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影有些寥落,静渊只安静地看着,沉默不语,目光中却有丝淡淡的忧伤。

“东家,要不今天你就回去吧?”戚大年看着有些不忍,“大奶奶毕竟年纪还小,您又刚新婚……”

静渊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手中的账簿,把衣袖放下,道:“时间不早了,我到傅家老宅子去一趟,你去办我吩咐的事,我们直接在天海井会合。”

拿了剩下的一提月饼,飘然出门。

晚餐时,七七有些食不下咽。林夫人倒似是习以为常般,脸容淡淡的对她说:“初一,端午,中秋,这些日子,东家是去盐灶和工人们一起过的。我们家多年的规矩。”

林家规矩多,她知道。

晚上她实在不想像个傻子一样坐屋里等了,便走到玉澜堂**的花园里。虫声唧唧,她坐在台阶上发着呆,每当这样的时刻,她就会想起运丰号的家,想起父亲,母亲,哥哥们,三妹,秉忠,还有罗飞,想起了好多人,也想起锦蓉的话。她呆呆地看着月光下美丽的庭院,看到一只青蛙跳到一级台阶上,背脊闪着光,那光彩很神秘,可她心里觉得这眼前所有的美、所有的神秘,都是一种讽刺。

这个世界这么美好,而她所想要的幸福,却还未能如愿以偿。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微微一惊,却一动不动,她知道是静渊回来了。

她的心登时被喜悦充满,而后这喜悦又变成一股愤怒。她只坐在台阶上,把手抱在胸前。

“回屋去,外头冷。”他清朗的声音传来,伸出手,要把她扶起来。

她不理他。

“起来,”他俯下身,双手插进她手臂下,她闻到他一股酒味,把头扭向一边。

他低低地笑了:“你知道不理我的后果。”

他的呼气喷到她脖子上,她立时想起那个雨夜的争吵,心里却是一阵酥麻,忍不住道:“今天是中秋节,你,还是这么晚回来……我,我……”一哽咽,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一言不发将她抱了起来,坐在台阶上,把她放到自己腿上,静静地拥着她,她便借机将头埋入他怀里,嘴唇贴着他胸膛的衣服,一时难过,一时又莫名的欢欣,泪水涌到眼中,却又像月下的潮汐,还没来得及拭去便退去。

静渊轻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轻轻抬起她的脸,用嘴唇轻轻梳理着她鬓间的柔丝,只低低说了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看着他,月色下,他的眼睛里似也有月光璀璨。他却不愿她看他,把她的头转来仰着,让她看着月亮,他的嘴唇开始慢慢轻吻她的耳垂,继而是脖子,他的吻柔和温暖,像簇小小的火苗。

他就是这样,一时像冰山,一时又像火焰。她不想懂他的冷淡,只愿依恋他带来的温暖。

远处传来杜鹃的歌声,在晴朗的月夜,歌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

帐子没有放下来,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眼睛看着窗外,花香隐隐,虫声幽幽,玻璃窗上月影婆娑。

“还没睡着?”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把身子略撑了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睁开,看着她,目光里闪烁着一丝温柔的关切。

她怕自己枕着他的胳膊,让他不好睡,忙把他的手臂从脖子下拿了出来放好,给他拢了拢被子,道:“过点了,睡不着了,你先睡吧。”

他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却又睁开了,见她正睁着眼睛,看着窗户。

“你看什么?”他想起身来。

她忙把他按下去,“别动!”她轻声道,眼光一动不动盯着窗户,“别动。你看……,月亮的光像长了脚一样。”

他们的屋子外头种着一棵桂花,几丛幽竹,风轻吹,月光正慢慢悠悠移到窗外,忽明忽暗,树影在窗户上画着画,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模糊,她于是只得把眼睛睁大,竭力睁大,想象着那轮高悬的明月,想象这世间所有的善意和美好越来越高,越来越纯洁,越来越美。这不知道为什么总高悬在深蓝夜空的、似要填满无限空间的月亮,照亮了屋顶的露水、在窗户上画着画的月亮,还有她和他,以及那微不足道的爱与恨,在这一刻,总算融为一体。

他忍不住想嘲笑她,但看着她认真的脸庞,在突然间,自己从小时候到现在所经历的所有美好的时光,竟然一下子全涌上心头,他惊讶地看着她,再看着那窗户上凌乱的光影,心中思潮起伏。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他在心里默默颂着那古老的诗句,心中却陡然生出一丝悲凉。

