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这位突然出现在药馆,说要见沈画的,可不是随便好打发的,乃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堂堂景宁候。

这位爷虽然看起来俊朗非凡,但气势同样也非凡啊,仅仅一个眼神瞪着自己,老王就觉得大端午的,怎么就如坠冰窟呢,那种汗毛倒竖的冷意让人简直没办法承受。

本来想找个托辞,就说沈太医不在药馆里,可人家侯爷说有十分要紧之事,必须马上见到沈画,否则,人家就不走了。

侯爷身边两个随从看起来也威风的紧,一身灰袍,跟着侯爷一进来,三人气势凌然,霸气威风,立刻就吓坏了药馆里好些客人,不一会儿。便呼啦啦跑了大半,小厮们一着急,好几副药的药钱都算错了。可亏了不少钱。

若是任由这位爷在药馆里候着,那生意得了就别做了。可今日乃是端午。来买菖蒲的、雄黄酒的,佩兰草的,还有各种药材香料填荷包的,生意正旺着呢,关门了就有些可惜。

老王想着,沈画之前在景宁候府住着为这位侯爷料理病体,两人之间应该不算是太陌生吧。只得硬着头皮带了景宁候穿过药馆的大堂,往青芦而去。

不过老王也怕沈画生气,而起之前那位夫人似乎也来了,于是他提前让一个机灵的药童迅速前去知会了一声上仙独爱魔女。这才刻意放缓脚步,领了路,带着南华倾来到了巷口。

“侯爷,小的就不去了,沈爷从不让咱们越过巷口的。您请吧!”

停住脚步。老王退到一侧,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让南华倾自个儿走过去就行了。

看着眼前一条幽禁的小巷,与外间的繁华仅有一墙之隔,碧竹掩映。青石斑驳,两边的的粉墙也挂着水渍,显然是就不曾有人料理过…南华倾略沉眉,倒是觉得此处有几分沈画的风格,便摆摆手,示意管事可以退下了。

稍作留步,南华倾这才往前走去,而拂云和浣古却守在了巷口,一左一右,门神一般,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势。

南华倾走到巷子深处,顿觉一阵清凉之意扑面而来,抬头,“青芦”二字的黑漆牌匾高挂于梁下,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更别提上头还挂了一束菖蒲,沉沉的感觉。

抬手,南华倾正准备叩开这看起来有些古旧斑驳的院门,却没想门就自己开了。

突然伸出个脑袋,将门缝儿给“堵”住,正是青儿,他咧嘴一笑:“这位爷,您找谁?”

“沈画可是住在这儿?”看到是个小男孩儿,模样俊俏,唇红齿白,南华倾倒不好催促其让开,只得回答了他。

嘟着嘴,青儿想了想:“您可与我家主人有约?”

“没有,但你去告诉沈画一声,就说景宁候来见,他一定不会拒绝的。”南华倾说着,略昂了昂头,想让这小子听见自己的名号之后吓得赶紧去找沈画。

可青儿却摇摇头:“没有提前约定,今日又是端午,侯爷您怎么能笃定我家主人会见你呢?”

“他必须得见本候。”

南华倾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将青儿的脑袋给推了过去,然后自顾进门:“你也不用去通报了,告诉本候他在哪儿,我直接去见他。”

说话间,南华倾环顾四周,发觉这小院儿竟别有洞天,一进来就有种十分宁静安逸之感,便脱口叹道:“这小子倒会享受,难怪看不上侯府的斋院了。”

“您这侯爷,怎么就硬闯进来了呢!”青儿的目的就是要拖住南华倾,所幸干脆一把坐在了地上,张口就嚷了起来:“还硬推人家,难不成您是侯爷就高人一等了么!”

