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和向姑姑会意,双双行礼后便退出了正房。

 

第四十八章 依依不舍

 等屋里没了旁人,瑾言脸上的疲色此时才显露出来。

放下已经凉透了的茶盅,走到梳妆台面前,透过菱花镜瑾言看着自己的眉眼,除了沧桑便是深沉,哪有半分少女该有的玲珑清澈呢?

抬手抚着脸颊,瑾言蹙蹙眉,人前,她必须保持冷静,虽然显露出超越年纪的成熟,却不能让人感到任何异常,心境亦需要保持一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单纯干净。但在人后,她却还是会觉着疲累不堪。

种种筹谋,计算,如今换来的结果看似和前一世没什么区别,但瑾言只道,一切,已经大不一样了。

南华倾可以活下去,这就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几年后,自己更有机会出府,人世漫长,且看怎么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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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至此,瑾言眼中的黯然和疲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则是一抹清澈和从容。

深吸了口气,想着差不多南怀谷也该来了,瑾言对镜展颜一笑,娇娇玉颜又恢复了少女姿容。

“嫂嫂,怀古求见。”

不等自己重新梳妆,就听得门上传来声音,瑾言只得用指尖梳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鬓发,然后理了理身上略有些发皱的裙衫,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南怀谷踏步而进,身上还穿着在书院时的常服,头上扣着纶巾,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怀古,你还未用过晚饭么?”

瑾言迎了上去,见他卸下薄面披风,内里是青灰色的细布长袍,腰系一根缎带,通身上下看起来随寻常无奇,一张洋溢着笑容的俊颜却眉目清秀如画,更显得容貌出众了。

按陈柏所说,南怀谷此时应该早就从书院回来了,至少,晚饭也已经用过了。但眼前的南怀谷还是一身书院常服,瑾言知道,多半是自己相请而耽误了他用饭吧。

“今日老师多说了几句,所以下课钟敲了却没走成。虽错过了饭时,大家却都觉得收获颇丰。”南怀谷将纶巾也取了一并放置在披风上,看着莫瑾言,笑意融融:“古人风范,闻音后可三月不知肉味。我这一顿不吃,也没什么要紧的!”

瑾言不知南怀谷是有意推说乃书院老师耽误了饭时,还是真是如此,看着他,自己觉得心下愧疚,便到门边朗声喊道:“玉簪。”

玉簪听见莫瑾言叫她,赶紧从紫菀她们屋里匆匆出来:“主子,有何吩咐?”

瑾言只道:“南小爷来了,还没用晚饭呢,你去厨房,问问还有甜糕或者馍馍吗?”

“这怎么好意思。”南怀谷站在瑾言的后面,咧嘴冲玉簪一笑:“劳烦姐姐了。”

“谁是你姐姐!”玉簪“白”了南怀谷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又对着紫菀三人所住的屋子,喊道:“紫菀,你来为主子伺候一下客人。”

紫菀她们本来就在门边偷偷看南怀谷,听见玉簪叫唤,门一下就开了。

回头朝锦葵和绿萝笑笑,紫菀这才赶紧提步跟着进了正房,但目光却是不离南怀谷,有些怯怯的,更有几分好奇。

进了屋,瑾言亲自为南怀谷斟了茶,示意紫菀奉上,然后自行坐到上首的罗汉**上:“过来坐着谢谢,先喝口水暖暖,等会儿来了吃食才好下咽。”

见莫瑾言请自己同坐,南怀谷很高兴,从紫菀那儿接了茶,才道:“嫂嫂,之前我问陈管家,可知道您让我过来一叙是否有什么要紧事儿交代,可看陈管家似乎欲言又止,半晌也憋不出来一个字,我就没问了,想着嫂嫂不管有什么事儿吩咐,怀古一定全力以赴便是!”

含笑看着南怀谷,瑾言有些好奇,怎么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怎么没有他这样的精神头呢?

