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人这样对面而立,却不说一句话,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瑾言觉得有些尴尬,只能勉强笑了笑,半颔首地先主动福礼道:“三年不见,侯爷别来无恙。”

再一次听得眼前女子开口说话,南华倾才略微回神,因为能有这样魅惑妙音之人,的的确确,也只有莫瑾言了。

反应过来莫瑾言就站在自己面前,这也令南华倾骤然清醒了,眉头一沉:“你也说三年不见了,今日突然出现,也不提起通禀一声,是想和当初洞房花烛那一夜样,对本候搞什么突然袭击么?”

听得南华倾这样说,莫瑾言愣了一愣,然后才清然一笑道:“侯爷误会了,还请看在妾身专程一早前来请安的份上,让我先进屋再说吧。”

这时,南华倾才发现莫瑾言脚上一双鹅黄的绣鞋已经完全沾湿了,而湖面上吹来的风夹杂着清晨特有的寒气,即便是在初夏时节,也会有种钻心的冷意。

无奈,见不得莫瑾言一副娇滴滴的委屈样儿,南华倾只好侧开身子,仍由一阵香风拂过鼻端,进入了只属于他的领地范围之内。

第一百零九章 尉迟如歌

南华倾一进屋就披了件黛绿的锦袍在身,顺手亦为莫瑾言和自己泡了一壶茶。

一盏清茶,袅袅飘香,瑾言接过茶碗,闻着香味,就知道是出自于皇后凤仪宫的“梅露”。

手捧香茶,瑾言缓缓落座,顺带环顾四周,发现此处还是与记忆中的一样,除了一个巨大的书案,便仅有一方美人榻可以容南华倾休息,再来,便是整墙的书籍,根本不像是供人卧榻安眠之处。

但偏偏,南华倾放着舒适的内院正房不住,却要呆在这里,侯府上下其实都不太明白为什么。

这三年偶尔观察西苑的动静,莫瑾言倒是猜出了几分原因。

一来,西苑紧邻朝露湖,又有后山连接,依山傍水的格局于风水上是十分好的。二来,西苑浮岛独立于侯府,又处在侯府的范围之内,不但清净勿扰,也方便拂云和浣古,两人施展轻功就可以很快从后山一跃而出,不至于会惊动府中其他人。

想着,莫瑾言收回目光,落在掌中的“梅露”之上,拖着茶盏,再略微抬目,看得出南华倾神色有些疲累,不用问,他肯定也是因为其姐南婉容的事儿在操心和安排。

轻啜了一口热茶,只觉得齿颊留香,瑾言权衡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起来:“皇后,凤体可还安好?”

抿抿唇,南华倾本不想回答,但看着莫瑾言清眸之中透着几许关切之色,亦知道她并非客套,应该是真的在意南婉容怀孕之事,便点点头:“还好。”

说着,南华倾搁了茶碗,避而不再谈皇后的事情,只语气清冷道:“之前你说事关莫德言,到底怎么回事儿,就快说吧”

莫瑾言能感觉到南华倾是在逃避关于南婉容的话题,她其实很能理解。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有些不好受,于是放下了茶盏,端正了神色:“事关庶弟莫德言,还请侯爷仗义伸手,助他脱困…”

莫瑾言细细将南怀谷告诉自己的情况,又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南华倾听,并无半分渲染,但最后,还是加上了一句:“德言年幼,不满十岁。莫家人轻言微。也只侯爷您这个姐夫可以相托。所以,妾身才厚着脸皮来求您,希望您可以看在两家乃是姻亲的份儿上,替德言解决此事。”

面对莫瑾言的真挚相请。别的不说,南华倾从小父母双亡,全靠姐姐关心照顾才长大成人,所以他很能理解她对庶弟的那一份关心,乃是出自于骨肉亲情。

他或许冷情,却不是一个绝情之人,所以只沉吟了半晌,便直接点头答应了帮忙:“本候会亲自去找东方煜,请他从中协调。务必让尉迟家放弃追究德言任何责任。让此事可以化解于无形之中,不至于毁了德言的前途和名声。”

“如此,便多谢侯爷了。”

瑾言没想到这么顺利,南华倾竟半分犹豫也没有,就同意帮忙为德言脱困。她欣喜之下,压在心中整整一天一夜的大石头也半开了,眉眼随之舒展,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笑意来。

南华倾被莫瑾言的笑容所染,竟也在眼角悄然绽放出一抹极为清浅的笑意,唇角也微微上扬:“最多三日吧,三日后,德言便能回到之前的日子,继续在直隶书院好生读书,你放心!”

