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沈画反应极快,反手一带,将瑾言的手腕握住,两人便沿着凉亭另一处的陡峭石阶而下。

因为几乎无人行走,加上山中湿气重,阶梯上布满了苔藓,瑾言一双绣鞋微微有些打滑,所以不敢放开沈画,只得由着他牵着自己,小心翼翼,却又步子极快地从凉亭另一侧的石阶,下到了这一出隐藏在巨石之下的凹陷平台。

“嘘”

沈画示意瑾言噤声,然后一手往她的后腰处一带,示意她靠着凹陷石壁的最内侧站立。

然后沈画极为小心地抬眼往上望了一下,去人从凉亭上探头出来望,应该也发现不了任何的蛛丝马迹,这才松了口气。

.※※※

果不其然,两人刚刚“藏好”,头上就传来了动静。

先是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能分辨出是两个人。

“主子,这里虽然偏僻,却难保会有人经过,您在这儿见…哪位,岂不是太冒险了?”

这声音压低极低,还有些着急,毕恭毕敬的语气,一听就知道应该是一位宫女。

“这里虽然住着随行的官员。但都是太医院那几个人。沈画现在,应该在合欢庄给皇后通风报信吧,另外就两三个药童,是不会随意出来走动的。怕什么。”

而这第二个说话的声音,虽然也是压低了音量的,但一听,明显就能听出正是沈蕴凌!

“可是主子,您给皇上说,您心里头闷着不舒服,要出去看看湖光山色,透透气。却在侍卫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您是去‘出恭’,也耽误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万一被侍卫们找过来,正好碰上您和煜…那位…私会,岂不是…”

婢女劝不听沈蕴凌,声音稍大了些,透出一丝慌乱。更重要的是,从她的话中,竟说出了沈蕴凌来这偏僻的观景凉亭里,竟是要与东方煜见面的。

“怕什么,他是会武功的,听力远比常人灵敏许多,那些个蹩脚的侍卫。还未走进就会被发现的,到时候让他先神鬼不知的离开,侍卫看到本宫在这儿又如何?难道还不许本宫在此观赏湖光山色了?”

沈蕴凌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喝斥着婢女,似乎毫不担心。

身在凉亭之下的莫瑾言和沈画,听见沈蕴凌这样说。相互对视,都不由得睁大了眼。

的确,若是习武之人,耳力异于常人两人躲在此处,这婢女和沈蕴凌的确难以察觉。但是东方煜亲自到了这儿,可就说不一定了。

瑾言皱着眉,眼神有些焦急,伸手拽住沈画,意思是在问他该怎么办。

沈画脑子转得飞快,反手一下子就握住了莫瑾言的柔腕,然后神色逐渐变得镇静起来,用着沉稳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凑到了她的耳边,用着极低的声音道:“你躲在此处不要出来,待我们都走了,确定无人,再直接去梨花庄里找我。记得,我先将沈蕴凌支走,然后会直接回到玉梨庄,等我和她都走了,你再多躲一会儿,确认无人旁窥后,再直接沿着这条小道向下走,别往回走,然后进入玉梨庄内,我会等着你的。”

许是怕上头的沈蕴凌和婢女听见,沈画只能将头靠近瑾言的耳畔低声说话,却又觉得鼻息间慢慢皆是那似有若无的女子馨香,一说完,就赶紧与瑾言拉开了距离。

只是瑾言一愣之下,听得沈画低声细语,并未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正欲问清楚,却看到他对着自己又点了点头,然后,竟一踏步从藏身之处走了出去。

捂住嘴,瑾言生怕自己喊出声,只咬着牙,不知道沈画到底会怎么做。心里却是担心的不得了,生怕沈蕴凌会对沈画不利。

.※※※

“原来是沈贵妃,真是巧啊!”

淡淡的嗓音,加上平和自如的表情,当沈画从下方石阶一步步向上而去的时候,沈蕴凌也好,那个婢女也好,都愣住了,因为她们完全不知道这凉亭下竟然有人,而且还是沈画!

“沈…太医?”

婢女被突然出现的沈画吓了一大跳,脸色发青,想起刚才自己和沈贵妃的对话,若是叫他都听了进去…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沈蕴凌倒是很快恢复了如常的表情,看着沈画从陡峭的石阶上露出身形,皱了皱眉:“沈太医,您怎么在这儿?刚刚本宫和婢女进来凉亭时,你为何不现身?难道您除了痴迷医术,还是个喜欢作璧下听的君子吗?”

