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泉淡淡道:“无甚心情,只能做些哀曲,以慰芳魂。”

女子本就善妒,更何况是青楼混饭吃的,众人不敢也不愿气他,却都不由自主的记恨起死了的穿云:

呸,什么阿物,连先生都被蒙蔽了,等会儿我非得揭穿你的真面目不可!

老鸨也有些讪讪的,忙道:“哎呀,先生不必如此,人终有一死,早死早托生,来生正好享福。再说了,这些姑娘可是盼了您小一年呀,难不成您真忍心冷落?”

临泉似有触动,沉默着环视四周。

被他看过的几个姑娘无不搔首弄姿,努力施展魅力,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

大约临泉终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再次重拾怜香惜玉的本能,当即抽出扇子摇了两下,略一思索,笑道:“诸位嬉闹玩乐不在我之下,咱们许久别重逢,若还来那些旧日玩法不免扫兴。且我这几日在京中待着着实无趣,又没什么新闻,不若这般,尔等挨个与我单独相处,不管喜怒哀乐,只管捡些旁人不知道的新鲜话儿说与我听。诸位各凭本事,我自公平公正,谁若拔了头筹,我便当场做一首曲儿给她。”

当即有人捂嘴娇笑,粉拳捶打着临泉道:

“哎呦,先生真是坏死了,两两独处,那万一要是先生与我独处的时间太长,冷落了其他姐妹,可如何是好?。”

众妓俱都不甘示弱,七嘴八舌的说些风流俏皮话。

惠云楼对面三楼临窗包间内,负责远程接应以备不时之需的齐远和小八一边对坐说话,一边紧紧盯着对面楼内的动静。

“果真不愧是临清先生,当真如众星拱月。”老实人小八感慨道。

齐远朝他挤眉弄眼的,“别是羡慕了吧?”

小八呸了声,就听齐远吱哩哇啦的嘟囔起来,“哎?他这是要干嘛?别是假公济私吧?”

说好了任务为重,这咋还关门说话了?

哇,外头那么多满脸亢奋的姑娘排队,临清先生远比传闻中来的更加金枪不倒啊!

厉害厉害,素日只瞧他清瘦,不曾想这般身怀绝技,失敬失敬!

虽然隔了一条街,根本听不见里头说什么,但两人边吃喝边看,俨然十分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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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食欲减退,正经饭菜大家都不爱吃了。

可在一连四天都把凉面做晚饭后,庞牧终于第一个跳出来表示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他现在一看见凉面就想吐了。

小六见缝插针的跟晏骄告状,“听听,这就是好日子惯的,原来打仗那些年,一连几天没得饭吃的时候多着呢!”

庞牧黑着脸一摆手,“来啊,拖下去!”

小四小五一言不发的从树丛后面闪出来,一左一右夹住小六的胳膊,果然倒着拖走了。

“大人,冤枉呐!”小六配合的跟着倒退,奋力朝晏骄伸出两条手臂,凄凄凉凉的喊道。

晏骄笑的前仰后合的,突然灵光一闪,“嗨,我卷点菜给你们吃吧。”

叫人将各色菜蔬或炒或切,她自己去弄了点面团,就这么抓在手中,往锅底下一按一抹一提,眨眼功夫一张薄到透明的小饼就做好了。

用那小饼将喜欢的菜蔬或卤味卷上一些,简单方便又美味。

正巧老太太这几日有些中了暑气,胃口格外不好,就只卷了点胡瓜丝和清炒菜芽之类不放肉的,十分诧异道:“奇怪,这单饼我吃过,这些个菜蔬,我也吃过,可怎么简简单单卷在一起吃,竟是截然不同的风味。”

说完,将手中剩下的一截饼卷菜吃完,见站在灶边的晏骄额头见汗,不由心疼道:“这个有野趣,得空你把这法儿教了厨娘,大热天的,别累着了。”

晏骄应了,果然教了厨娘上前教学,不多时自己就解脱出来。

此时平安已经就着庞牧的手吃完一个,小家伙还不满足,按着他的胳膊跳脚,“平安来,平安来,自己来!”

饭就要自己吃才香啊!

庞牧无奈,“就你这小爪子,攥都攥不过来,一口下去全漏了。”

晏骄失笑,叫人拿油纸包了个卷,这才递给眼巴巴瞅着的平安,“吃吧,外面这层不许吃啊。”

难得不必用筷子,小家伙抱着啃的格外开心,结果几口下去庞牧就觉得不对劲了,忙上前去掰他的嘴,“这傻小子,你娘不是说了让你别吃纸……”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奶牙,啃纸倒是挺利索!