“真美。”她看着月光轻轻说,“真美。”然后满足地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肩上,闭上眼睛。她的睫毛轻颤,慢慢有了些睡意,他却忽然动了动,又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终于坐了起来。

“怎么了?”她睁开眼睛,惊讶道。

他不说话,拧开台灯,下了床,走到衣架旁,从挂着的衣服里翻着什么。

她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把一件衣服翻来翻去,然后翻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用蓝布手帕包着的一个月饼。她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金福记的月饼。是她目不转睛看着吴师傅,拿着大铁夹子从烤炉里一个个夹出来的月饼。

静渊把月饼掰成两半,拿了一半慢慢吃了起来。七七在床上看着他,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心中柔情无限。

他吃了两口便觉得有些干,倒了杯茶喝,见七七眼波欲流,正自深情地看着他,心头一热,随即清了清嗓子,自嘲似的:“盐灶上百十来个伙计,我买了几百个月饼,还是不够他们分,个个儿想拿多点带家去。你的那几个金福记被他们看到了,抢得那叫一个热闹。我这个当东家的,如今也跟长工们抢月饼,要被人传出去了,别人就只怪你这个当老板娘的太悭吝。”

也不待她回答,把那剩下的一半拿了递给她,她微笑着接住,静渊道:“你把这一半吃了,咱们这算是过了中秋了吧?”一边说,一边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卷洪流第三十六章虚云(1)

盐店街,十七家盐号。

天海井的六福堂、运丰号的香雪堂、同兴盛的天双堂、陕西人邱三立的添锦堂连同余、熊、郑、王四家人的盐号为规模最大的几家盐号。艾蒿滩傅家的开泰井原亦有盐铺,只是由于傅家失势,开泰井易主,原东家傅怀德远走异乡,开泰井股份由三家人所有,傅家的晴辉堂由三个股东商议,暂时空置,留待放租。

晴辉堂这么一闲置,就是数十天。中秋节过了,方有一个重庆江津口音的中年师爷找上稽核所欧阳松府上,说想租用晴辉堂的铺子。

欧阳松自得了开泰井的股份,在盐店街登时有了名气。他亦官亦商,为人精明,在各盐场中周游交际,很快就有人戏称:“撑船的秀才有名堂,文打官司武耍枪。”见那江津人第一个找自己,心里虽然纳罕,但亦不免有些自得。

清河的盐号多与江津人做生意,盐井天车推辘的水牛,多进货自江津。那江津师爷自称姓冯,说是替他老板来寻铺子,对于老板名讳却讳莫如深,欧阳松看了看这冯师爷递来的租约草稿及租金,觉得无甚问题,外地人来清河做生意,有些亦像这冯师爷的老板一样,托人在外管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便道:“房子倒是空着,我是三个股东中的一位,另一位是省里的人,也是鄙人的亲戚,我倒可以帮他做主,还有一位是清河的重要人物,运丰号的孟老板,你去他的盐号问问他的意见,他那边没有问题,我这里自然也就没有问题。”

冯师爷笑道:“那是自然。”眉眼间隐约有些担心。

欧阳松道:“师爷可是有什么计较?”

冯师爷笑道:“孟老板财大气粗,我这么一点租金,就像苍蝇般大小,怕他老人家看不上。”

欧阳松笑道:“放心,孟老板出身贫寒,这空铺子闲置这么些会儿,他比我还着急呢。穷惯了的人,苍蝇也是肉!再说了,我们都是二房东,真正的东家就在这盐店街上,顶头那栗子树旁边大院子——林府的林老板,也是孟老板的女婿,跟我是交好的。你先去,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冯师爷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放下心来,拿着租约草稿去了,到午后方回来,满面春风的样子,欧阳松笑问:“怎么样?可如我所料?”

冯师爷笑道:“所长料事如神。”

欧阳松便知善存同意租出,随即跟冯师爷拟了份租约,将晴辉堂租与这家江津盐号,租期为两年,每年租金两万元,他替表舅刘局长盖了章,另把租约交给冯师爷,送去运丰号盖章。

冯师爷喜滋滋拿了租约出门,正好碰到静渊。静渊见此人眼生,有些奇怪。见欧阳松一脸笑容,当即会意,拱手道:“晴辉堂有了新主,恭喜欧阳兄又做了笔生意!”

欧阳松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佣人送上茶来。静渊淡淡一笑,坐到欧阳松身旁,道:“急匆匆叫我过来,便是为了让我恭喜你?”