听着沈蕴凌这一番连嘲带讽的话,沈画却保持着平逸的神情,语气略带温和:“此处乃是玉梨庄范围,在下闲来无事,喜欢在此观湖亭下方的平台静一静。之前在想事情,所以没怎么注意到有人来了,后来感觉到有动静,走上来后方知是沈贵妃也喜欢此处景致,若是妨碍了沈贵妃,还请见谅。”

沈画这一番话说出来,虽然温温和和,礼数周全,却暗指此处乃是玉梨庄的地盘,也就是太医院随行官员的地盘,他自己在这儿干什么,还轮不到沈蕴这个“后来者”干涉。

沈蕴凌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沈画的话里有话。

可奇怪的是,按照沈蕴凌的性子,却没有当即给沈画骂回去,她只是冷着一张脸,暗想,反正此处有了别人,东方煜就算收到消息赶来和自己见面,也不会再露面了。

想到这儿,沈蕴凌硬是把心里的闲气给吞了回去,略抬下巴,含着几分傲色对着沈画道:“是本宫打扰了沈太医,不过本宫看这里的景色也不怎么样嘛,比起位于浣花庄最高处的观景台差远了。”

说完,沈蕴凌对着沈画轻蔑一笑:“既然沈太医喜欢,那就留给您独自享用此地吧,宝云,走,本宫还要回去浣花庄,皇上等着本宫陪他用午膳呢。”

“是!”

宝云听见沈蕴凌终于舍得回去了,简直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腕,准备离开。

“娘娘且慢。”

沈画眼看沈蕴凌已经转身,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然后上前一步,拱手福礼道:“娘娘昨夜受惊,腹中胎儿不稳,最好还是卧床歇息比较好。但若是您感觉无恙,已经可以走动自如了,那就从浣花庄搬出来吧,不然,继续赖在浣花庄不走,会有损娘娘的清誉,让别人以为娘娘恃宠而骄,那就不好了。”

再一次被沈画言语相讥,讽刺自己“鸠占鹊巢”,沈蕴凌听得脸色一变,却只抿了抿唇,然后缓缓扭过头,目中含着明显的愠怒。

却也仅此而已,沈蕴凌竟再一次将这口怒气咽了下去,只闷哼一声:“多谢沈太医提醒,本宫自有分寸,本来也就准备陪皇上用过午膳后就主动请求搬离浣花庄,所以,您无需替皇后抱不平了。”

说完,冷冷一哼,沈蕴凌这才在宝云的搀扶下,步子重重地踏在歪斜斑驳的石板台阶,匆匆离开了此处。

目光看着沈蕴凌从山间小径而去,直至深夜消失在密林之中,沈画这才从凉亭离开,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踏上小径,回了玉梨庄。

.※※※

感觉到上面已经安静了,躲在凉亭下崖壁边的莫瑾言却还是没动。

沈蕴凌暗中通知了东方煜在这里见面,虽然她已经离开,却不代表东方煜就不会来了。

万一东方煜被耽误了,姗姗来迟,便看不到沈画和沈蕴凌的谈话,更不知道沈蕴凌已经离开,说不定会在此盘桓一会儿,知道等不到约他来的沈蕴凌,才会放弃离开。

所以谨守沈画的嘱咐,莫瑾言安安静静地立在这崖壁平台边,目光落在远山胡泊间,心中,却是波澜起伏,脑子里在反复想着之前沈画和沈蕴凌之间的对话,总觉得有些不合理之处。

以沈蕴凌的性格,被沈画这样明朝暗讽了两次,虽然瑾言看不到其脸上的表情如何,但听动静,她却没有端出贵妃的架子去喝斥沈画,去反驳沈画,反而却忍气吞声,不了了之,就这样走了,这实在有些奇怪。

沈画虽然是沈家的人,但却是偏房远门,算起来,还不如南怀谷和南家的关系深,沈蕴凌应该不是因为同姓“沈”而对沈画“客气”。

再者以沈画的性格,莫瑾言更没料到他会对身为贵妃的沈蕴凌如此直接当面的“点醒”,从沈画的语气,瑾言能听出,他似乎是有意想要“教训教训”沈蕴凌。

到底,沈画和沈家之间,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原来是你

看着远山之巅挂着的一轮烈日骄阳,瑾言的心却渐渐有些凉了。

说实话,从第一次与沈画相遇,瑾言心里就对这个男子存了一丝说不清楚的好感。

这好感或许源自沈画和自己有些类似的眼神,淡漠中透着深刻而无法抹去的孤寂;亦或许是源自沈画对自己的帮助,无论是作为医者,为自己调理身体,还是作为朋友,告诉了自己南家拥有暗卫这件绝密之事,让自己可以请求南华倾的帮助救父。

