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婶手上还是有几分力气,清洁那从来吃好喝好,只靠一张花嘴骗人,哪曾经过这样的事,勉强抵挡了两下,却已被郑三婶把僧袍带子扯掉,中衣露出。郑三婶又要去扯清洁的中衣,清洁急的连声大叫:“容老爷,容老爷,你上前帮帮忙!”

这叫容老爷怎么上前帮忙?朱姨娘回神过来,急忙高叫来人,丫鬟进来,见到里面这情形,也忍不住眨了眨眼,怎的这才转瞬之间,就变成这样。而且这位亲家太太,瞧这打架的架势,也是一把好手,不应该啊。但丫鬟们在震惊之后,还是上前搂住郑三婶,把清洁从她手里拉出来。

清洁此刻僧帽早已掉了,面上挂了血痕,僧袍只挂了一边肩膀,中衣的领口都松开了,露出雪白一片。容老爷虽然好色,也不能去瞧,只得道:“你们赶紧去请大奶奶二奶奶,让她们来陪亲家母。亲家母,这事,我…”

见容老爷打算溜,郑三婶冷笑一声:“好啊,你要走,我们也就把话说清楚,我养女儿嫁女儿,为的是她能好好的过,不为的是家里没人作践她,嫁出去受人作践的。今儿啊,我就把女儿带走,一个女儿,一个外孙,我还养的起。”

这是连容畦都不要的架势,容老爷晓得,自己走不了了,急忙对郑三婶道:“亲家母您消消气,既然您来了,那亲家想也来了,这事总要…”

“不用去问他,他比我还疼女儿呢,听到女儿受了气,恨不得立即就把女儿带走。其实呢,容老爷,和你说句实话,这要受公婆的气,和妯娌处不好,也是常事,可没有你家这么做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就说冲撞了你们家人,就要把她赶走!甚至请来这样不会做好事的尼姑,等着我女儿生下孩子,就连母带子,一起除掉。容老爷,这种人家,谁敢把女儿放在这里。我还想吃几口安闲茶饭呢,宁愿被人说,我也要把女儿带走。”

容老爷很想说,并不是这样,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丫鬟掀起里屋的帘子,对容老爷道:“老爷,大小姐,又晕过去了!”听到女儿晕过去,容老爷很想进去探探女儿,但这里的事还没处理,于是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郑三婶冷笑一声:“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到底是多么狠的心,才会诬陷自己未出世的侄儿冲撞了自己,还要死要活,不顾名誉地这样闹,闹的整个扬州城都风风雨雨传说这件事。呸,别以为你们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人猜的出来。鬼神之说,定是有的,可我晓得,我郑家做下人时,从不妄拿主人家一分,更没做过什么诬陷别人上去的事。我女儿更是个好人,无愧于天地。要报应,也不会报应在我女儿外孙身上。就算真有什么,也只是你们容家做了什么,此刻倒赖在我女儿外孙头上,呸,想的美。”

郑三婶这一番连骂带说,容老爷皱眉:“亲家母,鬼神之说,也是有的,况且前几十年,也有同样的事,我女儿她生性纯善,虽任性了些,娇宠了点,却也不会因自己,而要做这样的事。”

郑三婶斜眼看了眼容老爷,也不说话,就拉着嫣然的手往里面走,嘴里还道:“我倒要瞧瞧,这被冲撞的要死要活的容大小姐,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容玉致听到外头声响不对,一直缩在被子里,想着该怎么做,等听到郑三婶反对清洁的话,心一横,闭目装晕。丫鬟急忙报出去,容玉致一直在那装着,却没听到容老爷进来的声音,心里不免焦灼。

接着就听到郑三婶进来,不由心里鄙视,这样泼妇,定拆穿不了自己。因此容玉致还是闭眼,一副晕过去的模样。这样开始冷了的天,众人都换上夹的,容玉致为了装,还狠心穿着夏日的寝衣,被子也盖着薄的。郑三婶一走进来,见她那副模样,不由勾唇一笑。

、130 露馅

嫣然坐下才对郑三婶道:“娘,其实那些金银,我真没放在眼里,可是,叔叔不肯让人走罢了。”郑三婶摸一下女儿的脸:“这一家子过日子,虽讲的是家和万事兴,但谁都会有念头。”

絮絮叨叨的,只听到郑三婶母女在讲家常话,容玉致不由心里奇怪,她们母女到底卖的什么药?裘氏周氏也被叫来,容老爷叮嘱她们几句,就带上容畦,出外去见郑三叔去了。朱姨娘把清洁请到别处,好生安慰着,免得清洁白受了这么大的气。

