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青璃的同乡,有些事情需要公子帮忙。”玉簪随口胡诌了一个原因,然后抬了抬下巴,嘴抿得紧紧的,好让那小厮以为她性子高傲,免得继续对方套近乎又问东问西。

果然,小厮是见惯了客人脸色的,见玉簪虽是丫鬟打扮,但通身透着骨子气派,想着她们两个或许是哪家贵族小姐的奴婢,莫不是和青璃公子私通暗交来了?

想到此,小厮便埋头狡黠一笑,不再寒暄多问什么,只乖乖领路。

第四十五章 翠掩青芦

 京城繁华靡丽,寸土寸金,却没想,在闹热熙攘中,竟能独辟一处清静。

小厮将莫瑾言和玉簪带到西秦药馆后门的小巷口就停住了,指着巷子深处一个被绿竹掩映的扉门,只说青璃公子就在那方小院里面,让她们自行前往就是了。

窄巷幽深,待小厮离开,玉簪就自动退到后面,让瑾言先行。

青石油润,粉墙斑驳,一丛绿竹长得茂盛却不显凌乱,瑾言步步而来,有些好奇那扉门之后又该是如何光景。

来到门口,瑾言停住脚步,玉簪适时地上前来伸手叩门。

谁知院门仅是虚掩,并未落闩,玉簪一碰,“吱嘎”一声涩响便自动开了。

“青璃公子?”玉簪觉得有些别扭,但却按照莫瑾言的吩咐,没有称呼沈太医,而是以这个别名代替。

等着来人应门,瑾言下意识地抬眼往上看,发现院门上挂了一块有些朽烂的牌匾,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青芦。

这青璃公子应该就是沈画无疑了,他所居之处得名“青芦”也算顺理成章。

“可是莫家娘子?”

却是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从门口闪出:“公子在里面候着呢,请进吧。”

玉簪和瑾言都被这突然跳出来的小童吓了一跳。玉簪见他个头小小,穿着单薄的秋衫,却精神十足毫不畏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等觉得没什么需要提防之后,才侧开身子,看向莫瑾言:“主子,进去吧。”

“等一下,莫家娘子可以进去,这位姐姐,您还是在此候着吧。”

小童却上前一拦,将玉簪挡在了门外:“小的会给您拿来一把凳子和热茶水,保证您不会冻着或者饿着。”

“这…”

玉簪有些生气,她虽是丫鬟,等主子也是常有的事儿,可眼前这小童最多七八岁吧,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如此散漫,实在难以接受。

“青璃公子要求这样的吗?”

瑾言也略微皱眉,可想着沈画并非矫情之人,这样做,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只得伸手按住玉簪:“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时间不会太长的。”

无奈地点点头,玉簪扫过那垂髻小童,却没想对方一下搬出来两张小凳子,然后咧嘴冲她一笑:“咱俩同坐,呵呵。”

扁扁嘴,玉簪一把夺过小凳子,自顾坐下来,却不理那犹自“傻笑”的小童,只伸长脖子往小院里看。

小童却等莫瑾言进屋的一瞬间,伸手就把扉门给拉上,半点也没让玉簪瞧见什么想瞧的。

.※※※

进入小院,瑾言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这青芦的前庭不大,却是翠竹为墙,显得绿萌参差,当中一条白子铺就的小径,其尽头乃是一方鱼池。

鱼池也不大,就十来丈见方,有几块形状奇巧的太湖石点缀其间,偶有两三尾鱼儿游过,引得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对岸有几株杨柳,却因寒冬无芽,只剩枝条,稀稀落落,显得很是萧条,与翠竹掩映的围墙有些格格不入。

匆匆地环顾着周围景致,因为无人引路,瑾言也只得踏步走上白子小径,绕过鱼池,进了一个小门,却发现门后又是一带长廊。

长廊一边是粉墙,一边是万字朱漆隔断,再往外,通是种的松竹,长短大小皆不齐,映得檐前里翠,瞧着倒像是春日光景。

走着,终于走尽了廊,瑾言一转过去,又是一个亭子。

亭子堆砌在玲珑怪石之上,四面开窗,雕刻有兰花芝草和古柏长松的图样,宛然一副山林丘壑的景象。

正欲定眼细看,瑾言却听得“呀”一声门响,却是凉亭对面的一个角门开了,走出一个青袍男子,眉如远山,目若深潭,周身一派闲逸清淡流露而出,与这山水小院恰好相合,岂不就是沈画!