被莫瑾言这样笑眯眯地看着,南怀谷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接着又道:“嫂嫂别笑,怀古是说真的!这府里的情况,我住了大半年,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您若是觉得府里闷了,想要出去走走,告诉我一声,一定给您安排的即满意又有趣儿的行程。”

“怀古,今日让你过来,不是有事儿相求,而是有件事要给你知会一声。”瑾言见他兴致勃勃,倒觉得自己要即将说的话有些扫兴了,语气更是缓和轻柔了几分,才道:“你也知道,侯爷的病拖了这五年,一直都没怎么见好。如今我嫁过来,虽然没能在侯爷身边侍奉,却心里一直惦念着,该怎样才能帮侯爷尽一份力。”

“嫂嫂,你来了之后,我听老师说,侯爷的病已经比之前有了起色啊。”南怀谷皱皱眉:“您虽是嫁过来冲喜的,可不是来给侯爷治病的,您需要尽什么力呢?”

瑾言很是认真,目光看向南怀谷:“人在做,天也在看着,我就想,暂时搬去后山的清一斋,避世修行,为侯爷的病诵经祈福,看看,或许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好。”

“搬去后山?”

“清修!”

脸色一僵,南怀谷手里的瓷盏“咣当”一声就落在了罗汉**中间的矮几上,洒出来剩下的半杯茶:“嫂嫂,可是侯爷逼您的?”

见南怀谷又气又愤,一旁的紫菀正要上前擦拭收拾,却吓到了,反而退后半步。

“紫菀,你先退下吧。”

瑾言却保持着冷静,先是支开紫菀,等屋里没了旁人,才缓缓摇头:“没有人逼我什么,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哪知南怀谷的头摇地更厉害:“就算他没用言语逼您,也肯定是让嫂嫂您觉得累了,才想彻底撒手不管这景宁候府的事儿。侯爷也不想想,正经人家的小姐,愿意嫁过来冲喜的会有几个?他不好好待您就算了,还把您逼得无路可走,这件事儿…不行,我要找皇后娘娘告状去!”

起身来走到南怀谷旁边,瑾言伸手将他已经迈出了半步的身子给拉住:“怀古,你别这样冲动。你说得对,我是无奈,所以才选择了去清一斋清修。可有句话叫‘以退为进’,难道你读了那么多书,都不明白吗?”

回过头,南怀谷眼中的焦急之色终于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是一抹疑惑:“就算是以退为进,嫂嫂也不需要避世清修啊!您搬出正房,就等于放弃了侯府夫人和当家主母的位置,万一侯爷病好了,他不开口,您也难再回来了,岂不是太过被动吗?”

“我才十三岁,就算守着这内院正房,守着这侯府主母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瑾言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倒是豁达的很:“侯爷本不想续弦,我是被皇后下旨强行嫁入侯府的。与其两相不悦,不如我退一步。三五年后,我也大了,侯爷说不定也早已恢复如常了。那时候若还有缘,我和他也能再做夫妻。若是无缘,尽可一拍两散。但如今,他厌弃于我,我若死赖着不走,只会让他越来越讨厌。如此关系,不如不维持也罢。”

仔细听着莫瑾言所说,南怀谷有几分明白了,半晌才点点头:“嫂嫂,您已然有了决断,怀古也无法让你改变心意。不过,既然是怀古替侯爷和您拜的堂,就有责任照看好您。无论您是在这内院正房做侯府的主母,还是搬去清一斋避世清修,对于怀古来说,都没有区别。所以今后,若是怀古来打扰您,您别嫌我烦就是,和我讲讲经,念念佛,吃吃茶,可好?”

“傻小子,清修清修,就是要保持一颗寂寞心,清净心,你若常来叨扰,我还怎么能静地下来呢!”

瑾言被南怀谷的“孩子气”惹得一下,摆摆手:“这样,你不是拜了沈太医为师么,沈太医也答应了,今后拨冗抽空教授我医术药理。咱们也算半个师兄妹,有机会,便在沈太医所居的清岚斋见面吧。”

“果真!”

南怀谷目露喜色,脸上表情还真是转得极快,“也好也好,咱们以后就是师兄妹了,比这小叔大嫂的关系简单,免得我来见您还得通过侯府下人通传。”

正好这时候玉簪拿着几个甜水馍馍回来了,瑾言想着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便没有留客,让玉簪送客,把点心给南怀谷带走。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想着以后能够在沈画哪儿和莫瑾言见面,两人还成了师兄妹,南怀谷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向瑾言拱手鞠躬,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离开了内院。

 

第四十九章 进退自如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家家户户都要在这一天置办宴席,若有客往来拜访“别岁”,便招待一顿好吃好喝的。