侧过头,见青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南华倾想了想,确定自己刚才的手脚没那么重,只摇摇头:“是你自己站不稳,怎得怪本候呢。看你小胳膊小腿儿那么细,多吃点儿饭,长壮实些,就不会被人一推就倒了。”

没想到南华倾竟然不承认“错误”,反倒怪自己站不稳,青儿气的小脸通红,正要继续理论,却听得一串脚步声匆匆而。

紧接着,竹心从月洞门闪身而出,来到了前院,一眼看到南华倾正和青儿说话,就赶忙迎上去:“见过侯爷。侯爷这边请,沈太医正在后院休息呢,不曾想您会亲自造访,这边请,这边请。”

看到竹心来了,青儿也松了口气,看来不用自己拖住南华倾了,也从地上翻身一起,咧嘴笑着:“小的去备点儿热水和点心,稍后就送进去,侯爷请吧。”

南华倾不明所以,见这小童刚刚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下竟换了个人似的,只当小孩儿脸变得快,便点点头,跟着竹心提步而去。

七弯八拐,绕过池塘又穿过回廊,当南华倾进入后院之时,顿时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之感,只佩服此处园林竟能修建地如此精致奇巧。竟有种江南女子秀丽婉约,若影若现的美感。

“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跑来找我?”

沈画坐在凉亭上。见果然是南华倾来了,有些无奈:“你大可派人传信。我自会去侯府见你。”

“顺路从皇宫出来,加上事情要紧,所以就直接来找你了。”南华倾和沈画之间关系匪浅,私下亦以“你我”相称,两人之间交往倒让人看不身份有何悬殊。

话锋一转,南华倾踏着阶梯就登上了凉亭:“若不是我来找你,哪能发现你竟藏了这样好的地方呢?”

“狡兔三窟。我虽不是什么狡兔,却也需要几处属于自己的地方,可以图个清静。”沈画言下之意,就是“免得你可以随时来打扰我”。

自顾坐到沈画对面。南华倾淡淡一笑,眼睛扫过周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鼻端,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更是萦绕而来,令他有些怀疑,脱口便道:“沈画,你可是在此处金屋藏娇了?”

虽然明知南华倾是在开玩笑,沈画却也略有些不自然。将竹心茶推到了南华倾面前:“你胡思乱想什么,喝杯茶去去火吧。”

“你闻,这香味,绝非你身上所有吧。”南华倾仰头轻轻衣袖,虽然那股香味淡了不少,却还是可以从空气中分辨出来:“你身上从来只沾药味儿,从不佩什么香囊一类,可别想唬弄得了本候!”

“这香味,是你午时沐浴了佩兰汤吧,那就是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了。”沈画突然反应了过来,顺口便答了。因为瑾言今日过来,他也闻到了她身上含香,却并非是什么胭脂香料的味道,而是一股沐浴了佩兰汤的清新香气。

正好,沈画闻着南华倾身上也是差不多的气味,所以他就顺着说了出来。

但看着南华似乎在闻着自己的手,确定是否气味来源与自身,沈画不想让他再深究,便转而道:“你急匆匆地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闲扯吧,说吧,是什么要紧事儿需要劳动你亲自过来?”

提到正事儿,南华倾也神色一凛,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沉下声:“我姐姐,又有孕了。”

一听,沈画眉头皱起:“胡闹!上次皇后强行提前生产,身子亏损的十分厉害,若非五年以上的调理,再贸然怀孕的话,不但无法保证胎儿的平安,就连皇后自身也面临巨大的危险,难道你没有提醒你姐姐么?”

“提醒有什么用,在我姐姐看来,怀孕最大,只要能生下一位皇子,哪怕她立即死了,她也瞑目了。”南华倾也觉得很无奈,所以语气有些讽刺的意味。

“她这样想,我能理解。但你呢?难道你们南家非要靠女人的肚子才能永保富贵么?”

沈画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了,抿抿唇,话音略缓,又紧接着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意见,对你姐姐来说也很重要,你应该可以劝劝她的。”

“怀都怀上了,姐姐是不会舍得的。”南华倾摇摇头,想到此,突然一抬眼,看向沈画:“所以我才着急来见你,你立刻随我入宫一趟,帮姐姐诊诊脉,看这一胎的脉象如何。若稳固,姐姐再让太医院报给皇上知道。若胎气不稳,那就只有…”

“我立刻随你去,此事耽误不得。”沈画点点头,站起身来:“想来皇后有孕也就一个多月,若现在提前终止妊娠,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但至少,我可以保证她有命活下去。走吧,去看看再说。”