该说的说了,该谢的也谢了,瑾言没有理由再继续盘桓于此,便从位置上起身来,向着南华倾施了一礼:“那妾身就等侯爷的消息了,就此告辞。”

目送莫瑾言一抹柔绿的身影步出书房,南华倾没想到两人时隔三年相见,气氛竟还算融洽,且并无半分尴尬,不由得心境轻松了几分。

只不过,虽然自己很痛快就答应了帮莫瑾言的忙,但想起尉迟家的二公子…南华倾甩甩头,倒真觉得此事有几分棘手。

尉迟将军乃国之栋梁,手握重兵,脾气更是又臭又硬,且以清流自居,与南家这样的外戚是从来不屑交往的。

而且尉迟将军最是护短,不过大多武将都是这样,不护短,就得不到军心,亦属正常。

可他对家中儿子女儿也十分溺爱,自己怎么打骂都没问题,若是别人敢动一根头发,他都会追究到底,绝不姑息。且不说那纨绔的二公子了,据南华倾所知,尉迟家的大小姐,尉迟如歌,年近二十了都还没有成婚,就是因为她看不上前来求亲的一众“平庸之辈”,非要让尉迟将军答应她自己慢慢挑选夫婿。

女儿如此惊世骇俗的行为,尉迟将军也能默许,朝中许多官员都觉得不可思议。

私底下,大家都会通气,并嘱咐自家儿子离尉迟家的人远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因为一旦是和尉迟家有关的事儿,绝对都是大麻烦!

皱皱眉,南华倾摇摇头,想来,也只能让东方煜出面,以刑部去斡旋其中了。

于是站起身来,南华倾没有耽误,便直接推门而出,准备立刻就去找东方煜帮忙。

毕竟他向莫瑾言许诺的是三天时间办成此事,让德言可以安安稳稳地恢复学业,越早开始着手去办,也能越早给莫瑾言一个交代。

.※※※

只是令南华倾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东方煜就亲自上门来了,还带来一个令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消息修神外传。

“你知道吗,尉迟家那个大姑娘,尉迟如歌,她看上你了!”

东方煜进入西苑,一把坐下,连茶都没来得及喝,就促狭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

南华倾手一抖,茶壶里的茶水险些洒出来,脸色一沉:“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本王让刑部尚书李老头儿亲自去斡旋你拜托的那事儿,还专程吩咐了李老头儿,要他态度软和些,只要那尉迟将军点个头,一切就都好办了。”

说着,东方煜见南华倾惊讶成这个样子,也不意外,自顾夺过茶壶斟了满杯,一口饮尽,才又继续道:“尉迟将军本来也想卖一个人情给李老头儿,毕竟两人以前也在军中共事过,答应让‘推’了自己儿子的那个小子赔礼道歉便了解了这事儿。结果那李老头儿听了,一高兴,竟透露说莫德言是你景宁侯南华倾夫人的娘家庶弟。没想到,两人的对话正好让经过的尉迟小姐给听到了。她眼珠子一转,就拉着尉迟将军,要他收回承诺,还说让她的二弟放弃追究也行,必须得景宁侯亲自来一趟尉迟府,代替莫德言给她二弟赔礼道歉。”

话到此,东方煜咧嘴一笑,冲南华倾挤挤眼睛:“你说,那尉迟如歌难道不是看上你了?不然,干嘛让你去亲自赔礼道歉呢?”

