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保佑,孟至衡今日诚心求恳,愿我夫林静渊一切顺遂,渡过难关。”

漫天灯火,那是多少人的心愿?她目送她的心愿飞入云霄雾里,直到分不清楚究竟哪一盏才是她的灯,哪一盏灯上燃着她的心愿。

民国十七年正月初一,盐店街两边街道铺设巨幔,遮天蔽日,幔下挂满花灯,支架连接之处,用竹签缠纸制成瓜蔓长藤,金绿掩映,寓意“瓜迭绵绵。”行人提灯在幔下穿过,名曰“瞒(幔)天过海”。

清河产盐为川蜀之冠,多富商大贾,民间的庆祝活动多由盐商出资主持。灯会花费巨资,工程浩大,除因大喜或大事,乃非常年之举。规模最为宏大的一次是清末宣统元年的“皇会”。是年光绪帝驾崩,宣统即位,醇亲王摄政,清河办了一次盛大的灯会,祀光绪皇帝的灵堂设在盐商业协会馆五皇庙,遍馆皆挂彩灯,并以此为中心,分成三条线布置“瞒天过海”,几乎囊括清河的所有街道。盐店街的灯会更是规模空前,时天海井林世荣尚在世,筹措巨资,一呼百诺,从平桥一路铺设巨大布幔到盐店街,制做了十几万盏花灯。入夜张灯时,徜徉穿行于街道,流连于十里灯河之中,“瞒天过海”。白天五彩缤纷,夜里灯光耀眼,热闹异常。

此后逢春节,盐店街每年均有灯会,民国十七年这一年的灯会,是由运丰号和天海井联手预备的。七七从成都回来,才知道父亲和丈夫一夕之间,花了五十万大洋。

七七从没想过,一向简朴的父亲,会如此挥霍。她更没想到,林家早已非当年声势,向来冷静自制的丈夫,竟也会参与这种华而不实的事情。她猛然想起同兴盛吕家那场宴会,被静渊讥笑为“树上开花”。

“静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都来不及和他倾诉别情,第一句话就流露出担忧,“我爹向来不是这样一掷千金的人,这灯会办得让人觉得好生……诡异。”

“你爹决定要做的事情,向来不会有错的。我只要跟着做,便不会有什么问题。”静渊微微笑道。

七七急道:“可是这么多钱,一下子就花没了。一个绞卤工一个月最多只挣得了两块大洋,你们这么花钱……,一定有缘故。”

静渊脸上现出一丝诧异,眸光一紧:“你出去这么一趟,倒是知道了不少事情,连绞卤工一个月挣多少钱也搞清楚了。”

七七低下头:“我也是听人说的,好歹家里也是开盐号的,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是。”静渊把她拉到身旁,伸出白皙瘦削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鬓边柔丝,柔声道,“放心,我只是帮着你爹筹了些款,盐店街哪家盐铺不想出风头?天海井没出多少钱,不要担心了。你信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她抬起头,双目如水,那目光冰雪无邪,笃定恍如即便天上下着雨,静渊要说出着太阳,她也会深信不疑。

他情不自禁就吻了下去,分别数日,此刻终于温香满怀,他方知所谓相思近狂,直能让天地颤栗。

她用手抵着他的肩膀,轻声道:“还是白天呢……。”不待她说完,他已一脚将门踹来关上,她猝不及防,他的热气已经扑了过来。

“七七,”他抱紧了她,“我真的什么都想不管,我只要你……”

被他的激情点燃,她嘤地一声软俯在他怀中,静渊快步走到床边,将七七放到床上,伸手解她的衣扣。七七双颊如火,如绽放的花朵般娇艳,任他沿着自己的脖子、锁骨一路吻了下去,双手情不自禁伸出,帮着他宽衣解带。已到冬天,她的衣服穿得不算少,扣子解到最后,他终于不耐烦,用力将她淡黄色的里衣哧地一声撕到一边,她轻柔地回应着他,她的轻声呢喃让他更是情烈如火,可是,一想到眼前这张美丽的脸上欢愉感动的表情,将在以后变成憎恶与悔恨,他就不由得心弦颤抖。“七七,七七……”他轻唤着她,声音中竟似带有一丝绝望。