裘氏周氏两人进到里屋,见郑三婶在那和嫣然坐着说一些家常,两人都觉得奇怪,裘氏刚要走上前去,劝她们母女出去。郑三婶却抬手示意不会出去。裘周两人也只好站在那等着。

怎么讲了这么半日还没讲完,这要自己怎样演下去?容玉致的眼珠子忍不住转动,想装已经醒来。

郑三婶虽口里讲着,但眼却一直瞧着容玉致,见容玉致眼珠转动,郑三婶就拍下巴掌:“好啊,大小姐要醒过来了。大小姐,您赶紧醒过来,告诉我们,你侄儿是怎么冲撞了你?”

容玉致的眼珠本在转动,听到郑三婶这话,又不敢醒来。周氏怕的就是容玉致露陷,急忙上前道:“亲家太太,晓得您疼我们三婶婶,可是小姑她本来就…”

“这位是你的几嫂?”郑三婶没理周氏,反而问了这样一句。

“娘,这是我二嫂,这位是大嫂!”嫣然一一介绍,裘氏对郑三婶福了一福。郑三婶已经点头:“难怪呢,瞧来这二奶奶,和大小姐也是姑嫂情深。”

“大嫂二嫂比我早进容家的门,和小姑日子相处的久,情深些也是平常的。”嫣然说完,郑三婶已经拍了下巴掌:“她们两位想来也各自有生育,那为何没有冲撞大小姐呢?”

“都说三婶婶肚子里的孩子,福气很好,想来我们的孩子,是没这个福气了!”周氏急忙插了这么一句。郑三婶嗯了一声:“我外孙是个有福气的,我是知道的,可是呢,你们两位的孩子,也是生长在福室,从小奶娘丫鬟伺候着,想来,也不算没福气的。更何况,若将来做了这容家的家主,那福气更大,可为何就冲撞不到大小姐呢?”

周氏的脸不由微微变色,裘氏忍不住笑一笑,容玉致的眼又想睁开。郑三婶的眼,可是一直瞧着她呢,见她的眼要睁开,就拿起旁边的蝇帚:“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苍蝇蚊子?想来,是这些丫鬟们懈怠了!”说着郑三婶就挥了一下,却没打中苍蝇,而是正正打在容玉致身上。

容玉致从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被人捧着长大,除了学针线时候被针戳了几下,就再没受过比这个更痛的苦。郑三婶这一打下去,还用了不少力气,容玉致差点就喊出声。

刚要喊出声,容玉致就晓得不对,急忙咬紧牙关,再不出声。郑三婶见这不起效,索性接二连三,往容玉致身上打了好几下。第二下容玉致还能忍得住,接连几下,容玉致只觉得火辣辣地疼,也不去装晕,更不想着装神弄鬼。睁开眼怒视郑三婶:“你这老货,为何打我!”

“我是打苍蝇蚊子,不小心打到大小姐身上罢了。”郑三婶把蝇帚放下,淡淡地道。容玉致的火顿时冲到头顶,跳下床就指着郑三婶:“胡说,你明明就是打我!”安抚好了清洁,想着怎样才能让容玉致病的更重一点的朱姨娘走到容玉致门口,正好听到这句,差点气的心口疼。

郑三婶已经笑了:“大小姐的病,现在想来,已经好了!”这话什么意思,容玉致突然觉得不对,想要再来大喊大叫,嫣然已经摇头:“小姑,我自问从没对你半分不起,你为何要这样做?”

容玉致此刻已经没法再装疯卖傻,听到嫣然这话就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呸,你是个什么玩意,也能有脸叫我小姑?”这话说的裘氏面上变色,急忙上前拉住:“小姑,这样的话,哪能说出?”

容玉致本就任性,况且也不把裘氏放在眼里,把裘氏的手推开就在那哭起来:“她做的,难道我还说不得?不过是一个丫鬟,被人使唤使出来的,谁知道还做了些什么,才迷住了三哥,三哥把她娶回来,不然的话,三哥怎会做这样的事。这种人,怎能怀我容家的孩子,做我的嫂嫂?”

容玉致边哭边说,屋里屋外的人个个黑脸,朱姨娘急忙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进来,对嫣然道:“三奶奶,你也晓得,大小姐是孩子脾气,有口无心!”

