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抬眼看了看她,见向姑姑语气和表情都十分诚恳,她却似乎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道:“您也知道您的话不合时宜,那就不要再说了。《户婚》有律:‘诸居父母丧。生子及兄弟别籍、异财者,徒一年。’你让我为南家延嗣,莫非是想让整个大邑的人都知道我莫瑾言不孝么?还是想让我被官府抓去坐一年的牢房呢?”

愣住,向姑姑没想到莫瑾言当着两个绣房的婆子和身边的下人,竟然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直接斥责,不说,还暗指自己居心叵测,想要陷主于不孝不义。

向姑姑脸立马就红了。

毕竟莫瑾言丧父的事情是阖府皆知的,向姑姑当然也清楚,十分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但她在侯府多年,也是个有城府的,面对主子的斥责,向姑姑赶紧认错,直接跪在了地上,伏地磕头道:“主子息怒,奴婢多嘴了。”

瑾言知道自己语气有些重了,看到向姑姑立马认错,心下也有些愧疚,示意旁边的婆子过去扶她起来:“向姑姑不需要这样的,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心情不好,还请你不要介意我刚才的指责。”

站起身来,向姑姑还是恭敬地垂着头,额上明显一团磕头的红印子:“哪里,是奴婢越界了,奴婢忘了夫人还在孝期,真是罪过。”

“衣裳改好了,你们就下去吧,我累了。”

不想再多费力气应付闲杂人等,瑾言也没有客套什么,看到尺寸已经量好,也没让她们把衣裳穿在自己身上来改,就直接让向姑姑和两个婆子离开了。

待向姑姑她们离开,瑾言才坐回了椅子上,闭了眼。

她想要好生想想,明天回到莫家,她该如何面对正在悲痛中的母亲,还有那个竟狠毒至此的连姨娘。

另外,徳言何其无辜,若是连姨娘没了,他的人生,会不会也从此改变呢?莫家,以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

正月初五,又叫“破五”,从大年开始的诸多习俗从今日起便可不再遵守。

比如初一开始要吃水饺,一连五日,从王公大宅到街巷小户,哪怕是待客也如此,必须有一碗水饺摆上桌。今日起,就可以不用继续吃水饺了。

另外,女子年节期间不得外出的习俗,从初五开始,也可以不用遵循了。

所以一到初五,满街皆是身着新装上街串门或者走亲访友的女子,使得街巷间脂粉香气四溢飘散,欢声笑语亦如莺燕叽喳,好不热闹。

不过今日京城百姓都注意到了,原本一连五年都安安静静的景宁候府,到了初五,却是一连三辆马车驶出了侧门悍戚。打头的马车华贵富丽,一面“南”字的丝绒紫缎旗帜高扬,而且马车上,俱是帮上了白绢,直往莫家所在的城郊方向而去。

识得南家马车的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因为只有景宁候南华倾亲自出行,才会插旗以示旁人回避,而且三驾马车都绑了白绢,显然是奔丧去的。

莫家老爷莫致远被闹事矿工谋财害命一事倒是京城皆知,却不想,南家当今的家主,五年不曾出过府的景宁候南华倾,会带着续弦的妻子前往莫家奔丧!

一时间,坊间猜测景宁候南华倾的病是不是已经痊愈的人就已经聚集在了茶肆酒楼,开始纷纷议论。

另一拨议论不停的,则是满街出来走动的大媳妇儿小闺女们,而她们议论的重点,则是景宁候竟会突然出府,带着新婚妻子往莫家奔丧,那这个莫家嫡女也太幸福了吧。

满城皆知莫家嫡女八字旺夫,被皇后挑中送到了景宁候府冲喜,却没有人会看好她可以真的给南家带去喜事。

可看着今日侯府的架势,显然是人家这位冲喜娘子撞了大运,嫁过去一各月不到的时间,不但让夫君的病痊愈了,还成了侯爷宠在手心儿里的人,不顾还在年节之中,竟亲自去给莫家老爷奔丧。

几乎是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景宁候病愈出府,携妻奔丧的消息,整个京城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

端坐在宽阔的车厢内,莫瑾言听得外间街巷吵吵嚷嚷,觉得有点儿头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本想深吸一口气,让脑子清醒一些,可呼吸间皆是南华倾身上独有的腊梅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让莫瑾言又不愿意过多沾染他的气息,只伸手挑开了窗帘,让缝隙中钻入一丝外间的冷空气进入车厢。

“啊!”

“看到了,看到了!”

“果然是景宁候呢!”

“惊鸿一瞥,俊美更甚从前呢!”

