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也就放心地入宫去了。”瑾言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眉眼亦舒展开来,透出了这几日来难得一见的轻松笑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慎而重之

当莫瑾言时隔三年再次踏入后宫之时,总感到有种难以形容的不适。

规矩的殿阁,整齐划一的红墙,来往的内侍和宫女皆步履匆匆,半低着头,仿佛天生就是直不起身子的,显出透骨的卑微和低贱来。

有意地将自己半昂着的头稍微放低,瑾言知道,哪怕自己是一品夫人的身份,入了这深深的宫墙,也只是个奴婢罢了,就算皇帝的一个妾,也是妃嫔的身份,可以为难自己,给自己脸色看。

“怎么了,为何越走越慢?”

南华倾一身鲜亮的宝蓝色常服,腰际亦是玉牌穿成的系带,额上一顶碧玉鎏金冠,整个人看起来风仪俊美,神清气爽。

“没什么,妾身在想,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为什么离得皇上寝宫那么远呢?”瑾言随口答了,不过这个问题也是自己早就想知道的。从史书古籍的记载中,历朝历代修建皇宫,皇帝和皇后所居之处总会是连通一处的,并没有像凤仪宫这样,似乎偏居于后宫一隅。

“这是有典故的。”

南华倾刻意放缓了步子,待莫瑾言与自己齐平之后,才继续往前:“南家之前,也曾有一个世家出过好几任的皇后,是姓陈的。但陈家不懂感恩,反而外戚当道,趁皇帝体弱,陈皇后亦越权掌控朝政。还好,没过几年皇帝病愈,不但罢黜了一众陈家外戚在朝为官的官位,还将陈皇后的寝殿迁到了远离主殿的凤仪宫。自此,外戚不得干政,以及皇后寝宫不得紧邻主殿的规矩,也就流传了下来。”

“原来如此。”瑾言听着南华倾的讲解,却是对这后宫又多了一丝不喜。

“离得远一些,其实也好。”

南华倾竟又主动开了口:“皇后的身份。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但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却是一块人人都想要咬上一口的肥肉!巴结的。心怀不轨的,后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离得皇帝的寝殿远一些。也能图个耳根清净,没那么多闲人来来往往。”

瑾言点点头,发现今日南华倾的话似乎比起以往要多了些,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现他眼底泛青,感觉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诫你。这大半年在宫里,你就呆在凤仪宫,哪儿都别去。”

似乎是为了印证莫瑾言的腹诽,南华倾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侧眼看着莫瑾言,眼神十分严肃:“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在宫外。鞭长莫及,想要护住你都是不可能的!”

“侯爷放心,妾身不会乱来的。”瑾言被南华倾说的后背一凉,连连点了头:“不过,我在凤仪宫陪伴皇后。具体负责做那些事儿呢?”

“走吧,等会儿见了沈画,他会一一叮嘱你的。”南华倾终于收了口,因为脚下这青石巷的尽头,正是凤仪宫了。

.※※※

凤仪宫的门,是由陈娟亲自守着的,似乎早就盼着南华倾和莫瑾言的到来了,一见到两人,陈娟便如释重负地笑着迎了上去。

“娘娘在后花园乘凉呢,侯爷,夫人,这边请。”陈娟一边行礼,一边侧身对留守宫门的内侍叮嘱道:“除了沈太医之外,谁来也不许禀报,只说皇后今日与家人团聚,谁也不见。”

“是!”