“十七了,也不小了。”嫣然只觉有千言万语,但到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这话更戳了容玉致的肺管子,她冲到嫣然跟前:“我就晓得,就晓得你要赶我走。我爹爹还想留住你们,让你们做家主,好让我有个臂膀,你才不会对我好!”说着容玉致就冲出去:“我要去找爹爹,我不要和你们在一起!”

容玉致这一冲出去,周氏和朱姨娘也急忙追出去。裘氏叹气才对郑三婶行礼:“亲家太太,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只是三婶婶,受委屈了!”

“做人媳妇,哪比得了做姑娘时,怎会不受些委屈,可我没有想到,因着我女儿曾伺候过几年人,就被这样编排,被人处处排挤。嫣然,我对不起你!”郑三婶听的容玉致口口声声,只是说嫣然是丫鬟,心里已经大悲,含泪对女儿道。

嫣然握住郑三婶的手:“娘,您不用说对不起我,这件事,本就不是我可以选的。您和爹爹,一直都很疼我。”一个出身,就能限制住很多事情,郑三婶还是在那掉泪:“不一样的,若我没嫁你爹,你就不同了。”

“娘您说什么傻话?您若不嫁我爹,哪里来的我。”嫣然的安慰让郑三婶越发觉得对女儿不起,只是瞧着嫣然,嫣然又淡淡一笑:“娘,爹娘生出了孩子,以后的路,就得是孩子们走了。”

裘氏也忍不住叹气:“哎,小姑若能听到这番话,也不会这样闹腾。”嫣然又是一笑,光容玉致一个人心里那点小心思,也闹不起那么大,这背后,定有人指使。只是,他们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容玉致身上。嫣然叹气,这家里,人不多,可心思复杂着呢。

容玉致奔到院门口,才被周氏追上,周氏把容玉致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安慰道:“小姑,你也别去找叔叔,这件事过了,我保证,你的心愿,我一定能帮你达成。”

心愿达成,自己的心愿?容玉致忍不住抖了一下,这件事,到底能不能达成?朱姨娘也走到容玉致身边,对她悄声道:“我们会说服老爷,让他把你嫁出去的。”

嫁出去,就能嫁给心上人了。容玉致大喜,见她安静下来,周氏和朱姨娘正想把她送回房里,得到消息,晓得女儿没病的容老爷已经赶来。容玉致瞧见容老爷,委屈又生,若不是自己的爹行事不周到,自己也不会这样,刚要喊一声爹,容老爷已经扬起了巴掌,容玉致从没见过自己爹这样,闭眼等待。

容老爷已经把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这清脆的巴掌声唬的众人一跳。更吓得容玉致睁开双眼,看着容老爷神色莫名,容老爷叹气:“玉致,以后,你改了吧。”

这巴掌,为的是自己教女不明,这巴掌,也为的是,数年的疼爱,怎会疼爱出这么个女儿的悔痛。容老爷活了这么多年,三十两银子起家到现在,所遇无数大事,可从没有此时此刻那样心酸心碎。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这样?仅仅为了别人的出身,就有这样恶毒的念头,两条人命啊,这两条人命之外,还有无数的流言蜚语。

容老爷眼里已经有泪出,说出那句话后就再说不出别的。容老爷那巴掌落到脸上时,院里的丫鬟婆子已经跪了一地。容玉致还是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全是惊恐,从没有过的惊恐。

周氏见丫鬟婆子跪下,也急忙跪下。她这一跪,朱姨娘也忙跪下,院子内外一片寂静,容玉致眼里的泪涌出:“爹爹,我为何错了,我不过是想我们家,也能像别人家一样,事事规规矩。可您瞧瞧,我们家把一个丫鬟娶回来做正房奶奶,您可晓得,她们在背后是怎么笑我?”

容老爷叹气:“玉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容玉致摇头:“爹爹,我没错,我们家要好好的,就要娶那正正经经的人,哪能随随便便的人都进门,还有…”

“真是如此的话,玉致,就不会有你,你的生母,我从没和你提过。”容老爷的话让容玉致惊讶,接着就道:“我的姨娘,不是很早就去世了,那时,我还不到两岁。”

、131 两难

“她没有死!”这一句,如石破天惊一样,这是容家只有几个人晓得的秘密,其中,就包括已死的容太太。周氏忍不住竖起耳朵,朱姨娘是早就晓得这件事,心里并不奇怪。

“爹爹,你骗我,我的姨娘,明明早已死去,我还去上过她的坟。”容玉致在那惊慌摇头,容老爷瞧着她,还是长长叹气:“这件事,你只要知道,你姨娘,其实并没死就可。至于她去往何处,怎么离开的容家,你都不需要知道!”