看到瑾言按时赴约,沈画朗声道:“夫人,这边请。”

说着,沈画从角门踏步而出,引了莫瑾言步上凉亭。

亭中有一青瓷八角圆桌和两个鼓凳,沈画没有拘礼,示意瑾言落座。

瓷登微凉,但瑾言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施施然地坐下,然后看向沈画:“沈太医,我应约而来,还请您莫要敷衍,有话便说。”

“辛苦夫人了。”

沈画知道莫瑾言来一趟不容易,略微沉吟片刻,才道:“夫人既然知道侯爷是因为中毒才称病不出,那就应该知道,侯爷的毒是谁下的吧?”

“嗯,皇后娘娘大概给我说了一下。”瑾言点头:“虽然这件事乃南家隐秘,亦是沈家家丑,却不至于令沈太医慎重如此,非要让我到这里来才能说吧?”

“夫人聪慧,一言道破个中关键。”

沈画说着,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深沉:“还是先回答夫人最关心的吧。侯爷的余毒,的确在吐出两口污血之后就差不多清除干净了。”

直到沈画这时亲口确认,瑾言才长舒了口。

之前那些都是自己的猜想,不作数,瑾言心里其实一直都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

现在听到沈画所言,她也终于可以放心了。至少南华倾在这一世是死不了了。他死不了,那自己的命运也可以跟着来改写。

恍然间只觉得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令瑾言眉眼都随之舒展开来,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今日冒昧邀请夫人过来,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知您。”

沈画看着莫瑾言放松的姿态,小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以为她只是担心南华倾的病情罢了,并未多想,只沉声道:“下毒一事,皇后娘娘只告诉你是沈蕴玉所为,却不曾告诉您,所下之毒,乃是在下亲手调制吧?”

脸色由晴转阴,表情也随之一僵,瑾言猛地从瓷凳上起身,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你说什么?”

沈画早猜到莫瑾言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卖关子,保持着镇定平和,只继续道:“五年前,在下还是十七岁的少年人,性子散漫,不愿被拘束,所以悄然离家,游历大邑山川,好不畅快。行到南疆,在下对南疆苗人的蛊毒之术尤为痴迷,潜心学习了大半年后就结束游历来到了家中,然后闭门潜心研究蛊毒之术。”

说到此,沈画才停顿了下来,看着莫瑾言疑惑不解的目光,半晌后才开口道:“我姓沈,亦是江南沈家的人。汝阳侯沈从义,是在下的伯父。”

张口,瑾言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双目圆瞪,小脸变得煞白一片,半晌没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沈蕴玉的毒是…”

叹了口气,沈画接过话,却是话音平静地仿佛在叙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我父亲与汝阳侯乃是远房兄弟的关系,所以沈蕴玉算是在下的表妹吧。有一次我随父亲去汝阳侯府做客,伯父问我课业如何,父亲却把我南疆一行带回许多奇怪的虫毒一事说了出来。沈蕴玉知道我正在研制蛊毒,便悄悄到我暂居之处偷走了一瓶。后来被我发现,她却已经离开江南,去往了京城景宁侯府做客。”

“再然后,在下就不用细说了,想来夫人能自行理解。”沈画收起了回忆,似是不想再多说当年之事。

“自行理解!”

瑾言却是真的回过神来了,可看着沈画不紧不慢的态度,令她有些愠怒:“你无害人之心,可沈蕴玉所下之毒毕竟是你研制出来的。你为什么不能早些治好侯爷,非要拖了这五年?如果我没有气得侯爷吐血,他还会继续抱病,说不定半年之后就撒手去了,到时候,你怎么能够原谅你自己呢?”