“静渊,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无助、又是酸苦,心里喊着这句话,却又怕他听到她心里的声音,只能紧紧抱着他,紧紧地缠绕着他,将脸庞倚在他的颈侧,恨不能让自己在他怀中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抱着她睡着了,他似乎很累很累,睡着了都蹙着眉。

其实在成都时,芷兰就告诉七七,北方的盐路恢复,淮盐将重新入楚,清河的盐不日将被限制仅在西南销售,政策一出,清河绝大部分盐商将遭受重创。越是大的盐商,受的影响就越大。

“你爹和我爹又不是只做盐的生意,”芷兰道,“他们几十年的风浪都挺得过来,还怕这点事情?”

这个消息,是芷兰的丈夫透露出来的,风声实际上已经传到了清河。静渊刚刚才租下了一百多口盐灶,如此一来,产出了盐,却只能大量囤积在仓库,无法卖出去。

几番试探,他终是不忍让她担心,怎么也不肯告诉她他的难处。七七心顿时揪紧了,她悄悄抚摩着他被汗水濡湿的乌黑额发、他的眉毛、鼻子,那棱角分明的薄薄嘴唇,心中爱怜无尽。

“东家!”楠竹清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静渊猛然从熟睡中惊醒,睁开眼睛,七七正自凝视着他,被他吓了一跳,脸一红,连忙把手从他嘴唇上拿开。

“戚掌柜来了,说欧阳所长找你,在六福堂等着呢。”

静渊微微一皱眉,定定神,清了下嗓子,道:“好,我马上来。”鼻中只闻到七七芬芳的呼吸,怀中一片柔腻温暖,两人眼睛距离不到半尺,她红晕满脸。

静渊眼神在说:我去了?

她嫣然微笑,用唇语说:“去吧。”

他叹了口气,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吻,一面接过她递给他的衣服。

……

七七终究是不放心,悄悄去了香雪堂找了秉忠。

“罗伯伯,明明现在是需要钱的时候,爹和静渊还这么做,我实在不明白。”

秉忠淡淡一笑,“放心吧,姑爷既然说没事,就一定没事。”见七七一脸担忧和茫然,叹了口气,终忍不住道:“麻烦是肯定有的,但是如今我们四川军阀内斗不断,三年一小仗,五年一大仗,北方也是时不时就打起来,清河盐商向来是在乱世中寻得安稳的,这个麻烦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既然如此,那更该节约开支,好好挺过风浪才对呀。”

“傻孩子,”秉忠听她说得天真,笑了,“盐巴公爷的钱,哪有白花的。”

秉忠告诉七七,春节一过,新任盐运使就要上任了,既然如今的问题出在运销上,那就把力气使在管事的人上头。

笑着拍拍她肩膀:“男人们做事情,岂是你这个小姑娘能看得透的?”

七七方轻轻松了口气。

秉忠慈爱地看着她,忽然道:“七七,三妹说你去成都看了一所学校。”

七七尴尬地笑了笑,轻轻咬了咬嘴唇:“罗伯伯,不要告诉别人。”

“你还这么年轻,静渊也不能把你一直拴在林家那个大院子里。你虽嫁给了他,”秉忠叹了口气,“有时候也不要忘了在心里也给自己提个醒,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依靠谁过一辈子。七七,有些事情,你爹、还有我、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帮不了你。”

她以为他在责备她,把头低了下来。

秉忠却摸摸她的头,恍若小时候和三妹调皮做错了事,被秉忠发现,他总背着善存偷偷责骂她们,却又忍不住帮她们善后。

“七七,这件事情,你做对了。”秉忠凝视着她。

“罗伯伯……”

“你若真想去念书,罗伯伯会帮你。”

那目光如此温暖,似在给她力量。

她感激地看着秉忠,却从他爱怜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忧虑。

……

孔明灯渐渐消失在天空中,七七往南侧看去,密密高墙下,是如练的灯火,七七沿级而下,步入那片辉煌灿烂的灯河。

第二卷孽海第四章瞒天过海(3)

第四章瞒天过海(3)

【天灾当前,珍惜时间,今天发力,嗯……可能两更】

“东家奶奶来了!”七七听到喧闹人声里,有人朝她大声问着好,她忙笑盈盈走上前去,欢声应酬。静渊站在林府外的栗子树下,正接过戚大年递上的一盏灯,系上红绳子,用同样缠着红绳的竹竿挂在栗子树上。

身旁随从之人待灯一点亮,均鼓起掌来,贺道:“祝东家万福,来年生意兴隆!”