说着容老爷看向满院子跪着的人:“你们今日知道的,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我一个个都记得你们的名字,若有半分流言传出,我别的做不到,能让你们家破人亡,还是能做到的。”

丫鬟婆子们都双股战战,知道主人家这么大的秘密,可不是什么好耍的,这可比不得那些别的话,可以随便传出去的。众丫鬟婆子都在那规规矩矩地给容老爷磕头。容老爷瞧着女儿:“你瞧,玉致,若什么都按规矩来,不会有你。”

这句话,摧毁了容玉致长久以来的信念,她看着容老爷,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爹爹,是你骗我,我的姨娘,早已死了。”容老爷没有看女儿一眼,只对朱姨娘道:“把她扶进去,好生服侍,以后,不许她再去参加什么应酬,更不许去那什么寺里烧香,直到我给她寻到女婿。”

朱姨娘应是,容玉致听了这话,更是肝胆俱裂,抓住容老爷的衣衫道:“爹爹,爹爹,你骗我是不是,是不是?”容老爷没有回头,径自往外走去。

朱姨娘上前扯住容玉致,容玉致在那哭的极厉害,朱姨娘和周氏还有那些起身的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把她扶到房里。裘氏和郑三婶母女这才从房里出来。

方才容老爷在那说的话,她们几个也都听到了,这件事还真是,诡异啊!裘氏看着容玉致,容玉致只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哭的越发大了。

朱姨娘瞧着众人把容玉致扶进去,才对郑三婶跪下行礼:“亲家太太,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家思虑不周,也没想到大小姐会装病来骗人,更没想到…”

“朱姨奶奶,您请起吧,这种事,一戳穿就说是小孩子的把戏,太多了。至于以后如何,你,还做不了主。”朱姨娘的脸色微变,但还是起身。

裘氏忙道:“亲家太太,这一路赶来也辛苦了,不如您先去三婶婶屋里歇会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好?”郑三婶嗯了一声,看向天边,此刻已是太阳西斜,将到傍晚的时候了,这一天,也要结束了,不知等明早醒来,事情会变的如何?

“叔叔。”容畦见容老爷匆匆往里面去,又匆匆回来,急忙迎上。容老爷原本已经打算好了,既然这破解的法子不能用,那就只好让容畦夫妇离开自己家,跟他们岳父母离去,毕竟自己只有容玉致这一个女儿。可是谁想到实情竟是自己女儿装病要逼走容畦夫妇,为的不过是嫣然是丫鬟出身罢了。

此刻听到容畦这样说,容老爷不由摇头叹气,拍拍容畦的肩什么都没说就来到郑三叔跟前,作势要跪下。郑三叔被容老爷这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他:“亲家,这是做什么呢?方才我也仔细想过,你是疼女儿的人,这心就跟我们疼女儿一样,晓得女儿病了是被这样冲撞,定要设法破解,这件事,我不会怪你的。”

“惭愧,惭愧啊!”容老爷还是摇头叹气,对郑三叔道:“原本我以为我的女儿不过是任性娇宠了些,可是不晓得,她竟有这样恶毒的心肠。说出来,真是让我这个做爹的惭愧,她才十七啊,从小我花了重金,请来教养嬷嬷教她礼仪教她持家之道,教她琴棋书画,凡大家闺秀该学的,我从没一样不想着让她学,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教出这样性子的来。”

两条人命,还有无数流言蜚语,自己女儿,竟都不当做一回事,真是想起来就齿冷。容畦听到容老爷这样说,虽不晓得内情,可也觉着,只怕容玉致这病,是有蹊跷的。甚至背后也有人指使,想着,容畦就有些心灰意冷,对容老爷道:“叔叔,我们夫妻还是离开吧!”

