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是方正。

卫蓝先请他坐了,方正惶恐不敢受,推辞再三,到底是坐了半边,脸上难掩被看重的喜气。

卫蓝又叫上茶,也不说正事,反而开始问起方家二老情形,方正越发喜气盈腮,专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一车,又说“双亲十分敬佩卫大人年少有为,常以此勉励学生,务必以卫大人为榜样”云云。

比这更肉麻更谄媚的话卫蓝都听过,哪里放在心上,只笑而不语。

待话题转到游学的事时,方正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学生自小就爱跟着家中长辈四处游走,着实是个闲不住的,十四五岁起就带着仆人、书童四处游学,倒也去过不少地方。”

虽是谦虚的话,可说到后面,俨然已十分自得。

“可曾写过游记?”卫蓝含笑问道。

两人年纪相差无几,可众人愣是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慈祥来。

正常情况下,这种对话就是官员在表达自己的欣赏了。方正不觉心花怒放,很是受宠若惊的起身拱手道:“学生自知才疏学浅,不曾。”

卫蓝唔了声,又道:“虽不曾治书,可人的经历见闻都是刻到骨子里去的,不经意间便都会流露出来,想必《侠客记》这个本子,也是得益于你素日游学吧。”

方正想也不想的点头,“不敢不敢,胡乱写就,不想竟得大人抬举。”

“到底是少有的好本子,”卫蓝笑的如春风般和煦,当下叫人取了笔墨纸砚来,“本官也想叫外头的人做个榜样,你且将思路、由来一一写来。”

方正一愣,“这如何使得?哪里敢在大人面前卖弄。”

卫蓝道:“如何使不得?不必过谦,写吧。”

说着,竟亲自取笔蘸墨,硬塞到他手上,“写吧。”

方正勉强接了,脸色登时就不大好看了。

卫蓝就坐在他身边,不紧不慢的喝茶,见他久久不动,出言关切道:“怎的不写?”

方正干笑几声,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个,天下皆知卫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冷不丁叫学生在大人面前做这个,实在是惶恐。”

也不知任泽才刚在哪儿窝着,此刻却突然冒出来,冷飕飕道:“如此鼠胆,难当大任,何谈为国分忧为民造福?”

他本就是那种张扬锋利的俊美,偏素来言辞刻薄,浑身上下都好像带着刺,此时一开口,方正额头上就见了汗。

卫蓝并未出言,又盯着方正看了许久才淡淡道:“来啊,带方秀才去后面写。”

事已至此,证据虽仍稍显不足,但真相却已呼之欲出。

任泽冷哼一声,“白瞎了这个名儿。”

方正方正,为人既不端方,行事也不正直,哪里配叫?

吕楠当天就被放回去了。

不过两个时辰,他就足足写了厚厚一沓纸,不仅解释了各处地理人文,将出处和参考都标的清清楚楚,还有情节设定上的考量,以及对几位重要角色性格设置的缘由,无一疏漏。

看过之后,晏骄不由感慨道:“入错了行啊。”

这样的人考什么科举啊,要是早跟临泉似的看开点,没准儿几年前就成了扬名天下的大家!每年光卖话本、拍戏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可话说回来,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每年多少人挤破头的在科举的独木桥上拼杀?那可真是宁肯死在桥上也不肯另寻他路。

别说封建社会,哪怕到了现代社会,报考人数年年见长的公务员考试不也是这么个道理?

吕楠留下一摞写作感想走了,剩下方正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对着白纸抱头流汗。

他写不出来。

午饭的时候方家就打发人来问了一回,卫蓝说要留他配合调查;

晚饭时方家管家亲自来了,卫蓝没见;

第二天管家又来了,第三天,方家爹妈亲自过来,卫蓝还是不见。

纸包不住火,当日吕楠和方正前后脚进衙门好些人都看见了的,而半日后吕楠顺利离开,也有人瞧见。

那么方正为什么不能走?

苦于没有娱乐久矣的培安县短短几天内再次沸腾,那些原本指天誓日的说绝对是吕楠抄袭的人好像一瞬间就转了口风,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方正是如何的衣冠禽兽,如何当面人背面鬼,甚至是如何抄袭。

他们讲的非常详细,仿佛对方就是当着自己的面作案一样,大概已经忘了,前几天,他们也是这样辱骂吕楠的。

就连曾经甘愿拍着胸膛为方正的人品担保的书生们,也如同集体唤了失忆症和失语症一样,绝口不提早前的承诺。

这几天冯飞每天都雷打不动的四处堵张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能把知道的说出来,奈何对方犹如河蚌转世,嘴巴紧得很。

但谁都没想到,短短四天下来,外界舆论竟来了个大转换,原本的受害者成了施害者,眼见着方正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张鸢身上的防备肉眼可见的弱了。

第六日晚饭时,冯飞与张鸢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内对坐,默默地咀嚼着口中的葱油面。

附近几个州县百姓喜食面食,而葱油面是最便宜最常见的一种。

待将碗中面汤一滴不漏的喝完之后,张鸢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

“方家,县太爷真的会扳倒方家吗?”