瑾言蹙着眉,从一开始的好感,到后来,沈画主动抛弃礼数教条,愿意以知己与自己相交,三年多来,两人虽然并不见得有多浓烈的友情,但清淡如水中,却也犹如君子之交,是坦诚而互信的。

可来到了这避暑行宫,莫瑾言就有些看不明白沈画了。

先是他为何会无条件地去帮助南婉容寻找扳倒沈家的证据,后来,又是沈蕴凌对他如此顾忌,仿佛将其视为一种威胁,对于他的所言所行,似乎是敢怒而不敢言!

虽然莫瑾言可以猜到,这或许源于当年沈蕴玉的真实死因。

南家愿意保守秘密,是因为不能让南华倾中毒的消息外泄,以免引起暗卫组织的动荡不宁。

同样的,沈家更要死守这个秘密,因为沈蕴玉是为了另一个男子,想要私奔,而下毒毒害未婚夫。这样的行为,一旦泄露,沈家两百年来的诗书传家,礼仪之家的名声就会完全毁于一旦。

如此默契之下,南家才和沈家结成姻亲,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波涛汹涌,骇浪惊人…特别是南华倾余毒清除之后,对于南家来说几乎没有再隐瞒这个秘密的必要。所以沈家显得有些急切,这才迫不及待地小动作不断,妄图可以制衡住南家。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切都一触即发。沈家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沈画。

毕竟沈画乃是这件事情的一个见证,蛊毒源自于他,他能证明当年是沈蕴玉偷了他的毒药,再加上他亲手帮南华倾清除余毒整整五年多的时间,对所有的事情,算是了如指掌。

但不能得罪,并不表示就足以让沈蕴凌害怕啊!

或者,以沈蕴凌的性格,大可派出杀手,将沈画杀人灭口。这样一了百了,也断绝了家丑外泄的可能…

想到这儿,瑾言实在难以理出来一个头绪,沉着眉,发现已经接近晌午了。自己和沈画出来这一趟也有些久了。

沉着眉计算着沈画和沈蕴凌先后离开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瑾言又仔细听了听,上头除了偶然几声鸟鸣之外,就只有阵阵山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这才十分小心地探出了头,然后才露出了身子。沿着陡峭的石板阶梯而上。

完全走上了凉亭后,瑾言没有再多做停留,只按照沈画提醒的路线,步下凉亭,沿着山间小径向下而去。

而此刻,瑾言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自己一定要向沈画问清楚,到底沈蕴凌顾忌他什么?

.※※※

玉梨庄虽然没有梨花开放,但遍植梨树的院子里却一片绿意盈盈,凉爽怡人。不比种植其他花树的行宫差,反而因为树上结着的一个个浑圆果实,而显得生机勃勃。

只是这些青涩的梨子尚未成熟,所以无人采摘,远远看去,这枝头的丰硕仿佛令人置身于某处的农家果林,到是有种别样的亲切感。

因为玉梨庄是随行太医院官员居住的,并无侍卫守门,也没有婢女和内侍进出伺候,所以莫瑾言沿着小径很容易就从一处侧门而入,甫一进去,就看到了立在梨树下的沈画。

黛青色的太医院常服,高挽在脑后以一枚碧色玉簪固定的发束,沈画立在那儿,微微仰头,似是在观察树上所结的果实,目光清浅,却又有些悠远。

看着沈画,莫瑾言抿了抿唇,她不愿意相信沈画是故意要隐瞒自己什么内情,更不愿意相信两人这三年多来的交情只是一个骗局,她想,给沈画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坦白告诉自己一切。

感觉到动静,沈画终于收回了目光,侧过头,看着莫瑾言步步而进。

柔软的碧色丝裙随风而起,显出她窈窕纤细的身段,同样随风而起的,还有莫瑾言耳畔的几缕散发,仿佛是风儿在轻抚着她的脸颊,带着些许痴迷,纠缠而不断…

沈画看得出,莫瑾言的眼底含着明显的疑惑,而且这疑惑根本不需要掩饰,因为她想让自己主动来解释。

可是…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会理解吗?