欧阳松微笑着摆摆手,走进里屋,捧出一个一米来长暗色锦缎盒子,双手递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静渊却不接,只微笑道:“这又是何缘故?我成亲的礼金单子上,你跟你表舅可花费不少。”

欧阳松笑道:“你替我们家弄来那么一个好盐井,且不说你之前花费了多少,为此失了个朋友,这样的损失,我们那些礼金怎么能弥补得了。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泛黄的卷轴,展开看了,是极为清秀明朗的一幅水墨,几尾鲤鱼,嬉戏于两枝墨莲之间。

欧阳松笑道:“我这人自幼喜欢收藏名家字画,这幅画还是托舍妹从成都家中带来,家里画虽多,却找不到哪一幅能衬得上林东家的风骨,还是舍妹说得好,若论清雅中略带些倔强之气者,唯八大山人之作了。”

静渊微微一笑。

欧阳松笑道:“你若不是早有婚约娶了孟老板的小姐,我倒想跟你做成一家。”

静渊从他手里接过画,淡淡地道:“欧阳小姐秀外慧中,自能另觅佳婿。”转过话题,又道:“我想,欧阳兄今日叫静渊来,可不光是为了送这么幅好画给我吧?”

欧阳松哈哈笑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不光要送幅好画给你,还要送一个大生意给你,看你做不做?”

静渊把装画的锦盒放在茶几上,俊眉微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欧阳松见他神色,忍不住道:“怎么,你又知道了?”

静渊缓缓地道:“同兴盛,一百六十口瓦斯井灶,可是这么一笔生意?”

原来同兴盛吕氏家族,因厂市不佳,经营不善,导致不少盐井年长日衰,水火枯竭,吕家家众庞大,负债万金,虽为百足之虫,但中空之势已成,所有盐灶陷于瘫痪的绝境,如今,同兴盛前途不明,如果趁机收购,正是大好时机。

听静渊一语点破自己的包袱,欧阳松禁不住露出惊佩之色,叹了口气道:“静渊啊静渊,我跟你做不成亲家,可真是我毕生憾事啊。这同兴盛吕老板的事情,我以为最早知道的必是我这个税官,没想到,你竟然也已经知道。”

静渊呷了口茶,语气不急不缓:“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我那了不起的岳父早就在打算盘了。”

欧阳松登时有些泄气,喃喃道:“他若要插手,这件事情,只怕,只怕难办之极。”

静渊笑道:“这还没有开火,你的气倒先泄了。”

欧阳松思忖片刻,忽道:“我看孟家也不一定在乎这点吃食。”

静渊道:“主人吃饱了,不代表狗也吃饱了。”

欧阳松把手往茶几上一敲,指了指香雪堂的方向,恍然道:“你是说,那人称‘满天飞掌柜’的罗秉忠?”

静渊悄悄一声嗤笑:“满天飞,这名字倒好玩。”

欧阳松道:“这姓罗的跟了孟善存几十年了,当年一起刀把子上卖过命的,如今孟善存连亲生儿子都不信,把孟家所有的账都交给这罗秉忠,重庆,合川,泸州,湖北,凡是孟家的生意,无一没有这罗秉忠的参与,而他想要做的生意,孟善存怎么不可能不搭把手?”

静渊懒洋洋地道:“这个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呢,是对于我们来说,小呢,是对于他运丰号来说。提起来有千斤重,放下去也不过四两,我们只能智取,要智取,只能先从这条老狗身上下手。”

欧阳松叹道:“你说智取,怎么智取?”

静渊不答,端着青花茶碗,一枚枚茶叶如绿色细针,密密地排成一列,端着茶碗的白皙手指与碧绿的茶汁凛然相映,他看着碗中晃晃悠悠的绿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卷洪流第三十七章虚云(2)

天气转凉,天色黑得早,运丰号早早就点上了灯。放盐的仓库没有通电,点的是煤气灯,伙计们将一摞摞装盐的麻袋从外头的牛车里扛出来放好。善存在微弱的灯光里站着,仓库很大,他正好站在堆积如山的盐袋前,暗影挡住了他的脸。

秉忠从账房过来,见善存站在仓库里,微微一惊,忙走上前道:“老爷,这里又潮又冷,怎么在这儿站着?”

人影散乱,善存看着高高的盐袋子,似在回忆极为久远的事情:“秉忠,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想起几十年前的那些事情。”

秉忠微微一笑:“老爷是个念情的人,其实在我看来,当年的事情,也就像在昨天一样。”

一个伙计扛着盐包过来,见到二人,喘着气请了个安。秉忠也沉浸在往事之中,嘴边带着一丝笑:“我那时也跟这个小子一样,不过十四五岁,天天在盐铺里扛包,饥一顿饱一顿,为了长力气,想学着大人到烟馆买大烟抽,正好路上遇到老爷,老爷给了我三个包子,说:‘包子比大烟更长力气,还更省钱,看你一脸机灵样,怎么连这笔账都不会算?’”

