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的厨房甚是简陋,虽然有清粥小菜,却不方便携带,所以玉簪只能拿了几个青稞面做的硬窝头,还有两块隔夜的玉米面油饼子,随便用油纸包了就走。

拿出青稞面的窝头给自家主子和侯爷,玉簪抱了隔夜的玉米面油饼子,去了前面车架和拂云一起分着吃。

将车厢的帘子和窗帘都卷了起来,好让山林的清新空气透进来,南华倾看着莫瑾言用手掰了硬邦邦的窝头,一小口一小口,吃的有些艰难,想了想,便大声道:“拂云,水囊呢?”

拂云正和玉簪分吃着油饼子,虽然入口干涩,毫无香甜回味,但有玉簪陪在一旁,两人一边说笑。倒也觉得这是世间美味了。

听见南华倾喊,拂云立刻站起来,凑到连通车厢的空隙处回话道:“主人,水囊在马车颠簸的时候,盖子散了,里面的水都淌干了。”

“没有了?”

南华倾沉了沉眉:“你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溪流山泉之类的。这窝头太硬,实在难以下咽,却不能水都没一口喝。”

瑾言听得南华倾这样说,立刻也开口道:“玉簪,你记得小时候父亲曾待我去过一个池塘么?好像离得水月庵不远,说是那儿有山泉的泉眼,汇集成流,才有了一方活水。你们循着山路往上走,应该不难找的。”

“奴婢大概记得。”

玉簪在前面回答了。她也想喝水,放下油饼子就对拂云到:“走吧,我陪你去取水。”

拂云本不想留了南华倾一人,怕有个什么万一,但想着山里刚刚下过暴雨,官道几乎都给冲地坑坑洼洼。还积着不少的雨水,应该不会有人上山来才对。

加上玉簪主动要陪着自己,这算是“美差”了吧。拂云便点点头:“那主人您和夫人小心一些,别离开马车,属下和玉簪姑娘去去就来。”

说完,拂云便跳下了马车,手拿水囊,又扶着玉簪跳下来,两人便并肩而去了。

.※※※

“先别吃了,这硬梆梆的窝头,若不泡泡水,吃下去会肚子痛的。”知道拂云和玉簪离开。南华倾指了指油纸,自己先放下了窝头,也让莫瑾言暂时别吃了。

本来就吃的勉强。瑾言点点头:“不吃又觉得饿,可这窝头…也实在…”

“太难吃了!”

却是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脸上也都挂着无奈的表情,如此默契,倒叫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安静。

林间经受了大雨的洗礼,枝叶上却还挂着不少的雨水,顺而滴下,车厢上偶尔也会“啪”的一声响,加上车内无人说话,一下下的,倒更显尴尬。

“听你刚刚所言,小时候,可是经常和家人来这水月庵?”看着莫瑾言半埋头,南华倾便主动攀谈起来,因为他不想两人之间无话可说。

“几乎每年的夏天,父亲都要去一趟蜀中巡矿,一来一回,就是近一个月的时间。”

瑾言倒也没有忸怩,启唇,脑子里浮起来从前的记忆,便开口道:“夏天最热的时候,父亲又不在,所以母亲就会带着我,来水月庵暂住了。”

“为什么不选大一些寺庙庵堂?”南华倾反问。

瑾言笑了笑,忆起往事,眼底有着一丝愉悦:“母亲说,女儿家,虽然要娇养着,却也要知道吃苦。那会儿,母亲就只带玉簪一个丫鬟,我们三人在庵堂,几乎是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裳、自己缝缝补补、自己收拾屋子…虽然幸苦,却安逸恬静,无忧无虑。”

“令堂,把你教的很好。”南华倾听着,点点头。

“有一年,父亲回来的早了几日,我们却还在水月庵不知道。”

说着,瑾言突然笑了起来,似是想起了有趣儿的事情:“他回宅子,却没见到母亲和我,一问,才知道我们来了水月庵暂住。他等不及想见我们,就匆匆来了。结果人家水月庵是庵堂呢,男子根本不能留宿,母亲只得叫我们赶紧收拾了行李,和父亲一起当天又赶着下了山。”

说到此,顿了顿,瑾言眉眼弯弯地看着车厢外被雨水洗刷成油绿色的树林子,又道:“就在我们正要走的时候,住持老尼却出现了,拉了母亲到一边,说剩下这几日的斋饭钱,可是不退还的哟!”