冯飞注意到他问的是方家,而非方正,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担忧:怕被方家报复。

虽然他很想安慰对方,说着假话糊弄着把差事办完,但良心还是促使他实话实说,“如今毕竟没有连坐之刑。”

言外之意,案子是方正自己犯下的,方家二老顶了天也就是包庇纵容,甚至还可能什么事儿没有。

张鸢果然紧张起来,两只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安的互掐。

冯飞忙道:“不过你也不必怕,如今的县太爷是个负责的好官,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方家还敢翻了天去?再说,方家这几年如此张扬,就是仗着出了个秀才罢了,方正一倒,众叛亲离,还有什么可怕的?”

话糙理不糙,张鸢细细琢磨一回,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他叫了一碗浊酒,闭着眼灌下去给自己壮胆,“走吧!”

见了卫蓝之后,张鸢先老老实实的磕了两个头,也不必对方细问便主动说了。

“草民自知理亏,今日便把事情原委说出来,好歹求个心安。”

“其实三月底的一日,草民外出归来,曾亲耳听到方正与吕楠在房中谈论此事。虽然没听到开头,但当时方正明明白白的夸吕楠写得好,说要找人念给母亲听,又说日后若有机会,必要刊刻出来贩卖等等……因草民怕扫了他们的幸,只略听了一回就走了。”

一开始他说起来还磕磕绊绊的,等到了后面,语速不自觉加快,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

“草民这几日虽然没开口,可心里实在不好受……”

“读书正身立心明志,可如今草民却连说明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张鸢哽咽道:“草民有错!草民自知天分有限,可真的想读书……下头还有六个弟妹,爹娘只靠那点薄田,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哪里有闲钱供草民读书?若非方正数次慷慨解囊,草民连考场都进不去!”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方正就好比救了草民的命!草民哪里能返过去帮人告他?”

“可他又确实做错了……”

卫蓝任他哭了一阵,估摸着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这才问道:“此事只有你知道?”

张鸢胡乱擦了擦脸,想了一回又不大确定的说:“也未必。因为那个小院共有一正房两厢房三间屋子,两人一间,除了草民和吕楠之外另有四人,他们素日惯爱往方正跟前凑,那日方正过去,他们未必无动于衷。况且离得那么近,要说一个字也没听见,却也不大可能。”

卫蓝叹道:“错不在你。”

张鸢愣了下,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也是唏嘘。

张鸢虽知情不报,但他确实有苦衷,任何一个人遇到那种情况也会挣扎犹豫:若检举方正,是为不忠不义;可若隐瞒事实,却又对不起自己的良知和长久以来的圣人教诲。

如今虽然有些晚了,到底还能赶得上。

反倒是一样寄居方家的其他人,且不说很可能明知真相却视而不见,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对吕楠落井下石,后来方正失势,他们却又墙头草一样急着跟方正划清界限,转而诋毁起昔日恩人来。

如此首鼠两端见利忘义之辈,着实令人作呕。

任泽斥道:“如今还是白身就能这样颠倒是非趋利避害,若来日得了势,还不反了天?必行欺上瞒下之举!若侥幸为官,必然横行无忌中饱私囊,富贵则淫、威武则屈,哪里还敢指望他们办实事?”

见他气急,众人纷纷出言劝慰,卫蓝更亲自替他斟茶倒水。

“且消消气,为这些人气坏了倒不值当的。”

“我气什么?”他冷笑道,依旧是牙尖嘴利,“左右又不是我做官。”

见众人皆眼带笑意,面露纵容,任泽也只好将剩下半肚子话咽下去,低头闷闷的吃茶,只是耳朵尖微微有些泛红。

第78章

得以重见天日的方正身形佝偻、形容枯槁,与当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青年判若两人。