有些害怕失去这段对于自己来说十分珍贵的友情,可沈画知道,若是不说清楚,恐怕,两人以后也做不成知己良友了,只能越来越疏离,越来越无话可说,到最后,成为陌生人罢了。

多年的孑然一身,沈画知道自己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孤独,而是因为能让自己珍惜的人太少。

南华倾是一个,沈画与其惺惺相惜,长久的相处下,将对方视作手足知己,可以无条件的相互信任和互相帮助。

而莫瑾言,也是一个,甚至对于沈画来说,他更珍惜与她的友情,因为两人能够拥有几乎同样的精神世界,无论是医术药理,还是香料草药,亦或是佛经古词…哪怕是天马行空,也可并蹄齐肩,踏云而去。

这样的红粉知己,世间难寻,若是因为自己的不够坦白而失去,沈画有些不敢细想,已然有种心痛悲惜的感觉了。

.※※※

越是靠近沈画,瑾言就越能读出沈画眼底的情绪变幻。

时而犹豫,时而决绝,时而又透出一丝就害怕,这让莫瑾言心中微微有些发酸。

加快步子迎上去,瑾言没有半分迟疑,面对沈画,直接开口道:“青璃,你我相交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知己无疑。难道,你怕我不能理解你的苦衷吗?”

摇头,沈画半启唇,看着莫瑾言殷切的目光,终于开始开了口:“我不是怕你不能理解,而是不想让你陷入沈家和南家之间的漩涡。”

“我是南家的媳妇,你是沈家的远亲,无论如何,你我已经无法逃离这个漩涡了,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撇清一切吗?”瑾言说着,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但如果你继续隐瞒,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甚至,会害怕面对你,这样,难道你觉得更好么。”

紧闭着唇,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说出来,可看着莫瑾言殷切的眼神,听着她清软的嗓音劝着自己,下意识地,沈画还是又一次开了口:“当年,我告诉了你沈蕴玉死因的真相,是为了和另一个男子私奔,才会偷取了我的毒药去毒害南华倾。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沈蕴玉所为的那个男子,就是我!”

“就是我”这三个字一出口,沈画的表情就彻底释放了,一切的隐忍,痛苦,悲伤,犹如狂风暴雨般袭上了他的脸庞,让他原本清俊温和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是你…”

瑾言退后了半步,脸上写满的是不可思议,是难以置信,却唯独没有厌恶和嫌弃。

看着沈画充满了自责的表情,瑾言甚至觉得有一丝心疼,伸出手,有些迟疑,却终于还是放在了他的肩头:“是沈蕴玉一厢情愿,还是你们两心相悦,告诉我?”

“她…是她固执地想要嫁给我。”沈画有些哽咽,本以为莫瑾言会震惊,甚至震怒,却没想到她会反过来安慰自己。

深吸口气,将这段尘封的往事再次提及,沈画看着莫瑾言,想从她的身上获得勇气似的,就这样近在咫尺的看着,才得以继续道:“我为了躲开她,才去了南疆,才获得了蛊毒,她才会盗取,才会让南华倾中毒,才会…令得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死于非命。这一切,虽不是因我而起,却与我有着难以切断的关联,我…”

“我知道,我明白。”

瑾言看着沈画眼底的惊惶,很难想象沉静温和如他那样的人,会露出如此表情,只能用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有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因为沈蕴玉的死而自责,因为南华倾的中毒而内疚,所以你才甘愿住进侯府,整整五年为他清除余毒而没有放弃。其实,你已经用你的行动为你种下的孽缘赎了罪,你不欠任何人了。”

“你之前不是觉得奇怪,为何皇后要求我什么,我就做什么吗?”沈画摇着头,语气沉重:“一旦被卷入漩涡,就很难再抽离出来,因为皇后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因由,所以,我才对她言听计从。”

“皇后竟然知道这个隐情?”