内侍对着南华倾和莫瑾言恭敬地行了礼,又听了陈娟这样一说,赶紧过去直接把宫门给关闭了。

看得出凤仪宫严阵以待,南华倾倒是来了几次已经习惯,莫瑾言却蹙了蹙眉,心下略有些不安的感觉。

由陈娟领路,很快南华倾和莫瑾言来到了凤仪宫的后花园。

作为皇后的寝殿,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后花园,此处却一片绿意盎然,不但植满了葱翠的花树,还有一方青石砌成的小池塘,几尾金鱼儿在水里畅快地游着,带起点点微澜。

园子一角,还有个缠满了葡萄藤的天然凉亭,此刻,南婉容正坐在里面的贵妃椅上,发髻松绾,衣衫轻薄,素颜朝天,正斜躺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陈娟看到南婉容睡着了,叹了口气,面色为难地请求道:“侯爷,夫人,咱们小声些,昨夜娘娘孕吐的厉害,几乎没怎么睡好。早上用了些粥,好不容易这会儿睡着了,就劳烦两位等等,先在这儿喝口茶,等娘娘醒了,再过请安去,如何?”

“无妨。”

南华倾点点头,莫瑾言也表示自己没问题。

“那侯爷夫人请这边坐,奴婢去备茶。”陈娟福了福礼,引了两人到后花园另一角的一处石桌前坐下。

头上是一株树冠茂盛的槐树,还挂着一串串开得正盛的白色槐花,南华倾和莫瑾言坐下其下,倒也阴凉舒服,花香阵阵。

瑾言看着不远处睡得正沉的南婉容,大红绣金凤的轻薄衫子,掩不住小腹微凸,额上略有细汗,可身旁却没有一个打扇伺候的宫女,不由得问向南华倾道:“侯爷,皇后又不是没有生过,为何这一胎如此警觉?从进入凤仪宫到现在,好似除了陈姑姑就只有守门那个内侍,如今皇后独自在后花园休息,身边也无人随侍,这…”

“因为姐姐这一胎,很有可能是皇子!”

南华倾之前并未告诉莫瑾言,沈画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猜测南婉容腹中孩儿乃是皇子。但既然莫瑾言都已经入宫了,南华倾觉得没有比较再隐瞒社么,这才说了出来。

“皇子?”瑾言一愣,随即便释然了:“莫非是沈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

“对,有他一句话,姐姐就更不会让自己这一胎有任何的闪失,所以凤仪宫里的人,基本上除了陈姑姑,还有守门那个内侍,乃是陈姑姑老家的侄儿之外,就是隐藏在四处守护姐姐的南家暗卫了!”

“怪不得皇后一个人在后花园打盹儿,身边也没个宫女伺候,原来侯爷安排暗卫顾全皇后的安危。”瑾言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我抽调了南家最稳妥的十三个暗卫,埋伏在凤仪宫的每一个角落,但暗卫,始终是男子,有些地方,是不能兼顾的,也无法随时陪在姐姐身边。”南华倾说着,看了看对面端坐的莫瑾言:“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请求你入宫,陪伴姐姐这一段孕期最主要的原因。”

“之前侯爷并未提及皇后腹中胎儿可能是皇子,如此听您一说,我也算明白了。”瑾言神色十分慎重:“侯爷放心,有我在,皇后身边至少能有个依靠,我也不会让皇后和腹中的胎儿受到半分威胁的。”

“多谢了。”南华倾一字一句,说出之后,又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陈娟回来了。

手里托着茶水和一碟鲜果,陈娟步子放得极轻,待来到桌边,也是轻水将碗碟放下,然后斟了茶,一杯奉给了南华倾,一杯奉给了莫瑾言,然后道:“侯爷和夫人在这儿,奴婢就下去张罗今日皇后的午膳了。”

“陈姑姑,沈太医什么时候过来?”莫瑾言叫住了陈娟,小声地询问。

“沈太医每天的巳时中刻回来请早脉,看时间,也就一两刻钟后吧。”陈娟答了,又补充道:“到时候沈太医会自行前往后花园这里的,奴婢走不开,到时候就有劳侯爷和夫人自行与沈太医见面。”

“没关系,陈姑姑您忙去吧。”莫瑾言知道皇后的饮食起居,半点不能假于人手,凤仪宫里,也就陈娟这一个人是最得南婉容信任的,也难怪忙不开。现在,自己也明白,为什么南华倾要开口,请了自己入宫伴随在皇后身侧了。