“我一直都没有原谅过自己,无论南华倾是死是活。”沈画抿了抿唇,淡逸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一如石落深潭,虽无惊涛骇浪,却激起一团无尽的漩涡,仿佛可以吸走照入他眼眸的所有光明。

 

第四十六章 个中玄机

 明明这青芦庭院景致幽趣,更有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莹翠环绕,莫瑾言却感觉不到半分清新,凉亭里更是似有若无地被某种无比凝涩的气息给填满了,令她呼吸间有种心头发梗的淡淡伤怀。

“你无法原谅自己,是因为沈蕴玉的死,亦是你间接造成的…”突然读懂了沈画眼眸深处的悲凉和愧疚,瑾言原本的愠怒好像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丝不忍。

瑾言见沈画一直垂目不语,清俊的脸庞上被一抹从窗隙间溜进来的阳光所照,却不显得半分温暖,反而透着一股子死水微澜的黯然,她就下意识地想要劝解:“这毕竟不是你的本意,你没有必要这样想的。”

摇头,感觉到了来自莫瑾言的关心,沈画的表情很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眸清澈,像是之前的情绪都不曾有过似得,语气更是云淡风轻,不着痕迹:“蕴玉因我而死,紧接着南沈两家的关系一触即发,所以我主动找到皇后,然后以太医院太医的身份住进了景宁侯府,为南华倾解毒。”

听着沈画所言,瑾言只觉得不太可能,柳眉皱起:“皇后怎么会相信你,相信沈家?”

“你觉得皇后有选择吗?”

沈画看向瑾言,摇摇头:“南疆蛊毒,一蛊一毒,唯有下毒之人可解。当时皇后让大邑朝隐居的圣手神医出马,都一筹莫展,根本无从下手为南华倾解毒,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我。”

“可是,令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我无意中调制的蛊毒毒性却那样蹊跷,亦或许是我学艺不精吧,亲手制出的毒,一连五年,尝试了所有的办法,我都内能彻底地替南华倾清除。”

说着,沈画言语间透着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但同时也露出了明显的愧疚语气:“若非南华倾乃习武之人,将蛊毒逼入心尖,以内力包覆,否则,早就毒发身亡。也亏得他命大,拖了这么久,眼看就要不行…”

话到此,沈画突然站了起来,面向莫瑾言,表情透着一股严肃和认真:“虽然可能是巧合,但夫人您的出现,扭转了几乎不可能被逆转的局面。南华倾接连吐出的两口污血,的的确确是残留在他体内最后的余毒了。若非如此,最多半年,我也无力再回天了。”

“沈太医,您过分自谦了。”

瑾言没有邀功:“若不是您细心料理,一个身中剧毒之人怎么可能坚持五年都不死?我的出现,或许是一个机缘,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轻飘飘的不算什么,却正好落在了该落的地方,导致了一切都逆转。”

“人生也好,命运也好,若是遇见了对的那个人,从此或许真的就不一样了。”

有些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沈画略侧了侧眼,因为他站着,莫瑾言坐着,目光正好扫过她额上的发髻线,一弯黑白分明的美人尖勾勒出饱满的弧度,被阳光一照,莹润生辉,虽不刺眼,但沈画却觉得自己不该多看。

“我不明白。”

听得沈画似乎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瑾言也施施然地站起了身,并没注意到沈画刻意与自己避免了眼神的接触。

表情收敛,语气亦同样恢复了镇静和平逸,瑾言目光如炬,仿佛想要看透到沈画的心底里去:“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难道,这不应该是皇后和沈家之间的某种协定么,乃是绝对不能泄露的!而且,以我对侯爷浅显的了解,他决不能知道你是沈家的人,更不能发现他所中的毒就是出自于你的手,因为他信任你,甚至是依赖你。我是侯爷的妻子,你又为什么要毫无保留的交代给我知道?沈太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着“意思”二字说出口,瑾言的眉梢一挑,本是一个十三岁稚龄少女的娇弱模样,却周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容质疑的高贵气度,令得沈画不得不正视,更不觉地沉了沉眉。