没想到自己随意撩了撩窗帘,竟引得车厢外一群小媳妇儿惊声尖叫,吓得瑾言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往挪了挪,远离窗帘的位置。

半眯着眼,听着外间各种嘈杂,同坐在车厢中的南华倾却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喜怒。

莫瑾言皱了皱眉,瞅了一眼对面端坐的南华倾。今日他总算换了身衣服,不再是那黛绿的锦袍,而是一件深紫色底儿银丝绣鸿雁花纹的锦服,头上则是一顶嵌宝吐珠的紫金冠,用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暂固定着,显得他贵气逼人,亦突出了他皇亲国戚的身份。

他所穿的深紫锦服,和自己身上的淡紫苏绣锦服倒是极为相称,再没有眼色的人,也能看出他们俩是一对儿,这让莫瑾言有几分别扭,伸手理了理裙摆。

“别担心,等下了马车,拂云会取来两件麻衣罩衫,到时候你我一同穿上,再给令尊祭拜。”看到莫瑾言的脸色不太好,南华倾以为她是觉得这身打扮太过隆重,回去奔丧不合时宜,所以主动开口解释了起来。

瑾言愣愣,却没抬头,只颔首抿了抿唇,应了一声:“侯爷想得周到,妾身替莫家多谢了。”

见她前额光洁如璧,小巧的美人尖正好在眉心上方的位置,有几丝细细的绒发溜了出来,揉揉拂过,南华倾觉得心里有些发酸,亦想起了自己少年丧父的感受,知道她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只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出口打扰莫瑾言。

于是这方小小的车厢又回到了之前的安静,和坊间的嘈杂一壁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

第六十八章 做足戏份

与街道上热闹的气氛截然不同,从莫宅所处的巷口开始,白纸灯笼和素麻绢布就挂了两排,除了嘤嘤的哭声,就只有道场法事传出的诵经之声,低沉悠远,肃穆沉痛。

旁人觉得大过年遇丧会沾染晦气,所以莫宅所在的整条街几乎都没有一个人,冷清的不像话。

但当景宁候府的三驾马车依次驶入巷内后,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很快便聚集在了巷口张望,不过却还是没有人靠近莫宅的前门。

不过老管家莫为早已门口候着了,只等南华倾和莫瑾言一行前来为莫致远奔丧。

十万两现银是从莫为手里丢了的,加上昨夜凌晨莫致远的尸首运抵家宅,通宵安排老爷的入棺,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像是老了好几岁,一头白发不见半点青丝,整个脸上也满满皆是悲戚之色。

“恭迎景宁候与夫人!”

虽然疲惫不堪,但得到通报,今日景宁候会带着夫人亲自回到莫家奔丧,莫为好歹打起了精神,一早就候在前门,带着几个下人,只等迎接贵客。

“吁——”

拂云和浣古亲自架了马车,今日却没有穿着低调的灰袍,而是一副侯府守卫的打扮,黑色的细布棉衣,腰系缎带,看起来威风不少。

见莫为上前接应,拂云勒住了马缰,回头道:“侯爷、夫人,到了!”

浣古飞身下车,取了横在车架下的脚凳,摆放在车厢外面:“请侯爷、夫人下车。”

车厢里,南华倾看了一眼莫瑾言,见她抿着唇蹙起眉,脸上有种近乡情怯的惧色,小小的身子在苏绣紫袍中微微发着抖,看起来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本欲掀开车帘子先下去,南华倾又想起之前出府的时候,那许婆子和绿萝一边一人扶着莫瑾言。她的脚似乎还没有好利索,于是已经出了半个头的身子又钻回了车厢。

瑾言正要撑着车厢起来,却看到南华倾去而复返,只得侧开身子让他。

却没想,南华倾一转身就伸出手,竟是要扶莫瑾言下车的动作。

“侯爷,妾身可以自行下车的。”瑾言直接拒绝了,眉头一蹙,不明白南华倾闹得哪一出:“下人们就在外面候着,等会儿自有人扶我。您不用担心。”

手伸在半空。南华倾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本候要扶你。你就乖乖听话,别在这个时候闹别扭。”

莫瑾言当然清楚南华倾的性子,他既然开了口,就容不得自己拒绝。抿抿唇,只好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怎么这么小。”

南华倾一把握住了莫瑾言的手,只觉得纤细地过分,柔柔的,凉凉的,仿佛捏着几根水葱,一用力就会捏坏似得,只轻轻将手掌合拢,这才先转身退出了车厢。

手被南华倾牵住。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热触感,瑾言觉得十分不适,却又不好挣脱,只得空出另一只手撑着车厢壁,小心地往前挪动。以免碰到脚伤。