几个大人就都哄笑起来。

平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不知所以然,也跟着傻笑,众人笑得越发厉害。

饭后夫妻两个在院里遛孩子,边走边商量案情。

这两天两人在翻看卷宗时再次看到了当年太傅府丫鬟失踪的案件,都觉得很可能那几个丫鬟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害了。

案发时那几人的年纪都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已经是半大人了,根本不是拐子的首选目标,可能性极低。

庞牧点头,顺手从路边掐了一朵花替她簪于鬓边,“好看。”

晏骄抬手摸了摸,抿嘴儿笑,“以前不了解苏墨,倒不太敢往这方面想,可如今了解的越多,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尸体在哪?”

这时距离他们最近的案发现场了,如果能够从这方面下手,或许成为新的突破口也说不定。

庞牧倒背着手,慢慢想着,“京城重地规矩森严,连小六的鸽子都不敢胡乱飞,一天胖似一天了,额外抛尸的可能性不大。”

晏骄点头,“我也这么想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我比较倾向于就地掩埋。不过苏家名下宅院庄园甚多,咱们也没法儿挨着搜查……”

后头远远跟着的小四这会儿主动开口道:“要不再去放把火?”

晏骄还真就认真考虑了,过了一会儿才很遗憾的表示恐怕不行。

当年他放火逼出陂刹郡主确实是一次经典案例,但关键问题在于陂刹郡主是活的,有趋利避害的逃生本能,可那几个丫头都死了好几年了,烧什么呢?

就算苏家人都跑了,可还是不知道埋在哪儿啊。

庞牧满面狐疑的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语气复杂道:“我怀疑你小子就是单纯的想放火。”

小四羞涩一笑,斩钉截铁道:“我冤死了!”

庞牧呵呵几声,浑身上下都写满不信。

这无疑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感觉到切实的威胁之后,对手的动作也渐渐多了起来。

就在今天白天,何明突然大张旗鼓带人闯入刑部,以穿云死因存疑为由要求带裴以昭回去调查。结果彻底惹毛了邵离渊,老头儿二话不说拖着何明入宫,在圣人跟前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又亲自保下了裴以昭。

如果不能尽快破案,还裴以昭一个清白,邵离渊的处境也将日益尴尬。

他们面临的困难太多了:

年代久远,线索缺失,阻力巨大……

局面过于被动,进度缓慢,必须得做点儿什么让他们自乱阵脚。

许是小四神奇的切入方式给晏骄带来灵感,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刷的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问道:“名单上的官员,有怕鬼的吗?”

第32章

怕鬼?

小四的眼底深处腾地烧起来两团火,面带敬佩的朝晏骄抱了抱拳, “大人妙计!”

庞牧摸着下巴想了会儿, 笑道:“果然好计。”

果然还是这种剑走偏锋的法子合胃口!

不过官员大多好脸面,纵使怕, 估计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 还真不好打探呢。

晏骄道:“或者换个说法, 有没有哪位官员本人或者其家眷特别信佛, 或者有事没事就爱往寺庙去的?”

庞牧和小四大笑, “这就简单多了。”

怕鬼丢脸,信佛却不是, 究竟如何一问便知。

小四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膛, “大人放心, 远的暂且不论,连同苏家人在内,京城内外六名官员的底细和日常行踪, 三天内必然手到擒来。”

晏骄点头,突然待不住了, “我去找董夫人。”

她素有才女之名, 又出身大家, 哪怕不刻意交际, 多年下来掌握的消息应该也不少。

庞牧也道:“那我就去邵老头儿那儿跟他和明辉透个气吧, 顺便看看那些人的底细查的如何了。”

三人商议已定, 才要各自行动, 结果一转身就见平安抓着小木鸟冲他们咯咯笑, “飞。”

夫妻俩齐齐挠头,把这小东西给忘了。

“走,娘带你去找舅妈玩儿去。”晏骄弯腰把儿子抱在怀里,“哎呀,又沉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娘就抱不动你了。”

小四在后面努力摇头,诚恳道:“不会的不会的,大人您毕竟是舞得了双锅的厉害角色。”

晏骄冲他磨牙,“皮痒了是不是?”

