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姐…”

连秀云不笨,当她发现自己一到侯府就立刻被安排在了一处偏院。根本和绣房毫不沾边,心下就已经有了戒备。所以当后来一个粗使婆子送了茶点过来,她一点儿都没动。

可小心有什么用,拂云直接一个“手刀”就将她给劈晕了,然后用毯子一裹,像扛着头猪一样的就扛了过来。

如今连秀云醒了,看到莫瑾言立在自己面前,原本清素的脸上被一抹恨意所取代,她突然就明白了:“小姐,您知道了吧。”

“连秀云,莫家可曾亏待了你…为什么?”

许许多多多的疑问,最后只这“为什么”三个字,莫瑾言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小姐既然知道了,奴婢也就无需狡辩了。”

连秀云倒也痛快,并没有挣扎或者否认,只灰败着一张脸,显得有些气若游丝:“要杀要剐,还请小姐随意处置,只要,小姐不要迁怒于徳言就好了。”

“你若真为徳言好,就告诉我,是谁在和你暗中勾结?”

深吸了口气,看到连秀云根本没有否认,瑾言只觉得心尖都疼得直颤,这种被身边熟悉人背叛的感觉,还是难受得紧。

其实连秀云也有她自己的无奈,但她没有想过狡辩什么,只断断续续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晓得,若是不照那黑衣人所说的办,徳言就会有危险。”

“黑衣人?”

此时南华倾才发了话,眉头一沉:“你可曾见过他什么模样?”

连秀云漠然地摇着头:“没有,他一身黑衣,说话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块布,不但看不清人什么样,连他多大年纪奴婢都无法分辨。”

“可有书信?”

瑾言不死心:“他总不能轻易就进入莫家宅院来找你吧,你虽然独自一个人住,但徳言经常回来看望你,也有丫鬟婆子进出,那个就不怕被发现?”

随着莫瑾言的追问,拂云和浣古也双双上前一步,面露厉色,煞气凛凛,仿佛连秀云若不老实回答的话,他们就会让她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第七十章 罪无可恕

身为南家家主的贴身死士,拂云和浣古表面上看起来略显敦厚,甚至有些过于平凡,可一旦收敛起普通人的模样,外放出属于暗卫死士独有的煞气,就会立刻让周围人明显感觉到不适。

被拂云和浣古团团围拢,连秀云更显得娇弱无依,微微颤抖的身子,苍白到极致的脸色,都透露出了她心底的恐惧。

看得出连秀云的惧意,瑾言借着拂云和浣古的凌厉气势,却用着柔软的声音娓娓劝来,“连姨娘,你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看在德言的面上,我绝不会伤害你。但如果你执迷不悟,妄想隐瞒任何线索,那我也帮不了你了,因为那个幕后主使,最终的目的是南家,而非莫家。南家在大邑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背后所牵扯的复杂关系,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姨娘可以看清楚的。”

软绵的语气到最后一收,莫瑾言的眼神也变得冷了几分,看在连秀云的眼里,仿佛面前的这个少女根本不是记忆中的莫家大小姐了。

“奴婢说,奴婢说…”连秀云不是笨蛋,听了莫瑾言的话,再看拂云浣古那架势,哪还敢再隐瞒什么,赶紧道:“的的确确是没有书信来往的,那黑衣人,他来威胁奴婢的时候,只带了这一样东西。”

说着,连秀云从贴身袄子的内兜里取了一个荷囊出来,颤抖着递给莫瑾言,示意她自己查看。

莫瑾言没有亲自接过荷囊,而是浣古一把从连秀云手里扯了,反复翻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交给了莫瑾言。

荷囊在手,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瑾言皱皱眉,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打开,却没想到,竟从里面倒出来了一团被黑线捆绑的头发。

这一团头发细细的。软软的,又很短,不用问瑾言也立刻猜了出来:“这是…德言的头发?”

连姨娘一看到头发,立刻止不住了,眼泪刷刷地往下直流:“这不但是德言的头发,还是德言的胎发。夫人大度,德言出生后,让我奶他,从小养到大。这一束胎发,更是他出生后满月时奴婢亲自剃下来的。一直妥帖地放置在上了锁的箱子里。那黑衣人一拿出来。奴婢的脚都吓软了。只好…只好一切都听他的。”

“那他如何安排你的?”