“其实,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夫人您…”

停顿了半晌,沈画却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和他身为太医素来显露的果断性子毫不相符。

“我不信。”摇摇头,瑾言并不接受这样的答案:“沈太医你应该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

看着个头小小的莫瑾言,沈画能够感受到她身子里散发出来的倔强,也知道刚刚他的话的确不算是答案,所以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原本侯爷的病情乃是南沈两家想要瞒到死的隐秘,却被夫人轻松地得知了真相。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告诉夫人,但在下总觉得夫人既然知道了一点,就会全都弄清楚的。”

话音一转,沈画嘴角微扬,不像是在笑,却有种轻松的姿态:“与其让您从其他地方知晓此事,在下还是想要亲口告诉夫人。”

“你不怕我告诉南华倾?”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瑾言却知道,自己不会泄露这个隐秘给南华倾知道的,至少不会主动先说出来。

“您会吗?”

沈画却反问莫瑾言。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意,像极了灵动鱼儿游过深潭时不经意漾起的点点涟漪,瑾言想了想,突然脆声道:“沈太医若答应收我做弟子,传我医术,我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没想到莫瑾言转的这么快,前一刻还在围绕着蛊毒一事探究问底,下一刻却提出要拜师,沈画一时没反应过来:“答应什么?收你做什么弟子?”

“答应做我的师父啊,收我为弟子啊!”瑾言一笑,眉眼弯弯:“如何?”

“夫人这是以此为要挟,还是单纯的想要拜师?侯爷他知道吗?”

沈画没有表态,却微微蹙眉,一下子想起南华倾之前莫名其妙地问他收不收女弟子一事,心下便了然了。

“沈太医觉得是要挟,那就算是要挟吧。侯爷他也是知道此事的。”瑾言没有隐瞒,将她请求南华倾动用南家暗卫救父,自己甘愿迁往清一斋避世修行潜心礼佛的事儿又简单说了一遍。

“昨日为侯爷施针的时候,他告诉在下了。”

且不说“拜师”一事,沈画很清楚莫瑾言是“被迫”避世清修的,看着她小小年纪,拥有如花儿一般的朝气,却即将被掩埋在景宁侯府的后山之中,说不定就此终老,便有些不忍,下意识地道:“在下不想收徒,但却可以指点夫人一些医术药理。”

瑾言听明白了沈画的“言下之意”,意思是自己名义上不会是他的弟子,但他却能以师父的身份传授自己医术药理。

目的达到,瑾言只颔首点头:“收徒也好,拜师也好,不过俗礼罢了,只要沈太医你愿意指点我,那在我的心目中,就会把您当成师父看待。”

“随缘吧。”

沈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清一斋离在下所居的清岚斋极近,背后更有一条小径相通,夫人怕是早就打算好了吧,不然,您也不会偏偏选择清一斋作为清修之地。”

“是,也不是。”

不知为何,面对沈画时候,瑾言会有种放松的感觉,语气也不知不觉得显出几分少女的轻快来:“我选清一斋,是因为那儿独在后山之中,清净无扰,地方也大,不会太拘着自己。再来…”

沈画当然知道清一斋的“特别”之处,接过话道:“只要夫人住在清一斋一天,侯爷就绝不会忘记你,因为那里,也曾是沈蕴玉的居所。”

反应过来莫瑾言的“深谋远虑”,沈画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夫人睿智,不输任何成年男子,在下佩服。”

“不过是为自己打算罢了,没什么睿智不睿智的。”瑾言别过头,不想被沈画看穿自己的念想,看着一只乌鸦从凉亭外飞掠而去,火红的太阳已然西斜沉下,才惊觉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颔首行礼,瑾言赶紧告辞道:“我出府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也该回去了。沈太医,你可要记得今日答应我的话,以后我找您请教医术药理之时,可别闭门不见就行了。”

“虽不至于倾囊相授,但在下亦会毫无保留,夫人请放心吧。”

看着莫瑾言匆匆屈身福礼,然后自顾从阶梯而去,很快转过前面的门洞就不见了身影,沈画才自言自语道:“如此聪慧睿智,机敏玲珑,莫瑾言,你真的只是个十三岁的商贾之女吗?”

