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他心中思忖,暗中聚拢真气。

“莫非……你是蕲州向家的后人?”他猜出那女子的来历,眼神慢慢阴骘,“原来,那日还有漏网之鱼啊。”说到这一句,眼中已是杀意毕现。

“左千秋,受死吧!”寒烟眼神一暗,袖中长剑出鞘。

左千秋提剑迎面一挡,扼住她勇猛杀势,提气跃开马背,和她在空中接了几招。

两人当空对了几招,几乎同时落地,左千秋道:“你是杀手?”她虽使的是正宗的向家剑法,然而杀势汹汹又招招都是近身搏击的打法,只有杀手才会有这样玩命的攻击方式。

她冷笑:“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话音未落再次攻了上来。

左千秋侧身躲过她攻击,手中的剑从上方刺出,凌空而来。这一招,正是他成名的“破空剑法”,没有一定的内力绝对抵挡不住。寒烟却只是脚下微沉,面无表情架住他长剑。

她右手的剑架住他长剑,左袖忽然朝前伸出,冒出另一把利刃,猝不及防朝他腹部刺去。

左千秋一惊,慌忙收势,险险避开她一击。

两人缠斗不休,林中一时只见尘土飞舞衣袂飘飘,几乎看不清人影。

寒烟剑招变化甚快,险招频出,左千秋初时疲于抵挡,似是处于下风。然而几百招下来之后,形势渐渐扭转。

她内力本就不及对手,再加上打得搏命更耗体力,长时间下来脚步已有些不稳,呼吸也渐渐凌乱。对手却是下盘扎实,越战越应手。

终于,左千秋抓住她露出的一个破绽,剑下狠狠刺向她右臂,她匆忙避开,剑尖划过衣服,割出长长一道血痕。

左千秋阴沉笑看着对面的女子:“没想到,当今武林之中还有功力如此之高的后辈。可惜,你再练个十几二十年,也未必杀得了老夫。”

“没错。所以我今天必须杀了你!”

左千秋神色闪烁,阴森森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寒烟冷笑:“你不知道吗?练了鬼魍神功到第九层的人,额心慢慢会有印记出现。”

这也是她最后下手杀他的机会了。若等他回去闭关练到最后一层。到时候恐怕就再没有人能动得了他了!

左千秋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额头——就是这个机会!她提剑毫不犹豫刺过去——

人前人影飘忽,她回眸,要杀的人已在不远之外。

左千秋冷笑道:“死丫头,想骗老夫?好!既然已被你知道,老夫也不必再跟你客气了,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鬼魍神功!”

他提神运功,四周尘沙骤起阴风阵阵,林中青竹四下倾倒。

只有对面那青衣女子,在风沙中岿然不动。

左千秋忽然纵身跃起,青色身影亦跟着跃起,二人在空中以掌对击。一人飞出,重重摔到地上。

“怎……怎么会……”左千秋喉间呕出一口鲜血,看着自己的手掌难以置信。

青衣身影翩然落地,一步一步走来。

“左盟主,多谢你的深厚内力了。”

她的话提醒了他,他抬眼看来,一脸的惊惧:“难道……你用的是逆天大法?!”

逆天大法乃西域鬼魍教不传秘技,此法甚为凶残恐怖,是利用对手的强大内力,引发自己体内的内力,将所有的精气神都凝于一处,于瞬间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力量。

此法只有在对手先动用强大内力的时候才可引发,而等力量爆发之后,所用之人也会油尽灯枯,是一种极为凶残的同归于尽的攻击方式。

“不错。左盟主不是在十年前就调查清楚我向家乃鬼魍教在中原的卧底,那么我会此武功也不奇怪了。本来各有立场各为其主,成王败寇,向家无话可说。可是,你看中我向家所收藏的那份鬼魍宝藏的副图,手段卑劣灭我满门!这个仇,向皖清也只有找你报了。”

她低声道,神色微讽。什么侵占中原统一武林,什么绝世秘籍丰厚宝藏,全部都与她无关。她是向家残留的孤魂,苟且偷生的目的只有一个——手刃仇人。

“你,你,你不要过来!”他恐惧地倒爬着后退,身体抵着竹竿。

“为什么?你这数十年来苦心积虑,不就是想要拿到藏宝图的另两份副图吗?如今唯一活着的知情人就在你面前,为何又不要我过去了呢?”