有了陈娟这一打岔,南华倾之前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对莫瑾言说过“谢谢”之后,再告诉她,半年后,自己会亲自接了她回侯府。甚至,南华倾还想对莫瑾言说,到时候,两人可以一起搬入内院的正房,住在一处,做一对真正朝夕相伴的夫妻。

可看着莫瑾言与陈娟交谈后,随手取了杯盏,小口地喝着茶,并没有太想搭理自己的感觉,南华倾就怎么也再说不出口了。

静谧,悄然在凤仪宫的后花园蔓延伸展,除了南婉容还在睡梦中的轻微鼾声,便只有偶尔停在树梢的小鸟叽喳。

有些习惯了和南华倾独处时的安静,莫瑾言之前还会觉得尴尬,或者不自在,但久了,觉得耳根清净也没什么不好的。手中有梅露香茶,眼前有绿荫美景,只闲闲地,以手托腮,只等南婉容醒过来罢了。

而南华倾,却一忍再忍,还是没能最终说出口自己的心里话。

不是自己羞于开口,却是南华倾觉得,没头没脑,若是贸然对莫瑾言说出心中所想,或许她会觉得自己不够认真吧?

万一,她又拒绝了自己,岂不是更没机会再冰释前嫌了吗?

就算自己说了,她听进去了,那万一这大半年之后,她又忘了呢,或者又变卦了呢?

罢了,还是重新寻觅一个时机再说吧…

下定决心之后,南华倾总算额上没有再冒汗了,正好,巳时中刻已到,沈画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即将来到这后花园了。

第一百五十章 另有隐情

不过才在宫里呆了一个月,沈画就已经憔悴了不少,原本清俊柔和的脸颊,已然消瘦了几分,趁着一身竹青色的薄绸长衫,整个人都显得骨感而内敛。

进入凤仪宫的时候,陈姑姑侄儿就告诉了沈画,侯爷和夫人来了,在后花园陪伴皇后,请他直接过去。

所以沈画步入后花园,看到南华倾和莫瑾言的那一刻,并不意外。

见本该是一对夫妻的两人相对而坐,却默默无言,沈画摇头一叹,却也主动上前,一一欠身行礼:“侯爷,夫人,你们都来了。”

“娘娘正在休息,我们就没有打扰她。”瑾言看到沈画来了,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与南华倾单独相处,两人又无话可说,起初自己可以当做耳根清净,但喝着梅露,总令得自己想起西苑两株腊梅在寒冬绽放时的清香之气,似乎和南华倾身上的淡淡体香有些类似…实在令瑾言渐渐地便感觉到有些坐立不安了。

所以看到沈画出现,瑾言立刻主动起身还了礼:“沈太医可是需要为娘娘请脉了?需要我过去唤醒娘娘吗?”

沈画抬眼看了看爬满葡萄藤的架子,南婉容竟睡得有些沉,细微的鼾声即便离得这样远都能听十分清楚,便想了想,摇摇头:“还是让皇后再休息一会儿吧,正好,借这个空隙,在下可以为夫人说明一下,您留在宫里的这大半年需要做些什么。”

“沈太医请说。”莫瑾言示意沈画一并坐下,还主动为他取了个空杯,将已经半温了的梅露为其斟了满杯。

沈画也不客气,当即便欠了欠身。这才挨着南华倾和莫瑾言坐下了:“在下看着夫人三年钻研药理,如今已有小成。所以这一次求侯爷开口请您入宫,为的,就是在皇后身边起到一个防微杜渐的作用。”

“沈太医您是说…”瑾言虽然对宫闱之事不太了解,但前一世无聊的时候,看过了各种传起志异的小说话本,再听沈画一言。立刻就明白了:“您是怕,有人会采用十分隐蔽的法子,来害皇后腹中的孩儿?”