第一百零四章 事有凑巧

从青芦出来,莫瑾言直接去了莫府。

南华倾和沈画之间的对话,莫瑾言当时在角门后隔着几扇窗棂,听得一清二楚。

对南婉容竟然会不计较生命也要怀孕生子的决定,瑾言也能理解,毕竟东方家这几十年来,所出的皇帝身上都留着南家的血脉,虽然南家本身不算人丁旺盛,但能够为大邑朝延续子嗣,却也是南家的一种骄傲和固有的传统了。

只是,从南华倾和沈画之间简单的几句话中,瑾言却听出了太多的变数,心下略有不安。

她从不曾想到,两年多前的那个夏夜,南婉容与沈蕴凌同时发作生产,竟并非巧合,而是人为。

南婉容为了争取比沈蕴凌更早生下孩子,服用了催生的汤药,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按照沈画所言,五年之内她是不能再有孕的,否则,胎儿和母亲都会有危险。

可掐指算算,五年时间,南婉容到时候就已经三十七八岁了,恐怕怀孕会更难。而且五年间的变数实在太大,就算沈蕴凌肚子不争气,也总会有其他宫里的妃嫔有喜。与其战战兢兢地过五年,不如赌这一把,既然已经有孕,那就坚持怀下去,生下来,若到时候还是个女孩儿,估计南婉容才会彻底死心吧。

所以莫瑾言觉得,沈画这一趟匆匆随南华倾入宫,恐怕根本就是徒劳的,不但劝不动南婉容终止妊娠,还得把他自己给牵连进去。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施展所长,尽量保住母亲和胎儿的平安。

只是这样,南家兴衰荣辱的重担几乎就都依托在了沈画的身上,他面临的压力会有多大,责任会有多重。瑾言有些不敢想象。

而且,南婉容明明知道沈画是沈家的人,竟会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里。瑾言有些想不通。而南华倾,这些年重整了暗卫组织。应该也能得到沈家各方面的情报才对,他也应该明白沈画当初入宫做太医,是因为背负着愧疚,更应该知道沈画是沈家的人。

想着,不觉对沈画有些担心,瑾言亦有些不明白,以沈画的身份和性格。为何要趟这一趟浑水,分明,他不欠南家什么。

三年来,两人时常于一处谈天论地。品茶闲坐,沈画却也从不曾提及过这件事,现在想想,瑾言总觉得沈画似乎有意想要隐瞒似的,不然。有无数次的机会他可以向自己言明。

本来身为南家的媳妇儿,南华倾的妻子,莫瑾言是应该知道内情的。

可三年前,从南华倾亲自来清一斋告知,那黑衣内侍和仵作凭空从刑部大牢消失。所有线索突然都中断后,她只觉得心如死灰,父亲的死得不到昭雪,那她也没有必要再与南华倾有什么关联,更不需要再求南家什么,只虔诚礼佛吧,以得自己内心的平静。

自此,莫瑾言几乎没有再与南华倾见过面,两人隔着朝露湖,只是偶尔会看到对方的身影,却从无片刻的交际。

所以,关于南婉容的事情,瑾言也没法从南华倾那儿得知,因为两人已经三年不曾说过一句话。

这一次,巧合之下获悉了南婉容的处境竟如此凶险和艰难,瑾言心里是放不下的,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唯一的,仅有在每日一早拜佛念经之时,为南婉容祈福祈祷,求佛祖保佑罢了。

这样想着,瑾言眼神有些黯淡,感觉马车颠簸,人也昏昏沉沉的,便撩开了帘子:“玉簪,还有多久到?”

玉簪闲马车里闷热,所以坐在了车头的位置,挨着车夫,听见莫瑾言问,便看了看前头的官道,才回话:“主子,约莫还得一两柱香的时间才能到莫府。您可是觉得累了,或者渴了,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么?”

“路边若有茶寮,就休息一下吧。”瑾言的确觉得有些渴了,但当时没想到会回莫家,所以并未准备水囊,此时正午刚过,虽不至于烈日当头,却还是闷热的紧,若不歇歇,喝两口水,她怕自己会中暑。

“好的,奴婢记得前头不远处就有歇脚的地方。”玉簪也嘱咐车夫驾车稍微快些,这样可以缩短时间。

很快,一间两层楼的茶寮出现在官道的路旁,一面蓝底绣“茶”字的旗幡高扬着,因为大中午的,又是端午节,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厮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马车靠近,车夫套了马,玉簪便扶了莫瑾言下车来。那小厮也听到了动静,赶紧过来迎客。

“几位客官是吃茶还是用饭呢?”