善存呵呵一笑:“我那个时候偷偷从盐铺伙计手里买了盐卖到云南,躲着官府和盐商,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见你眼熟,知道你是我常跑动的那家盐铺的伙计,只觉得你可怜,忍不住就把一天的口粮给了你,却不敢再回去买,足足又饿了一天,到了五通桥才算吃上饭。”

秉忠道:“我那时去向盐铺的苏掌柜那儿打听了您,他说您精明能干,又能忍辱负重,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将来必大有出息。”

善存微微一惊:“他这样说我?苏掌柜当年偷偷帮我不少,我只以为他是可怜我。”

秉忠摇头道:“老爷贫寒起家,却无贫贱之气,当年干的是杀头的活儿,做得可是男子汉的事业。记得那年咱们卖盐到昭通,被官府的人发现,我们把盐倒进河沟里,两个人藏在老乡的玉米堆中,躲了一个晚上,那一天昭通下了场大雪,我们只穿着两件单衣,我冻得瑟瑟发抖,老爷却笑着问我:秉忠,你觉得你的命苦吗?我发着抖说:一直以来就没有甜过。老爷笑着说:现在已经是最苦的时候,不会再苦了,我们再忍忍,日子就一天天过得甜了,就像一个人在矿井里,到了最底端,以后每走一步,只能是往上走。老爷当时说着像开玩笑,可那语气,就好像是能看到很远的将来一般。”

善存慢慢闭上双眼,似在重温当时的场景。

秉忠继续道:“我们东躲西藏,挨了不少打,受了多少苦!后来终于攒了点钱。我问老爷有什么打算,老爷说:卖盐的,卖的是白白净净的东西,人自然也要清白,我们自己挖盐井!可为了给工人筹得打井的饭钱和工钱,老爷还是去找春秧街聚凤楼的老鸨借的钱。”

善存听到这里,哈哈大笑,眼中却隐隐泛起泪水:“那老鸨以前住在我们村,说我长得像她儿子,找她借钱是一点办法没有,当时没有任何人帮我们,五十两,偏偏就还差那么五十两银子,秉忠,我们的第一口盐井,可是有着妓女的钱在里头啊。”

秉忠含泪道:“老爷当时跪在那女人面前,给她磕头,叫她娘。老爷,谁也不会明白你的委屈,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善存微微一笑:“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没我当年那一跪,也没有今天的运丰号。在我看来,钱也是长着心眼的,只要我们抓住了它的心,不管它来自什么地方、来自谁的手里,我们只要抓住了它,它就会为我们做出事业来。”

秉忠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笑道:“那年那老鸨跑来找老爷,说洋货涨价,她买不起白糖,老爷二话没说,给她买了两条船的白糖,聚凤楼的伙计们到码头上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可是,你只吃了我三个包子,却给我卖了一辈子苦命。”善存笑了笑。

秉忠也笑:“人的命,早一步晚一步,都有不一样的造化。能跟着您,便是秉忠这辈子最大的造化。”

善存怅然长叹了一声,道:“我自问我这一生,虽然发家时也做过蝇营狗苟的事情,但从未有心害过人,也从未真正昧过良心。这几年,我经常梦到当年的那场大火,若果没有那场火,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唉,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我这辈子,唯一不可说,不可辨的事。”

秉忠轻声道:“老爷,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善存道:“我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可是这世界上,一饮一啄,莫非前缘,因果报应,丝毫不爽。我们小心翼翼地计划,算计,可是,怎么能算得过命?那件事情虽然过了很多年,我以为我也找到了可以把它了断的方法,可是近来,我却很有些后悔。”

秉忠的神色也颇为黯然,过了片刻,方道:“老爷既然愿意赌一把,我们且耐心等待,我相信老爷的眼力。”

善存忽然一笑:“静渊这个孩子,眼力狠,下手更是又快又准,人之精明能干,比之当年你我毫不逊色。傅家的事情,我根本没有料到他竟然会使出那样的招数,一拿就是掐准了七寸。我们这个赌局,可是危险的很哪。”

秉忠轻叹一声:“老爷下的赌注却未免有些大了,可怜了七小姐……。”

善存目光中带有一丝柔软,一丝无奈,随即又是一丝坚定:“到现在我只希望我没有看错人。你儿子阿飞是为了七七连命都会不要的人,他都能舍得下她,自然跟我是一样的想法。”

秉忠轻叹一声,点点头,问道:“老爷,您可是在计划什么?”