所以比起真正的除夕夜仅有家里人围炉守岁,这一天反而显得更为热闹。

全京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景宁侯府的情况,所以不会有客人主动上门,以至于南家显赫,又有当朝皇后做靠山,却门前清冷,不如别家那样熙攘多客。

但不敢来贸然拜访是一回事儿,景宁候府收的礼却一样不少。

从天刚亮,就有各家负责送礼的下人驾车而来,流水似地把车上各色年货从侧门往里抬,几乎一整天都不会停。

可今日过来送礼的各府管事却发现,景宁候府以往负责接节礼的老管家没露面,只留了两个小厮在侧门的偏院收东西。另外,只给来送礼的人一个小红封就打发了,连杯酒都不请吃。

大家揣了红封走出侯府,私下都在议论,只说景宁候病了这些年,府里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看来南家的衰败也是注定了无法挽回。

前头的冷清,殊不知乃是因为今儿个一大早,陈柏和向姑姑招呼了所有奴仆一起,都聚集到了内院正房外的花园子,正挨着给莫瑾言行礼兼送别呢。

身着一套蓝底儿白兰花纹样的锦服裙衫,莫瑾言端坐在屋内的罗汉**上,面对门外不算宽敞的庭院,只见站满了二三十号下人,其中自己有些叫不出名字,有些也只见过一两面。

看着他们都表情诚挚地一一上前来,给自己跪地行礼,瑾言有些感慨。自己即将搬去清一斋,以后也难再给这些仆从什么好处,所以瑾言除了吩咐玉簪送给他们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封,其他的,也没有办法再表示什么了。

最后,紫菀和锦葵也来到了门前,双双跪下,伏地行了三个大礼。

瑾言见少了个绿萝,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玉簪,玉簪却皱皱眉,正准备走出去问问,却看到一个身材圆滚的绿衣小姑娘扛着个大大的布包,有些吃力地往正房而来,正是绿萝!

“你这是干什么呢?”

玉簪见了她,赶紧上去接过她肩头的布包,牵着就往紫菀那边走过去。谁知绿萝却嘟着小嘴儿,一脸的坚定:“玉簪姐,我都说了我没改变主意,今儿个夫人要搬去清一斋,我已经收拾好包袱了,随时都能走,一点儿不耽误。”

“你怎么还坚持要随主子去清修呢?”

玉簪忍住冲动,没有揪着绿萝的耳朵强行把她给“拖”走,听她这样说,再看她表情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没办法,只有望向了屋中端坐的莫瑾言。

“罢了,绿萝你进来吧。”

瑾言看着绿萝年纪虽小,主意却大,清楚这两天来她都没能被玉簪和紫菀锦葵她们劝好,这时候再阻拦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得招呼了她来到身边。

紫菀和锦葵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发红。

毕竟她们三个是一起被选来给莫瑾言做陪嫁丫头的,如今她们选择了去绣房过舒服日子,而绿萝却执意忠心伺候主子,相比较起来,她们就显得自私了些。

但自私也罢,忠心也好,事关个人前途,虽然心里有些愧疚,可紫菀和锦葵也没有碍着面子改变主意,行完跪拜大礼之后,便双双起身,退到了向姑姑身后。

“好了,今日大家都来送我,想来耽误了不少手上的事儿。”

瑾言看到所有奴仆都已经行完礼,便站起身来,缓步挪到了门边:“今日一别,或许今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大家也不要太过伤感,都下去吧。”

虽是简单的几句话,但莫瑾言的语气带着几分感激,几分感慨,甚至还有几分唏嘘,不过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出,她的语气里面,没有丝毫的“不舍”之意。

莫瑾言从屋中走出来,大家都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犹存几分稚气的脸上所挂着的沉静如水的表情,笑意清浅,却让人一眼看去就会觉得温暖而安定。

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岁的少女,在面对人生转折的时候,竟能如此平和,镇静,奴仆们扪心自问,他们这些活了几十年的人,恐怕都没办法自如地面对类似的变故。

但惋惜也罢,舍不得也罢,莫瑾言去意已决,作为侯府的下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去挽留,只能默默地嘱咐,希望这位侯府的主母不会以清一斋为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执掌侯府内务才好。

.※※※

待向姑姑和陈柏带领下人们都离开了,瑾言才转回屋中。

玉簪让绿萝给莫瑾言奉茶,她自己则招呼着两个留下来的粗使婆子,指挥她们开始半行李。

“绿萝,你可想清楚了?”

