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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粗使婆子抬着滚烫的佩兰汤,小心翼翼地由厨房通向后山小径往清一斋而去,一路走,一路聊着闲话,虽然顶着初夏的骄阳,但又密林遮挡,倒也不算太热。

“三年了,夫人也真沉得住气啊!”一个年轻些的婆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替莫瑾言不值。

“若沉不住气,哪能得了这誉满京城的贤良之名呢?”

另一个年老些的婆子看的深远些,接过话,撇撇嘴,又道:“从大邑的皇宫,到京城的高门贵户,再到市井之家,哪个不知道咱们景宁候府人甘愿避世清修,日日夜夜只为侯爷祈福的贤名呢?也是多亏了夫人的虔诚,咱们家侯爷病了了那么多年,这才一天好过一天,如今已于常人毫无区别了呢。更有甚者,说咱们南家全靠了夫人这位冲喜的续弦夫人,才能不至于…断了香火…”

最后这四个字,年老的婆子说得异常小声,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捂嘴偷笑道:“可那些人却没想明白,这夫人虽然虔诚贤良了,却还没与侯爷同房,南家不一样没个子嗣么凶兽前锋!”

“可夫人也真是耐得住寂寞呢,三年来几乎就没走出过清一斋。偶尔出去,也是往她娘家陪嫁铺子。十六岁正是果子熟透了的年纪,而咱们侯爷又是大邑朝排在第一的美男子,啧啧啧,我真是想不通啊!”先前说话的年轻婆子“噗嗤”一笑,趁着后山里四下无人,也开起了主人家的玩笑来。

年老的婆子却十分严肃地摇摇头:“夫人当年嫁过来毕竟还小,也不曾与侯爷圆房,自然不知道男女之间那些销魂事儿。可你说怪不怪,咱们侯爷正是二十三四。病早好了。亦是阳火正旺的年纪。却愣是独居在西苑浮岛,身边别说什么通房侍妾了,就连丫鬟也没个,他难道真耐得住这‘寂寞’?”

“你说。咱们侯爷会不会还念念不忘先夫人呢?”年轻的婆子露出一抹向往之色,觉得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那南华倾应该是大邑朝有史以来最最痴情的男子了。

老年婆子却“啐”了一声:“你想想,夫人十三岁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了,这三年过去,已经张开了,听偶然见过夫人的老徐家的那个说,那夫人的模样,就是长公主殿下也比不了呢。更别说牌位还在人却死了七八年的先夫人了。侯爷放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不喜欢,难道喜欢一块木头牌子?”

年轻婆子想想觉得也是,便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眼看清一斋的院门已经出现了山路小径的尽头,小声道:“今日你我可占了大便宜。平日里清一斋决不允许下人随意进入,今日却因得玉簪姑娘带了绿萝姑娘回莫府见她那病重的娘亲,许婆子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才让咱们厨房送了佩兰汤上去。到时候,可要好生仔细地瞧瞧咱们夫人现在是什么样儿了,上次我见她,她才十三岁呢!”

“走吧走吧,我也心痒痒,想看看夫人如今是什么模样呢。”

说这话,老年婆子的腿脚似乎都灵便了许多,和年轻婆子抬着装有佩兰汤的木桶,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门口。

叩了门,正是许婆子来应的。

三年过去,许婆子除了白头发多了几缕,倒没什么变化,不过想来常年跟在莫瑾言身边,受她影响,两年前也开始吃斋念佛了,整个人倒是慈祥平和不少。

“来啦,直接抬进夫人屋里吧,顺带帮老婆子把烧好的热水也抬进去,我一个人,实在没那个力气。”

许婆子笑眯眯的迎了两个人进来,见她们东张西望,甩甩头,也没见怪。这三年来,莫瑾言几乎算是足不出户,侯爷又不许闲杂人来打扰,所以府里下人们但凡有机会都想看看主母如今长大了之后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许婆子只随口吩咐了,便领着她们径直往里屋走。

“夫人,打扰了。”

直敲了敲半开的屋门,许婆子小声地立在门边:“厨房的婆子们送来了佩兰汤,奴婢这就带她们进屋了。”

“进来便是。”

房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骤然响起在寂静无比的后山之中,仿佛天籁一般,清灵中带着几许慵懒,却并无半分甜腻之感,只令人觉得心之神往,想要迫不及待地看看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何模样!