南华倾瞥了一眼瑾言手中的胎发,眉头一沉,这种以亲子来威胁生母的做法,不但可恶。而且卑劣,即便南家暗卫在执行任务中也免不了会杀人,却从不会做出这等违背良知,令人发指的事情。

哭成泪人的连姨娘抹了抹泪,赶紧答道:“他要奴婢把莫管家的行踪掌握了,还有莫家在蜀中矿上的一些消息,然后写下来,每天晚上都放在院门口大树下的一块石头压着,说他自会来取。后来。那黑衣人又威胁奴婢,要奴婢谎称蜀中有亲戚来京,说是看到了老爷的尸身,让莫家知道老爷的死讯。”

说到这儿,连姨娘一下子就扑倒在了莫瑾言的脚下。猛地磕头,然后抬起头,不顾额上磕破了皮,只央求道:“奴婢从头到尾都是被逼的,只因为德言的安危,才被那黑衣人利用。但大错已然铸成,奴婢也是该给老爷偿命的,只求小姐不要迁怒于德言,奴婢死也能放心了。”

“告诉我,你一开始,知道他们会害死我父亲么?”面对凄楚可怜的连姨娘,瑾言却保持着冷静,没有生出一丝的怜悯,反而更加深了对其的怨恨。

“那黑衣人…他…没有直说。”连姨娘咬咬牙,有些躲闪,并未正面回答莫瑾言的问题。

“那人以你的骨肉相逼,这是一则。二则,你看到了莫老爷死后对德言带来的好处,所以,你选择了漠视和顺从。”莫瑾言却早已知道了答案,冷冷一笑,语气含着几分酸涩和不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连秀云,你是你,德言是德言。你永远只是莫家的下人,一个姨娘罢了。德言,却是父亲的血脉,是莫家的子嗣。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对德言抱有任何的偏见。”

讶然地看着莫瑾言,连姨娘听得不太明白,却不敢相问,脸上又是茫然,又是惧怕,呆呆地有些不知所措。

“瑾言,你想怎么处置她?”连姨娘已经没有用了,从她身上也问不出关于幕后主使的线索,南华倾亦失去了耐性,所以有此一问。

闭上眼,似乎在挣扎着什么,瑾言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看着脚下的连姨娘:“连秀云,我不会要你偿命,因为你毕竟是德言的生母。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天开始,你削发为尼,住进大昭庵去吧。自此吃斋念佛,为父亲祈福,或许,可以渐渐洗清你的罪孽。将来德言长大了,我也只会告诉他你出家了。”

“多谢小姐。”

能够逃过一死,连秀云这句“多谢”也是出自于真心,再次给莫瑾言磕了三个响头,她就已经被拂云和浣古重新绑上头套捂住嘴,一如来时那样被“隐秘”地带走了。

处理完连姨娘的事儿,莫瑾言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西苑了,转头向着南华倾福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书房。

南华倾也没有留莫瑾言,只是见她形容憔悴,步履轻缓,因为脚伤,甚至还有些蹒跚,心下有几分同情罢了。

但也仅仅只是同情,或许还有几分莫家被连累的愧疚,却并无其他。因为莫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南华倾还得继续追查幕后主使,这时候,他也无暇去顾忌莫瑾言的感受。而且在南华倾看来,只有尽快找出真凶,才能抚平莫瑾言的丧父之痛,也能让她早些释怀,走出悲伤。

.※※※

一路步行,于朝露湖上缓缓前进,莫瑾言呼吸着略带阴寒的空气,不觉得冷,反而脑子更清醒了几分重生之分身神话。

连姨娘的可悲,根本不值得同情,但想起连姨娘被拂云和浣古带走时脸上决绝的神情,瑾言知道,留着她活下来,或许比让她死更难受。

但这一切,都是连姨娘咎由自取,因果循环,也该她为父亲一辈子诵经念佛,以赎其罪。

眉头渐渐沉下,瑾言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西苑的方向。

离开时,瑾言并未多问南华倾什么时候可以追查到幕后主使者。因为她看得出来,南华倾表面胸有成竹,实际上,五年来卧病在床,他已经逐渐失去了对暗卫的完全控制。或许他还能调动暗卫的势力,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

可是非要南华倾给自己一个交代,瑾言觉得,那也是不公平的。

“夫人,您怎么不让人扶着一下?”