只是出了一连串小碎步发出的“窸窣”声逐渐远去,却再无声音可以回答沈画的疑问了。

 

第四十七章 主仆一场

 莫瑾言从青芦回到侯府,刚好赶上饭时,却发现向姑姑和陈柏都在正房外的小院候着。

再看一旁还站着翠翘和舒眉,翠翘神色有些复杂,舒眉怯怯地埋着头,瑾言想,多半是翠翘没管住嘴巴,给向姑姑透露了自己准备搬离正房去清一斋避世清修的事儿。

反正准备明天一早在回事儿的时候告诉向姑姑和陈柏,如今提前些,也没什么,瑾言提步上前,直接略过门口呆站的四人,只说了句:“进来吧”,然后让玉簪开门,便自顾进去了。

玉簪伺候着莫瑾言卸下披风,看到桌上摆好了饭菜,小声的问:“主子您先和向姑姑他们说话,还是先用饭?”

“饿了,先用饭。”

瑾言抬眼看了一圈向姑姑和陈柏,再看了看翠翘和舒眉,对她们两个说:“你们下去吧,不用守着伺候了。”

翠翘和舒眉不由得松了口气,双双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奴婢帮夫人布菜吧。”

向姑姑抬起头,见翠翘和舒眉乖乖退下了,脸上堆着笑意,上前来取了双象牙雕喜鹊头儿的筷子,旁的一点儿没提,只道:“今儿是二十八,俗话说‘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厨房里准备了各色面点,都在为春节做准备。奴婢想着夫人胃口清淡,便挑了这枣花糕和甜水馍馍过来给您尝鲜,另外这粳米粥也是放了暖胃祛寒的老姜熬足了六个时辰,虽然素了点儿,不过温和益补,您用用看吧。”

陈柏是个老来精,眼珠子一转,顺着向姑姑的话就接了下去:“是啊,今天是二十八,快要过节了。咱们景宁侯府虽然人不多,但今天厨房做的面点都给发下去了,每个奴仆都有,也算沾沾夫人的喜气。”

吃着松软清甜的枣花糕,莫瑾言觉得肚子里舒服些了,却没有动甜水馍馍:“这几个馍馍,玉簪,你给紫菀她们三个小的送去。小姑娘家喜欢甜食,厨房送的不会多,肯定没吃够。”

“是,主子。”

玉簪会意,知道多半莫瑾言要给向姑姑和陈柏交代“清修”一事,上前端了盛有甜水馍馍的盘子就退下了。

“陈管家,向姑姑,不介意我先用饭,再和你们说话吧。”瑾言端了瓷碗在手,最近她常以米粥代替饭食,通常就两口鲜蔬就算一顿。特别是晚饭,不喜欢用太多油腻的,清清淡淡,倒觉得胃上舒服。

“哪里哪里,夫人您随意就是。”

“是啊,夫人您别介意咱们,先用饭吧。”

说着,向姑姑和陈柏互相看了一眼,倒觉得莫瑾言不做作,真性情。

临近年节,以往侯府里虽然收许多节礼,但没个主事的人,陈柏只能送张帖子算回礼。现在有莫瑾言当家,一样样安排的十分恰当,不但侯府的脸面做足了,连带下人们都有些期待正月的春节到来。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当家主母就要“撂挑子”了,以后侯府恐怕又要像从前一样冷清没人管了。

自顾喝了几口粥,瑾言才放下碗,见向姑姑主动上来替自己添饭,摆手示意不用了:“行了,就这样吧。辛苦两位过来,也该说正事儿了。”

一听,向姑姑和陈柏都同时眼神一暗,总期望那翠翘和舒眉所说的不是真的。但看莫瑾言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他们也知道多半没有悬念了。

果然,莫瑾言紧接着就语气平和地启唇,把她如何向侯爷请求前往清一斋避世清修,准备吃斋念佛为侯爷祈福一事说了出来,也顺带告知了两人,她明天一早就会搬离内院正房,直接住进后山。