七天过去了, 小屋里多了几个皱巴巴的纸团, 可所谓的话本想法什么的, 却并没有呈上来。

不是他想束手就擒, 实在是憋不出来, 连垂死挣扎都做不到。

《侠客记》的话本是三月间吕楠念给自己听的, 当时他还没起这个心思,只管整体波澜起伏险象环生十分过瘾, 并未留心细节,如今半年过去, 早忘了。

且他父母年事已高,偏好富丽堂皇天伦之乐的本子,《侠客记》只听了几段就不爱听, 打发人搁置起来。

之后, 方正又忙于文会、乡试, 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开始焦虑:没进考场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中不了。

他跪在堂下, 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我睡不着,总觉得前两年能中秀才也跟做梦似的……我拼命读书,拼命跟人家学,与人讨教,老师表面上夸我, 背地里却总是叹气……”

卫蓝皱眉, “你既有此上进之心, 难道不知道剽窃乃是文人大忌?一旦东窗事发,永世不得翻身!”

“我没法子!”方正头脸脖子上都高高的鼓起青筋,“我家就我一个男丁,我不能让爹娘失望!我要在家门口列进士碑,让所有人再提起方家时,说的是方大人家,而不是什么商户方家!”

不是他不努力,可比努力更要命的,是天赋。

“能做的我都做了,可就是不行,”方正崩溃道,两只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卫蓝和任泽,“你们明白那种豁出命去读书却无济于事,所有人都在进步,唯有自己被挡在后面的感觉吗?”

卫蓝和任泽下意识对视一眼。

还真不明白。

那书不都是看两遍就懂了么……

虽未得到回答,但那两人的表情说明一切,方正顿时觉得自己胸口又被人重重戳了几刀,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后悔,嫉妒,羡慕,憎恨,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飞快闪过,最终都化为无声叹息。

既然世上总要有天才,为何不能多他一个?

卫蓝忽然对方正多了点同情,但同情却不是容忍他犯罪的理由。

“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还年轻,阅历又少,慢慢来也就是了,怎能走歪路?”

方正紧咬牙关,“我想出人头地有错吗?”

周围的人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却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中不了了。而且现任知县又不像前任那样好接触,连官商勾结的路子都走不通,日后方家还有什么出路?

方正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那日偶然得知官府征集话本,他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个攀关系的好机会。而不会做话本的他也很快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吕楠的《侠客记》,于是立刻翻出来,飞快抄写一番后交了上去。

他不是不怕,不是没有犹豫过,但这件事如果能够成功,事后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很快便冲昏了他的头脑,让那些风险也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

“吕楠母子二人无依无靠,无处可去,也只有我是真心待他们,想来即便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富贵险中求,方正这样安慰着自己,双手因为羞愧和激动交织而微微颤抖,浑身上下的血都好像涌入脑袋里,又热又乱,突突直跳,好像随时都会炸开。

他只是强迫自己工整抄写就耗费了全部精力,根本看不进话本内容。

然而万万没想到,吕楠并不像方正想的那样傻,那样懦弱,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足以改变人生的后续,并敢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去报官。

一时鬼迷心窍,终酿成大祸。

任泽问道:“那散播谣言的事情呢?吕楠母子那般处境,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尤其在这座小小的县城里,流言蜚语的力量远比人想象的更为可怖。

那几日闹得满城风雨,在百姓口中,那对母子几乎汇聚了世上最卑劣的品质,简直比人渣败类还不如。吕楠性格本就孤僻又激进,吕老娘又是个没主意的软弱妇人,万一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就是两条人命!

方正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叫他们低头!”

当日得知吕楠去报官之后,方正就慌了神,坚持着没在公堂上露破绽已是极限。

在公堂门口,他还曾试图重新叫回吕老娘,借此软化吕楠的态度,不曾想对方大庭广众之下半点账也不买,方正不觉恼羞成怒……

任泽斥道:“读书人最爱惜名声,但凡性格刚烈一点的,以死明志也未尝可知。你口口声声为了家族门楣,为了父母亲人,可所言所行又有哪一点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又哪里配得上读圣人言!”

有时候想起吕楠母子,他就会不自觉的联想到自己和母亲身上,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几年,好似再次置身于某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场景,那些鄙夷凶狠的目光,和高高在上的讥讽的言语。

【“女支女!他娘是女支女,他是女支女的儿子,日后肯定要做小倌儿哈哈哈哈!”】

【“呸,这样的下流种子哪里配看书!”】

卫蓝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忙干咳一声,目带关切。

任泽好似噩梦中的人猛地回到现实,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断对自己说过去了,都过去了,眼前一切都已不同……

方正活了这么大,自来出入前呼后拥,在这小小培安县受尽吹捧奉承,何曾听过这样刺耳的话?