听着东方煜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南华倾的眉头越蹙越深。

其实要他去尉迟家登门赔礼道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莫德言的身份尴尬,虽然也算是南家的姻亲,却仅仅只是个庶子。以他南华倾的地位,若真为了莫德言的事情而去一趟尉迟府,那京中的权贵圈不知会把此事渲染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不但自己颜面尽失,莫德言推搡尉迟二公子致对方手上的丑事也会跟着散播开来。这样,便与当初莫瑾言找到自己帮忙的初衷有了违背。

莫瑾言不想事情闹大,所以才求他暗中相助,可以悄然平息这件事情。不然,以当时的实情,刑部公开审理,最后其实也能还给莫德言一个清白。

但此事一旦进入审理的环节,必然就会闹到街知巷闻,德言年纪还小,惹了官非实在是对其将来不利,所以能暗中的和平解决,这才是最要紧的。

仔细斟酌了好半晌,就在东方煜已经沉不住气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南华倾终于有了决断:“劳烦煜王让李尚书再帮本候跑一趟尉迟府,送上一张帖子,邀请尉迟如歌和其弟过府一叙。”

睁大了眼睛,东方煜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一合掌,“啪”地一声响,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好个南华倾,本王以为你注定要被尉迟家‘将这一军’,却没想,你竟然想到了这个法子,哈哈,好好好,你立刻写一张帖子,本王回头就让李老头儿再跑一趟便是!”

南华倾却表情平稳,摆摆手道:“本候不过想化干戈为玉帛罢了,这样,既能如了尉迟如歌的愿,也能保护莫德言的名声,两不相误,才是解决之道。”

“本王相信,京中绝没有待嫁的闺秀能拒绝你景宁侯的亲自相邀,单是想想可以与大邑第一美男子同席而坐,都会让她们幸福地晕过去吧!”越说,东方煜就越觉得有趣,又仰头很没形象的狂笑了起来。

南华倾的脸却越拉越长,只想早些了解了此事才好,便也没有理会东方煜,留他自个儿偷笑,自己却直接去了书案边,提笔很快便写好了一封请柬,然后催促着东方煜去“跑腿儿”办事。

第一百一十章 刮目相看

手持书卷,无心翻看,送走了东方煜,南华倾想一个人静下来好生想想,却总觉得心头 有些浮躁。

尉迟如歌一旦接了帖子,那然后呢?只是自己带着莫德言向其道歉,并没什么要紧,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目的达到就可以了。

但南华倾总有种不妙的预感,因为只要是和尉迟家沾边儿的事情,都不会像表面那样简单。

略一思附,南华倾觉得此事还是需要向莫瑾言说明一下,因为尉迟如歌毕竟是女客,到时候还需要身为侯府主母的莫瑾言出面才行。

想到这儿,南华倾丢下手里的书卷,朗声道:“拂云!”

一抹灰色身影立刻从书房外一掠而入,只留下一扇打开的屋门还晃悠着,拂云的人已经立在了南华倾的面前,拱手行礼:“属下在,主人有何吩咐。”

“随本候走一趟清一斋。”

南华倾说着,已经踏步而去,却听得拂云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之前莫瑾言来寻求帮助时,拂云和浣古都出去执行任务了,并不知道南华倾已经与其见过一面,更不知道莫徳言被软禁在直隶书院一事。

所以拂云听见南华倾竟然要主动去清一斋,实在是吃惊不小。

因为三年来,那位侯府名义上的主母莫瑾言一直都在避世清修,连安都不曾来西苑请过一次。而南华倾也从不曾提及过自己这位续弦的妻子。整整三年,两人就像陌生人似的,虽然同住在侯府之中,却毫无交集。

而且,按理来说,就算南华倾有什么事儿要和莫瑾言说,也没必要自降身份主动去清一斋啊,只需要一句话,将她招来西苑便是!

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刚才南华倾所言;再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南华倾的确已经步上了湖面的栈道而去,拂云这才按捺住心头的疑惑,赶紧提步跟了上去。

.※※※

初夏时节,朝露湖边种植的大片荷花已经结苞,荷叶更是舒展开来,接天莲叶,延展开来,带起湖面无穷的绿意神箭诛日。

这也是南华倾下帖子邀请尉迟如歌姐弟一行的理由。那就是观荷!

明知荷花到了六月盛夏才会绽放。但南华倾却还是随手写下请柬。因为他知道,什么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尉迟姐弟在三日后准时赴约就行了。

收回目光。南华倾加快了前行的脚步,待来到清岚斋院外时,略作了一下停留,见沈画并不在,这才径直由林间的青石小径往清一斋而去。

.※※※

就不曾登上后山,南华倾顾不上欣赏密林间深幽葱郁的初夏景致,径直来到清一斋院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此时跟在后面三步之遥的拂云赶紧一踏步,上前去扣了门。

“谁?”