瑾言愣住了,按道理,这件事情如此隐秘,沈家肯定会瞒得死死的,怎么南婉容却是知道呢?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第一百九十四 真相背后

山风吹过,带着温热的腥气,却不呛人,反而能令头脑更加清醒,以摆脱晌午时分那种熏熏然的睡意。

对于莫瑾言来说,突然知道了这些事情,实在有些难以消化,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疑问,特别是南婉容为何会知道详情,并以此来威胁沈画…

这实在是让自己有些想不通。

沈画明白莫瑾言和南婉容之间的关系融洽,虽不算亲密,但身为皇后,南婉容对莫瑾言也算照顾,当成弟媳妇那样疼爱,反过来,莫瑾言对其尊敬之余,也是真心实意地照顾着她的孕期生活起居,细致而周到。

所以沈画也不隐瞒什么了:“是我主动通过汝阳侯联系到了后宫的皇后,她亲自来到了青芦与我见面,我告诉了她事情的始末,她才安排我先进入了太医院,然后住进景宁候府,为南华倾解毒的。”

“你,你自己…”瑾言一惊:“你当时就不怕到时候若救不了侯爷,会被南家追责吗?”

“十年前的我,不过十七八岁,少年人怕什么,只会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罢了。”沈画摇着头,有些自嘲的语气:“而且那时候皇后步步紧逼,亲自执掌南家暗卫,几乎将沈家给翻了个底朝天,只为求得其弟生机,沈家虽然想让南华倾为沈蕴玉的死陪上一条性命,却也不得不就范,因为皇后许诺,一旦南华倾余毒解除,就会归还沈蕴玉的首级给沈家,让她可以尸骨俱全。”

倒吸了一口凉气,瑾言怎么也想不到,南婉容竟会以一个死人的头颅来作为要挟,逼沈家为南华倾解毒。

不过若是调整立场站在南婉容的位置,恐怕这也是她无奈之下所作出的决定吧!

“既然皇后从头到尾都知道真相。但这么多年,她却没有告诉侯爷,侯爷他不知道你是沈家的人,更不知道。沈蕴玉是因为你才铤而走险向他下毒!但皇后却知道,从头到尾都知道…”捂着唇,瑾言只觉得头皮发麻,想着南婉容一个人守着这惊天的秘密,却不让南华器知道,她的心里会有多大的压力,有多沉重的负担,自己根本无法想象。

说起当年之事,沈画免不了还是尤觉惊心:“那时南华倾中毒后昏迷不醒,却也得不到解药。本来两家的关系已经一触即发,眼看…后来,也是因为我的出现,总算才勉强让大邑的两大世家免于明争,而转入了暗斗。再加上皇后以沈蕴玉的尸首为要挟。所以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身为沈家的人,却愿意帮助皇后做事,也是这个原因。先前你在观景亭内问我,我没有告诉你原因,这下,你应该能理解了吧?”

咬着唇。半晌之后,瑾言才点点头:“我没有怪过你,只是…三年多前,侯爷的毒就已经清除了,南家可曾归还沈蕴玉的…”

沈画却摇了摇头:“一直到现在,沈家还是没有收到沈蕴玉的…”

同样也再说不出“首级”这两个字。沈画顿了顿,神色无奈中透着些许的惘然:“皇后一日不松口,沈家就不敢明着与南家对立,而我也必须听命于她。”

眼神渐渐变得灰暗起来,沈画的语气苦涩而低哑:“再说。表妹的死,我负有难以推脱的责任,若是我早些和她说清楚,她就不会抱有幻想,也不会铤而走险做出那样荒唐的事情,最后害了别人,更葬送了她自己的青青年华。你知道么,当沈家接收到一具无头女尸时,连丧事也不敢做,只能一口冰棺将其封冻在地窖之中,更无法为其超度,对外,别人只以为沈蕴玉是葬在了南家的陵墓之中,因为南华倾娶了她的牌位…”

说到这儿,沈画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再改变什么,但至少,我还有机会还沈蕴玉一个全尸!”

说着,沈画仿佛眼底有着些许的湿润,更有种化不开的忧愁凝结在胸口:“我听从皇后的安排,为南家做事,沈家也是知道的,也是默许的,更因此而依仗于我。所以,沈蕴凌才会对我有所顾忌,因为她也是想她妹妹的尸骨可以俱全,可以真正的入土为安的。”

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沈画终于抬眼,看向了莫瑾言,看着她深蹙的眉头,只勉强苦笑了一下:“对不起,这些是沈家与南家的孽缘,本不该让你陷入其中的,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听得沈画最后却又关心起了自己的感觉,瑾言心情沉痛,却又滋味难辨。

别的不说,但沈蕴玉的首级所在,莫瑾言是知情的。

三年多前刚刚嫁入侯府没多久,自己无意中曾经在慈恩寺偏僻的后山撞见过那“玉”字的墓碑,南华倾也承认,里面埋葬的,就是沈蕴玉的头颅。

只是不知,南华倾若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又会是什么态度的?