小厮见莫瑾言头戴围帽,身着绿衫,而随行的马车亦是雅致中带着几分气派,一旁的丫鬟也容貌俏丽,他就知道绝非等闲之家的客人,所以脸上笑容十分灿烂,赶紧侧身请莫瑾言进来落座。

“饮茶就是,碗盏要洗干净些,快!”

玉簪打发了那小厮,便扶着莫瑾言坐下了:“主子,需要取了围帽吗?”

“这里也没什么人,取了凉快些。”瑾言自顾取了系带,将围帽放在一边,露出一张略有些泛红的小脸。

本来围帽是为了方便自己去见沈画,避人耳目用,莫瑾言此刻是往娘家而去,到无须遮掩什么,便大方地取了。

不一会儿,小厮拖了茶盘过来,见莫瑾言露出了真容,忍不住瞧了过去,才发觉是位梳了妇人头的小娘子,虽是淡妆素服,却生得杏脸桃腮,袅袅婷婷,宛如仙姝,不由得看呆了。

发觉那小厮目光有些放肆了,玉簪眉头一皱,就站起来,自顾夺过茶盘:“罢了,此处不用你伺候。”说着,放下茶盘,复又从兜里排出几枚铜钱:“够了吧,拿去,别来打扰我家主子。”

小厮被玉簪的“霸气”所摄,只得悄然退到一旁,又小心地打量了两眼莫瑾言,只觉得有这小娘子光临茶寮,炎炎午后似乎也变得凉爽了几分。

马夫套好车,过来取了一碗茶就躲到一边休息去了,男女不同席,尊卑亦有别,他也不敢挨着莫瑾言坐的。

只是三人刚喝了两口茶,就听得外边不远处的官道上有马车行进之声,而且越来越近,最后,也直接停靠在了茶寮边。

玉簪觉得不放心,正要给莫瑾言带上围帽,却一眼瞥见个熟悉的青衫身影,再一仔细看,竟从马车上下来两个认识的人,其中一个,是莫瑾言的庶弟莫徳言,另个一,则是南怀古!

两人都算是莫瑾言的家人,玉簪自不会替她遮面了。

莫瑾言一抬眼,见南怀谷和弟弟徳言竟携手而来,也有些惊讶和意外,站起身就迎了过去:“怀古,徳言,真是凑巧了!”

南怀谷今日是特意陪莫徳言回家过节的,却没想半路上竟会遇到莫瑾言,脸上一喜,却知礼地走到茶寮门边就停了步,然后屈身拱手道:“怀古见过嫂嫂。”

莫徳言却不用拘礼,迈着胖胖的小腿儿就进去了,看到莫瑾言也在,咧嘴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姐姐,今日端午节,您也是回去给母亲请安的么?”

看着徳言已经差不多与自己一般高了,模样与父亲到有六七分相似,说话间也有礼有度,便点点头,欣喜地笑着拉了他到一边坐下:“喝口茶,咱们歇了等会儿一起回去吧。”

说完,莫瑾言又看向了南怀谷。

与南华倾虽然俊美却性子冷冽而不同,南怀谷越长大,气质就越温润,加上容貌比普通女子还要俊俏几分,会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而且这三年来,莫瑾言虽然避世清修,却与南怀谷是时常见面的。自打沈画两年多前搬出清岚斋,倒是被这小子给鸠占鹊巢了。本来清一斋与清岚斋就离得不远,南怀谷偶尔会来拜访自己,有时候,亦帮着料理后山那块药田,所以两人之间不但十分熟悉,关系也很是亲热。

虽然南怀谷比莫瑾言要长了一岁,但在莫瑾言的眼里,还是个小孩儿罢了,见他不肯进来茶寮,便也不催,只让玉簪给他斟了杯茶递过去。

“多谢嫂嫂。”

南怀谷接了茶,冲莫瑾言又福了福礼,青衫微扬,倒显出一种翩翩风度来。

平日里在景宁候府,南怀谷总是避开耳目来给自己请个安什么的,也不见如此拘谨守礼。如今在外面,他却小心翼翼,半点不越矩,瑾言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的闺誉着想,也就点点头,任他如此便罢。