走着走着,莫瑾言没有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清一斋门口,听见一声关切的询问,抬眼,便看到了沈画那张温润如白玉、清朗如碧竹的脸。

“多谢沈太医关心,我的脚已经差不多好了,自己走,也没什么大碍。”

或许是心里太痛,身体反而麻木了,直到沈画开口问及,瑾言才发现右脚上火辣辣地阵阵刺痛传来,忍不住蹙了蹙眉。

身为大夫,自然能看出莫瑾言行路的姿势和她脸上略显痛苦的表情,沈画叹了口气,踏步迎上:“在下扶夫人到清一斋休息一下吧,然后让竹心去叫伺候您丫鬟婆子来接。”

这种时候,瑾言也不像单独呆着,沈画是知情人,给自己的感觉也十分安心,便点点头:“那就叨扰沈太医一杯茶了。”

伸手带着莫瑾言的手肘,沈画看着个头小小的她,一身华服却难掩憔悴和疲累,知道她今日回了莫家奔丧,却也不提,只道:“令堂还好吧?”

“多谢沈太医关心。”瑾言听得出来沈画的“小心”,主动道:“遭逢变故,母亲情绪还好,只是有些操劳,瘦了不少。

“你呢?”

沈画扶着莫瑾言的手微微一紧:“夫人不但要承受丧父之痛,还要瞒住家人,想来,一定不好受吧。”

有些意外,瑾言侧脸仰头看了看身边的沈画,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提到这一点的知情人。

南华倾扬言要揪出幕后黑手,却不曾体会到自己把真相对家人隐瞒的痛苦。只有沈画,他竟能细致到如此地步,可以察觉到自己心底最深切的纠葛情绪,这让瑾言心底浮起一抹暖意:“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虽然隐瞒起来会很痛苦,但痛苦,我可以独自承受就行了,没有必要分成两份,三份,去让家人也痛苦。”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或是隐瞒也是必要的。”沈画点点头,他看得出莫瑾言是个心智成熟也十分独立的女子,但还是掩不住对她的担忧:“只是这些苦,都由夫人独自来承受,实在有些不公平。”

“无所谓公平与否,只要我在乎的人关心的人一切都好,那我也就安心了。”瑾言说的是心里话,语气也平和无扰,看向沈画,目光更带着几分沉静和凝炼。

抿了抿唇,沈画本想再劝,却发现莫瑾言已经想得很透彻了,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便没有再开口,只小心地扶着她往清一斋而去。

第七十一章 竹门掩翠

南华倾昨日突然决定要陪莫瑾言回莫家奔丧,当时已经准备好启程前往蜀中的浣古只得折返回府。身为家主的贴身死士,浣古必须先保证主人出府期间的安全,才能顾及其他,所以延误了行程。

待莫瑾言离开之后,拂云和浣古处理好连秀云前往大昭庵的事宜也都回了西苑。

浣古即将出发前往蜀中,南华倾又交代了诸多事项,也分析了蜀中那边的情况,想让他这一趟过去,不但要调查莫致远的事儿,也要顺带肃清整顿一下那边的暗卫势力。

五年来不曾亲自过问暗卫的事务,南华倾知道再严密的队伍,也会有一两个蠢蠢欲动的,亲笔写下一纸书信,南华倾给了浣古直接斩杀不用审问的权利,让他交往蜀中暗卫的统领,也算是一个警告。

手握主人的重托,浣古没有再耽搁,从侧门悄然出府,骑上一匹枣红大马,连午饭也顾不上上就直往蜀中奔去。

拂云则按照南华倾的安排,又去了阿怒所在的莳花馆,询问事件追查的进度。

只是走之前,他将几个安插在景宁侯府周围的暗卫都招来,让他们提高警惕,在自己和浣古没有回来的时候,将南华倾的安全交给了他们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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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莫瑾言的离开,拂云和浣古也各司其职不再停留,所以此时西苑只剩了南华倾一人。