“你来了。”灯光映得静渊的脸温润如玉,融融灯光下似不染尘色,他伸出手,让她将手放在他手中,“许了什么愿?”

她脸一红,想到楠竹的话,心想:若真能跟你生个孩子,该多好啊。

天海井所有的盐工们早已在玉澜堂大堂候着,连走廊里站满了人,初一这一天白天,静渊到盐灶与盐工及井灶管事一同午饭,分发过年礼金,到夜晚,天海井自掌柜以下所有人全来盐店街,向东家夫妇拜年。

七七跟着静渊走在人群里,见着五彩的灯光在他的脸上、发际、肩上跳跃着,他语音温和,笑容温暖,潇洒出尘,回应着伙计们的祝福。七七心中恍如有音乐跳跃,是《诗经》唱的: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这音乐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响,似乎还交融着傍晚在河边崖上听到的田里的民歌,无休无止,只希望时间停在此刻,让她尽享人世的贞观幸福。

却听玉澜堂外一人大声呼喊:“东家!东家!出大事了!”声音焦急万分。

众人朝门口看去,见是六福堂的伙计、更夫郑老六的儿子郑小贵,一脸张皇、一路挥舞手臂分开人群,急匆匆跑着前来。

戚大年斥道:“大过年的,胡乱嚷嚷什么!”

郑小贵急道:“戚掌柜,真的出事了。”

静渊把郑小贵叫到跟前,语气冷静:“不要急,慢慢说。”

郑小贵擦擦额头的汗,指着外头大声道:“一些当兵的,把继成号段老板、添锦堂的邱老板抓起来了!凤成号苏老板不在,把掌柜给抓了。”

众人顿时哗然。七七惊问:“那些当兵的现在在哪里?”

郑小贵低声道:“在……在香雪堂,卫掌柜,卫掌柜也被扣下了。”

七七大惊,伸手抓着静渊的手,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静渊脸色一凛,脑中迅速转过无数念头,镇定道:“不要怕,他们不会找我们麻烦。”

七七道:“他们去香雪堂闹事,他们竟然敢……。”

静渊轻轻道:“天下之大,不是只有你们运丰号一家盐铺,不会个个都把你爹当成老板。”

七七听他似语含讥讽,忍不住把手从他手上放开,静渊见她脸上忧心黯然,修眉一蹙,道:“放心吧,你家和我家都不会有事,我现在就去看看。”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沉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传来,华灯下,约莫十来个身着军服的士兵穿过连接大堂的青石月洞,踏进走廊。当先一人,七七看得清楚,竟然是在资阳路上遇到的那个参谋!

那参谋走上前来,见到七七,嘴边露出一丝笑:“林太太,又见面了。”

七七勉强一笑,父亲说了雷师长他们到运丰号的事情,知道眼前此人是雷的副官,姓唐,轻轻行了一礼:“唐副官,您好!”

唐副官急忙还礼,再笑着朝静渊一拱手:“林老板,新年大吉啊!我们长官今日在行辕设宴,略备薄酒,邀众位老板一聚,以表钦敬之忱,林老板,这便请吧!”

静渊轻轻一笑,向前迈开两步,顺带将七七挡在身后,道:“唐副官,你可把我吓得不轻啊。”

唐副官笑道:“怎么?”

静渊指着他身后荷枪实弹的兵士:“我还以为这是押送我去刑场呢。”

唐副官哈哈一笑:“林老板真是开玩笑!我们接到线报,说盐店街上有些盐铺不规矩,往盐巴里掺和豆渣,雷师长刚刚上任,听到这个消息,生气得不得了!我便带着兄弟们来核实一下。想着大过年的,也不敢把大家吓着,便请了几个老板一同去见雷师长,一边喝酒,一边把事情说清楚。林老板是盐店街的大房东,这房客出了事,不代表房东也有事。咱们公事归公事,酒还是要喝的。”

静渊冷冷一笑:“那可未必。烦劳唐副官派兄弟们也去六福堂核实一下,不查清楚,这酒可喝不痛快。”

唐副官一挥手,神态倒是潇洒:“不必了,我们雷师长说了,林老板年纪轻,刚接下家族生意,正是要起步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影响声誉的事情?再说了,林老板竭尽全力接待我们师长新任,长官满心感激,那是自然的。”

七七问:“我家香雪堂有没有问题?”