“胡说,原本是我受了蒙蔽,可现在我已经知道是玉致心肠狠毒,才闹出这么些事,怎么这时,你就想着走?”容老爷的斥责让容畦顺势跪下:“我晓得叔叔的意思,原本我也以为,兄弟之间,难免会有些龃龉,可还没有到我杀了你,你杀了我的地步。可是此刻,叔叔,这接二连三的,冲着我家来的事,已经让我晓得,并不是这么简单。”

“年轻人,多受些磨练总是好的。老三,我有意把家业交给你,自然也是希望,你能守住这份家业,而不是守不住家业。”这是容老爷头一次,明确表示要让容畦继承自己家业。

容畦看着容老爷:“叔叔的心,我明白的,可是我不怕吃苦,我也能吃苦,但我不能让我妻儿吃苦。”容畦的话让容老爷没有说话。郑三叔当然巴不得女儿女婿能跟自己走,到时容畦做个什么生意,一家子快快活活地过日子,也是很好的事。

可郑三叔想的长远,晓得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即便容老爷此刻不得不因容畦的执意而答应了,但将来容家一旦败落,那所有的人都会说是容畦不管不顾地走掉,不顾恩义,不管家业,是那样无耻小人。

郑三叔眉一皱,就把女婿拉起来:“我当然巴不得你们能跟我走,可是姑爷,人活在世上,不是你一个人。”纵然有昔日容畦代入狱说服太监把人放走的事,也有后面容老爷慨然接纳嫣然,待嫣然和别的侄媳一样。这世间的事,哪是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呢?容畦低下头,容老爷擦一擦眼角的泪:“老三,你若真的执意要走,我也只能说,一路保重。可是老三,当年你寻到我的时候,还不到十五。”

纵然容老爷待容畦开头刻薄了点,可衣食饱暖还是能做到的,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容老爷不仅是点滴之恩。容畦心中,有无数念头在那摇来晃去,最后只得勉强一句:“叔叔,侄儿就算离开了您,可侄儿,还是您的侄儿,还是会孝敬您,四时八节,会让人送东西过来,会…”

“不一样的,老三,不一样的。况且你也心知肚明,我虽和你们,依旧叔侄相称,可你我之间,已经是父子一样。”容老爷的话让容畦再说不出别的,手握成拳,真要狠心离开,自然是可以的,腿长在自己身上,再不是昔日那个无人可靠,甚至要被人建议卖身投靠以得一口饭的孩子。

可是,就是狠不下心,更何况,容畦忍不住苦笑,自己这一离去,就是趁了容二爷的心,遂了容二爷的愿。

“老三,我晓得,你真要走,我也只能骂你不知恩,不识义。不能再做别的。可是老三,你是明白的,我为何想到把家业传给你,而不是老二?”论起来,容二爷在容老爷身边日子更长,算起来,容二爷掌握的生意也不少。说起岳家帮手,那郑家更是不值一提。

“我为的,并不是要你们兄弟争执。而是,老三,你比老二忠厚,比老二知道感恩,等我以后死了,你会依旧待玉致好,而不是人死如灯灭,人走茶就凉。我晓得,玉致她性子任性,我才要给她招赘女婿,为的是不嫁出去,免得去伺候婆婆,受什么气。你说我自私也好,只想着自己女儿也好,我认了。可我,并不是让你白白付出。老三,就当我求你,留下来吧。”

见容畦久久不语,容老爷长长地说了一篇话,说完,容老爷眼角已经有泪。这番话,让郑三叔都动容,不是为了容家那么多的产业,而是为了容老爷那一点疼爱女儿的心。

“叔叔,我晓得,可是,那是我的妻儿。叔叔,我会答应你,即便离去,到时玉致出了什么事,我也会赶来。”容畦还是摇头,容老爷笑了,笑容里有几分凄凉:“老三,你这话,说给别人听,还可以,可是说给我听,我在商场这么多年,难道不晓得是瞬息万变的?你在京城,她在扬州,即便你收到消息很快赶来,可结果呢?”

两个多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足够让人一尸两命,足够让容家的产业灰飞烟灭落入他人之手。容畦那时即便赶来,不过是能处理后事,做些不疼不痒的事情。

“叔叔,您看人很准,定会给玉致寻一个很好的夫婿。”容畦的话让容老爷又笑了:“看人准?我连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都不知道,怎会还看得清一个陌生人,老三,这件事后,我更不愿让你走了。”

、132 商议

容畦的话并没出容老爷的所料,他看向郑三叔:“郑亲家,你瞧,这件事?”郑三叔看着女婿,能够感觉到他的左右为难。屋里一时静默下来,天色也渐渐晚了,浓浓的夜色开始笼罩大地。容老爷唤人进来点灯,蜡烛的光亮在屋子里跳动,陈管家在门边道:“老爷,朱姨奶奶遣人出来问,郑亲家老爷太太,要安置在哪里?”