三人分头行动,老太太听说后直摇头,“这天下啊,也没个太平时候。”

以前是打仗,现在打完仗了,各人又忙着内斗,真是不消停。

大丫头翠荷闻言笑道:“是人就有私心,只要这天下还有人,到底免不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罢了,不想了,跟我去库房瞧瞧,昨儿送进来的料子我都还没细细看过呢。”

“正是呢,”翠荷忙道,“两位大人能干的很,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的,必定现原形。奴婢记得有江南才做的新品,叫什么乔菱纱,最是柔和细腻,通风又不透。如今只进了宫中,还是太后娘娘特意送了老夫人您几匹呢,放眼整个京城,满打满算也只三两家有这个体面了。”

“太后慈善,”老太太点头,“看看若有那颜色清爽鲜亮的,先给骄骄裁几身,可怜她大热天的到处跑,热得什么似的,脸都晒黑了。”

旁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娇养着,偏她带着几个小姑娘,整日家累的慌。

翠荷笑着应了,又道:“那公爷也陪着呢。”

“他皮糙肉厚抗冻耐热的,穿那样好料子糟蹋了。”老太太头也不回的道。

翠荷:“……”

并不知道自己暗地里又得了几套新衣裳的晏骄带着平安去了廖府,正逢白宁和图磬夫妇带着儿子过来请教启蒙事宜。

“真是赶巧了,”晏骄笑道,把已经在怀里大喊“熙鹅”的平安放到地上,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去跟哥哥玩儿吧,不许淘气。”

平安哎了一声,一落地就撒开短腿儿投奔熙鹅怀抱,又举着木鸟给他看,“飞,熙鹅飞!”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有什么淘不淘的?”董夫人失笑,“怎么这会儿来了?”

晏骄看着两个萝卜头手拉手跑开,这才转过身来道:“实不相瞒,好嫂子,我是有事相求。”说着又对白宁和图磬道,“正好你们也在,省了我跑两趟。”

“听听,没事儿求我还不上门了怎的。”董夫人指着她笑道。

众人笑了一回,晏骄才说起正事。

“我最近刚接了个案子,有些事却不好大张旗鼓的调查,还需得你们帮个忙。”

董夫人了然道:“是裴捕头的事儿吧?”

最近京中闹得很凶,再联系前脚裴以昭刚出事,后脚晏骄就立刻去了刑部的举动,得出结论并不奇怪。

晏骄点头,“关于案件详情请恕我现在不便明说,你们人际往来都比我和天阔来的勤快,这里有份名单,劳你们瞧瞧,看这里面哪位官员或是他们的家眷信佛。”

“信佛?”白宁奇道,“你们这到底什么案子?先一个铁和尚逛青楼就够出格的了,怎么如今连信佛都说上了?难不成还是出家人行凶?”

“姑奶奶,你这都哪儿跟哪儿!”晏骄啼笑皆非道,“快别胡思乱想,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万一这话传出去,那起子出家人还不生吃了我吶。”

天黑不便,董夫人又特意叫人拿了一盏灯来,这才细细看去。

出人意料的是,两位女眷尚且没有结论,图磬竟先一步指着何明的名字道:“他。”

晏骄一怔,“你确定?”

这可是条大鱼,截至目前为止,何明绝对是苏党最活跃,参与程度最高的狗腿。

图磬微微颔首,“去年他曾去西山大营选苗子,期间亲自下场试武艺,脱了外袍时露出来脖子上挂的一个玉观音。”

说到这里,他又蹙眉回忆了片刻才道:“只是我瞧他的模样,却似乎并不大想叫人知道,立刻就塞到里衣里去了。虽只匆匆一瞥,但那玉料纯净无暇,细腻无匹,端的是外头少有的好料子,且也是被人时常把玩的模样。”

晏骄又问:“你可知他出身和来历?”

图磬道:“不熟,也没太过留意,不过听说好像曾在凉州任不入流的小官,后来也不知怎么就一跃数级,短短几年之内就做到京城守备的位子上。”

和平年间武官升级实在太难了,何明如今也不过三十七岁,如此升迁速度着实令人诧异。虽然他上任后着实表现不俗,但不少人私下仍旧不服,难免议论。

“凉州?!”晏骄失声道。

“嗯,”图磬点头,“有问题?”

“太有问题了。”晏骄大笑,“多谢多谢,你可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天佑四年六月,苏墨离京前往凉州,七月三名孩童误食毒物身亡,经裴以昭实地走访和后期调查,以及临泉误打误撞遇到旧日恩人口述,确认当地官员曾组织过盛大的招待仪式,而那三名死者,正是在这期间意外死亡。

现在,终于有一名前凉州官员正式浮出水面。

“这位的夫人,”董夫人指着上面一个名字道,“十分信佛,如今都是吃素的,每逢初一十五必要去城外西华寺烧香拜佛。”

晏骄看她指的是一个叫魏瞑的礼部小官,下意识将这个名字念叨即便,皱眉,一脸嫌弃,“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到底是怎么混进礼部去的?”