养了这几日,莫瑾言的脚伤其实差不多渐好了,只是行走的时候若没有人扶着,就会有些跛脚,沈画嘱咐,让她尽量不要走动,即便需要行走,也最好有人搀扶,不然再次受伤,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不曾想南华倾竟十分细致,一手轻轻拉着她,然后放缓了动作,先行出了车厢之后还还主动为莫瑾言把车帘子撂着。

弓着身子钻出车厢,瑾言没有看南华倾,只小心地将没有受伤的左脚先踏在了垫脚的小凳子上。

看得莫瑾言如此小心,南华倾唇角微微翘起,然后手一收,就把眼前的小人儿整个带入了怀中,再然后,将空出的另一只手反过来一搂,竟当众把娇妻给抱下了马车,看的周围人无疑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周围的人不是来自景宁侯府就是来自莫家,又都是下人,自然再意外也不敢多说什么,非礼勿视,纷纷埋下了头,十分规矩。

而突然被南华倾抱起的莫瑾言只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周围的景致被颠了一圈,再然后,耳边就传来了一阵略带慵懒的冰冷嗓音:“别乱动,做戏要做足,你好好享受一下本候的怀抱就行了。”

享受?

煎熬还差不多!

被南华倾拦腰抱起,说实话,莫瑾言就算想要反抗也没办法,因为对方身高身形都远远超过自己,一双手臂将自己给抱地紧紧地,根本挣脱不了。

而且南华倾说的也不全错,如果这时候自己不配合,外人见了定会觉得奇怪,所以瑾言只好按住心头的不适,将一张羞红了的脸埋在了南华倾的胸前。

“老奴莫为,拜见景宁侯和…夫人…”

莫为年事已高,见不得年轻人搂抱亲密如此,只一眼就赶紧低头行礼,语气也颤颤的,透着几分不安。

“夫人脚上有些扭伤,不太方便行走,管家你带路吧。”南华倾略微点头,算是回应,顺带也解释了他为何要“抱”着莫瑾言的原因。

就这样,莫为在一侧引路,南华倾抱着莫瑾言前行而去,拂云浣古紧跟其后,还有许婆子和绿萝也亦步亦趋的跟上了。

而其他随行的南家下人,则跟着马车由侧门进入,一时间,莫宅门前的片刻热闹就已经消散不见,而守在巷口看热闹的人们也纷纷离开了,整条街巷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悲凉。

.※※※

“侯爷该放妾身下来了。”

明明已经进入莫家,南华倾却丝毫没有把自己放下来的意思,莫瑾言耐不住了,小心地抬起头问了出来。

低首,幽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戏谑,南华倾只摇了摇头,并没有理会她。

眉头轻蹙,瑾言伸手抵住了南华倾的胸膛,别过眼,不想沾了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梅香淡墨的味道,又把声量提高了些许:“侯爷您的身子刚刚才好转些,别累了,还是先放了妾身下来吧。”

“别急,到了灵堂门口再说,你脚上不太方便,总不能叫一大群人都等着你慢慢走吧。”

只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南华倾就不再多言,抱着莫瑾言的手还紧了紧。

侯府里的人倒是都知道莫瑾言脚上似乎有伤,之前从清一斋出来都需要丫鬟婆子搀扶,看到南华倾抱着她,并不觉得太奇怪。莫家的人,除了莫为等在门后迎接的,一路上看到姑爷抱着小姐进来,到了此刻才听见,原来是小姐崴了脚,姑爷体恤而已。

很快,莫为就引了南华倾来到设在厅堂的灵堂。

灵堂的正中摆放这灵柩,前面设了供桌摆放牌位、蜡烛、香案、三牲,另有数条祭幛悬于两侧,而牌位的上方,一个面白底黑墨书写的“奠”字旗幡高高挂起,显得肃穆且庄重。

停住脚步,南华倾终于把莫瑾言放了下来。

一旁的拂云则赶紧上前,将之前备好的两件麻衣罩衫捧到两人的面前:“请侯爷和夫人披上孝服。”

南华倾放开了莫瑾言的手,一把扯过孝衣,抖开宽袍就罩在了锦服的面上。

从后面上来的许婆子也从拂云手中接了一件麻衣,抖开往莫瑾言的衣裳外面罩去,然后理了理,这才又退下。

待南华倾和莫瑾言披上孝服,跟着来到灵堂门口的拂云和浣古,以及许婆子还有绿萝,都取出了一根手掌宽的麻布腰带勒在了腰上,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民妇白氏,谢过侯爷、夫人。”