不给向姑姑和陈柏打岔的机会,缓了口气,瑾言又继续道:“我是过去清修,所以只带玉簪一个在身边帮衬就行了。紫菀她们三个小的,就拜托向姑姑照看了,具体怎么安排,稍后我会仔细说给二位听。除此之外,翠翘我准备放她出去嫁人。她会给十两银子的赎身钱,我从嫁妆里支一百两银子给她,算是嫁妆。向姑姑,陈管家,你们能帮翠翘找到好人家,就疏通疏通吧,看她自己的意愿就好。至于舒眉,她想留在府里,那就让她回厨房吧,升为二等,好歹是我院子里出去的人,不能亏待。”

“夫人,奴婢都记下了。”

向姑姑点点头,看着莫瑾言把身边的人安排的十分周到,只觉得遇上这样一个主子不易,心下更是不舍:“夫人您准备清修多久呢?”

“是啊夫人,府里没个主事的人,也不像个家了。”陈柏也感慨着,不由得摇头叹气,这句话亦是发自内心,并非恭维。

“侯爷已经渐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相比向姑姑和陈柏的欷歔不舍,瑾言却语气豁达:“你们俩是侯府内外的支柱,应该都收到消息了。虽然侯爷暂时不会露面,但他的病有了起色,总归是有了希望。这景宁侯府,需要的是景宁侯,并非是我这个续弦的夫人。至于清修到什么时候…随缘吧…”

明白劝也无用,更猜出来莫瑾言的“自愿清修”有些内情,向姑姑十分慎重而且严肃地点点头,开口道:“夫人,您搬去清一斋之后,也是咱们侯府的主母。您放心,一应用度一样不少,一样不差,和现在不会有任何区别。您若是有其他需要,比如建佛堂,各种经本,还有诵佛的珠子,檀香,或者抄写经文的文房四宝等等,无论巨细,您只要吩咐玉簪一声,奴婢都会为您准备妥当的。”

“多谢向姑姑。”

瑾言也站起身来,对着向姑姑颔首点头,算是谢过她的殷勤:“跟着我过来的三个小的,紫菀、锦葵,还有绿萝,她们年纪尚小,我想让她们去绣房,就由向姑姑亲自带着,学习女红绣工,等五年后,她们都十五了,还请陈管家帮我物色三个品貌皆优,家境不错的好人家,让她们可以嫁的好一些。拜托了!”

说着,瑾言朝着向姑姑和陈柏施了一礼,以示慎重。

陈柏不敢受,赶紧屈身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向姑姑更是上前伸手扶住了莫瑾言,在一旁附和:“夫人不用如此大礼,您的人,奴婢和老陈都会用心照看。旁的不说,虽不如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娇养着,却也不会委屈埋没了紫菀她们三个的。将来嫁人,更是要一等一的好人家,让她们风风光光地从侯府出去。”

陈柏更是拍着胸口保证:“夫人放心,家生子,或府外庄子上的,必定挑最好人品,最好相貌的给紫菀姑娘她们。若是看不上,身家清白的府外人家,小人也能找出一大堆好的,让三个姑娘自己挑。”

“有劳两位费心了。”

瑾言知道五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至少向姑姑和陈柏都不是小人,自己慎重地托付,他们也这样用心答应了,就应该不会怠慢才对。

“对了,怀古今日在府里么?”

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安排好,瑾言想起南怀谷。

这个府里,唯一能让她感到温暖,觉得像家人的,就只有他了。而且南怀谷素来对自己关怀备至,照顾有加,如今自己有了这么大的变动,怕是要亲自说一声才好。免得他从其他人那儿听了,又跑去找南华倾闹,那就不好了。

“南小爷每日傍晚才会从书院回来,这时候应该也用过饭了。”陈柏知道南怀谷的安排,忙答了:“夫人可需要下人去请他过来?”

“劳烦陈管家,您别明说,等他来了,由我亲自告诉他吧。”瑾言点头,顺手端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