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南华倾脸上疲态尽显,本想休息一会儿,可又觉得心里有些乱乱的,根本睡不着,干脆一把扯了披风系上,准备到清岚斋找沈画。

正好时间合适,南华倾想着可以与他一同用午饭。

南华倾走在朝露湖上,的步子不快不慢,看着碧绿的湖水上丝丝白气蒸腾而上。风过,夹杂着湖中特有的腥味和寒意,令他沉了沉眉,将肩头的披风又拢紧了几分。

习武之人,身体都异于常人,御寒能力极强。想起五年前,寒冬腊月里,他也只需要着一层薄棉布衫。却没想现在的自己,竟会怕冷!

自从余毒肃清之后,南华倾的身体状况恢复的也很快剑佛。本来他从小练功习武。身体的底子极好。这也是他五年多饱受余毒侵蚀身子没有垮掉原因。

但今时不同往日,初三的一夜未眠等消息,初四的筹谋出府,到今日从莫家归来。审问连秀云再部署接下来的打算,一连串的事情发生,都需要自己亲自过问,南华倾也感觉到了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这一趟主动去找沈画,南华倾也想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看看能否重新开始练武,慢慢恢复自己原有的功力。

很快,经由湖上的木栈,南华倾就来到了湖岸边的清岚斋外。

清岚斋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因为这里不但靠近西苑,也连接着后山的清一斋。

想到清一斋,南华倾脸色收敛,心里有些浮躁,却不是因为曾经在哪里居住过的沈蕴玉。而是它现在的主人莫瑾言。

这个小女子看似普通,却有种难得的慧根,心智成熟,远超同龄人。

每每和她相处,都会以为自己是在和同龄人说话,而忽略了她才十三岁的事实。

特别是经历这一场变故,南华倾身在其中,也能感受到来自于莫瑾言身上的一些特质。

她纤细而敏锐,却足够独立和坚强,同时,在危急的情形下,她还能保持头脑的冷静,镇定,这样的女子…或许是符合景宁侯夫人身份的吧?

这样的想法甫一出现在脑中,南华倾就摇了摇头,觉得有些荒唐,可笑自己年过二十,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所惑,看来是得把精力放在习武修身之上了。

收起思绪,抬眼看着清岚斋外密密麻麻的细竹,这天然的院墙透出几分舒朗的绿意,南华倾不禁也放松了几分。

提步往竹林中的一条小径而去,南华倾刚到门口,却看到沈画的小厮竹心和一个眼熟的小丫头正从院子的小厨房出来,两人手里托了杯盏茶水,正在说笑,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正欲叫住竹心,南华倾却突然想起了旁边的小姑娘是谁。

胖乎乎的,一身豆绿色的夹袄,腰间还系着一条麻布带,不就是莫瑾言的贴身丫鬟么?

好像叫绿萝什么的!

难道莫瑾言离开西苑之后没有直接回清一斋,而是来了此处?

莫瑾言两次晕倒,都是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南华倾知道沈画在为其调理身体。上一次,浣古回禀,说是莫瑾言扭到脚,亦是沈画帮忙替包扎上药,但自己却不知道两人私下会有其他的交往。

再联想到之前莫瑾言曾提过,要拜沈画为师学习医术…略有迟疑,南华倾还是踏步上前,准备看个究竟。

“侯爷?”

没走两步,竹心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扭过头来,见来人竟是景宁侯,有些意外,更是吓到了,赶紧屈身福礼。

自打南华倾一早陪着莫瑾言大张旗鼓地去奔丧之后,侯府里的下人就都知道自家主子病体渐愈了。

竹心认出南华倾,绿萝更是对景宁侯这张俊逸非常却冷若冰霜的脸十分熟悉,吓得险些打破手中的茶盏,跟着就埋头行礼,半分不敢怠慢:“奴婢见过侯爷!”

手一扬,示意两人退下,不要挡路,南华倾径直踏上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门口。

竹心和绿萝见状,脚有些发软地双双退到了一边,只埋头噤声,都不敢妄动。但同时两人心里头都有些打鼓,因为沈画和莫瑾言此时单独在屋子里,按理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些违背常伦,南华倾更是莫瑾言的夫君,这样的情形,完全类似“捉奸”了!