听瑾言这样一说,南华倾也想起了慧心老尼那抠门的模样,竟也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收回飘远的目光,看到南华倾竟笑了,却不是以往的冷笑,而是真正地自如地笑了出来,瑾言怔怔地,有些挪不开眼。

旁人都说南华倾是大邑朝第一美男,但莫瑾言却总是觉得,他脸上的冷漠实在太过刻骨,一个真正美的男子,应该是温暖的,笑起来可以感染人的,而不是时常用着冷若冰霜表情吓唬人的。

可眼前的他,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起来,似乎眼底所有的冰封都消失不见了,竟真的带着一丝温暖,让周围的人觉得如沐春风…

抬手掩了掩鼻端,南华倾自己也不太适应自己的笑意,摇摇头,又看向了莫瑾言,发现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便逐渐收敛起了笑意,有些无奈地甩甩头道:“那老尼虽然爱财,却不曾把水月庵发扬光大,我看庵堂供奉的水月观音,也只是一身泥塑,并无金身,可见她都把香油钱揣自己口袋里了吧!”

莫瑾言一听,却是扬眉,双目圆瞪,张口道:“侯爷,您这句话,和当初我父亲听见母亲谈及此事后所说的一模一样呢!”

“是么?”

南华倾也扬扬眉,哪曾想有如此巧合的事儿,再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若是令尊不曾过世,或许,我和他能成为忘年之交也说不定呢,至少,咱们看待这件事的想法竟如此一致!”

“是啊,若是父亲不曾过世的话…”

瑾言重复着南华倾最后一句话,眼神从明亮逐渐暗了下来。

忆起父亲的音容,极难只觉得心底一揪。因为事情过去三年多了,却还是没有找出谋害父亲的幕后真凶,这对身为女儿的莫瑾言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看得出莫瑾言突然沉默是所为何事,南华倾也沉着眉,似乎有着同感,心底涩涩的,语气也带着几分愧疚:“对不起,是南家对不起莫家,害的令尊枉死。对不起…”

瑾言却摇摇头,抬眼看着南华倾:“万事皆有因果,若当初莫家没有存着攀附富贵的心思,把我送嫁过来,那就不会与南家成为姻亲。父亲,也就不会枉死他乡。所以,后来我也想清楚了,一味地去责怪南家连累了父亲是无用的,要怪,要怨,要恨,都得找准了人,不然,只能是浪费感情而已。”

“我觉得,你身上总是充满了禅意。”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连南华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口的,但既然说了出来,他顿了顿,又道:“总之,和其他的女子很不一样。她们和你一比,都想是三岁的小孩儿,太过幼稚,太不懂事!”

“其实不是什么禅意,而是我学会了把事情看得透彻一些。”

瑾言说着勉强一笑:“我何尝不想天真无邪呢?但太天真的下场,总是以受到伤害而结束的。我不想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了冷静和理智,选择用思考代替冲动罢了。”

“在我印象中,你似乎总是冲动的。”微眯了眯眼,南华倾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看着莫瑾言那张娇弱雨露的容颜,心下微微一颤:“你若不冲动,就不会接受我的求欢,不是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南华倾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瑾言感觉耳畔一凉,却是他的指尖拂过了自己的侧脸。

瑾言只道南华倾所指为何,却纹丝不动,仍由他的指尖从自己的脸颊划过,点在了唇上,然后轻轻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略微仰头,瑾言的目光亦不曾改变,冷静中透着一抹淡若雏菊的平逸,虽然不曾说出半个字,却仿佛已然回答了南华倾的疑问。

第一百四十七章 咫尺之遥

被莫瑾言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底有些刺痛,南华倾突然放开了她的下巴,指尖残留的温度仿佛被人滚烫的热油浇过,竟微微颤抖了两下。

曾几何时,用这样淡漠冰冷眼神看人,是他南华倾最为擅长的,也从没有想到过,某一天,自己会被人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那种感觉,果然不太好受啊!

