最动听的承诺。

“徐先生,是孩子保护了我呢。”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刻意的转移了话题。

他轻轻一笑,温暖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孩子这时候还听不到任何声音,可他还是对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了妈妈。”

你比爸爸厉害。

***

提前回国的文件已经批准,在德国的这几个月,就如同一场冒险。

而这场冒险,却为她彻底解开了心结。

机场内。

陈院长慈爱的看着她:“好孩子,受苦了,回国好好修养。”

“明明是跟您一起来的,我却要先回国了。”她有些歉疚的低下了头。

“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的。”院长重重叹了口气,“我的学生在受苦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学生平安无事,我还有什么所求的呢?”

“回国以后我一定经常和您视频,绝不落下学习进度。”

陈院长哈哈一笑:“你要带着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学吗?”

她竟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院长无奈的看着她:“好可怜的小孩,还没出生就被妈妈逼着学习。”

沉重的气氛消失了,陆先琴笑看着躲在陈院长背后的伊丽,冲她喊道:“伊丽,我真的要走了,你那一罐东西真的不打算送我吗?”

伊丽抱紧了手中的罐子,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你看到了啊...”

“给我吧,不然你寄到国内的话很贵的。”她伸出手来。

那装满着五颜六色的千纸鹤的罐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陆先琴看着那些纸鹤,浅笑出声。

“我这都是网上查到的,你别嫌土......”伊丽深吸了一口气,“先琴,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从她醒过来的那一天,伊丽每天都会来看她,每一天都会和她说无数个对不起。

“伊丽,我回国以后记得每天都要给我发微信。”陆先琴轻声说道,“不然,我就不接受你的道歉。”

伊丽拼命点头:“我每天都给你发!你不回我我也给你发!”

飞机犹如一只掠过海面的白鸥,在云层之上,陆先琴像是几个月前那样,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透亮的阳光映着蓝天,晴空如洗。

经历了十小时的飞行,她终于重新踏上了熟悉的土地。

恍若隔世一般的亲切感。

机场接机口,她早就知道叶子和书棋会来接她,徐坤廷帮她拖着行李,朝她笑了笑:“去吧,给他们报个平安。”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将徐先生和先桦甩在脑后,朝着那两个人奔去。

在出口那里,果然看到了叶子和书棋的身影,叶子哭着大喊她的名字,拼命冲她挥手。

她正要举手回应,却发现书棋身边站着一个极为熟悉的女人。

她苍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大半,可还是那副朴素的打扮,站在人群中,显得佝偻虚弱。

“妈。”陆先桦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叫出了那个称谓。

陆妈妈红着眼睛一步步朝她们走过来,脚步有些蹒跚,双手微微张开,显得有些僵硬。

陆先琴稍稍挪了挪步伐,以免挡住了先桦。

她赶着来机场,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