说着,瑾言声音愈发地压低了几分,又望了望还在熟睡中的南婉容,这才回头,略顺了顺气:“还请沈太医明示。”

“夫人,您先说说看,以您的了解。有哪些草药误食会导致滑胎的。”沈画却以问代答。

“无非就是麝香、红花、益母草、田七、三棱、莪术…再来,我便也不甚不清楚了。”瑾言说着,自己感觉捏了一把汗,因为上述的草药只要是其中一味下入南婉容的饮食、甚至是胭脂香膏或者沐浴的水中,都有可能导致她流产。

“夫人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沈画点头,对莫瑾言的回答还算满意。但神色却还是慎重无比:“但是除了草药之外,您可知,还有其他东西可能导致孕妇滑胎。比如砒霜…或者水银。”

“水银?”瑾言一听,猛地站起了身:“莫非…”

“对,这才是在下求侯爷请夫人入宫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

沈画也随即站起身来,然后从腰际取出一个油纸小封,然后当着南华倾和莫瑾言的面,一点点地打开来。

这方油纸封里,是一层颜色灰暗的粉末,而且散发出一股即辛且苦的味道,十分呛人。

南华倾和莫瑾言一看,纷纷脸色大变。前者甚至攥紧了拳头,心底克制不住地怒意腾起:“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侯爷请听在下仔细说。”看了南华倾一眼,沈画有些厌恶地将油纸封又收了起来:“这点水银。是在下从供皇后沐浴的温泉汤水中提取的,虽然只有一丁半点,但若是长期以此侵泡身体,熬不到足月,腹中胎儿必滑。”

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沈画才有继续道:“皇后喜欢用温泉水沐浴,以前几乎是每个月都会抽一两天去云山的汤池一趟。但自从皇后有孕,就不方便离开后宫,所以皇上特意命内侍监每隔三日去山中用木桶运来汤池水。若非在下偶然遇上了内侍监的太监送水过来,觉得气味有异,但温泉毕竟带着淡淡的硫磺之气,所以不太确定。可即便如此,在下也不敢贸然让陈姑姑送给皇后沐浴用,所以挡了下来。却没想,在下以蒸馏法烧干了一桶水,水银粉末立现。”

“《本草衍义》有记载:水银,得铅则凝,得硫黄则结,并枣肉研之则散。别法煅为腻粉、粉霜。唾研毙虱。”

瑾言搜寻这脑中关于水银的记忆,喃喃念了出来,脸色却越发地沉凝如水:“水银,是由丹砂矿中提炼出来的。莫家百年皇商,也正是凭借着对水银的提炼密集,一直供给皇室修建陵寝所用。”

沈画结果了话,语气同样不轻松:“水银,是不被允许流通于世的,一来,是因为水银含剧毒,二来,水银对于修建陵寝保护皇陵有着重要的作用,又因为存世量不多,所以才会严格收归皇家所有。但恰好,莫家就有途径可以获取这水银。”

瑾言的目光落在沈画的手上,那油纸封里分明装着的就是水银!

缓缓摇了摇了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瑾言疑惑地道:“莫家的丹砂矿,所提炼出的水银,在矿区的时候就要交由皇室的押运官封存,而且每一罐水银都需要称重,哪怕少了一滴,也会被查出来。另外,医用开放的水银,也是由太医院统一管辖,每一个药局分到的份量都是有严格核查的,若是有人想要用水银来加害皇后,实在太难了些,而且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被查到的呀。”

“有钱能使鬼推磨,瑾言,你别忘了,当初你父亲被杀害,就是有人收买了矿工。”

南华倾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带着几许愤慨的意味。

而且南华倾想的更多,也更远:“要是有人拿莫家的丹砂矿来做文章,留下线索查到水银是来自于蜀中,再编造一个具有极大欺骗性的故事,到时候,莫家就算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沈画立刻接了话:“故事好编,比如夫人不满侯爷与尉迟家结亲,因爱生恨,所以利用莫家丹砂矿出产的水银,害了皇后腹中胎儿…”

“又是莫家,又是阴谋,为什么,到底是谁想要加害我莫家?”