侧眼瞧着两个抬着佩兰汤的婆子神色有些发痴了似的,许婆子闷声一笑,这才将屋门推来敞开,然后对着两人说道:“还愣着作甚,夫人让你们进去呢!”

许婆子的声音自然低沉沙哑,虽然不大声,却足以将她们飘远的神思给拉回来。

赶紧回神,两人一前一后就跟着许婆子进了屋。

只是这清一斋的屋子虽然不大,却也不是一眼可以看个清楚明白的,两人抬着滚烫的佩兰汤,自然不敢一进屋就东张西望主宰之王。而且许婆子领着她们进屋就往屏风后面绕,也来不及去瞧瞧打量莫瑾言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过两个婆子也不急,待将佩兰汤倒入沐浴用的大桶里之后,她们又跟着许婆子绕了出来,此时手里空着,脑袋便能动了,于是双双睁大了眼睛,只半埋着头左右一圈儿环顾,发现屋里竟是空的。

“别看了,夫人刚才出去了,许是闲屋里闷得慌吧。”

许婆子瞧着两人的促狭样儿,又是一声闷笑:“走吧,烦请两位帮老婆子把热水也灌好。”

两人对望一眼,都想着还有机会,随了许婆子就一起出屋,往清一斋的小厨房而去。

待她们刚一跨出门槛儿,远远就看到一抹淡绿的身影在往凉亭而去,虽然是背对两人,但那一头如云高绾的乌发,还有那娇弱的削肩,以及盈盈不足一握的杨柳腰肢,走动间,裙角微扬,显得身形异常婀娜高挑。

仅仅只是这一个背影,就已经让两个婆子有些呆了,按不住心头的好奇,真想直接冲到莫瑾言的面前,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可惜,她们除了在脑子里想想,倒不敢真的越距上前去打扰莫瑾言。而且在她们看来,眼前的庭院,凉亭,绿衣背影,仿佛构成了一副水墨画似的,让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怕惊扰了莫瑾言。

也罢,无缘得见,那几当自己没有眼福吧。

两个婆子虽然心里好奇地要命,但也只能乖乖跟了许婆子先把事儿做好再说。

但两人运气不怎么好,从小厨房到屋中沐浴的隔间,来来回回抬着热水走了好几趟,莫瑾言都只一个背影,立在凉亭之上,叫她们怎么也见不得真容。

眼看最后一桶水灌好了,两人心里和猫抓似的,只希望许婆子这时候可以请了莫瑾言进屋沐浴,好歹,也能让她们给夫人行个礼,可以正面瞧清楚她的模样蔡才好。

果然,许婆子出了屋子,就径直来到凉亭便,对着正在眺望朝露湖的莫瑾言恭敬地道:“夫人,兰汤已经备好,水温也正合适,您请沐浴吧。”

“多谢。”

说话间,莫瑾言终于转过了身来,从凉亭之上渡步而下,含着清浅的笑意,不觉微风拂过脸庞,散落的两缕发丝随之扬起,她用手轻轻拢在耳侧,才看向了两个粗使婆子:“你们跑这一趟挺辛苦,这香包是我亲手所制,里面除了吸汗的蚌粉,亦有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等香料药材,就送给你们作为礼物吧。”

两个婆子听得一把软玉般带着温香的嗓音响起在耳边,连谢礼都忘了,只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莫瑾言,只觉得她仿佛不是真正存在的人,而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是,似乎刚刚才从天而降,虽然穿着布衣薄衫,却是那样的姿态悠然,带着纤尘不染的轻灵气质。

而她的一张脸,未施粉黛,却感觉有一层淡淡的薄雾,叫人根本看不清眉眼,却偏偏会产生以一种感触,恐怕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就是她了,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超越了吧。

所以直到两个婆子怔怔地回到了厨房,被下人们为了一圈,问及可见到了夫人如今什么模样时,她们都恍然间觉得之前所见并非真实,因为仙子怎么可能会存在呢,还化身成为了咱们景宁候府的夫人,实在匪夷所思啊!