稍事休息,两辆马车便一起从茶寮出发了,直往莫府而去。

那茶寮的小厮倒一路小跑着跟了出来,拿手横在双目上,远远望去,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弯折处,他才摇着头,叹了口气地回去了,只想着刚才那小娘子和另一位容貌异常俊俏的小相公说话,那小娘子的声音,听得自己骨头都酥了。而且没想到两人竟是认识的,还是叔嫂的关系!就是不知这样两位玉人儿,是哪家高门的贵戚,真叫人好奇的紧。

第一百零五章 端午小聚

知道今日庶子会回家过节,所以白氏早预备好了一桌可口的饭菜。不但有粽子,还有“五黄”。

分别是大蒜黄鳝、清蒸黄鱼、鸭蛋黄、雄黄酒和醋溜黄瓜,以及陈艾粑粑等应季的糕点,满满摆了一桌子。

却没想,从正月里见过一面就不曾有消息的女儿莫瑾言也回来了,还有那个让人禁不住一见就喜欢的南怀谷亦同时出现,这让白氏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挽着女儿,一手拉了庶子,再连连对南怀谷点头,一时间,冷清的莫府里头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看着母亲气色还不错,谨言知道,父亲过世三年了,母亲也逐渐想开了,虽然看起来比之原来要苍老了几分,但好歹已经走出了阴影,开始安心地过日子了。

因为徳言还小,不能继承家业,所以这三年,母亲白氏除了要照顾这个家之外,还得过问莫家的产业。亏得有南华倾出面,让陈柏找了几个得力的助手来帮莫家,不然,丹砂矿的生意恐怕早就旁落了。

想起这点,莫瑾言对南华倾还是有几分感激的,至少在莫家最苦难的时候,他不但帮忙追回了被半途劫走的十万两现银,还让莫家的产业可以延续下去,令母亲不用那么辛苦,也让自己呆在清一斋清修的时候可以安安心心地,不需要去操心莫家的产业。

因为还没到饭时,所以白氏带着三人先到厅堂歇息,让越娘给众人奉了茶。见莫瑾言有些心事的样子,便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乖女儿,你夫君已经病愈,你到底还要避世清修到什么时候啊?”

“过两年吧。”瑾言笑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让母亲担忧,却又不能应了白氏的意愿。只得随口敷衍了两句。

“罢了罢了,你自己想清楚才好。”白氏有些淡淡的不悦,但今日毕竟是过节。也不好当着徳言和客人的面与女儿争论什么,便没有再继续纠缠。只看着南怀谷,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来:“南小爷,您如今长大了,人才也越发出挑了,可定亲了没?”

正喝着茶呢,听白氏这么一问,南怀谷差些没被呛到。赶紧放下了杯盏,抬袖擦了擦嘴,这才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回夫人的话。晚辈还不曾婚配。”

“怀古哥哥每天都要收到许多媒人的帖子呢,京城里哪家闺秀不惦记着呢,哈哈,只是怀古哥哥不愿意罢了,否则别说正妻。恐怕妾都纳了七八个呢!”

倒是徳言张口就来,一番话说得像个大人似的,听得莫瑾言一皱眉:“你个家伙,小小年纪就把这些娶妻纳妾的话挂在嘴边,真不知道夫子是怎么教的。”

“徳言还没满十岁。这些混话都是从其他师兄嘴里学的,嫂嫂不要介怀。”南怀谷也一脸通红地解释着,言语间还非常维护莫徳言。

知道这三年南怀谷对莫徳言关照有加,时常在沐休时陪徳言回莫家探望母亲,瑾言心中是感激的,却也不想徳言因此而有人庇护,变得骄纵起来,便正了正色,严肃地道:“以后若是再让姐姐听见这等话,直接掌嘴,决不轻饶,听见了吗?”