眼睛已经哭肿了的白氏看到女儿女婿回来奔丧,泪水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在越娘和玉簪的搀扶下给南华倾和莫瑾言行了一礼。

南华倾主动上前虚扶了白氏,面露沉痛之色:“岳母请节哀,好让岳父大人可以安心地离开。”

“娘——”

瑾言咬着牙,挪步上前,伸手一把握住了白氏的手,感到她一直在颤抖,心中的酸楚和悲痛也再无忍不住,眼眶一潮,泪水也落了下来。

玉簪看到莫瑾言哭成了个泪人,强忍住泪意,掏了一张绢帕,然后上前为她拭泪。

“来给你父亲上一炷香吧。”

白氏拍拍莫瑾言的手背,看着自己的女儿似乎长大了,又有南华倾这样优秀的女婿陪伴回来奔丧,再艰难,莫家的将来至少不会绝望,遂勉强露出了一抹笑意:“你父亲能看到你如今活得好好的,又有夫君陪伴,他也能安息了。”

说着,白氏又亲自为南华倾取了三炷香,让他和莫瑾言一起上前为莫致远敬香。

与南华倾并排跪在白布包覆的蒲垫上,莫瑾言只觉得讽刺。

两世都嫁给了这个男子,却两次都只有新娘,没有新郎,第二次,甚至是旁人代替南华倾来和自己行礼。

而好不容易两人可以跪在一处,却是为自己遇难的父亲上香…如此想来,瑾言的心更是发酸,脸色也青青地透着些灰暗。

烧了香,白氏向南华倾和莫瑾言谢礼,然后亲自迎了他们去一旁的厅堂落座。

其余跟来的南家仆人,也挨个为莫致远点香敬拜,神色肃穆。

第六十九章 追谥赐封

要想俏,一身孝,原本华贵秀丽的淡紫色苏绣锦服被意见素麻罩衣遮住,却更显莫瑾言肌肤若玉,眉目娇弱,因为过分的清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突出,瞳孔仿佛含了一汪深泉,潋滟起伏,似有星辉闪动。

与南华倾一起端坐在厅堂一侧的广椅上,没有褪下外罩的麻衣,莫瑾言接过玉簪奉的茶,看向白氏,见她神色憔悴,身形消瘦,却不见那连姨娘和庶弟,心下一凛,觉得有些惶惶。

“岳母大人,瑾言不是还有个庶弟么?”

莫瑾言刚想到这儿,南华倾就直接问了出来,但神色间毫无异相,就好似随口关心一般:“听闻他年纪尚小,突然丧父,怕是有些难以接受吧。”

白氏听见南华倾“关心”家中人事,面露感激之色,赶紧回话:“禀侯爷,昨夜德言与民妇一起为亡父守灵,今儿个一早见他精神实在太不好,就让姨娘带他下去用些米粥歇着了。”

瑾言蹙了蹙眉,直说道:“娘,德言虽然是庶子,却也是莫家唯一的男丁了,父亲过世,来往悼念的宾客众多,您不要心疼他,多让他出来见见客人,该做足的礼数,也一样不落要周全才好。只有这样,他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孝道。”

白氏自然知道这些道理,更知道自己对德言有些溺爱,连连点头:“好,我这就让越娘去叫带了德言出来拜见侯爷。”

“顺带让连姨娘一块儿出来吧,我也想见见她。”瑾言叫住正欲离开的越娘,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

越娘领了吩咐,便退下了。

白氏虽然不知道莫瑾言为什么要“点召”连姨娘,却没有多想,只道或许是因为德言的事情,她这个外嫁的嫡姐要训两句话也是正常的,也就没有多问。

南华倾侧眼看了看莫瑾言,见她面色沉静。略显悲痛,虽然即将和杀父的帮凶面对面,也没有任何愤恨流露,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地很好。

很快,越娘回来了,同时来到厅堂的,还有身穿麻衣的连姨娘和莫得言。

“姐姐!姐夫!”