许婆子的声音在门后响起。紧接着,院门也“吱嘎”一声打开了。

“不是还没到饭时么?”

拉开门,正想看是谁来打扰夫人的清修,许婆子却愣在了当场,因为门边站着的那个。竟是景宁候府的主人,侯爷南华倾!

“婆婆,夫人在么?”

拂云见许婆子有些呆愣,便出声问道:“侯爷要见夫人,还请婆婆通报一声。”

目中除了南华倾,许婆子根本不顾上正在和自己说话的拂云,以为自己眼花了,她重重地揉了揉双目,直到揉得有些发红了,才又睁大眼一看,却还是南华倾,不是别人!

“侯爷?”

却是刚刚从院子经过的玉簪一下瞥见了门边的情形,见南华倾竟亲自登门,暗想肯定是徳言少爷的事儿有了回复,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去,一把扯了许婆子到旁边,然后戳了一下,让她赶紧回神,再对着南华倾行礼道:“侯爷您可是来找夫人的?”

迈步进入清一斋,南华倾环顾了一圈,见正前方的寝屋门开着,只一眼就清楚了,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拂云跟进来,也发现莫瑾言似乎不在正屋里,便问向玉簪:“夫人呢?”

玉簪忙答了:“夫人在药田做活儿,侯爷您稍等,奴婢这就去唤了夫人回来见您。”

“奴婢为侯爷备茶!”还呆立在门边的许婆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吓得一头虚汗直冒。

她哪曾想南华倾竟会突然造访,连个消息的都不提前送过来,这清一斋除了素茶就是素斋,连个糕点都没有,只剩几个玉簪从莫府带回来的几个甜馅儿粽子,总不能粗茶加粽子来招待侯爷吧!

可话都说出来,去备茶还是不去备茶呢?

想着,许婆子的腿就有些发虚了。

还好南华倾根本就没有留在原地等莫瑾言回来的打算,直接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玉簪:“你带路,本候也想看看药园如今怎么样了。”

许婆子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茶是不用备了。但玉簪却愣了愣,想着莫瑾言平日里在后山伺弄那一大片草药和香料,都是一副极为简单的衣装,素面朝天不说,还挽袖提裙,实在有些不太庄重,若是被侯爷瞧见了…

可是南华倾根本就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下了命令,身为奴仆,自己只能服从。玉簪只得硬着头皮,只放缓脚步,暗暗希望莫瑾言今日能够早些收工回来,也不至于被侯爷瞧去了一副田间劳作的农妇模样。

只可惜,哪怕玉簪走得再慢,也不敢被南华倾发现她在有意拖延,所以不过一炷香多一点儿的时间,三人就已经来到了松竹林的边缘。

“你们在这儿等着,本候自己过去就行了。”

远远便看到茂盛的药田里一个白衫人影,南华倾立刻上前一步,示意拂云和玉簪都不用跟过来,就自顾渡步而去了。

玉簪有些着急,想要出声提醒一下莫瑾言,却发现拂云一下子靠近了自己,然后表情严肃地坐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犹豫间,南华倾已经走远,玉簪抬眼望过去,发现莫瑾言还埋头在药田之中,对周遭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而自己却根本没办法再贸然开口说什么,只能干着急地睁大眼睛,仿佛怕南华倾要把自家主子给生吞了一般。

.※※※

这厢,莫瑾言正掐了一株生虫的金银花在手里仔细分辨,怕虫害泛滥,毁了这一片即将收成的药田,却不想,一旁南华倾已经在逐渐地向她靠近而来。

因为习武的缘故,南华倾脚步极轻,踏在松软的土地上更是悄无声息,加上风过,身后的松竹林一阵阵“簌簌”的声响传来,更掩盖了他的动静。

已经离得差不多仅有十丈的距离,南华倾才停步,见莫瑾言还没发现自己,仍十分认真地捧着一株药草在仔细翻看,不由得停了步,也没开口喊她,只静静地望着她。

莫瑾言一身素服,上面是月白的对襟衫子,下面是一条豆绿色的襦裙,看起来犹如寻常的农家女儿,哪里有半分景宁侯夫人的样子。此时她立在田间,衣袖高挽,露出的一截藕臂,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太阳晒黑,被周围的绿意一衬托,反而比起她身上轻薄的白衫还要白皙几分,十分显眼。