越是这样想,竹心和绿萝的脸色就越是难看,特别是绿萝,对南华倾的“厉害”早有领教,奈何没办法出声传信,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

竹门虚掩,里面的沈画和莫瑾言正在说话,却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南华倾立在门口,目光自然就从虚掩的门缝间望了进去,正好看到盘膝对坐的沈画的莫瑾言。

两人中间隔了一个矮几,上面放了几本书,沈画正翻开给莫瑾言指点什么,莫瑾言则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不时地问两句,而沈画则耐心详细地为其解答,说不清楚的时候,还扬手比划一下。

在南华倾看来,两人之间像是师父指点徒弟,又似是同好在交流心得,都专注在那几本书中,心无旁骛,连自己站在门口已经好一会儿,他们也都没有发现。

期间,莫瑾言甚至在看向沈画的时候频频点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虽然极为清浅,但却是从不曾展露在自己面前的,这让南华倾心底浮起一抹莫名的不悦。

手一推,竹门便“吱嘎”一声响,随即跨步而入,南华倾脸色冷冷的,看不出情绪。

而正在交流香料花草的沈画和莫瑾言听见异动,纷纷抬眼往门边望去,看到竟是南华倾来了,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沈画立刻反应过来,起身相迎:“侯爷,您怎么来了?”

瑾言也跟着起身,之前脸上的放松一收,变得谨慎起来,也向着南华倾施礼:“妾身见过侯爷。”

没有说话,南华倾只渡步走到了矮几边,低首一看,却发现这几本书都是一些草药的绘本,而且有些年头了,便随口道:“本候想到清岚斋来走走,却没想打扰了两位了。沈画,看来你果然是个‘好为人师’的,不但收了怀古为徒,还准备将景宁侯夫人纳入门下么?”

南华倾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微微发酸的口气,听在瑾言的耳里,只觉得可笑,便道:“侯爷,妾身倒是想拜入沈太医门下精研医术,但沈太医却不收。不如侯爷帮妾身说和说和,让沈太医破个例吧。”

看到莫瑾言不惧南华倾,竟当场有些争锋相对起来,沈画不愿意被牵扯其中,“咳咳”了两声,抬手掩了掩鼻端,无奈间,才道:“夫人对香料有所研究,正好在下有几本相关的草药藏书,所以拿出来让夫人过目。说起来,夫人在这一领域有着颇为独到的天赋和见解,在下却只通药理,而不解香薰风情,还要反过来向夫人请教才是,又怎谈的上收徒一说呢!”

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两人在做什么说什么,又把莫瑾言拜师一事弱化,沈画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容易,然后才含笑看着南华倾:“侯爷既然来了,不如就在清岚斋用午饭吧。夫人您也留下吧,在下借花献佛,以侯府的饭食来招待两位主人,可好?”

南华倾本就是来和沈画一起用饭的,顺带询问一下自己的身体条件可否恢复练功,所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取了外罩的披风,然后一把就自顾坐到了沈画原本的位置:“也好,取了你的竹叶青来,本候想喝两杯。”

说着,南华倾抬眼看向了莫瑾言,目光含着几分深意,似乎十分好奇她到底会留下来用饭,还是拒绝后离开。

第七十二章 借酒消愁

感觉到南华倾有些探究的眼神,莫瑾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很不舒服。

其实从南华倾走入屋中,莫瑾言就已经感觉到了他掩藏在冰冷目光下的愠色,说话的语气也含酸带刺,夹枪带棒的,弄得自己和沈画都有些尴尬。

瑾言自己倒无所谓,毕竟南华倾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他给自己气受,自己也只能乖乖地受了。但沈画何其无辜,他本是好心让自己暂时在清岚斋休息,如今这样的状况,反而叫他为难,令瑾言生出几分愧疚。

别过眼没有看南华倾,瑾言只朝着沈画有些抱歉地颔首道:“多谢沈太医留饭,不过我还在孝中,又是清修的身份,是用不得荤腥的,只能茹素,更无法饮酒。留下来,怕是会影响了侯爷和沈太医的兴致,我还是先行告退吧。”