一边压低声音不让南婉容听见,一边又要压低心底涌起的阵阵情绪,使得瑾言的嘴唇都有些微微发抖了起来。

“瑾言,你先别急,听沈画怎么说。”南华倾看到莫瑾言细长的捷羽带着淡淡的水汽,颤抖着,映出一层浅影在光洁如瓷的脸上,只觉得心里有些发紧,下意识地站起身,伸手轻轻按住了她交握在身前的手背。

被南华倾轻轻带回了位置上坐好,瑾言不着痕迹地拂开了他的手,更加拂凭了心头听见他唤自己一声“瑾言”时的轻颤,抬眼,看着沈画:“若真如沈太医所说,那我应该尽力避嫌才对,为什么您要让侯爷带我入宫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沈画淡漠的眼底透出一丝深意,有些出世的味道:“夫人您仔细想想,这个局,是否有个巨大的漏洞?”

“漏洞?”

瑾言被沈画的笑意弄得有些莫名,但不知为何,心下突然就想通了:“漏洞就是,若皇后平安诞下皇子的话,那这个局其实就不存在了?”

“所以你才要瑾言入宫陪伴姐姐,以不变来应万变。哪怕有无数只黑手伸到了凤仪宫,只要不涉及姐姐腹中麟儿,那一切就是空谈!”

南华倾也立刻明白了,看着莫瑾言的神色,却带了几分不忍:“或许,还有其他的法子吧,沈画,难道只有这样才能撇开瑾言的嫌疑么?”

接连几句话中都以莫瑾言的闺名称呼,南华倾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言语间透露而出的关切。

“侯爷,刚刚您听明白了在下的意思么?”沈画却摇着头,语气不变,沉稳如石:“水银可以溶于水,含于食物,甚至是包覆于焚香之中,悄然无声,淡若无味,令人防不慎防。瑾言从小接触丹砂矿,对水银会比旁人敏感许多,所以有她随侍在皇后身侧,是最为万全的一个方法。而且…”

沈画说着,看向了莫瑾言,对她点点头,语气也含着几分令人安心的沉稳:“在下让夫人陪在皇后身边,亦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皇后腹中胎儿真的保不住,也想让皇后可以清楚明白,夫人对她绝无加害之心,更没有行加害之事。只要皇后不信传言,那就没有人能落井下石了!”

当沈画一口气说完,南华倾和莫瑾言都双双露出了释然并感激的神情,即便不用细想,也能体会到沈画的缜密用心,这份心意,实在难能可贵,让人不得不心生敬佩。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事有蹊跷

南华倾隐约感觉沈画和莫瑾言之间有种默契,虽然不甚明显,但却一如焚香后的屡屡青烟,看似不着痕迹,却缭绕而起,留存着淡淡的香气于空气中,弥漫而不散。

比如两人从见面开始,再到互相交谈,语气虽然含着几分客套,却分明没有隔阂或者疏离,且神态和表情都自如而放松,一如老友之间,甚至带着些许心意相通的感觉。

南华倾知道,莫瑾言这三年一直在向沈画讨教有关医术药理方面的知识,而沈画虽然明确表态不会收莫瑾言为徒,但她这样蕙质兰心的人儿,又聪敏好学,沈画再坚持,也难免会忍不住指点一二吧?

再者,每月,沈画来侯府为自己复诊,也会一并去往清一斋为莫瑾言请脉,两人关系不比旁人,显得有几分熟络,也是应该。

这样一想,南华倾竟觉得有些发酸,只收回了落在两人之间的目光,沉声道:“原来如此,沈画,你费心了!”