她冷笑,漠然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举起手上的剑——

“铛——”剑光四射,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震得她措手不及,后退几步才脚下使力勉强站稳。

“左盟主!你没事吧?”来人握剑护在左千秋身前,全身戒备不敢回头,只高声问道。

“贤侄!”左千秋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这妖女是鬼魍教的余孽!你快杀了她!”

“好!这里交给我来应付,盟主你快走!”

寒烟以剑尖撑地,神色冰冷地站在原地,看那人攻了过来。

“你快走!”剑招来往之间,他以只有二人可以听到的秘音传耳。

走?她漠然地笑,“只是保住了左千秋,恐怕功劳还不够大。若是能杀了鬼魍教的妖女,你这未来的盟主之位可就坐稳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假意帮她,引开左千秋的护卫,让左千秋身陷险境,在最后关头再跳出来相救,他这一招,真不可谓不高明啊。

剑下再过了几招,他声音有些焦急了:“你不明白,现在的形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左千秋无论如何都不能死!你还信不过我吗?等他日我坐上盟主之位,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多可笑啊,他这样处心积虑地利用她,竟然还要她相信他?更可笑的是……到了这个时刻,她竟然还是觉得,

“我相信。”

她说出这句话,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待会儿我出招,你就趁机逃走,明白吗?”

他作势出招,用的是他闻名江湖的“出云剑法”,长剑刺来的同时,他低声道:“走!”

这是个破绽,一个好机会。

完美撤退的好机会,亦是成功突破的好机会。

她眸间闪过一丝决绝,身影迎着长剑,不退反进,待他发现不对之时,收势已经来不及,剑身穿腹而入!

趁着他惊愕的一瞬间,她一掌将他震开到一边,拔出剑向左千秋追杀而去。

她相信他说的话,可是,她等不了了!亦没有时间再跟他纠缠下去,在她死之前,定要拖那恶魔一同下地狱!

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上现在每一点气力的流逝。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只有心中那股复仇的信念。这信念,已经支撑了她那么多年,在最后关头更不会放弃。

左千秋恐惧地看着,鲜血已经染红她的衣裳,她提剑一步步走来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双眼血红,如地狱索命的恶鬼。

“受死吧!”

他及时摸到身边佩剑,绝望地想挡她致命一击。

他先前与她对掌,受到严重的内力反噬,心脉皆受重损。根本不是刚使用过逆天大法,内力大增的她的对手。

可是,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这一击竟然硬生生停了下来。

面前的人,神色痛苦,额头冷汗涔涔。

左千秋顿时了然,因为江傲炎的这一番拖延,逆天大法的时限正在过去,如今油火最鼎盛的短暂时机已经不在,何况她还受了一剑,更加速了生命的消耗。

他顿时从绝望到充满希望,只要他再拖一会儿,拖到她油尽灯枯之时……

寒烟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毫不迟疑再次攻来,左千秋跃起,二人重新缠斗起来。如果说,之前的第一次交手是高手对决,现在就更像是野兽厮杀,浴血奋战的两人,各自凭着一股意念而战。

这股意念,却不能阻止她体内能量的飞快流逝。她现在就像是一个空壳,内里渐渐什么都不剩……

手中剑终于重得再也握不住,长剑坠地的同时,她也跟着跪下。左千秋如释重负,眼中血淋淋的杀意——她知道得太多,越早死越好。

他一掌袭向她胸口,胜利的笑容却永远地定格住——他惊恐地向下看,有一炳长剑从胸口刺出!

“江……”说出这最后一个字,睁眼看着那人,难以置信,死不瞑目。

那人没再管他,径自扑上前抱住地上冰冷的身躯:“寒烟!”

魅影

她好冷……身子轻飘飘的,双目却沉重得睁不开,原来,这就是将死的感觉吗?

寒烟,寒烟。恍恍惚惚,有人在耳边不停叫着。

你坚持住啊,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找人救你的。

那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说不停地说……那是谁?

不管是谁,不要吵,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好累啊。

不要睡啊。寒烟,你跟我说说话,你睁眼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要说什么呢……不知道有什么,湿润润,冰凉凉的。

左千秋还没死,他还活着!你大仇未报,怎么可以死!你还没助我当上武林盟主,怎么可以死!

左千秋……左千秋是谁……什么大仇,什么武林盟主……

她怎么什么都不明白……恍惚中,眼前出现一个蓝衣少年,站在不远处温温笑着。

啊!“小公子!”她高兴地跑过去。总算有她认得的人了,总算不要再听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寒烟,不要走。就算报完仇,也不要走。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帮我当上武林盟主?”