唐副官笑道:“林太太放心,我们只是请卫掌柜去问问话,以运丰号的威望和孟老板的人品,绝对不会有事。”

静渊轻轻哼了一声,朝戚大年使个眼色,道:“戚掌柜,我先跟唐副官走一趟,这边的事情让东家奶奶跟你一起料理,好好招待盐号的兄弟们。”

戚大年应了,向七七走过去:“奶奶,兄弟们的红包还没发完呢。”

七七担心静渊,忍不住朝他看过去,静渊笑道:“雷师长请我喝酒,盛情难却,你就好好在家里帮着招呼兄弟们,大过年的,让他们也热闹点。母亲怕吵,让黄嬢早点服侍她休息。我晚些回来。”

目光专注安宁,意思是要让她放心。

七七亦冷静下来,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却听唐副官道:“林太太且慢!”

顿了一顿,笑道:“难得诸位贵客一聚,我们师长夫人也单独设了宴,请了戏班子,邀林太太一并前往。”

七七心中反感,只笑道:“唐副官,您也看到了,今天大年初一,家里现在有这么多事情要料理,府里总得有个管事的人才好。”

唐副官眼睛看向静渊:“林老板,你看怎么办?”

静渊心中狐疑,脑中念头急转,眼神复杂,脸上却波澜不惊。便朝七七道:“你便跟我去吧,师长夫人初来清河,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朝唐副官笑道:“内人年纪轻,若让她出去玩,家里长辈会责怪失了规矩。便让她去一会儿,拜会一下便告辞。可好!”

唐副官哈哈一笑:“请!”朝林府外做个手势。

………………

雷师长的府邸在清河武家坡,原是以前清河盐商武秀和的宅子,武家没落,房子被军队所占,后被作为历届盐运使的官邸。两楼一院,坐南向北,分为三进。楼下朱栏回护,依山临水,楼台亭阁、水榭云廊俱备,用白灰筑成行人过道,路旁砌以梅花洞汉白玉矮栏,甚是雅致。

到了雷府,自有仆妇将七七领入女眷内堂。唐副官见七七一走,眼中露出一丝深意,微笑道:“林老板,我们师长送的谢礼,你可满意否?”

静渊淡然道:“可不敢当,林某跟着岳父沾光,以后还要雷师长多多提携。”

唐副官拍拍静渊的肩头:“小老弟,若不是你出谋划策,你那岳父孟老板,也未必能想出这个办法来?这次淮盐入楚,川盐销路剧减,以前一人吃一碗饭,现在是十个人要吃一碗饭,你和你岳父办一场灯会,便打走了跟你们抢饭吃的人,厉害啊,厉害啊!你们翁婿二人联手,清河哪家盐号会是你们的对手?”

静渊冷然一笑。

说话间,俩人已进入雷府大堂,里面灯火辉煌,摆了四桌大席,静渊一一看去,桌旁坐着的,全是清河数一数二的盐商,个个面有忧色,哪像过年喜庆的样子?适才被查抄的几家盐号的老板,包括段孚之亦在内。段孚之见静渊进来,“砰”地一声,一拳砸在桌上,他旁边一个盐商忙把他的手按住:“老段,注意场合!别耍性子!”杜老板坐在一旁浑如不闻,头低垂眼皮耷拉,竟在打盹儿。他身边是久未露面的活三牲“鲤鱼”徐老板,抱着双手,只微笑冷睨。

雷霁坐在正中一桌主位,穿着墨蓝色便服,剑眉朗目,气势夺人。二十人的大圆桌,却只坐了他、善存及韩、熊、邓氏几位资格极老的盐商。善存坐在雷霁右侧,旁边空出一座来,雷霁左手的座位亦空着。见静渊来了,善存向他招手,往自己身旁空座一指:“静渊,到这里坐。”容色谦冲恬退,一如既往的温厚,好一个亲厚仁慈的长者。