觉得下巴被南华倾捏过的地方有些刺痛,瑾言抬手拂过,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便道:“他们回来了呢。”

瑾言的开口,打破了车厢内过分古怪的气氛,而她的声调,却一如既往的轻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在乎。

而南华倾却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碧衣少女,分明离得自己不过咫尺,却又感觉无尽地遥远。

虽然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一旦自己处理不好,就有可能把莫瑾言越推越远,但南华倾没有想到的是,根本等不及送她入宫,两人即便还在一个车厢内,自己似乎就已经失去她了,再也,无法走近她的心底了…

这样的想法掠过脑海,南华倾逐渐别过眼,扭过头,没有再看向莫瑾言,只纵身跳下了车,看了一眼迎面而来的拂云和玉簪,淡淡道:“拂云,随本候去驾车,玉簪去陪你主子。”

说完,头也不回,南华倾便登上了车架,没有再多说什么。

拂云有些愣住了,但明显感觉南华倾身上的气势十分冷冽,不敢多问,只把水囊递给了玉簪:“给。多喝点儿水,我去帮侯爷了。”

“嗯。”

玉簪轻声应了,虽然不能和拂云一起在前头车架并肩而坐,自己心里略微有些失落,但很明显,刚才自家主子和侯爷独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得问问清楚才行。

.※※※

雨停了没多久,南华倾就强行驾车上路,山道滚石阵阵,又多积水的深坑,他不敢催促,只和拂云一人牵了一个马缰,即缓慢又小心地前行着两生缘,倾城难宠。

后车厢,玉簪将水囊打开盖子,又取了一个瓷盅。怕颠簸的时候洒了水,只倒了半杯,递给莫瑾言:“主子,您喝口水。再吃点儿这窝头吧。”

摇头,瑾言接过水,却拒绝了玉簪后面递上的青稞面窝头:“没什么胃口。你若还饿,就吃了吧。”

“奴婢倒是饱了,在泉池那边也喝够了水。”玉簪说着。仔细瞧了瞧莫瑾言的神情,见她眉眼半垂,就着瓷盅小口地饮着水,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那为什么侯爷突然见到自己和拂云回来,要到前面去驾车呢?显然是想避开自家主子啊!

玉簪心里泛着嘀咕,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咬咬唇,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你和拂云,可是看对眼了?”倒是莫瑾言突然开了口,然后放下瓷盅。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

“主子!”

玉簪脸一红,娇嗔了一声。又忙看了看通向前头车架子的空隙关上了没,这才松了口气:“您怎么这样说,万一叫拂云听去了,奴婢岂不是以后就没脸见他了!”

“你很想天天见着拂云吗?”瑾言自然是早就关闭了活页,不然也不会问出口。

“哪里是这样,主子您怎么曲解奴婢的话呢!”急的脸越来越红,像个熟透的桃儿,玉簪双手捂脸,已然羞得想找个地洞钻了的样子。

“玉簪,我是想说,就算我和侯爷没有将来,却是不妨碍你和拂云好的。”瑾言却十分认真,语气也严肃而沉稳:“你若是看得上他,我就向侯爷开口,撮合了你们这一桩婚事,如何?”

“不!”玉簪张口说出来后,却舌头打结,着急道:“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拂云他是侯爷的贴身小厮,他还是暗卫里的人…我…”

“他是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瑾言伸手,压在了玉簪的手背上,示意她不用紧张,柔声劝着:“你相信我,这年头,遇上一个情投意合的不容易。既然你未嫁,他未娶,你又看得上,就勇敢些。只要你点个头,今日就能办妥此事。不然,等我入宫去陪伴皇后,就得大半年才能出宫,怕事情有变,会害得你们错过这段姻缘的。”

见莫瑾言的确不是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玉簪终于收起了羞赧,开始往着她所描述的那个场景,尝试去想了一下。

一想,却并不排斥有拂云这样一个男子牵着自己的手,陪在自己的身边,玉簪便有了一抹隐约的冲动,想要点头立刻答应莫瑾言的“提议”。

可理智却告诉自己,若将来有一天莫瑾言离开侯府的话,那自己和拂云是夫妻,但各为其主,肯定会产生隔阂与分歧的。

遂缓缓摇了摇头,玉簪看着莫瑾言,反手握住了她:“主子,除非您能真正的找到幸福,否则,奴婢绝不嫁。更别提,嫁给侯爷身边的人了。”