莫瑾言一绷住脸,徳言就有些害怕,起身来躲到了白氏的身后,倔强地摇摇头,根本不愿服软,像是觉得自己没错。

白氏心疼庶子,拍了拍徳言的头:“乖,给姐姐说,今后一定知礼守德,非礼勿言,让姐姐好放心。”

徳言撅着嘴,还是不肯就范,只半埋着头,委屈地眼眶都红了。

瑾言却还是板着脸,看了看白氏:“娘,徳言平时在书院,鲜少回来,所以你对他宠溺一些,女儿也能理解。但慈母多败儿,您这样惯着他,其实是在害他。若不受教,就继续教,教到他开口答应为止,这有什么不对么。”

“好了好了,你们姐弟俩好不容易聚一次,就闹得气氛尴尬,这里还有客人呢,就算了吧。”白氏将徳言揽入怀中,一边哄,一边用衣袖给他擦了泪,然后在其耳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徳言竟眼睛一睁,头使劲儿点,然后拔腿就往后院跑去了。

“娘,许是您又让他拿什么糕点吃吧。”瑾言摇摇头,看着徳言已经消失的小胖身影,有些无奈:“教孩子,不是这样教的,您将他惯坏了,将来莫家就没希望了。”

“瞧你的语气,自己也没孩子呢,还说娘!”白氏乐了,冲莫瑾言嘟囔起来:“你娘再不济,总把你给教出来,如今不是妥妥的么!再说,你又何曾听过娘的劝?三年来守在那清一斋,对侯爷不闻不问,你也不怕南家以‘七处’无后将你休了么!”

“侯爷的病,全靠嫂嫂虔心祷告才全好的,莫夫人您放心,他绝不会敢休妻的。”南怀谷一听,张口就替莫瑾言鸣不平起来:“而且嫂嫂的贤良,整个京城哪家哪户不知道呢?若是堂兄敢冒如此大不韪休妻,怀古也绝不会允许的!”

“南小爷真是个仗义的。”白氏见南怀谷十分维护自己的女儿,心下一暖:“若是方便,还请小爷在侯爷面前帮瑾言说说好话。有些事情,女儿家不好主动,但若是侯爷愿意请瑾言搬回正房,那就再好不过了。”

南怀谷一听,脸上却有些苦涩,不敢应从,只回话道:“莫夫人,不是在下不愿意帮嫂嫂,实在侯爷那性子,连我都不愿意亲近的。若非皇后姐姐非要我住在景宁候府,我早就离开京城自个儿逍遥去了。所以您让我去劝,怕是会帮倒忙的。”

虽然白氏只见过南华倾一次,而且还是三年多前他带着女儿回府来给亡夫奔丧,却印象极好。

记忆中,南华倾似乎对自己的女儿十分爱惜,而且彬彬有礼,不像南怀谷讲的这样不近人情啊?

含着几分疑惑之色,白氏只点点头,以为南怀谷与他的堂兄有些嫌隙罢了,并未太过当真。

不会儿,徳言就捧着一碟新鲜的艾蒿粑粑回来了,先奉给了白氏,复又乖乖地捧到莫瑾言的面前,小声道:“姐姐,您尝尝,厨房刚出蒸笼的,又甜又糯,可好吃了!您吃了,就不生徳言的气了,好吗?”

一把将徳言揽入怀中,瑾言只觉得心尖尖都是软的,柔声道:“姐姐本来就没生过你的气,只是觉得你应该要把姐姐的话听进去才好。你若乖乖的,姐姐只会喜欢你,知道吗?”

徳言感受得到莫瑾言对自己的好,眼眶又红了,狠狠点头:“徳言知道了,徳言的名字就是‘有德而言’的意思,以后我说话做事都要并存德心德行,绝不给莫家丢脸!”

这一张小嘴儿,竟说出如此窝心的话来,这下,不但连莫瑾言都感动了,一旁的白氏更使劲儿抹泪。

南怀谷更是露出欣赏的表情,点点头:“徳言在书院同辈的师兄弟中极为出挑,各项功课都名列前茅,夫子们都很喜欢他,说他将来必有大成就。嫂嫂,你放心吧,怀古平日里都会对徳言严加管教的,绝不会让徳言荒废学业的。”

“怀古,有你这话,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放心了。”说着,莫瑾言站起身来,走到了南怀谷的面前,十分慎重地斜斜向他行了一个礼,以示感谢。

白氏亦同样来到女儿身边,向南怀谷行了半礼:“有南小爷帮忙照顾徳言,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同样感激不尽。”

南怀谷哪能受得起莫瑾言和白氏这样的礼数,赶紧过去虚扶起了两人,然后忙回礼道:“嫂嫂一直待怀古犹如亲人,而且徳言与怀古三年同窗,早已有了深厚情谊,怀古亦视徳言为亲弟弟一般,这点照顾,实不在话下,也是应该的。两位若是这样大礼,岂不是要折怀古的寿么!”