第一百零一章 静观其变

沐兰汤兮浴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鼻端,丝丝佩兰香随着热气蒸腾而起,瑾言半眯着眼躺在浴桶之中,脑子里,却是想起了这一句《九歌 云中君》中的诗词来。

诗词中所描述的云中君,藏于天之尽头,掌管日月雨云,每年端午节庆,还有人为了他而沐浴兰汤,以表祭祀之虔诚心。可连年来的端午节,却几乎从不曾有过云雨,可见远在云端的天神是听不见下界万民祷告的。

就像这三年来,自己潜心礼佛,诵经祷告,只希望杀害父亲的幕后真凶可以露出狐狸尾巴。可自从三年前的正月二十,南华倾来告诉自己,说那黑衣人的尸身和仵作都离奇消失了,到现在,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却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整件事,从漏洞百出,到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莫瑾言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只要一闲下来,瑾言总会细想,父亲从出事儿到遇害期间,南家所获得的每一个线索和细节,直到后面那黑衣内侍袭击自己不成反被抓住,眼看一切就要水落石出,却突然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而且断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就像是一把凌乱的丝线,突然被人用剑给拦腰斩了。

堂堂刑部大牢,守卫森严,耳目众多,又是东方煜所属管辖之地,能将尸身和验尸的仵作都弄得凭空消失,还在东方煜的眼皮子底下,除了当朝皇帝东方寻有这个能耐之外,莫瑾言根本不作他想。

记得自己曾经反问过南华倾,若幕后黑手与当朝国军有关系的话,他又能做什么呢?

那时,他还十分决绝地说过,哪怕是皇帝,敢于南家为敌我叫布里茨。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莫瑾言曾经相信过他,可现在呢?三年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瑾言却不知道了,不知道南华倾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父亲的死,到底,还会不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呢?

叹了口气,瑾言往下沉了些许,让热水漫过了肩颈,甚至渐渐漫过了下巴和嘴唇。只留下鼻尖露出水面。可以呼吸而已。

对于案情的毫无进展。瑾言也没有办法做什么,特别是两年多前的那个夏末初秋之夜,南婉容和沈蕴凌几乎是在同一天发作,同一时间生产。双双诞下龙裔,却都是公主,而非举国期待的小皇子。

两位公主的诞生,虽然令皇家有些失望,但却使得南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再次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后来,南华倾到底有没有就着沈蕴凌那条线深究下去,瑾言没有过问,也不想过问。

她清楚。南华倾病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重拾南家掌控,肯定不会想立刻就挑明了与沈家为敌,拖得越久,他便越能将南家暗卫势力重新梳理。掌控,直到成为一支无条件可以效忠他的地下军队。

同样的,沈家寄希望于沈蕴凌母凭子贵,若是她一索得男,那他们就有了与南家对抗的理由。但沈蕴凌的肚子却没有争气,生出一位流着沈家血脉的公主而已,还不至于让沈家贸然打破两百多年来大邑朝世家之间的格局。

不过,在莫瑾言看来,这种平衡,也仅仅只是在表面上维系着罢了,极微妙,也极容易被打破。

至少莫瑾言知道,这三年来,南华倾于全国各地不停奔波,亲自整顿每一个地方设立的暗卫组织,凡有二心着,一律送入西北荒漠任其自生自灭。西北大漠,虽不是死路一条,却比死更可怕,因为那里除了风沙就是风沙,缺水少粮,除非运气好遇上绿洲,不然短则十来天,长则一个月,都会被黄沙掩埋,只剩一堆干枯的尸骨。