瑾言接了绿萝递上的茶盏,略有些烫手,知道她还不熟悉伺候人这些精细的活计,只放在罗汉**的炕几上:“一旦跟着我搬去清一斋,我若没有结束清修,恐怕你也不能再反悔离开。而且清修的话,你跟着我,没有大鱼大肉,只有清粥小菜,没有香茗美酒,只有粗茶白水,这样,你也愿意吗?”

“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跟着主子,那算什么忠心?”绿萝想得很简单,回答的也很简单:“主子放心,奴婢是下定了决心的,这辈子都要伺候主子,无论遇上什么情况,都决不放弃。别说您这是去清修了,就是去当尼姑,奴婢这头也会跟着剃了去伺候您的!”

被绿萝的“决心”感动,瑾言点点头,也没有再劝,只站起身来:“你去帮玉簪吧,我们早些搬过去,早些安顿下来,别耽误了午饭时间。”

听见莫瑾言安排自己做事儿,那就等于同意自己跟过去清一斋了,绿萝胖乎乎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融融如春的笑容,赶紧狠狠点头,然后才去了玉簪那边。

玉簪都听到了莫瑾言和绿萝的对话,虽然觉得绿萝小小年纪有些可惜,但既然瑾言留了人,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伸手抚了抚绿萝的头顶,示意她看着几个装有首饰珠宝的妆匣,免得粗使婆子们失了手。

莫瑾言的行李不多,除了日常穿着的衣物,首饰,还有一些日用的物件,另外就是陪嫁了,因为她嫁过来才不到一个月,所以有些连箱子都没开过。

算起来十多个樟木箱一时也搬不完,玉簪只把几个装有要紧用度的箱子让婆子们抬了,自己则上前为莫瑾言系了件披风:“主子,可以走了。”

点头,瑾言提步而去,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环顾这间自己住了不过大半月的屋子。

这正房原是南华倾未曾“抱病”前的住所,从桌椅板凳到**榻花几,俱是黑漆鎏金的沉香木,雕着一水儿的卷草纹样式,表面沉稳,却又透出一种属于少年南华倾的张扬。

只是这本该有男主人的正房,却一直是自己单独居住,虽不算熟悉,却也留下了属于她莫瑾言自己的印记,此时最后再看一眼,亦算是一种告别。

渡步走出内院正房,莫瑾言没有去西苑和南华倾当面告别,只在朝露湖边驻步了一小会儿,看着湖面的微波荡漾,心绪却平滑如镜,毫无涟漪。

若说前一世,她被迫带发修行,是因为背着“克夫”的恶名自己除了侯府之外无处可去。那这一世,她却是以为夫君祈福为名而避世清修的。

等到南华倾病愈,自己这个“虔诚”的妻子,他又如何能以一纸休书打发呢?

到时候,南华倾除了亲自请自己回到正房继续做当家主母外,就只能乖乖地按照自己所求,送上和离书。不然,南家祖上几辈人的脊梁骨都会被世人指着骂的。让南家声誉扫地,如此后果,想来南华倾再冷血,也是不可能承受的吧?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大邑国母南婉容呢!以南婉容的性子,又岂会允许南华倾随意休妻。

抬眼看向后山中被一片松竹所掩的檐角,收回了重重的思绪,瑾言目光轻柔,心底甚至有种期待,期待着和前世一模一样,却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的修行生活,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呢?

 

第五十章 一览无余

清一斋位于景宁侯府后山,经由清岚斋后院的一条蜿蜒山石小路可以达到,背山面湖,视野开阔,几乎可以将整个侯府一览无余。

一路攀爬步行进入山中,反而寒气略去,只剩清新,加上满眼的松竹郁郁,青翠若滴,所以瑾言深吸了口气,顿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步子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还好后山虽是山,却不高,乃是一弯浅丘而已,坡度也不大,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山路,莫瑾言等人一行就抵达了清一斋的门口。

院门虚掩,却是一个老妪守在门口,拿了张笤帚在扫地,看到莫瑾言带着下人而来,她赶紧上前作揖行礼:“夫人,老婆子已经把清一斋打扫干净了,您进去看看可否合意。”

“婆婆,您怎么称呼?”