以南华倾对沈画的了解,他应该是出自真心地在为莫家、为莫瑾言打算,更是为南家避免可能发生的灾难。

就算感觉沈画和莫瑾言之间的交往令自己不太舒服,南华倾却是出自真心地起身来,以南家家主的身份,以莫瑾言夫君的身份,双手拱拳,慎而重之地谢过了沈画。

沈画很少见过南华倾这样客气地对自己说话,更没见过他向任何人欠身伏拜,微微觉得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有表露,只简单地推辞了一下:“侯爷客气,这本是在下职责所在。”

向沈画点点头,南华倾又看向了莫瑾言,因为身为当事人的她,这片刻间,竟沉默了。

但明显。莫瑾言看着沈画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感激,更有一层淡淡的波澜微微漾起在眼底,南华倾看在眼里,心下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自己甚至希望,她可以用那样眼神看着的人,感谢的人,会是自己,而不是别的男子。

可回想两人成亲到现在,从她父亲出事,到她庶弟被诬赖。好像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带着失望的神情。从无半分感激。

一如这一次,两人分明刚刚圆房,她还有很多需要整理的情绪,自己却开口。求了她入宫,在这凶险万分的一方天地里去守着南家的希望,显得自己何其自私,何其不公!

这样的一个枕边人,南华倾觉得若是换做自己,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只会觉得疲累,想要逃离开吧…

并未体会出一旁南华倾复杂的心境,更没有发现他正用着一种近乎深情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莫瑾言只抿着唇瓣,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沈画十分慎重地福了一礼。

没有开口说出什么感谢的话语,因为瑾言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瑾言端正地行了礼之后。才抬眼,目色微闪地看着沈画,只借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谢意罢了。

体会到瑾言此刻心中的情绪波动,沈画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她传递来的谢意,同时也唇角微翘,以笑意让她可以很快释然,无需再惦记着自己为她做出的考量。

.※※※

“咦,你们都来了!”

却是一声略带欣喜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打破了后花园短暂的沉默气氛。

自然醒来后的南婉容轻轻揉了揉眼,一下子就看到了后花园的三人,脸上浮起一抹笑容,然后自顾从葡萄藤下的贵妃椅撑起了身子。

“瞧本宫,竟是睡着了,你们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含着笑,先理了理身上大红的薄衫,南婉容才朝着三人所在的位置,莲步轻易,身上佩戴的一串红玛瑙手钏“叮当”脆响,一边走,还一边将令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小腹上,白玉似的肌肤被衬得泛出几缕绯红的光泽,整个人都感觉富态而丰腴了几分。

“见过皇后娘娘。”

南华倾和莫瑾言以及沈画,三人看到南婉容款款而来,都主动面向她,齐齐行礼。

“别客气,这里没外人。”

南婉容抬手,虚扶了一下三人,然后走到桌边,施施然地坐下:“你们也坐下说话,不用拘礼。”

“微臣不敢。”

待南华倾和莫瑾言都依言坐下了,沈画却坚持站立,然后提了医箱走到了南婉容身边,半跪在其面前:“微臣先为娘娘请脉吧。”

“也好,昨儿个又吐得厉害,没怎么睡好,所以刚刚用了些青菜粥,胃里一舒服,竟不慎睡着了。”

南婉容一边说话,一边主动将手放到膝盖,翻转过来,手心朝上,方便沈画把脉。

莫瑾言见状,十分伶俐地取了自己的丝帕,淡淡的绿色,上面绣着一株兰草,然后上前来走到南婉容身边,半跪着将丝帕展开搭在了她的手腕处,以隔开沈画的触碰。

南婉容见莫瑾言心细,也机灵,笑着看了她点点头,算是谢过。

沈画本来要从药箱拿出布巾来遮盖的,有了莫瑾言的帮忙,倒替自己省了功夫,也不耽误,直接三指搭脉,开始为南婉容请脉。

大家都知道大夫请脉时,最好保持周围的安静,可以让其专注地为病患体察脉相的走动。

所以南华倾和莫瑾言都保持着沉默,一时间,仅有细细的呼吸声响在后花园,却又被一阵清脆的鸟鸣所掩盖。

南婉容柳眉微蹙,显出几分紧张来,虽然她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直观的感受,但每一次沈画来请脉,这沉默等待的片刻总会显得十分漫长,因为怕从沈画嘴里说出胎儿不好的消息来。