当然,若是这些人有了悔意想要回归,也行,那必须亲手将南华倾打败。

南华倾在那些被送入西北大漠的暗卫眼中,不过是个病弱少年罢了,一开始,他们根本就不重视他,一旦有人被丢入荒漠,就会向南华倾发起挑战。

但至少这三年过去了,能够战胜南华倾走出荒漠回到阻止的暗卫,莫瑾言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实在是少得可怜。

莫瑾言有些佩服南华倾的毅力和决心,他设置这样的条件和关卡,一方面是为了鉴别出暗卫组织中那些人是真正有用的,那些人是根本不需要的。另一方面,也能经由这样的途径,可以很快地提升自己的武功,来弥补缠绵病榻整整五年所浪费的时间。

同样的,这也迅速令南华倾在暗卫中的地位得到认可,让暗卫可以死心塌地地效忠他,尊敬他。

就在南华倾迅速掌控暗卫的同时,沈家在江南的触手亦伸到了京城,将直隶书院也暗中掌控,里面的三十多位夫子,几乎全换成了沈家的子弟。

连着三年来,殿试上得中前三甲的考生,几乎都是汝阳候沈从义的得意弟子,朝堂之上,年轻一辈的官员,也大多师承江南沈派,隐隐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文士势力。

南家与沈家,一暗一明,一武一文,作为大邑真正掌舵人的东方家,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并没有干涉两家的作大,甚至有点儿两相制衡的意味。

只要其中一家不独占鳌头,东方家估计都不会采取任何措施。

思绪至此,莫瑾言突然一下从水中仰起头,然后张开粉唇,大口的吸入新鲜空气,脑子也仿佛更清明了。

这个法子,是沈画交给她的。

让她觉得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可以暂时闭气,清空脑子里的思想,让污浊之气全部排出身体,然后再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让整个身体从逐渐紧绷的状态可以变得骤然放松。

往往在瑾言大口吸气的一瞬间,她想不通的事儿,就能一下子过去了。

这三年与沈画相交,瑾言获益颇多,包括她所了解的大邑朝各个家族之间的势力分布,侧重,变化,对朝堂的影响等等,事无巨细,都出自于同沈画的“对坐相谈”。这也造就了莫瑾言不同于一般闺中女子的浅薄眼光,让她可以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当然,南华倾那边的一举一动,沈画也会挑了要紧的告诉莫瑾言,让她知道南家并没有偃旗息鼓,南华倾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

或许这个时机再等三年也不会到来,又或许第二天就突出然出现了,沈画让莫瑾言不用着急,只静观其变即可。

想起今夜乃是初五,她和沈画有约定,每个月的初五,十五,还有二十五,若是闲来无事,想要找他说说话,都可以直接去西秦药馆后巷的青芦去找他。

两年多前,就在南华倾病愈六个月之后,沈画就搬出了侯府。但南华倾却为其保留了清岚斋的居所,让他有空可以随时回来。

沈画亦没有拒绝,偶尔回到西苑为南华倾诊脉,两人喝酒交心之后,他也会留宿清岚斋。

莫瑾言略想了想,也罢,今日过节,不如就走一趟青芦吧,算起来,自己也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不曾与沈画碰面了,正好他上次接了一批南疆过来的药材,来信让自己有时间过去找找可有喜欢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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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些的时候,玉簪回来了,却不见绿萝。

玉簪告诉莫瑾言,她没有把绿萝带回来,想让她可以陪陪家人,毕竟家中遭逢变故,多一个亲人留在屋里,也能多一分籍慰。

瑾言自不会说什么,点点头,想起自己也是十三岁丧父,绿萝如今差不多也是十三,母亲就没了,也是可怜的紧。

让玉簪去准备出府的事儿,莫瑾言换上一身豆沙绿底儿绣白玉兰花纹的轻薄裙衫,头上也只是用了一对碧玉玉兰花型的簪子绾了长发,不施粉黛,只在腰际佩了一个绣五毒纹样的荷包,里头放置了自己喜欢的几种香花料草。