善存一笑:“这世界上,真只有你最了解我。你还记得我们运丰号开业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

秉忠心中一凛,正色道:“您当时说:虽然今天当了一个清白的盐商,可这人的志向,不能困在那狭小的盐井里。我们是要做盐的生意,却不能仅仅当个卖盐的。”

善存点头道:“不错,自来多财善贾,长袖善舞,这几十年,我们卖盐,也兼做些运盐的生意,又开了几个钱庄,可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目光如炬,凛然前视,“所有的账目都在你手里,我现在要你帮我一件事,把运丰号这几年赚的钱,给我尽快分成四份,至于要怎么用,你很快就会知道。”

就像早已没动兵器的武士,突然又听到作战的消息一样,秉忠的眼中闪出了一丝兴奋的光芒。

善存忽然想起一事:“同兴盛最近看来要不好了,你的丰记可危险的很了。”

丰记是秉忠在清河开的钱庄,多数与丰记来往的盐商,都是与善存关系极好的朋友,同兴盛吕清泉家是其中之一。这几家盐号间银钱流通,原料货物的供销,均由秉忠的丰记为其贷放进出的款项及利息。

秉忠躬身道:“老爷且把心放在大事上,这件事情,秉忠早有计较。”

善存道:“你的能力我自不必担心。只是我怕有人趁吕家萧墙之祸,借机往运丰号上使力,而你正好站在这个风口上。”

秉忠淡淡一笑:“有两个道理,跟着老爷这几十年,秉忠一直熟烂于心。一个是积而能散、富而能仁,还有一个:留得山在,不患无薪。”

善存听了,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微笑。

第一卷洪流第三十八章虚云(3)

三妹来过林家好几次,孟夫人过来看七七时也会带着三妹。孟夫人提过两三次,让三妹到林家来照顾七七的起居,总被林夫人婉言谢绝。孟家虽然势大,但在这种家事上,也不便不强人所难,孟夫人说过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

孟夫人每次临走时,碍于亲家母,也只是多叮嘱七七几句保重罢了,三妹不满,也无可奈何。只好在每次来的时候,争取一切时间陪七七聊天说话,帮她绣花,陪着她看着佣人们洗衣做饭料理家务。

林夫人从未让七七闲着,好在七七也怕无聊,多做些家务,也胜过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林家的下人不算太多,从黄管家以下,连着花工、厨子、做杂事的丫头们一共十五人,黄管家不怎么和七七说话,但他和黄嬢一样为人周到细心,话不多,事情却做得周全,为七七省了不少事。遇到七七处理不了的情况,也有黄嬢会主动站出来料理。佣人们对这个新过门的奶奶保持着一种合适的敬意和距离,林家向来严肃拘谨,佣人们也都不多话,有事说事,从不主动和七七谈心聊天。

楠竹是个伶俐乖巧的丫头,把七七的饮食、午睡,平日里出门买东西、散步,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七七总对这个女孩子有种说不出原因的防备,楠竹偶尔会缠着她说一些孟家的事情,甚至包括盐铺的事情,七七对此事一向反感,所以也只能冷淡应对。

三妹过来的时候,会和七七一起绣枕头套。七七手艺灵巧,给卧室里绣了不少的枕头套。三妹和她做着女红,有一搭没一搭谈着孟家新近发生的好玩的事情,比如,沅荷跟秀贞闹别扭,被孟夫人训斥了一顿,秀贞想要孩子,不知道听了哪个道士的话,硬要去白马镇摸一个什么菩萨的鼻子,又被至聪骂了一顿。

七七听着,便如隔着软障子看皮影戏,颇觉得有趣好玩,可满心想参与到那情境之中,却总隔着那么一道,看不真切。

三妹见她神色,忍不住道:“七姐,你和姑爷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孩子?”

七七脸一红,啐道:“我才多大,就要当人的妈?”

三妹叹了口气:“有个孩子陪你,你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寞了。”

七七倒是一怔。

她觉得三妹或许说得有道理,但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会过上这样的日子,规律,安静,孤独。生了孩子,也得让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吗?她在心里暗暗摇头。

七七算了算,新婚后,静渊带她参加过三次酒宴,两次饭局,几次牌局。她自己从不喜欢打麻将,更从没有见过静渊打牌,也从未想象过自己丈夫会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