还好,沈画也没有让大家等太久,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就起了身,对着南婉容欠身道:“娘娘的身子有些虚燥,不过对于胎儿来说,燥热比起寒凉更好。所以您也不需要刻意祛燥,在下为会在您安胎的方子里,加入一些温热药性的草药,您用了之后,就会舒服些的,至少不会大清早就出汗。”

长舒了口气,抬手摸过额前,指尖的确一片滑腻微湿,南婉容点点头,语气有些无奈:“这入了夏之后,的确越来越怕热了,不过打个盹儿而已,本宫后背都湿透了呢。”

“娘娘是有身子的人,自然怕热些。”瑾言见状,将南婉容腕上的丝帕取了,然后轻轻在其耳畔扇着:“但也不能贪凉,比如绿豆这类清火的,还有西瓜这类寒凉的食物,都不能吃。毕竟沈太医也说了,孩子是喜欢温热环境的。”

听见莫瑾言开口说话,犹如一缕含香的清风拂过耳畔,南婉容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三年不曾见过这个弟媳妇儿了。

抬眼仔细一瞧,莫瑾言柔软的翠色裙衫下,玲珑的身段不肥不瘦,纤细的腰肢却如又杨柳般窈窕有致,衬着一张白皙小巧的脸蛋儿,有种我见犹怜的羸弱感。

但她一双水眸沉若碧潭,透着一抹深邃和宁静,倒又叫人觉得安稳妥当。这种看似的矛盾,在其的身上又十分巧妙地结合为一体,即分明,又相融,似有万千变化,却有返璞归真,简简单单,并不让人觉得复杂难猜。

好一个妙人儿!

心下暗暗一叹,面上却含着笑意,伸手将莫瑾言拉倒身边,南婉容无不感慨地道:“这么多年不曾见你,倒是越发标志了,人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说话间,南婉容轻轻拍了拍瑾言的手背,语气还含着淡淡的唏嘘:“若不是你日夜虔心为华倾祈福,恐怕咱们南家的嫡系会就此断了根基呢!身为姐姐,身为南家的长女,之前不曾有机会当面谢你,今日既然你来了,还请记得,南家永远将你的恩德记住,将莫家的恩德记住,你也将是我们南家永远的贵人。有我这个皇后在的一天,就会有你这个一品侯夫人的尊贵,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停了停,似是想起什么,南婉容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看南华倾:“他虽然纳了妾,但你一定要相信本宫,尉迟家的女儿,绝不可能压过了你,华倾也绝不敢宠妾灭妻的。”

有些勉强的笑了笑,瑾言听了,倒也觉得南婉容是真心在待自己,只点头道:“皇后娘娘厚爱,瑾言惶恐。”

似乎看出了莫瑾言的应付,南婉容也只当她不满南华倾纳妾,并未挂在心上,又道:“对了,这一次你入宫来,身边本该许你带上伺候的奴婢。但你看本宫这里,已经是挑了又挑了,内务府背着不知道说了多少的埋怨话,所以,只有辛苦你这几个月了。”

“瑾言入宫,是来陪伴皇后的,身边多个伺候的,岂不麻烦。”瑾言故意用着轻松的语气回了话,但心里却并不轻松。至少,以凤仪宫目前的情况来看,一个皇后寝殿,竟只有区区两个伺候的人,实在有些违背了常理。

即便南华倾透露,他精挑细选了十三个暗卫暗中潜伏在凤仪宫各个角落,以保护南婉容的安全,但皇后又不是没有生育过的,她膝下的公主就有三个,最小的,也快四岁了,这一胎如此慎重,皇帝那边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其他各宫的妃嫔也不感到蹊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