“傻玉簪,你的幸福并非是建立在我的幸福之上的,你可明白?”瑾言也摇着头,想要再劝。

“可若是主子您不幸福,奴婢也不会幸福的。”玉簪却心意已决,十分坚定地表明了态度。

“我就是怕耽误了你,你都二十一了,再不嫁人,就很难找到合适的了。”瑾言何尝不了自己这个贴身婢女呢,倔强的性子,倒是与自己有些类似。

“不嫁就不嫁了吧,反正奴婢不是那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玉簪嘟了嘟嘴,倒是透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态,映着绯红的脸颊,看起来即柔美又俏丽。

“你想清楚就好。”瑾言点点头,倒也不多说了,毕竟婚嫁这样的事儿,是强迫不来的。缘分到了,有缘人自然就会在一起,若无缘,即便成了夫妻,也只能是同床异梦罢了。

就像自己,两世为人,都嫁给了南华倾为妻,但两人之间,真正能够谈得上的相处时间,实在太少,也太短。即便单独相处,也总是不欢而散,这样的缘分,不要也罢。

“说到这个…主子,您和侯爷,真的没有可能了吗?”玉簪见莫瑾言似乎在想什么,小心地问了出来。

“可能是什么?”瑾言却叹了口气,苦笑着,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与其寄希望于命运的安排,不如自己早做决定。”

“那您的决定是?”玉簪心一揪,在自己看来,伺候了十来年的这个小主子虽然表面上毫不在乎,但心里是喜欢侯爷的,甚至这样的喜欢,并不是清浅的,而是深刻的,否则,她也不会愿意同侯爷圆房了。

瑾言没有给出玉簪一个明确的回答,只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轻轻一叹,再来,便是一路的沉默了。

.※※※

却没想,因为拂云和南华倾都是习武之人,听力远超于常人,不过隔着一层薄薄的木头车厢,自然将莫瑾言和玉簪这对主仆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起初,是拂云揪着心,想知道玉簪到底喜欢自己么?会愿意接受夫人的提议,和自己成就好事么?

后来,听得玉簪那样说,拂云恨不得立刻停下车,跑到后面的车厢,立刻就向夫人求了这门亲事才好。

再然后,便是玉簪反问了莫瑾言那个问题,拂云顿时感觉身旁的南华倾神情一冷,浑身就有种紧绷感,甚至比自己先前的反应还要紧张了几分。

只可惜,最后夫人根本没有说出答案,拂云扭头一看,只觉得南华倾脸上挂着一股浓浓的失意,还有那苦涩的神情,根本掩都掩不住。

哎——比起自己,侯爷要可怜的多啊!

分明对夫人已经是刻骨铭心地爱了,却得不到半分回应,侯爷枉自被誉为大邑朝的第一美男子,夫人这样做,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吧!

胡思乱想着,拂云突然感觉马车的速度加快了,才反应过来,南华倾竟极重地抽了两鞭在马背上。

马儿吃痛,四蹄撒开就猛地往前冲去,连带着整个马车都摇摇摆摆,哐哐直响,吓得拂云赶紧伸手一把拉住了南华倾:“侯爷,您别冲动,山路不平,万一马车翻到,夫人和玉簪姑娘都会受伤的啊!”

听见拂云劝,南华倾才恍然间醒悟了过来似的,双手一勒,猛地又将马车给刹住了,额上竟冷汗直冒。

没想到自己竟这样沉不住气,南华倾只觉得刚刚那一刹那,自己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反复只有将皮鞭狠狠地抽出去,才能发泄出心头的怨气似的。

那种手足无措,没头没脑的样子,就像…就像一个被心爱的女子拒绝的毛头小子!

这是自己么?这真的是自己么?