再一看她一张小脸也是微微发红,细汗挂额,长发松松绾在脑后,只一支沉香木的簪子别住,两颊分别散落了两缕碎发,直垂到胸口的位置,随风轻轻扬起,更显素颜清丽,透出一种别样的娇柔妩媚。

美貌的女子,南华倾不是没有见过,当朝皇后、自己亲姐姐的南婉容,还有贵妃沈蕴凌,都是大邑朝数一数二的美人,不然也不会被东方寻纳入后宫,荣宠不衰了。甚至他自己,更是举国闺秀公认的美男子,说句脸皮厚的话,哪怕他不是天天照镜子,也早就看腻了所谓绝美的容颜是什么样子!

但莫瑾言却有些不一样,乍一看,她是极美的,却和姐姐南婉容的高贵之美,沈蕴凌的娇艳之美全然不同,乃是一种自然而质朴的温和之美。

但凡有南婉容和沈蕴凌存在的地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追随她们而去,然后忽略了周围。

可莫瑾言的美似乎更高一筹。

有她在的地方,以她为中心,融合周围的山水绿意和蓝天白云,就仿佛是一一幅水墨画卷,让看着她的人,不但赏心悦目,而且心中亦会生出一种悠然的轻松感。甚至,会想要走进她的这一幅画卷,成为画中的一部分,哪怕只是笔墨残留,似乎也是满足的。

就这样看着莫瑾言,南华倾心底某个部分似乎变得柔软了,眼底坚冰难破的冷意也缓缓带出了几许温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在这景宁侯府之中,还有这样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摒弃了世俗的喧嚣,只留下了半亩薄田,一汪湖水,还有半壁与山林融为一体的明媚蓝天,当然,还少不了立在当中的那个素衣女子,也只有她存在的地方,才能让一切的死寂可以变得鲜活而拥有盎然的生机。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美人如斯

平常,几乎每隔三日,莫瑾言都会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泡”在药田里,或是除草,或是浇水,再来便是查看各种药草和香料的生长情况。

若是天阴多云,莫瑾言就这样面朝土地背朝天,若是烈日,就带一个遮阳的围帽,免得肌肤被晒成黑炭。

不过进入五月,立夏之后,气温越来越高,日头也越来越烈,莫瑾言便会挑清晨或者黄昏之时来到药田,不过好在后山这块药田四周都是松竹林包围着的,又靠近朝露湖边,除非是盛夏时节,不然也不至于太过闷热难耐。而且需要照料的,主要是一些幼苗,长成了的药草,只需按季节采摘便是,极好打理。

今日天气还算凉爽,所以莫瑾言午休过后便提了篮子而来,先为药田的一些幼苗浇水,然后才拿了银质的小锄给小苗松松土。

虽然劳作略有些辛苦,但莫瑾言却乐在其中,觉得既能锻炼身体,又能让她心境平静下来,所以三年来从未间断,对种植药草和香料,亦逐渐有了一些心得。

如今她手上的两个胭脂铺子,除了售卖胭脂水粉之外,她还让尝试管事顺带买一些熏香原料,现摘现卖,让每一次让绿萝送过去的时候,还挂着露水,既新鲜又气味芬芳,极受女客们的欢迎。若是老客人和大宗客人,便直接送香料花包,这样一来,让店里的生意好了不止一倍。

莫瑾言曾经计算过,按照现在两家胭脂铺子一年的进账,除开各种支出,自己俨然已经是个小富婆了。哪怕今后离开了景宁侯府独自生活,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能不愁吃穿,甚至锦衣玉食也不过分。

独自打着小算盘,瑾言脸上也露出一抹娇俏的笑意来,放下手里这株生了虫的药草,正准备再看看药田其他种类的药草有没有生虫。却在一抬眼间,看到了一直立在身侧不远处的南华倾。

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一抹慌乱。

因为莫瑾言知道自己此刻妆容不整,就这样被南华倾瞧了去,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挖苦嘲弄,赶紧把挽起的衣袖放下来。只是打结的裙角却不能放下来,因为一旦松开就会被藤蔓枝叶给刮到,所以只得仍由一双沾了泥土的素面青布绣鞋露出来。

看到莫瑾言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南华倾忍不住无奈地甩甩头,但看着她手足无措略显慌张的样子。倒是十分有趣儿。不禁唇角微扬。竟是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在脸上。

“对不起,妾身不知侯爷到来,失礼了!”