没想到清一斋竟然有人,莫瑾言瞧着她年纪已经超过六旬了,头发花白,眼角生纹,主动回了礼,又开口询问起来。

听见莫瑾言的声音,这老妪有些失神,浑浊的眼睛发出一抹mí茫来。

上一次莫瑾言和所有的奴仆见面封赏,因为这老妪远在清一斋,所以没人通知她,只事后向姑姑让一个粗使婆子送来了红封,顺带告诉她侯爷续弦了,今后侯府有主母了。

如今才见得传闻中声若百灵,闻之醉人的莫瑾言,老妪只觉得她一张小脸清素怡然,虽然年纪尚小,澄澈的眼眸中却暗含bō澜,绝非表面那样单纯可欺。

想着她竟然好好的侯府主母不当,竟自动请辞,要搬入这偏居一隅的清一斋诵经念佛,为侯爷祈福,老妪心里顿时有了几分了然,暗想,抱病多年的南华倾若是一直不好,那这姑娘岂不是就会一直呆在这清一斋虚耗青春?但若是侯爷的病见好了,恐怕这姑娘的虔诚纯良的名声会享誉京城!

只是越看,越觉得莫瑾言的容貌和原本清一斋的那个短命主儿有几分相似,老妪又觉得,南华倾就算是好了,恐怕也难解开心结,把她迎回府中吧。

当然,人老成精,老婆子眼底的惋惜之sè很快隐去,好半晌,才点头回话:“禀夫人,老婆子夫家姓许,夫人唤许婆子就行了。”

“许婆子,你怎么还在这儿耽误,向姑姑不是让你打扫好院子就回避的吗?”

跟着抬行李的一个粗使婆子上前来,见许婆子慢吞吞的,回话也不利索,先喝斥了她一声,才对着莫瑾言低头回话:“夫人,您别理许婆子,她年纪大了,手脚自然也慢了,但为人还是老实的。不如您直接进去吧,看看若是有没打扫干净的地方,奴婢等再重新收拾收拾。”

“许婆婆,这清一斋,一直是你负责洒扫清理么?”

莫瑾言却没理这主动上前的粗使婆子,反而走到许婆子面前,伸手虚扶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回话。

有些佝偻的身子显得颤颤巍巍,许婆子点头道:“是啊,清一斋虽然远离侯府内庭,却也是老侯爷最喜欢的院落之一。所以从不会空置,府中下人会来此轮值。因为此处深在后山,临湖而建,夏日里啊,清爽舒适。冬日里呢,又青翠舒朗,老侯爷最喜欢独自来此品茗看书。老夫人去世之后,老侯爷还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后来身子不健朗之后,才搬回内院的,方便周围人照顾。嘿嘿,现在的仆人或许不记得了,老奴在侯府做事有三十多年了,自然是记得的。”

“你若是愿意,今后也留在这儿吧,正好我身边除了玉簪和绿萝,还差个扫洒的。”略想了想,瑾言就留了许婆子:“月钱照旧,加升一等。另外,若您实在不想留在这儿,要告老还乡的话,随时也可以走,我会让陈管家安排您回乡的事宜。”

“老婆子无亲无故,哪里有什么乡好还的。”抬起头,许婆子张嘴,立马就应了,老脸笑得几乎皱成了一堆:“这厢要多谢夫人收留。老侯爷过世后,老奴就没离开过清一斋,算算也有快十年了。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但好歹算是伺候过两任的景宁侯,也把侯府当成了自己的归宿,倒真是些舍不得离开呢。既然夫人不赶老奴走,老奴就住下了,一定每天把院子打扫的干净整洁,您放心!”

听得这许婆子“啰啰嗦嗦”说完,瑾言也有了几分明了,眉眼含笑,朝她点着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们几个把行李放进屋里就退下吧。”玉簪见状,也忙上前来,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让她们先把箱子抬进屋,然后又吩咐绿萝:“你跟着许婆婆去看看,这里可有烧水的炉灶,给主子备好热水沐浴用,另外也先泡一壶热茶温着,让主子喝。”

“是。”

绿萝憨厚地点点头,便跟许婆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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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玉簪安排杂事,瑾言只踏步而进,终于得见了这清一斋的全貌。