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南华倾直接将缰绳交给了拂云,示意他来驾车,自己则闭上了双眼,往后一靠,似乎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似有留心

待马车从山上下来,已是傍晚。

经过暴雨的冲刷,整个京城都显得鲜亮洁净,赤红的夕阳一经勾勒,更透出这座两百多年古城的厚重韵味。

宫门已闭,趁夜入宫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凤仪宫那边的懿旨也没有下来,南华倾饶是皇亲国戚,也不能漠视宫中的规矩,所以直接让拂云驾车,转而去往了莫家。

许是太累,在上山马车摇晃的时候,莫瑾言就睡着了。

所以当马车停稳,玉簪扶了自己下车之后,莫瑾言抬眼一看,没想到竟是回了娘家,心中一热,对南华倾倒有了几分感激。

一旦自己入宫陪伴皇后,那就得等她生产之后才能出宫,掐指一算,便是大半年的时间。母亲不过是一介民妇,自然是没机会入宫来见自己的,也就这入宫前的一天半天,自己可以和家人团聚一下,也亏得南华倾能够想到这一点。

略蹙眉,瑾言本想谢过南华倾,可马车停稳之后,南华倾却没有露面,仅拂云勒马后从车架上跳下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拂云拱手行礼道:“侯爷还要回府,准备夫人一些入宫的事宜,最迟明日晌午过了就能来接夫人了。您在莫家好好休息一夜,包括行李用度,您都不用费心,届时,会收拾好了一起送入宫中的。”

说着,拂云没忍住,悄悄的看了玉簪一眼,却没想对方正好也在打量自己,两人目光一碰,像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猛地又弹开了,但双双都有些脸色泛红,一个羞一个赧。看在莫瑾言眼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下并未说什么,瑾言等玉簪去车架的油布下取了三个包袱。便示意她直接敲了莫家的大门,连礼貌性的道别都不曾与南华倾说一声。

直到到听见车轱辘碾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越走越远。自己才没忍住,在跨进府门前,回望了一下。

但南华倾似乎在赶时间,瑾言只看到了一抹长长的斜影,马车就已经消失在了巷口的转角处。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瑾言沉了沉眉,收回目光。提步而入,脸上的表情也换做了温和的笑意,因为,她又要见到母亲了。

.※※※

母女相见。自是千般亲昵,万般珍惜,两人秉烛夜谈,几乎一夜未睡。

瑾言没有隐瞒与南华倾最终圆房的事情,相反。她还直言,即便两人已经圆房,相互的关系却并没有太大的改善,至少,她没有看到南华倾的努力。

这些年来。白氏也看清楚了,自己女儿的性子,自己女儿的主意,都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可以比的。

而瑾言的早慧,也是家中突然遭逢变故逼出来的,作为母亲,她不愿意再给女儿任何的负担,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自己默默支持她就好,这样,其实也就够了。

再者,白氏也清楚,就算自己想女儿留在侯府,可女儿的心已经凉了,那就算人留下,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就如同过去的三年,花样一般年华的女儿,被困守在后山的清一斋,这样留在侯府,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日子。

得到了母亲谅解,瑾言到了后半夜,也疲惫地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十分踏实,那种温暖和安定的情绪,是自她转生后都不曾有过的。

.※※※

第二天一早,南怀谷就陪着莫徳言回了莫家。

徳言似乎在一夜间就成熟了不少,形容消瘦了些,但眼神更内敛了,整个人的感觉也不似从前的憨厚天真,多了一抹懂事。

看到庶弟一天天长大,已然成了个半大的少年,瑾言心里安慰,又拷问了他的在书院的所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取出一枚白玉雕的貔貅腰佩,亲手为他系在了腰带上。

不想尉迟家的那件事影响到徳言的心性,瑾言示意母亲带了徳言下去,她好单独和南怀谷说话,打听徳言在书院的情况。

白氏知道南怀谷待徳言一如亲手足,主动起身,留了南怀谷的饭,并说要亲自下厨,坐一桌好吃的,又拉了徳言的手,问他想不想去厨房先用点儿梅花糕。

徳言一回来,看到白氏和姐姐,情绪也放松了许多,露出了小孩儿家该有贪吃性子,但也不忘拜过莫瑾言,这才跟随白氏离开了前面的厅堂。

让玉簪去厨房看看母亲那边,别累着了她,又命厅堂伺候的下人退出去,莫瑾言主动为南怀谷斟了茶,以茶代酒,十分慎重地谢过了南怀谷对徳言的照顾。

南怀谷不敢受莫瑾言的礼,忙起身来,一边鞠躬,一边拱手道:“嫂嫂若是把怀古当成一家人,就不要因为怀古对徳言的照顾而如此客气。”