原本胖乎乎的莫得言似乎瘦了些,但却礼数周全,一进屋就地向着南华倾和莫瑾言行了大礼,然后又朝向白氏。恭敬地叫了声“母亲”。

“德言。过来吧。”

白氏招招手。目露慈色,示意莫得言过来落座。

“奴婢见过侯爷、夫人。”

紧接着,连姨娘也上前来行礼了,清素的脸上不施粉黛。眼中更是毫无神采,一身麻衣衬得她十分文静娟秀,甚至是渺小,哪里有半分恶人的模样。

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瑾言还是忍住了当众揭穿连姨娘的冲动,取而代之,则是一抹浅笑露在了脸上:“连姨娘,我记得你进莫家之前,曾在一家绣房做工。家中母亲妯娌等,也俱是苏州迁移至京城讨生活的绣工,也算是出身苏绣的世家了吧。”

略显得有几分疑惑,连姨娘还跪着,莫瑾言没叫起。她也不能自己就起来,只埋头答话道:“禀姑奶奶,奴婢家人的确来自苏州,不过绣工世家却说不上的。”

“你看我一身苏绣袍子,近日来我对苏绣也有几分痴迷,所以,想向母亲讨了连姨娘过府,指导指导侯府绣工的手艺,可好?”说着,瑾言转向了白氏,表露了自己想要借用连姨娘几天的意愿。

白氏根本不介意自家女儿“借走”连姨娘,当然,连姨娘自己愿不愿意,也轮不上征询她一个下人的意见,所以她直接就点了头:“这有什么好说的,连姨娘,就麻烦你了。”

连姨娘愣住了,终于抬了眼,眼底一丝仓惶掠过,却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如常:“奴婢惶恐,只怕不能让姑奶奶满意。”

瑾言直接站起身来,走到了连姨娘的面前,伸手,虚扶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别人我信不过,连姨娘十三岁就跟在母亲身边,不但为莫家生了庶子,还一直勤恳侍奉母亲,有你过府教授指导,我才能放心。”

连姨娘有些迟疑地缓缓站起来,本欲再说什么,却听得外间一阵嘈杂,紧接着,两个身着内监服和两个身着宫女服的人径直而入。

“莫家白氏接旨——”

一个年老些的内侍上前一步,捏着公鸭似的嗓子朗声道:“传皇后娘娘懿旨,莫家世代皇商,劳苦功高,家主莫致远因公而殉亡,为表仁孝,特追谥赐封,按八品下葬。”

听完皇后的懿旨,白氏目露惊色,根本没想到自家相公的死亡,竟会引得皇后娘娘亲自过问,还追封了个八品官位!

另一个中年宫女主动上前来,到白氏的耳边示意:“白氏,皇后恩典,还不快拜谢。”

“民妇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白氏这才回神,一边高喊谢恩,一边双手高举过头,接过了懿旨。

因为是皇后懿旨,除了白氏和下人们跪接,南华倾和莫瑾言都只需要屈身行礼便可。

宣读懿旨的内侍待白氏取了丝绢,又走到了南华倾面前,先是恭敬地拱手行礼,然后语气谦卑地道:“侯爷,传皇后娘娘的话,因为内宫事务繁忙,没办法抽空前来,还请侯爷替娘娘为莫大人上一柱想,以表孝道。”

一旁的宫女也朝着莫瑾言行礼道:“景宁候夫人,皇后娘娘也让奴婢给您带话,请您节哀顺变,尽孝之余,一定请注意身体。”

“娘娘有心,瑾言代莫家多谢皇后娘娘挂念。”

侧眼看了一下南华倾,虽然他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莫瑾言却也能猜到,皇后那边,一定是他传了消息过去,才会有今日这一出。

传了旨,带了话,另一个内侍和宫女又将手上捧着的三个装有丧礼的黑色木匣奉上,然后一行四人也未做停留。直接出了莫宅。

一时间,众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但白氏手中泛着金黄色泽的帛卷懿旨,还有一大两小三个丧礼匣子,都分明地提醒着大家,刚才所发生的事儿并非虚幻,乃是实实在在的。

.※※※

南华倾和莫瑾言并未在莫家停留太久,两人分别又给莫致远上了香,然后午饭也没有用,就乘坐马车离开了。

走之前。白氏拉着莫瑾言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不过大多是“有夫婿如此妇复何求”之类的话,要她好生侍奉夫君,娘家的事情不要担心等等。

瑾言勉强着自己露出些许笑意,对于母亲的千叮万嘱。也系数点头接受,并未透露半分自己搬离内院独居清修的事儿。

只是莫瑾言这一走,连秀云也被一并带上了,安置在许婆子和绿萝所乘的马车上。而玉簪则继续留了下来,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她要陪伴白氏一段时间。

待马车回到侯府,南华倾让莫瑾言跟着来了西苑,也让拂云和浣古直接把连姨娘给困了,蒙头盖脸封住嘴巴。避开侯府下人的耳目,直接“抬”到了书房。

已经晕过去的连秀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待拂云一杯凉水往她脸上一泼,才突然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