看到莫瑾言大过节的也要出去,许婆子本想过问两句,可随着这位夫人越长越大,主意也越来越大了,她一个奴婢,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作罢。

不一会儿,玉簪回来了,说车马已备好,同样的,只给门房报夫人要去娘家的胭脂铺子巡铺而已。

这三年,莫瑾言都是以此为借口出府的,南华倾不曾过问,下人们更不会有任何异议。反正父亲留给她的两个胭脂铺子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巡视一趟,车马几乎要横穿整个京城,时间花费得许久,而且中间正好要经过西秦药馆,她便借口要买一些香料,让车夫停下,然后由玉簪陪着自己进入药馆,再从一条小路绕到青芦去。

而沈画本来就是西秦药馆背后真正的主人,药馆上下俱是他的弟子,亦不会有人多嘴说什么。

且莫瑾言每次去,只是寻常女子的打扮,进出都以纱遮面,避人耳目,偶尔有药馆小厮见了,也只当这位夫人是沈画的病患,只定期前来应诊抓药罢了。

只是这一次,当莫瑾言乘着一座普通马车刚从侯府侧门出去之后不久,一辆挂有“南”字锦旗,气派奢华的马车也匆匆地驶出了侯府,驾车之人乃是拂云和浣古,一副谨慎的样子,鞭子挥得更是急促无比,看方向,竟是直往皇宫的方位而去。

一百零二 仙芝竹尖

头戴围帽,一片半透明的绿丝轻纱遮住了面容,但却遮不住莫瑾言细弱扶柳的腰肢,即便她在玉簪的搀扶下从马车下来就一言不发地径直穿过西秦药馆,也惹来许多侧目的眼光,好奇这个遮面的妙龄女子到底是谁。

而一旁跟随搀扶的玉簪亦是一张俏生生的模样,虽然已是二十一二的年纪,却看起来水灵清秀,容貌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都要更胜一筹,再加上她身量亦比寻常女子高过小半头,愈发衬得一旁的莫瑾言娇滴滴,水嫩嫩,仿佛能掐的出水来。

“主子,您长大了,也越来越惹眼了,冬天还不觉得,这初夏到来,穿的也轻薄了许多,即便遮了脸,还是有些引人注目呢。”玉簪被来往此处抓药的病患看的有些不自在,也不能把他们瞪回去,只得埋了头,带着莫瑾言加快的步行的速度。

“我有什么好引人注目的,脸遮得如此严实。倒是你,过了二十,就带出几分风韵,脸上却纯真如少女般,加上身量高,怕是人家都在看你吧。”瑾言没有玉簪高,只凑到她肩侧,小声打着趣儿。

“主子,您干什么呢,怎得开奴婢的玩笑。”玉簪不依,脸“嗖”得就红了。

穿过药馆大堂,一下子就安静了,径直沿一条回廊往前,出了侧门就能看到前头的巷口,那尽头,就是青芦了。

今日乃是端午节,连青芦也没有免俗,挂了一束菖蒲在门上,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此刻门前这里的似乎站了个人,远远看去,竟是竹心。

“瞧见没,人家竹心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都在这儿等你呢!”瑾言看到竹心果然在门边徘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扯了扯玉簪,叫她看。

“主子又笑话奴婢了。竹心是奉命行事罢了。怎么专门等着我呢!”玉簪说着皱了皱眉,看向竹心的眼神有些复杂:“这一根筋,跟了青璃公子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不开窍呢。”