瞑者,不看、老眼昏花,去礼部养老吗?

三人都被她与众不同的关注点逗笑了。

董夫人又道:“他本人大约也是信的吧,有一回你哥陪我去上香,恰巧看见他们在那里捐香油钱,这魏大人还落了款呢。”

晏骄有点不明白,“落款不落款的,有什么分别吗?”

“西华寺的签挺有名的,求者如云。”白宁帮忙答疑解惑道,“那里的和尚倒也不强要银子,就是让人随意给,可话又说回来了,但凡诚心求签的,谁好意思少给呢?后来就有了个规矩,凡捐赠两百两以上者,可留下姓名,由寺中僧人刻到佛前的功德碑上。”

她撇撇嘴,“其实这招儿可真损啊,尤其那些常在京城地界混的,谁肯丢了脸面?虽不强求,可大家给的反而更多了。”

“两百两?”晏骄总算明白问题所在。

大禄朝官员的俸禄跨越很大,京城又多开销,像魏瞑这种无关紧要的礼部小官,每月俸禄其实攒不下多少。而且朝廷并不给解决住房问题,外地出身的魏瞑还要支付相当一笔房租,日子肯定宽裕不到哪里去。

他妻子出身普通,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就更大了。

然而就是这种很可能捉襟见肘的家庭,竟然舍得一口气掏两百两以上的香油钱?

晏骄再要细问时,董夫人就笑而不语了。

晏骄微怔,继而秒懂:

她嫂子那是京城土生土长的名媛,而魏瞑的夫人不过六品安人,两人的日常生活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董夫人能知道这些已属不易。

不过今天的收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晏骄匆忙道谢,见平安与熙儿玩的正开心,索性先把他留在此地,自己马不停蹄的去了刑部。

谁知她刚在门口滚鞍落马,庞牧就从里面出来,两人一对眼,瞬间明白对方都有收获。

此时邵离渊还在跟裴以昭说话,见庞牧带着晏骄去而复返,不由有些意外,“怎么这会儿来了?”

晏骄行礼的功夫就把问到的结果说了。

邵离渊难得露了个笑模样,“方才御史台弹劾魏瞑、彭飞尸位素餐、宠妾灭妻,且对比俸禄开销过大,王公公特意将折子放在上面,最迟明日一早,他们的安生日子就到头了。”

另一名官员彭飞也是个小官,不过比魏瞑强点,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闲职。

结果是好的,不过……

饶是同一阵营,晏骄也不得不感慨这罪名实在过于迂回了些。

邵离渊看出她的想法,云淡风轻道:“时间紧急,不得不便宜行事,先把人拘起来,也不必着急审。”

本朝很重秩序,官员宠妾灭妻绝对是人生污点,再加上还有贪污受贿的嫌疑,圣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就是御史台出身,对这一套把戏熟络得很,那些晚辈和旧日同僚也乐得配合。

左右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果然无辜,再放回去就是了。

庞牧搓着手道:“心中有鬼必然心虚,到时候咱们只需适当放出点似是而非的风声,外头那些怕就要自乱阵脚了。”

刚换过药的裴以昭原本双目刺痛难忍,结果听了这些进展之后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当即感慨道:“惭愧,我竟不知何明那样的底细。”

“裴大人不必自责,”晏骄道,“据说他原本只是凉州一小吏,并不在官员名册之内,查起来谈何容易?”

若非今日偶然碰见图磬,只怕他们还要干等呢。

裴以昭叹了一声,又道:“魏瞑之流不足为惧,但以何明今时今日的地位,确实轻易动不得,该如何行事呢?”

他为人正派,凡事喜欢正面出击,一时半刻竟想不出该如何做才好。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笑容渐渐猥琐。

六月初七,大凶,诸事不宜。

是夜,京城守备何明带人在城内巡逻,途径朱雀大街,身上突然无火自燃!

满城哗然,继而流言四起,直道乃阴人索命。

第33章

虽然守备司内没几个人上过战场, 但反应都不慢, 饶是何明在发现着火的第一时间就脱了外衣扑灭, 但这一幕还是被过路百姓和同队的其他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人群中不知是谁扯开嗓子喊了一句:“鬼魂索命啦!”