天晚了,也该安置了,容老爷站起身:“老三,我晓得,你此刻十分愤怒,你先回去歇着吧。”容畦也很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妻子,起身应是,行礼离去。

容老爷这才看向郑三叔:“亲家,这件事,关键还要着落在你身上。”容老爷的语气十分肯定,郑三叔也不和他虚以委蛇,只是轻声道:“你要知道,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外孙。”

“我当然知道,可是亲家,你全家,可以搬来扬州的。”郑三叔看着容老爷,容老爷已经道:“亲家,你一辈子辛辛苦苦,不就为的儿女。此刻,你把女儿女婿带走,以后过你们的小日子去。自然是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可是人这辈子,还是要有别的东西。亲家,你在侯府待了一辈子,有些时候,比我还见多识广,难道你就不想?”

容老爷说中的,是郑三叔的弱点,有朝一日扬眉吐气,再不用被人提起,郑家不过是侯府下人的身份,是郑三叔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只是这个秘密,郑三叔连妻子都不能告诉,只能悄悄地在夜里一遍遍地回想,然后嘲笑自己痴心妄想。

“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外孙!”郑三叔重复着这句话,容老爷已经笑了:“亲家,你全家在扬州的话,难道还有人敢做什么吗?很多时候,一次不中,就再没第二次了。亲家,你全家搬来扬州,照看女儿外孙,又有几个人,去打听你过去的事?你的儿子,听说读书很聪明,到时科举进去,也能光宗耀祖。亲家啊,你全家来扬州,是两利的事,若你带上老三夫妇离开扬州,回去京城,不过是两败俱伤,赢的,只是那个狼子野心的人。亲家,你就甘愿这样吗?”

虽说祖上是贱籍的,总要脱籍三代才允许科举,但可以钻漏子的地方多了。到时搬来扬州,买上几个秀才要他们出面为郑小弟具保,那时郑小弟也就能顺利参加考试,不说中个进士,能中个举人的话,郑三叔就要烧高香告慰列祖列宗了。

“亲家老爷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把那狼子野心的人赶出去?”这是郑三叔的疑惑。容老爷叹气:“养虎成患,尾大不掉。这件事只能怪我!不然,我也不会让老三夫妇回扬州,我原本的打算,是让老三在京城多磨练两年,等磨练的差不多了,再回扬州接我的家业,可是从去年到现在,我晓得,已经由不得我了。”

容老爷总是要顾忌的,赶走容二爷夫妻容易,可还有别的人别的事,这天下若是出了任何事,只要赶走做事的人,就能恢复平静的话,那这天下,也就安生多了。可是,没有这么简单。

要无后患地赶走容二爷,就要把容二爷慢慢架空,让他掌握在手上的那些事,慢慢交给容畦,之后才能谈别的。

郑三叔感觉到了容老爷的无奈和无能为力:“早知如此,当初容老爷你,为何要这样做?”

“说出来你也许都不信,我对这几个孩子,是真的当做亲生的看待。而且我也想着,男人嘛,和姑娘家不一样,姑娘家可以娇宠,可以任性,但是男人哪能娇宠哪能任性,哪能抗不起事?”容老爷把眼角的泪擦掉:“可是没想到,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兄弟离心,女儿不满,乃至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烂摊子。

“人总归是有私心的,再说容家的家业,实在太大了。”郑三叔做了这么多年的侯府管家,侯府有多少家产是清楚的,侯府的家业比容家肯定要多,但侯府要养的人,却是容家的十倍都不止。

“是啊,人总是有私心的,可我那时一厢情愿,想着就算有私心,不过小有争执罢了。再说我也已经各自为他们备了一份产业,即便他们被分出去,足以不愁衣食,安稳度日。可是,事情哪有我想的这么好呢?”说完容老爷瞧着郑三叔:“亲家,老三是个忠厚人,有感恩之心,又有才干,能把家业托付给他,我很放心。”

这是要自己答应举家搬来扬州,容老爷真不愧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郑三叔的眉紧皱一下才放开:“这件事,我总要和内人商量商量,不瞒你说,带他们回京城,还是我爹的主意,我爹他疼这孩子的紧。”

既然没一口回绝,那就是还有希望,容老爷点头,郑三叔也就告辞。看着郑三叔的背影,容老爷坐在椅上皱眉,自己的女儿,自己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有这样恶毒的心肠,仅仅因为别人的出身,就要害死两条人命。原先被容老爷忽视的很多东西,开始慢慢浮起。

“老爷,大小姐她想要见您呢。”容玉致被众人扶回房后,歇息一段时候渐渐好些,不吃不喝,只嚷着要见容老爷。朱姨娘遣人出来问了数次,都说容老爷还在陪客。朱姨娘没有法子,亲自出来相请。