说完,瑾言垂着眼,还是没看南华倾,只礼节性地行了行礼,转身就准备叫绿萝来扶自己离开。

“你茹素可以,本候也管不着。”

谁知南华倾竟开了口,叫住了已然转过头去的莫瑾言:“但之前,你曾说要为岳父守孝三年,本候却不能答应。你已经嫁入南家,是南家的媳妇儿,更是南家的人了。南家长辈无丧,你也没有理由守孝。不过,本候可以额外开恩,许你服一年的齐衰孝吧。”

眉头一蹙,听完南华倾的话,瑾言这下没有再回避,只用这有些难以置信地目光回头看着他,因为她实在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的确,按照规矩,自己已经嫁入南家,三年的斩衰孝只能为公婆服,娘家父母至亲若是亡故,身为已出嫁的女儿,哪怕是戴孝,于夫家来说都是晦气的。

当时乍闻父亲遇难,瑾言脱口而出要守孝三年,她没有细想其中不合规矩之处,但南华倾那会儿也没有阻止,只是不许她回去守灵罢了,却没有对自己守孝的事情提出任何异议。

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却计较起了这些俗礼呢?

莫非,是他看到自己在此与沈画“相谈甚欢”,想要借此事惩罚或者警告自己?

越想,瑾言就越是觉得可笑,看向南华倾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平和起来。

无所谓守孝几年,自己如今在清一斋住着,府内的下人都知道她在清修礼佛,吃穿用度其实和守孝没什么区别,生活上甚至也和守孝一样,无欲无求,不可能作乐寻欢。

所以守孝不守孝,只是说法而已,实质上,对于莫瑾言来说并没有需要去恪守的规矩或者改变的地方。

南华倾也察觉到了莫瑾言眼神的变化,一开始,她听见自己提出这件事,眼底的愠怒是难以掩饰的,可很快,她竟然收敛住了,眼眸深处透出来一股淡淡的自如若素。

明知道在莫致远这件事情上,自己对莫瑾言有所亏欠,但南华倾还是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不许她守孝三年一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为难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弱清瘦的小女子。

但莫瑾言的反应,能够这么快地自行平息怒气,转而变得温和从容,却也是南华倾没有预料到的。

同样地也将南华倾神色的变化收入眼中,莫瑾言发现他似乎并非是要为难自己,再加上先前已经想通了,更不想和他有任何冲突,所以徐徐地屈身施礼,用着从容地嗓音道:“侯爷有命,妾身不敢不从。一年就一年吧。”

说完,瑾言就直接转身,招呼了绿萝过来,仿佛刚才的事儿根本就不是个事儿,然后经由后门直接离开了清岚斋。

.※※※

看得出南华倾有些不悦,沈画什么都没说,让竹心取了埋在外间竹林下的酒坛,然后又让竹心去通知厨房多送几样小菜来,说是侯爷要在清岚斋用饭。

看着面前的酒盏慢慢注满微微泛绿的酒液,南华倾竟不等饭菜端来,直接一口就空腹下肚。

“莫非,你是在喝闷酒么?”

沈画看着南华倾有些发红的脸颊,无奈地甩甩头:“你从来不胜酒力,也不喜欢饮酒,你让我拿了这坛子竹叶青出来,是为了赶走夫人吧?”

“你像个狐狸。”

南华倾斜斜地睨了沈画一眼,也不否认:“上次她扭伤脚,你不顾男女之防扶她,又替她上药包扎。今次我无意来了,又撞见你们私会…其实你若收了她做弟子,身为老师,教授徒弟也算不得什么。但偏偏你否认收徒,她也一副拜师不得的埋怨语气。既然如此,那你和她之间的交往,又算什么呢?”

沈画见南华倾竟有几分认真了,更觉无奈,也用着严肃的语气道:“南华倾,你放心,我沈画这一辈都不会和你争任何东西,特别是女人,你记住了我这句话,下次再看到我和夫人相交,你只当我爱才惜才,愿意指点她罢了。别的,不要胡思乱想。”

“你是说我以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么?”闷哼了一声,有些撒气的感觉,南华倾将杯盏一推:“满上!”

“我是怕你心存芥蒂,以后对夫人会更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