任泽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好像最锋利的针尖,狠狠扎在他脑仁上,轰隆隆的疼。

完了,什么都完了!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脸重新涨得通红,失控的大喊道:“若不是我,他们娘儿俩早在街口冻死了!死了都没人埋!”

“那些人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逢年过节还有衣裳,与街上得人施舍的乞丐闲汉有什么分别?”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么些年了,我要过什么没有?不过一个话本,又不是杀妻夺子之恨,强抢功名之辱,他不该给我?”

“我是他们的恩人,救命的恩人,莫说小小话本,就算我什么时候要他们的命,难道不该给我?”

所有人都诧异与方正的突然爆发,一时公堂上一片死寂。

良久,隔壁小间的门吱呀一声响,满脸苍白的吕楠推门出来,缓缓走到方正面前,声音干涩道:“原来,你竟这般看我。”

听见他的声音,方正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去,张了张嘴,只觉口舌发干,到头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分明八月底的天,燥热非常,可吕楠却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好似心底沉甸甸的坠了一个冰坨,整个人从里到外凉透了。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破旧的小册子丢到方正脚边,“我与母亲从未想过白吃白拿,自从进了你家,每日所食、所穿、所用,一笔笔一件件都在这上面记清楚了,分文不少。”

“我本想着来日有了机会,将这些都算上利息还了你,再真真正正的做一回东,回报你这几年的维护之情,怎料,怎料造化弄人啊!”

那个小册子也是用最普通的青竹纸做的,纸质坚韧如它,封皮和边缘却都已经起了一层毛边,微微翻卷,显然是主人频繁翻动的缘故。

方正没敢看,可翘起来的边角还是露出来里面一行蝇头小字:“腊月初,得棉衣两件,市价三百文,温暖入骨,感激不尽……”

方正像被烫到了一样,身体猛地抽搐了下,“不是,不是,你不是,我,我也不是”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吕楠咬了咬牙,指着他骂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若要我的命,我二话不说给你,更何况区区一个话本?可你不该拿我做傻子耍弄,又欺我老母!若我当真是你口中那等无情无义之辈,当日一早就来报案了,何苦傻不愣登的先跑回方家与你谈心,望你悬崖勒马?”

若他在事发前开诚布公的向自己讨要话本,便是给了又何妨?左右自己还会写啊!

“你腰缠万贯,父母健在,为人风趣开朗,谁都与你交好,年纪轻轻又中了秀才,你什么都有了,为何非要将我往绝路上逼?”

方正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好似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确实拥有了很多。

案件审理结果尚未公示,方家住的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死忠”们便已一哄而散,据管家交代,还偷走了许多贵重的银器和衣裳、摆件。

不过现在方家已没人顾得上那些小事,方家二老哭倒于衙门口,说愿意捐献全部家产,换儿子回来。

卫蓝没见他们,只是听着外面的哭声叹了口气,稳稳当当的写了判决书。

“方正恶意剽窃,事发后不知悔改,更有言行打压之恶行,着夺去秀才功名,贬为庶人,永世不得科举,杖责三十,流放二百里。”

“流放二百里?!”晏骄看到这个判决后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啊。”

早年她是法医,只管验尸,不管判决;后来升为刑部捕头,到手的基本都是下面判不了的恶性人命官司,区区剽窃,还真轮不到刑部大材小用。

所以她对这类案件的惩处措施了解并不深入,本以为最多没了功名,判几年也就是了,没想到竟然要流放!

虽然只是二百里,可绝大部分人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是郁郁而终,二是没脸回来。

可以说入狱十年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而一旦流放……可能性微乎其微。

庞牧啧啧几声,一声感慨道出了她的心声,“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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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进了九月,早晚已经要穿外衫了,偶尔风吹在脸上也颇有凉意,刺的皮肤细细密密的疼。

这天晏骄做了胡辣汤,里面加了足足的木耳、肉丝等,还有专门的炸酥肉;又炸了油旋儿和红糖糕,外表金黄酥脆,里面细腻绵软,简直香煞人。

众人在桌边团团坐,嘶溜溜吃的热火朝天,脑门上都沁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白宁和图磬出身好,难免有点世家子女的小毛病,比如说爱洁,比如说挑食,然后两人生了个崽,也很完美的继承了这一特色。

熙儿抱着个大碗,一边用勺子往嘴里送,一边眼睛滴溜溜乱转,见人不注意就把里头的素菜舀出来,飞快的塞给平安,还画蛇添足的美其名曰道:“弟弟小,要长身体呐。”

偏平安是个不挑食的大饭量小傻子,给什么吃什么,还忙不迭道谢,“谢谢哥哥,哥哥真好。”

晏骄就在旁边捂脸,这孩子傻乎乎的到底随谁?