进的屋见容老爷坐在那,朱姨娘不由开口说出来意。

容老爷抬头,朱姨娘见他面色憔悴,心知到底为何,但面上还是露出惊讶之色,接着神色转为温柔:“老爷,大小姐今年虽说已经十七,要在别家,早该出阁的年龄,可在老爷心里,她还是孩子呢。”

“是啊,我也一直觉得,她还是孩子呢,因此你劝我,说做女儿比做媳妇要快活一些,我也就听了,想着让她再玩个一两年,然后招赘女婿。可是现在想来,她哪还是孩子,哪有孩子能够想出这样恶毒的主意,哪有孩子能够要人的命?你说,她到底,还是不是孩子?”

容老爷的话听的朱姨娘心惊胆战,这两年日子顺利,或者自己的确松懈了,朱姨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才开口:“老爷疼女儿,我们都是晓得的,可是老爷,这件事,太平寺的师傅说…”

“那秃驴说不定是收了银子,就帮着她胡说八道。还有那个尼姑,什么清洁大师,什么杨家的姑太太,给我去查,查到底是谁举荐来的,还有,那个尼姑和那个秃驴,到底为什么大放厥词?”

朱姨娘连应两声是,见容老爷骂完之后开始咳喘,忙给他倒茶:“老爷您先消消气,大小姐还说,想见您呢。”容老爷并没去接朱姨娘递来的茶,只是瞧着朱姨娘:“你到我身边已经快十年了,这些年我很倚重你,可是现在,我想着,你是不是也像你外表呢?”

朱姨娘被这话一惊,虽不至魂飞魄散,但也急忙跪下:“老爷,奴在您身边快十年了,奴是个什么性子,难道老爷还不晓得?况且奴全身都是老爷所赐,老爷要厌了我,赏人也好,卖了也罢,奴,也不敢不说一个不字。”

容老爷看着朱姨娘,若在平日,这番话也是可信的,可在此时此刻,容老爷很难相信,不过容老爷过了许久还是道:“起来吧,我信你。”

朱姨娘已经在心里骂了容玉致千声万声,果真是自作聪明的笨脑壳,不但没把人给除掉,还带累的自己都被容老爷起疑,若真被容老爷生了疑惑之心,也许,不得不铤而走险,只是这样,难免便宜了老二那家。

“你说,我们全家都来扬州?可是,这背井离乡的,哪有这么轻易?”郑三婶本来欢欢喜喜地,想收拾行李,再去雇船,好带上女儿女婿回京城,可没想到郑三叔沉默半响,提出的建议竟是要自己全家来扬州,郑三婶自然反对。

“我晓得,你舍不得的,可是你想想,姑爷这一跟我们走了,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扬州和京城虽然隔了那么远,但来往两地之间的人不少。到时有人见了姑爷,冷嘲热讽的,嘲讽他不知恩义,日子浅倒罢了,日子久了,难免会心生怨恨。”郑三叔的话让郑三婶沉默,接着郑三婶就摇头:“你说的再天花乱坠,我也只记得我闺女的性命要紧,哎呦呦,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就在这空口白牙地,说侄儿冲撞了她,寻来尼姑想着要我闺女和外孙的命,这样人家,哪还有什么待的意思?”

妻子的话,郑三叔自然明白,但郑三叔还是道:“所以,我想着,干脆和容老爷说了,让女儿女婿先搬出这宅子,单门独户地住着,等这边的事都料理清楚,再搬回来,可好?”

、133 决定

“做你的大头梦去。”郑三婶毫不留情地把丈夫的念头给掐灭:“你也晓得,亲家老爷想着让你女婿继承家业,要继承家业,就要能管好这个家,怎会让他们搬出去?”说着郑三婶就摇头:“可是做家主,瞧着是风光,但背后的事,那可是一件比一件难。”

“天下哪有坐享其成的,不然怎会有那句话,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你啊,妇人见识。”郑三叔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郑三婶啐他一口:“我不和你说了,我今儿累了,等瞧吧,女儿要走,我就带她走,不愿意走,我就留在这陪她,瞧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和她说话。”

“夜了,歇了吧。”嫣然瞧着容畦,自从进屋之后,容畦许久都没说话,嫣然也就唤秋兰进来,服侍自己把妆容卸掉,对容畦说了这么一句。

“嫣然,我若说,我被叔叔的话打动,想留在这里,你会不会怪我?”果真还是这样吗?嫣然叹气,这叹气让容畦的心都冷了一截,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嫣然,我晓得,这些事,伤你很重,可是…”