自打沈画搬离侯府,莫瑾言又偶尔与其相会,玉簪也改了口,以青璃公子来称呼沈画,而非以前的沈太医。

这样做,亦是为了避嫌,免得莫瑾言声誉受损。毕竟青璃公子乃是沈画在民间行医的称呼。没有人会联想到景宁候府去的。

其实。玉簪打心眼儿里对莫瑾言和沈画的相交十分支持。即便隔着男女大防的礼教,也不曾变过。不为其他,因为沈画的为人,只要与其相处过的。都会被折服。

他那样的朗朗君子,不做作,知礼数,更难得是,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上至庙堂朝臣之事,下至市井小民之苦,都用广阔胸怀纳入心中。除此之外,他更是涉猎琴棋书画、历史古籍、更别说他精通药理医术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能人。却谦谦如温润君子,半点不见孤冷骄傲,反而待人平和,让玉簪都觉得几乎和他没有隔阂。

只是沈画旁边这竹心有些让人厌烦,每逢含“五”之日都傻子死的在门口徘徊。人家青璃公子只让他看着下门,以防瑾言造访,可早些通传而已,有没有让他痴呆地守在门边寸步不离呀!

“咦,夫人您来啦!”

竹心正好一抬眼,就看到玉簪扶着莫瑾言由巷口而来,乐得咧嘴一笑,抬手还使劲儿地挥着,生怕人家看不见他:“小的这就去禀告公子!”

“急急躁躁的,真是连青璃公子的一成本事都没学到。”

见竹心一阵风儿似的就不见了踪影,玉簪嘟囔了一句,莫瑾言听在耳里,只窃窃一笑,也没说什么,但暗暗觉得,女大不中留,多半,再过不久,玉簪就会离开自己嫁人去了吧!至于竹心有没有这个福分,看来还得自己撮合撮合才行。

“夫人,玉簪姐姐,你们来啦!”

竹心刚一进去,青儿就来开门了。

青儿从小就跟在沈画身边,之前沈画没有常住青芦之时,也是他负责守在这儿。三年过去,他也满十岁了,生得玉雪可爱,也随了沈画,长大该是个美男子。

甜甜地笑着,青儿一如既往,将莫瑾言送到庭院边,就止了步,又眨着眼看向玉簪:“姐姐,咱们你这次想吃的什么糕点呢,哦,今儿个又新鲜蒸的茯苓糕,我去端些给您,好吗?”

玉簪知道沈画和莫瑾言会在后院的凉亭吃茶说话,一般也就小半个时辰,通常她和竹心还有青儿就会凑成一桌,一边吃糕点,一边喝热茶,也学着主子们那样,谈天说地,亦培养出了深厚的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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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瑾言进了青芦,就把围帽给了玉簪,自顾驾轻就熟地穿入后院凉亭,沈画已经端坐在上面,正在亲手烧水烹茶。

算起来,沈画已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了,却孑然一身,只守着西秦药馆,除了偶尔帮人诊脉开方,便是潜心隐于这青芦之中,过着神仙般静谧的日子。

仰头看着沈画,瑾言觉得他比起自己第一次所见,似乎有些变了,但似乎又没变。

随着南华倾的余毒清除,身子恢复如常,心中背负了五年的包袱终于卸下,所以变得,是他眼中蕴含的孤寂,逐渐淡了,如今除了淡泊致远,便再无令人揪心的那一抹冷寂之感了。

而不变的,是沈画对待自己的态度。

三年来,两人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抽出时间聚一聚,品茶清谈,只涉风月,不干个人。所以两人之间的相处,亦如莫瑾言所愿,一直以来都简单而真实,从不曾变过味道。

身边能有沈画这样一位良师益友,瑾言柔柔笑了,哪怕是来往需要避人耳目,显得有些麻烦,但她的收获却更多。

提了裙角拾级而上,瑾言张口柔声道:“这次又是什么好茶?香气扑鼻,我老远就闻到了呢。”

“也不是什么精贵的,只我这里几从碧竹挑了嫩芽,便剪下来竹心,晒干了留着,待满够一壶,就直接用沸水冲泡,算是茶吧。”沈画十分认真,连头也没抬一下,但嘴角明显微微上扬,透露出心里的闲适和对来客的欢迎。