这时廖无言忽然说要往南走,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要去看您的师父?”听了廖无言的话后,晏骄问道,“之前您说过他老人家在哪隐居来着?”

那得去啊,培养出廖无言和临泉这两个妖孽的师父,嘿,多稀罕呐!

“萍州。”廖无言用勺子刮了刮碗壁上沾着的肉丝,又把油旋按进去蘸了蘸,“自他老人家隐居以后就再没见过,如今细细算来已经有八年零三个月了吧?”

师父的生日在腊月二十,这会儿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正好陪他老人家过个年。

大禄朝的疆域和地形与古代和现代任何一个版图都不太一样,他一边说着,晏骄已经在脑海中迅速展开地图,马上定位出了萍州的位置,发现如果真要对应的话,应该是类似于苏杭一带。

所以说文人雅士就是事儿多,隐居也挑剔,基本上都往鸟语花香的江南水乡走,你看有几个去大漠戈壁的?就那些身子骨,估计几个月就给吹垮了。

任泽听了,不仅面露神往,结果下一刻就被卫蓝轻轻碰了碰,“你没有官职在身,若想去,就去吧。”

任泽本能的回问:“你不去?”

卫蓝幽幽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小位卑,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着,又直勾勾看向好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几下,“莫忘了叫人捎信回来。”

任泽:“……”

他心中一阵腻味,才要举起筷子敲他的手背,却临时发现上面沾满汁水,只好用两根手指掐着他的手腕甩到一边,恶心扒拉的道:“快闭嘴吧,我几时说过要去?”

卫蓝也不恼,笑眯眯看他,“子澈啊子澈,你”

“闭嘴!”任泽言简意赅道。

众人憋笑不已,庞牧也笑着拿了一个油旋掰开两半,分别给两个小的按到碗里,一槌定音,“这两天收拾收拾,三天后启程吧!”

第79章

或许真的是天生爱操心的命,临行前晏骄还特意给卫蓝和任泽炸了满满两大盆酥肉和花色丸子, 熬了两板火锅底料。

又在水井边的地窖里用硝石垒了一个简易版的小冰箱, 他们只需要往上面随时泼水就行。

现在天气渐渐转凉, 井边的地窖温度本来就低,再加上硝石结冰降温,冷冻效果非常出色,短时间内完全不必担心变质。

白宁一路上看着她笑,“年纪轻轻的,却跟老妈子似的, 你这心操的简直没边了。”

晏骄伸手拧她的嘴,看着道路尽头已经渐渐模糊的两道身影, 又禁不住叹了口气, “分明是两个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 偏偏把日子过的跟要饭似的……”

其实不管卫蓝还是任泽,两个人都会做饭, 但就是太不在意了点, 每天只用衙门厨房里做出来的猪食胡乱裹腹,真是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外头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要是知道了,真要伤心死了。

往萍洲去的路上大多有河道联通, 骑马坐车反而绕路, 待到需要换乘交通工具时, 庞牧就掏腰包租了一艘两层的大客船, 连车带马一块上去。中间若要停船靠岸时, 活动起来也方便。

晏骄是挺喜欢坐船的,本来还想着难得大家一起乘船旅行,沿途共赏美景,说说笑笑,岂不美哉?谁曾想上去之后就暴露出一个巨大的问题:

一行主仆十多人,竟然足足有四分之三是旱鸭子!

就连传说中无所不能,宛如战神转世的定国公,也不得不在妻子逼迫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确实不会水。

“我没记事的时候就跟着爹娘去边疆了,那边一年都下不了几滴雨,能有个水洼子就不错了,谁还舍得下去浮水?”

“那他怎么会呀?”晏骄不大相信地指着这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的齐远。

“他又不是镇远府本地人!”庞牧都快冤枉死了,“不信你问他,他老家村口就有一个大池塘!”

齐远得瑟的要命,二话不说就把外袍扒了,一个猛子扎下河去,先在水里灵活的打了几个圈儿,这才得意洋洋道:“没奈何,只得小爷我出手了,看我抓几条肥鱼,咱们晌午炖着吃!”

说罢,又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图磬微微皱眉,“也太冒失了些,水面这样平静,焉知底下没有暗流?而且船也在往前走,等会儿你若赶不上,哭都没地方哭去。”

齐远笑道:“放心放心,我自有数,保管看着船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