说话间,莫瑾言已经从药田里快步走出来了。面对着南华倾行了一礼:“侯爷请见谅,咱们移步回到清一斋说话吧。”

笑意很快收敛,南华倾看着莫瑾言有些发红的两颊,却不止是她是以为羞赧,还是因为累着了,只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上前一步,不顾脚伤还穿着丝缎皂靴。直接提了衣角就踏入药田之中:“此处挺好,咱们就在这儿说话吧。”

看着南华倾竟踏步进入了药田,瑾言赶忙跟上:“侯爷,此处妾身刚刚浇了水,土地湿滑。小心弄脏了您的衣裳和鞋子。”

“你都不怕了,难道本候会在意这些?”

只淡淡说了这句话,南华倾便自顾继续往前走着:“这三年来,每到夏秋,厨房就会送来熬好的金银花露,是你种的吧?”

“这也是沈太医离开之前专程交代给妾身的。”

瑾言不知道南华倾为何要与自己废话,他专程过来,难道不是德言的事情有了结果么?

不过既然他问了,自己也不得不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金银花清热解毒,沈太医让您坚持饮用,这对于您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沈画倒也舍得,竟把这块宝贝药田直接交给了你来打理。”

南华倾说着,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你也是,沈画相托,有没有让你亲自动手,谁知道你竟真的挽起了衣袖做起了农妇,这点倒令得本候有些意外。”

瑾言却柔然一笑:“就像侯爷练功,妾身打理这药田,也是有益身心的一件事儿,而且兴趣所在,对于这些药草,妾身也愿意花时间来料理,所以得到的收获也不少呢。”

“看来,你倒是乐在其中。”

南华倾微眯了眯眼,像是已经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了,甚至有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仿佛她随时随地都会像一片云似得,飘得很远,虽然能看到她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却已经远在天边了。

对于南华倾这样带着几许探究目光的打量,瑾言略觉得有些别扭,微微侧脸,避开了与其对视。

南华倾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这药田中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来驱走自己脑中关于莫瑾言的古怪的想法,然后话锋一转:“也罢,本候这趟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莫德言的事情。”

神色一凛,瑾言来了精神,因为南华倾终于说到关键了,忙开口道:“可是刑部那边有了回话?”

面对莫瑾言的期待,南华倾却缓缓摇了一下头,才道:“煜王帮忙,请刑部李尚书出面斡旋。尉迟将军本已经答应让莫德言向二公子亲自赔礼道歉,此事便可了了。但尉迟家的大小姐,尉迟如歌却横插一脚,想要本候亲自带着莫德言,登门道歉。”

“这怎么可能!”

瑾言脸色一变,抿着唇,略显得有些气愤:“若是能化解干戈,让德言去赔礼道歉也没什么。但若是侯爷亲自去,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一定会引动京中舆论哗然,到时候人人都会以为德言真的伤害了尉迟家那位二公子,岂不是适得其反?那还不如让刑部来公开审理,好歹闹一场,却能还德言一个清白!”

惊讶于莫瑾言竟可以这么快就梳理出来一个清晰的思路,南华倾眼底掠过一抹欣赏的意味,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煜王过来告知本候的时候,本候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心底有些急了,瑾言张嘴,却看到南华倾的表情平稳无波,立刻反应了过来,张口道:“侯爷可是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那尉迟如歌想本候亲自道歉,那本候就按她说的做。”南华倾冷冷一笑,“但却不是登门道歉,而是请了她和尉迟二公子三日后过府,赏这朝露湖的夏荷。”

说到“夏荷”二字的时候,南华倾目光转向了山脚的朝露湖,瑾言也随之望过去,却只见一片荷叶田田,哪里有半朵荷花让人“赏”呢?

“噗嗤”一声,瑾言看着,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南华倾也似笑非笑地抿着唇,回头扫了一眼莫瑾言:“五月立夏,即便是只有荷叶,也算是夏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