“这样的好东西,也就青璃公子觉得寻常,随手就拿来待客了。”瑾言越是走进,就越觉得香气扑鼻,而且,这气味并非真正的茶叶滋味,明显带着几分属于竹尖的味苦和甘冽,单单是闻着,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饮用了。

“竹心可清肝火,三碗半清水煎成一碗,代茶而饮,生津止渴,甘凉退热。”说着,沈画斟了一杯递给莫瑾言,示意她先尝尝。

小心地喝了一口,瑾言却发觉并不是十分烫,有些意外:“竹心茶可是不能热饮,需温热时饮用?”

“若是太烫,怎么去火呢,自然是要微凉之后再饮,才能有效的。”沈画见莫瑾言一口而尽,又主动为她斟满:“只能三杯,多了,清凉太甚,对你的身子不好。”

“经过您三年的悉心调理,我如今气血丰足,不曾有半分亏虚症状,不用小气,让我多喝几杯吧。”瑾言笑了,暗指沈画“小气”,但实际上却只是玩笑罢了。

“再怎么说,也不多给。”

沈画挑挑眉,看着已经长成了女人的莫瑾言,但心里,却总还将她当成那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眼中含着几分属于长辈看晚辈的慈爱之色。

“罢了,不给就算了。”

瑾言笑着,将第二杯小心凑到唇边,没有像第一杯那样牛饮,只小口小口地呷着,然后享受着每一滴竹心茶苦中带甜的甘冽滋味,十分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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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

正当莫瑾言和沈画闲谈之际,却是竹心嚷嚷着匆忙跑入后院,气喘吁吁地样子,似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怎么了?”

沈画站起身来,从凉亭渡步而下,主动迎了上去:“可是有什么性命攸关的病患需要诊治?”

瑾言也略微蹙眉,面色严肃地立在凉亭边低首看着下方的竹心。

竹心开口,正欲说明,却又见得一抹身影匆匆而来,竟是玉簪。

她跑的更急,手里扬着莫瑾言的围帽,冲的过来,对沈画迅速点了下头,然后“蹭蹭”地上了凉亭,将围帽往莫瑾言手里一塞:“来不及了,侯爷在西秦药馆没找到青璃公子,正在逼问管事和药馆小厮,问他公子如今在哪儿,只说有非常要紧之事要面见公子。主子您也知道侯爷的脾气,那管事多半会告诉他公子就在青芦。咱们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暂时躲躲,待侯爷走了再离开。”

“对对对,玉簪姐说的就是小人要说的呢。”竹心听得连连点头,也忙跟着道:“夫人您戴了围帽,跟小人穿过角门,暂时在公子的寝屋避一避。走吧!”

见莫瑾言蹙着眉,还在原地没动,玉簪急的一把拉了她就往阶梯而下:“主子您快点儿,没时间想原因了。青儿在前面尽量帮咱们挡挡,却挡不了多久的,要快!”

第一百零三章 突如其来

此刻,西秦药馆的管事老王此时脸拉得像驴一样长,因为沈画曾经吩咐,除非是报青璃公子之名而来的人,否则,决不能带来青芦打扰他。

平日里,沈画虽然对西秦药馆不怎么过问,但老王却知道,这位从宫中太医院出来的主儿可不好糊弄,说一不二,赏罚分明,不然也会将西秦药馆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经营地如此有声有色。

虽然西秦挂的是药馆之名,但偶尔也接诊一些疑难杂症的病患,且一医一个准,久而久之,药馆里慕名而来求医的百姓也多了起来,沈画便找来一些他熟悉的,医德好,医术高的同僚,由他们初诊,若是真的棘手,再由他从青芦来到药馆,为病患诊治。

所以青芦此处虽然与西秦药馆仅有一墙之隔,但几年来,除了那位一两月来一次的夫人,青芦就几乎就没什么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