因为依山而建,所以清一斋的院门和围墙只有一半,另一半,却是一方挑高而建,延伸出山壁的一个小亭。

没有去查看寝屋,瑾言对着方小亭倒很感兴趣,拢了拢披风,便自顾走了过去。

沿着三阶青石梯而上,当瑾言登上亭内时,眼前顿时一片开阔。

泛着墨绿微芒的朝lù湖仿佛就在脚下,反射出点点bō光,随着阵阵寒风掠过,带起层层涟漪,煞是好看。

而湖对面,一座浮岛也尽于莫瑾言的收眼底,两株腊梅,一座瓦房,清泠没落之感分毫毕现,正是南华倾所居的西苑。

再转过视线到另一边,连接着湖面的木栈,一座建在湖面的小馆亦映入了莫瑾言的眼帘。

翠竹环抱,掩映着一方小楼,充满了清幽雅趣,小楼的后院,一条山石小径曲折而上,直接清一斋,正是沈画所居的清岚斋。而清岚斋再往远处望,侯府的内院各房,外院厅堂,都清清楚楚,毫无遮掩。

看来,自己选了这个清一斋还真是明智,虽然清净勿扰,却能把整个府中的情形尽收眼底,也算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吧。

满意地点点头,瑾言xiōng臆更是开阔了许多,深吸了几口山间清新的空气,这才准备去寝屋那边看看。

“主子,水烧好啦,只是玉簪姐姐那边还没把咱们的茶具清理出来,只有许婆婆的粗碗可以用,您介意么?”

绿萝一脸煤灰,看来做这些起炉烧水的粗活儿还不太熟练,额上更是有着点点细汗,抬手一抹,脸上的灰就更多了。

笑着走过去,瑾言正要开口,却听得玉簪从屋子里急急跑出来:“绿萝,你怎能让主子用粗碗喝茶,快去把水壶提过来,我这边收拾好了,正要泡茶呢。”

摆摆手,表示无妨,瑾言柔声道:“我过来清修而已,粗碗也好,细瓷也好,喝口茶罢了,玉簪,你别骂绿萝,她反而要明白些呢。”

玉簪却是嗓门大,心眼细,张口就道:“清修又不是苦修,主子身jiāo肉贵的,虽不是生来大富大贵,却养在闺中爹娘疼爱的,如今离了家,身为您的贴身丫鬟,可不能不心疼着您!”

面对大了自己五岁,又是自己sī下认了做姐姐的玉簪,瑾言只得无奈地笑了笑,算是默认,只由着玉簪来安排便好,自个儿直接就步入了屋内去查看新居。

一旁的绿萝见了,捂着嘴禁不住偷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又机灵,又可爱,不过被玉簪一瞪,赶紧埋下头,只乖乖地跟上去做事儿了。

第五十一章 隔湖相望

在安顿下来之后,第二天,莫瑾言就立刻让玉簪启程去了莫家。

父亲远在蜀中,生死不明,莫瑾言唯有玉簪可以信任,所以让她去陪着白氏,以渡过这段艰难的等待时期。

莫瑾言虽然对家族生意不太了解,但也明白,那十万两现银几乎挖空了整个莫家。白氏在府里,身边恐怕根本没什么银钱可以周转,偌大一个府邸,几十口人要吃要穿,自己只能把当初从莫家带走的一些嫁妆让玉簪拿去典当变现,临时应急,也能帮衬一下白氏。

另外玉簪是从自己身边过去的,代表的是自己这个景宁侯的夫人,有她在,至少府里的人心要稳一些。

不过瑾言也特别交代了玉簪,让她千万不要把南华倾动用南家暗卫一事告知白氏,只说侯爷会通过景宁侯府的关系帮忙疏通,至少让父亲可以平安归来,要白氏尽量放宽心。

虽然心里放不下主子,但玉簪也是个明事理的,没怎么耽误就乖乖收拾了十多天可用的换洗衣裳和一些用度,然后带上要典当的首饰,这才拜别了莫瑾言。

临走,玉簪又叫来绿萝,把莫瑾言的生活习惯,吃食讲究,都一一交代给了她,嘱咐她好生伺候着主子,不然回来叫她好看。

绿萝听得心慌,玉簪一样样说了许多,她那个小脑袋瓜子又记不住那么多,只能囫囵吞枣似得听个大概,然后嘴甜地什么都答应了,好让玉簪放心离开。

玉簪知道绿萝虽然懵懂,却是个忠心不二的,再加上有个许婆子帮衬,她也就放放心心地去了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