之后, 流言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全城。

何明两个副手比他资历还老, 威望很高,而他本人升迁太快,偏又没有特别出色的政绩,虽不至于被人抓住错处, 却也无法彻底服众。

之前大家私底下也没少嘀咕, 如今这邪门的事情别人不挑,却偏偏落在何明头上, 眼见着就是天罚, 所以不管信的还是不信的, 此刻都讨论的不亦乐乎, 而且越传越离谱。

“老子就说他这官儿来路不正, 这不,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他娘的,真是邪了门儿了, 我就在他后头,眼睁睁看着绿油油的火冒起来,你说吓人不吓人?”

“就是鬼火吧!那小子手上肯定不干净……”

“肯定是鬼火, 早年我经过坟场时, 看见的就是这种!这么说起来, 当时你们有没有觉得阴森森的?”

其实半夜巡逻少不了冷风袭面, 夏日多雨,感到湿冷也很正常。可当人一旦接受了某种设定,很多想法就都不受控制,开始疯狂蔓延。

“这个,嘶,让你小子一说,好像还真是。”

最初何明还没往这上头想,然而众人却在第一时间就主动帮他定了性。

听清大家喊的什么之后,何明脑海中有瞬间空白,然后嗡的炸开一朵黑色烟花:报应来了!

世人只知守备统帅何明年轻有为威风凛凛,却无人知晓他怕鬼。

他心脏从未像现在这样狂跳不止,一股凉意从后脑勺直冲天灵盖,回过神来时,掌心都布满了黏腻的冷汗。

何明本能的攥住掌心的观音坠子,想要祈求保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属们意味深长的视线令他如芒刺在背,百姓们指指点点的议论让他坐立难安。

活人再如何难缠,总有应对之法,可这死人?

而当有人过来汇报,说刑部执意要求转交穿云的尸体时,何明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当即拍案而起,反手给了对方一个耳刮子,高声骂道:“糊涂东西!京师守备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刑部插手?本官要人犯裴以昭他们不给,如今反倒跟本官要起东西来了!”

那人被打了一个踉跄,口中腥甜蔓延,也起了几分火气,“莫非大人忘了?刑部主管天下案件,如今穿云死因存疑,他们要求转交验尸并无不妥。”

前任守备统领在任多年,可从没动过兄弟们一根毫毛!

之前何明带着几个人埋伏在惠云楼,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抓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可等看到被拿住的是裴以昭时,心中顿觉疙疙瘩瘩的。

都是在京城地界混的,裴以昭是个什么脾性,外头的百姓不清楚,难道他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知道?若说这世间还有真汉子,铁和尚绝对算一个!

可朝堂上的事情,本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他们不过下头的小虾米,拖家带口的,也不敢胡乱插手。

然而如今形势风云变幻,先是邵离渊力保裴以昭,就连圣人都同意暂不移交;后又有不让须眉的女捕头接案;何明自己尚且快洗刷不清了,守备军中众人自然越发躁动。

常言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若无服众本事,那就要做好随时被反噬的准备。

何明端坐案后,眼前明明摆着公文却无暇浏览,下属的话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只乱糟糟的,翻来覆去都是“他们来报复”的念头,可到底是哪个?

他不愿意细想,也不敢细想,甚至觉得这屋子也不能待了。

“本官有事出去一趟,”何明硬邦邦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不许刑部的人得逞!”

待他离去后,那下属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带血沫的口水,“什么玩意儿!”

“兄弟,”另一个在外头等着的见他半边脸都红肿了,也觉气愤,“刑部的人还在前头等着呢。”

“管事的都跑了,你我不过蝼蚁,何必打肿脸充胖子瞎掺和?”那好心报讯却挨了打的人磨牙道。

谁都知道刑部的人难缠,关键时候你何明不顶上,却拿兄弟们做填旋……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兄弟们不义!

突如其来的鬼火直接将何明整个人都搅乱了,他迫切的想找点安慰和指望,可家中长辈和浑家皆是普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背地里干过什么,这种遇鬼的事情,说也无用。

胡思乱想间,何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站在太傅府前,心头一动,突然就生出几分希望。

是啊,自己替太傅办了那么多事,他又对自己一向器重,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然而等苏玉暖真的抽空见了他,听他结结巴巴的说出所求之事后,顿时拉下脸来,“你着急求见,就是要告诉老夫说你见鬼了?”

此刻夜色已深,苏玉暖已经歇下了,可听管家说寻常不登门的何明神色慌张,恐有大事发生,这才披衣起来,谁知就听了个半吊子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