怎么又是这些啊,她听不懂。可是……啊,小公子怎么哭了?她慌忙跪在那少年面前,“别哭啊,我不走,我不走就是了。”她伸手,本想要拭去那少年的泪,可是她的手指却径直穿过他的脸。

她错愕地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雾气中,从脚开始,慢慢地消失……

她的刀,停在离那人脖子半截手指的距离。

那人大口喘着气,很痛苦的样子。鲜血从他受伤的胸口溢出,像大朵大朵的血莲花绽开在雪白的衣衫上。

杀,还是不杀?

还在犹豫间,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待她回过神,已对上那人最后怨恨的眼神。

预备偷袭她的半截匕首,还牢牢攥在右手间。

她蹲在原处,心中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茫然。

“杀手,绝不能对自己的猎物仁慈。这是生存规则。”

有人走到身边,弯腰拾起插在那人颈项上的梅花型暗器,用衣摆擦了擦,重新揣回怀中。

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衣裳。

“走吧,小鬼。”

她皱着眉头:“你一直跟着我?”

他耸耸肩,拍拍她的头:“小鬼,为了庆祝你的第一桩任务完成,哥哥请你喝酒!”

她默默跟着那人,他红色的衣裳在风中飞舞,她心想道:或许,这件衣裳原本是白色的。只是,他那样擦暗器擦多了,所以变成红色的了。大红大红的,鲜血的颜色。

“杀手,绝不能对自己的猎物仁慈。这是生存规则。”

她站在床边,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两个月前,他亲口告诉她的。

他趴在床上,那个跷着臀的姿势很搞笑,面上佯怒道:“你这个小鬼,连你也嘲笑我?小心我伤好了也打你五十板子!”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吃起桌上的糕点来。

“喂喂喂!那是我的唉!死小鬼,给我留点!”

她才不理他,直吃到肚子圆圆盘中空空,才得意地坐回床边。

“哇!你可真够狠啊!竟然吃得连渣都不剩!”行动不便的那人气得大叫,口中叫着,一边伸手轻柔拭去她脸上残留的糕点屑子。

“喂,小鬼,”他捏捏她圆圆的脸,“这两天有没有好好练功啊?”

她不屑道:“当然有了。谁像你那么懒?等我像你那么大时,功夫一定比你好多了!”

他哈哈笑,“有志气!哥哥拭目以待啊。”

等到五年之后,她真的跟那时的他一样大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即使此时她已经是影煞最顶尖的杀手。

而他,是不可超越的丰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是近三十年来唯一可以从光影楼全身而退的人。

是即使任务失败,门主也愿意破例,将杖刑从一百减到五十的人。

血顺着地面蜿蜒,一点一点汇流成河。

她抽出剑,狠狠扎入身后另一人腹中,一剑毙命,连惨叫声都听不到。

漫山遍野都是肃杀的气息,她在这血泊中,踩着人肉堆成的坟场,一步一步向前。

这一刻,是地府,是炼狱,是人间修罗场。

那盛装的新娘,颤抖得如风中落叶,早已恐惧得失去言语的能力。

她看着她。

他唯一一次发了善心的猎物,他心甘情愿踏进光影楼的理由,他拼了性命也想要守护的爱人。

原来,是长成这样的。

这双曾经深情注视过他的眼睛,她想要;这张曾经在他耳边诉说过甜言蜜语的口,她想要;这一根根曾经与他紧密环扣纠结缠绕的手指,她也想要。

可是,她最想要的,是这样一副美丽娇柔的身躯下,那一颗冷酷跳动的心。

她想看看,她的心,是什么颜色什么温度。

她想问问它,既然说好了要一生一世,为何要背叛要出卖。

“她只是太害怕了。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千金大小姐,让她跟我亡命江湖,实在是太难为她了。她不是故意要暴露我的行踪,只是……不小心……”

那个白痴,直到最后一刻还是要为她说话。他连笑起来,都永远像个傻瓜。

“小鬼……不要为我报仇……其实……我一直很感激她……只有杀戮的人生,实在太寂寞了啊……”

她握着他的手,慢慢从温暖到冰冷。她这几年来唯一的温暖,也终于慢慢消逝了。

那日,她听到他与门主的对话。

“你可想清楚了?就算你能活着走出光影楼,那也只是未来腥风血雨的开始。”

“是。”

“这些年来,你杀了多少人,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外面有多少人想要你的脑袋,如果没有了影煞门的庇护,你武功再高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是。”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魅影谢主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