“做男子的,总是想要打拼出一番事业,得众人赞扬,是不是?”嫣然的话让容畦愣了下,看向妻子的眼里有愧疚。嫣然把手从丈夫手里抽出来:“我嫁了你,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绝不是躲在你身后,要你保护的。”

容畦更为惭愧:“可是今儿的事,若…”

“若没有我娘来,我也能应付过去的,我不过是想等着你罢了。不过,你那句愿以身代,虽没被答应,我也很欢喜。”容畦心中的惭愧更深:“对不住,嫣然,我本来是要让你过好日子的,可是,现在却让你担惊受怕。”

“嫁了丈夫,男人主外,女人主内,这本是常理。阿婆生前就对我说,若想着,一辈子靠爹靠娘靠男人,或者靠儿子,不过是浮萍一样,随处飘荡罢了。这女人,要紧的是靠自己。”

“对不住,我,的确让你失望了。”容畦伏在妻子膝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嫣然低头瞧着他:“你也不必自责,都说好事多磨,也许我们的孩子,真的是能光宗耀祖的。”

容畦抬头,眼圈都有些微红,嫣然看着他:“你愿意留在这,愿意实现叔叔的意思,那我就陪着你。其实出了这事也好,能更好地看清人心。”阴谋只能用一次,现在谁再想要对嫣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动手脚,那就是自寻死路。

容畦也晓得,可是还是在那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不能保护好妻儿。要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那只有变的更强大才可以。

嫣然打个哈欠,突然笑了:“好了,别在想着这些事了,明儿啊,还要早起,我许久没见我娘了,想和她说说话呢。”容畦点头,把嫣然的手再次握紧:“嫣然,我会变的更强大,不会让你再有这种种危险。”

虽然知道,这事要实现起来,还要有好几年,但嫣然还是笑了:“傻瓜,说什么傻话呢,我不是孩子了,我已经是做娘的人了,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会让自己好好的。”

容畦也勾唇一笑,绝不能让岳父岳母觉得,把妻子嫁给自己,是件让他们后悔的决定,永远都不能啊。

“你,想要留在扬州,不和我们回京?”虽然心里已经有准备,但郑三婶还是迟疑地问。

嫣然用手摸了下肚子,感觉到肚里孩子的跳动才把手放下:“娘,我晓得,您心疼我,想要我在您身边,您才安心。可是娘,我不能永远像小鸡一样,躲在母鸡的翅膀底下。”

女儿已经长大了,不,或者该说,女儿在被送进侯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长大,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撒娇,说自己做了个什么梦的孩子了。郑三婶眼睛湿了,转头不让女儿瞧见。

嫣然伸手扯住郑三婶的袖子:“娘,对不住,我让您伤心了。”

“是啊,早晓得这样,当初就该把你嫁在旁边,而不是想着容小哥是个好人,就把你嫁给他。好人倒是真的是好人,可这一大家子,还真麻烦。”郑三婶娘家不过是小生意人,嫁进郑家之后,公婆都是平和的,妯娌离的又远,除了和邻居们为些琐事吵架,还真没在这种人口众多的大家族里生活过。

“娘,都说多子多福,人多才热闹,不然侯府里面,为什么还要纳妾生子?不就为的热闹。”嫣然的话让郑三婶狠狠地剜女儿一眼:“就你最有道理,可是娘啊,只望着你平平安安的,什么风光都让别人去。再说了,还有人多口杂这句话呢,人少,是没人多热闹,但也少了许多事。”

“娘,我晓得,可若是既风风光光的,又平平安安的,岂不更好?”女儿的话让郑三婶笑了笑,接着就叹气:“罢了,这也是你自个选的,以后,可不许哭。”

“我都多大了,怎会哭呢?”嫣然含笑说了这么一句,就靠在郑三婶的肩头,郑三婶把女儿的肩搂紧一些,既然女儿愿意,那自己这个做娘的,也只有帮着她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女儿大了,就不是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既然已经定下,郑三叔在数天之后,也就回京去接儿子,也许还会把郑老太爷一起接来,以后就在扬州安家了。

这消息让嫣然欢喜,也让周氏愤怒:“什么,叔叔是疯了吗?竟然要做这样的事,把这么一家人接来,在旁边买了宅子,让他们全家都在扬州安家落户,这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