他和沈画相交多年,虽不至于兄弟情深,却也犹如手足,南华倾若是知道了沈蕴玉是为了沈画才那样做,若是知道他尊重和景仰的姐姐,竟以沈蕴玉的尸身作为要挟…

瑾言真的不愿意去细想,同样的,作为这件事情的局外人,她是没有任何自己去评判任何人的对错。

而且南华倾和沈画关系匪浅,南华倾更视沈画为救命恩人。

若有可能,也应该让他们自己了断过去的孽缘,而非自己插手,弄得两败俱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南婉容,莫瑾言能理解当时她的心情,面对唯一的弟弟,南家唯一的血脉就这样危在旦夕,她必须做些什么来挽救,这也是逼不得已的。

抿了抿唇,莫瑾言下定了决心,吐气如兰,目色幽幽地看着沈画:“既然如此,你不想我知道,我也已经知道了,也卷入了这个漩涡之中。若是我愿意帮你,问出沈蕴玉…让她可以入土为安。那你就不再欠南家什么了,你又会怎么做呢?”

“该做什么,做什么。”

沈画自嘲的摇摇头,吐出了一口浊气,话音才稍显得平静了些:“沈蕴凌想要为妹妹报仇的做法,其实是不被汝阳侯所同意的。再说,她如果真的和东方煜联合起来作怪,导致了你父亲的惨死,还想搅乱大邑的政局,害得天下动乱,那我就必须阻止,哪怕她是沈家的人也一样。”

看着莫瑾言,沈画说着往前一步,靠近了些许,略低首,轻声道:“你知道,沈家不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是保护好身边的人不被伤害。沈蕴凌曾经想要过你的性命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会坐视不管,去守着那莫须有的门第家世。至于皇后…她有她的苦衷罢了,我没有记恨过她什么,你放心吧,我会以一个大夫的身份,为她母子平安而倾尽全力的。”

瑾言点头,她知道沈画有他自己做人和做事的底线,却没想到,他能回答的那么快,头脑也那样的冷静。

仰头面对沈画流露出来的温柔,瑾言刻意后退了些许,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按时来替皇后来取药,到时候,你一定能得到答案。”

说完,瑾言抿了抿唇:“好了,我随你来取药,已经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去用午饭的药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赶紧把药抓了,我好回去复命。”

“瑾言,多谢你了。”

这几乎是第一次,沈画开口换了莫瑾言的闺名,从他清朗的嗓音中唤出来,竟有种难以辨明的亲昵和温柔。

“你我乃是知交,何须言谢。”瑾言摇摇头,却是有些不为所动,就这样再一次后退了一步,那种划清界限的意味,去也更明显了。

唇角翘了翘,沈画看的出莫瑾言的顾忌,却没有怪她,神色清朗而自如:“走吧,从太医院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备好了头三天皇后需要服用的汤药,只是有了双胎的可能,药量要稍微加大些,所以你只用把两幅药合在一起熬成一份就行了…”

说着,沈画已经转身,示意莫瑾言跟上自己:“走吧,正如你说,已经耽误地有些久了,皇后和侯爷还等着你回去一起用午膳。”

而瑾言看着沈画的背影,虽然他留给自己转身前的表情并无异常,但从他的背影中,仿佛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一抹失望情绪。

沉下眉头,瑾言提步跟上,眼中有些无奈的意味,毕竟自己已经是南华倾的人了,面对另一个男子,自己也必须谨守界限,不能再和从前那般,可以与沈画毫无顾忌地往来了。

或许,这是自己和南华倾在一起需要付出的代价吧…这样想着,瑾言甩了甩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再多想这些,只惦记着,自己等会儿到底该如何面对南婉容和南华倾呢?毕竟,一切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疑窦丛生

从玉梨庄回到合欢庄的路并不算太长,莫瑾言的步子也极快,但这一路,却仿佛走了很久,令得莫瑾言临到了合欢庄外的林子,却又犹豫着,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和状态去面对里面的南家姐弟。

南婉容的迫不得已,南华倾的毫不知情,都纠结着莫瑾言。

许下三天的时间,还沈画一个答案,但莫瑾言却深知,沈蕴玉的头颅被埋藏在慈恩寺,若非经过南华倾的同意,是没有人能够轻易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