“你本无义务,乃是出于道义才帮护着徳言,自然受得起我和母亲的礼。”瑾言见南怀谷有些惶恐,只对他认真地点点头,又报以柔和一笑,想要缓解他略显紧张的情绪。

南怀谷却摇摇头,反而愈加慎重地道:“我生在二房之家,是知道大族里头这些猫腻的。莫夫人待徳言一如己出,嫂嫂更是把徳言这个庶弟当做亲弟弟一般爱护,怀古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感动。而且,怀古深知以徳言的身份,在直隶书院的难处,所以才格外照看,嫂嫂和夫人真的不用如此多礼。”

越看南怀谷,白氏就越喜欢,真巴不得还有个女儿可以嫁给他,上前轻轻拉了他来到身边,以长辈的身份,语气疼惜地道:“你一个人在京城,寄人篱下的确不容易。以后你也把莫家当做自己的家就是了,常和徳言一起回来,我都给你做好吃的!”

“说到好吃的,徳言,你刚才去厨房可顺带打探了一下母亲准备了哪些菜肴呢?”瑾言接过母亲的话,转而问向了一旁有些听不太懂他们说话的莫徳言。

"有黄鳝、黄鱼,还有肉粽子、甜粽子,好多好多好吃的哦,还有雄黄酒,我确实喝不来的!"德言张开胖手就数了起来。屋中的气氛轻松无比,已有了难得的过节气氛。

第一百零六章 夜雨纷纷

端午小聚,令得莫瑾言心情舒畅了不少。

临走时,白氏又托她带了好些亲手包的肉粽和枣泥馅儿等甜粽子。瑾言笑着说自己还在茹素清修,不适合吃这些荤的,甜馅儿的倒是可以,白氏却说,肉粽是让她煮给南华倾吃的,算是来自岳母家的心意。

玉簪捧了粽子,瑾言亦随口答应,暗道母亲三年来孜孜不倦地找各种机会让自己和南华倾在一起,实在是个有毅力的!

于是又母亲又说了几句贴心话,让她注意身体,不要操劳,以后再寻机会回来探望等等,莫瑾言又嘱咐了庶弟要他好生在书院读书,便乘马车离开了。

同样谢过了白氏的殷勤招待,又和德言告辞,南怀古也上了另一辆马车,随着一并回到了景宁侯府。

.※※※

待到回府,已是华灯初上,巷口点了两盏灯,并挂着两串菖蒲,地上洒的雄黄酒气味不散,瑾言一下车,就皱了皱眉。

“侯府里怕是洒了一坛子雄黄酒在门口吧,真是财大气粗呢。”玉簪跳下车来,问到浓浓的酒味儿,捂着嘴就抱怨了起来:“主子,咱们快些走吧,别沾了在裙上,可不好洗的。”

“稍等。”

瑾言一路回来,心里还惦记着沈画入宫的事儿,不知道有没有结果了,从玉簪手里拿了一提五个串在一起的肉粽,走到南怀谷的马车面前:“怀古,劳烦你跑一趟,给沈太医送去吧。”

南怀谷接了粽子,才反应过来,咧嘴笑笑:“还是嫂嫂想得周到,今日乃是端午,作为弟子。怎能忘了给师父送礼呢。只是这肉粽不是莫夫人给侯爷的吗?”

摆手,瑾言笑着道:“侯爷不需要这些,府里早就备妥当了的。倒是沈太医独居。身边除了个竹心和青儿就你这个徒儿,还有我这半个弟子。总不能不想着他吧。”

“好,我这就去!”点点头,南怀谷觉得也对,便重新上了车,径直往西秦药馆的方向而去。

这三年,莫瑾言偶尔也会在青芦与南怀谷碰面,并未避开南怀谷。因为莫瑾言也算是沈画的病人了。每一次他回到侯府为南华倾复诊,都会顺带去一趟清一斋,为莫瑾言诊脉开方,调理她气血虚弱之症。这点南怀谷是知道的。有时候若沈画没时间,也会让南怀谷帮忙抓了药顺带送回清一斋给莫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