“你本无义务,出于爱护之心,这才对徳言关怀备至,作为徳言的姐姐,自然该道谢的,并非是客套呢。”

莫瑾言看南怀谷在直隶书院读了几年书,似乎变得规矩了许多,和当初那个把自己的轿门都给踢坏的少年人有了很大的区别,不禁想起来有些唏嘘。

不过这样也好,京城里,是最不缺官宦人家的少年公子,他虽然品貌出众,但因为出身二房,始终是要被人看低一筹的。态度谦恭些,总比像南华倾那样冷傲孤绝,要好得多。至少,会让别人一眼看着就喜欢,不至于嫉妒了他去。

“嫂嫂,昨夜侯爷连夜去了书院,找到怀古,说让我带了徳言回一趟莫家,有要事,却不说明是什么事,怎么了,难道莫家家中有什么事儿么?”南怀谷喝了茶,看着莫瑾言桃腮绯红,起色白润,但眼神却带着几缕疲惫,神情更是比起以往要沉重些,便小心地问了出来。

没想到南华倾竟会想到让自己再见一下徳言,瑾言心下不只是什么滋味儿,觉得他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对两人的关系毫无努力。

可仅凭这样的事情上,瑾言也无法断定南华倾的心思,只压住了困惑,转而道:“你也知道,你皇后姐姐有孕差不多三四个月了,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所以,侯爷便请了我入宫,陪伴皇后的整个孕期。”

莫瑾言只轻描淡写,简单地说了入宫的事儿。

“莫不是,因为侯爷纳妾,嫂嫂心生不满,想要避开他么?”南怀谷却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表情也渐渐变得有了一丝愤慨:“就算如此,也不是您离开侯府,而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尉迟如歌才对!”

“不是这样的。”

瑾言摇摇头,含着一抹释然:“皇后是南家的支柱,待我也是极好的。她现在身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我不去,谁还能去呢?再说,我这也是为了自己着想而已。南家和莫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徳言成人之后,还要继承莫家的家业,没有南家做靠山,怎能在皇商世家里保存颜面,保住祖宗的家业呢?所以,你放心,我是自愿入宫的,并非是为势所逼。”

“始终是太为难嫂嫂你了…”南怀谷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就如同他自己一样,头顶着南家人的身份,虽是二房,却因为有了宫里的那位,父亲在江南颇受礼遇,自己在书院也是和一众世家公子平起平坐的,至少,没有哪提自己是二房之子。而且,待自己满了十八岁,还得仗着皇后替自己张罗婚事,要是能得一家世族嫡女为妻,那以后才能算是真正的安枕无忧,再到自己的儿孙辈,就不用背负庶出的包袱了。

看着南怀谷目光微沉,瑾言只道他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见他手中杯盏已经空了,又上前为其斟了满杯:“还好这一趟你陪着徳言回来了,我也能再入宫前看看你。”

“多谢嫂嫂惦记…”南怀谷嗅着莫瑾言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三年多前替亲的那一幕,然后觉得,其实娶一个好姑娘就行了,也不必是什么世家大族的贵小姐,看,嫂嫂本就是很好的一个媳妇儿么?

这样一想,南怀谷脸止不住地就微微泛红起来,赶紧别过眼不敢再看莫瑾言,但心里总还突突直跳,掌心拖着茶碗,也因为出了层细汗,感觉有些有些坠手,忙放在了桌上。

没有察觉南怀谷的走神儿,瑾言顿了顿,又道:“另外,因为你和徳言同在一个书院,我也想问问清楚,自那件事情发生后,徳言在书院的情况,到底是恢复如初了,还是始终和从前不一样了?”

听及莫瑾言询问,南怀谷这才回神,忙把莫徳言在直隶书院中事无巨细,从饮食起居,到学习上课的情况,都一一给莫瑾言说了。

末了,南怀谷还慎重地又补充了一句:“徳言经了一事,也算是长了一智,说起来,对他而言,反倒是一个极好的转机。所以嫂嫂您不用太过担心,怀古平日里也会好好照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