静渊暗暗冷笑:“雷霁所有盐铺都查,偏偏不查我的六福堂,你如今越是在他面前高抬我,便是为我在清河树下越多的敌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吗?”他虽向来冷静,但毕竟年轻气盛,此时心中怒极,站在大堂中间,却是不向善存走过去。

雷霁目光如电,在静渊脸上飞快一转,朗声一笑:“林老板,到这里来坐。”往自己左侧空位一指。

众人的目光,投向站在大堂中央的静渊身上,均在看他究竟要坐在谁的身旁。

第二卷孽海第五章瞒天过海(4)

第五章瞒天过海(4)

善存目光深邃,闪着异样光辉,凝注在静渊脸上,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似在看什么有趣的游戏。

与我为敌,便是与全清河为敌,静渊啊静渊,你会怎么选?他的目光仿佛这么说。静渊傲然挑眉,清亮的目光与善存相接,唇角慢慢绽出笑容,如一朵暗夜罂粟,灯火通明如昼,却如月光洒向霜雪,让人心里寒意顿生。

灯会,是由善存以商业协会会长身份召集众人集资举办,静渊全力协助。集来的资金五十万,一部分用于灯会,绝大一部分却赠给了雷霁的部队作为军费。各家集资数额多少,均有清楚登记,雷霁若是明白人,从钱的数目便知谁有心与他接近。由于淮盐入楚,政府控制川盐出川,将有大量盐号受到冲击。欧阳松告诉曾静渊,盐店街有数家盐铺在盐里掺劣质盐,静渊便向善存提议,可以借这个机会小惩大诫,顺带将支持刘文辉部的几家盐号借雷霁之手剔除出局。

雷霁原是川军刘文辉部下,军阀刘湘与军阀刘文辉为扩张各部私利,诛求无厌,两部时离时合,随合随战,这一年已经彻底闹翻。雷霁反了刘文辉,加入了刘湘部。而清河,正好有几家盐号的盐是销往刘文辉部的。

于是,借灯会转移众人视线,瞒天过海,各怀铲除异己的目的,善存、静渊与雷霁结成了联盟。

只是,善存身为商业协会会长,清河各盐商均出力不小,如今各家遇到困难,善存如果太过徇私,威望便会大失。清河所有的盐号、包括运丰号全都被彻查,惟独天海井一家没有,意义便十分明显了。

此刻大厅上众人的目光均聚焦在静渊身上,正如静渊所想,大部分人都怀疑盐店街今日被官兵彻查盐号掺杂豆渣的事情,多半由静渊透露给雷霁。他若坐到雷霁身旁去,便是告诉众人他有意巴结,直接与清河盐商划清界限。

善存的私心,被静渊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目的,无非也就是让自己屈服,既然众人心中皆有疑心,他若要自保,便只能依附运丰号,如此一来,善存便又控制了他一分。而假如此时自己坐到雷霁身旁,那便是直接向善存宣战。

忍得一时,换长时太平。若论忍这门功夫,父亲林伯铭几十年来已经练得炉火纯青。静渊虽自负,却也不愿意将天海井置于危局,脸上笑容未收,心中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他怕的事情,既然要玩游戏,那就玩得尽性。他心中冷笑。

朝雷霁轻轻一礼,说道:“雷师长抬爱,小子资历浅,万万不敢越礼就位,还望雷师长见谅。”

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走到善存身旁,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雷霁笑道:“孟老板,你真是有个好女婿啊!这么孝顺有礼,要不说的话,别人还以为林老板是你的儿子呢!哈哈哈!”

善存凝视静渊,意甚嘉许,眼光中却似有一丝自得。静渊低着头,话不多说,神态极是谦恭。

盐商们面面相觑,愕然心奇,只杜老板依旧还是打着盹儿,徐老板眼睛里微微闪光,看着善存与静渊,轻声道:“好玩,真是好玩得紧。”

雷霁见众人均已就座,清了清嗓子,段孚之用手肘一推杜老板,杜老板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雷霁道:“兄弟不才,被上头委任到清河掌管盐运,甫一上任,就对各位多由得罪,兄弟先干一杯,向各位赔罪!”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旁侍候的佣人忙上前为他重新将酒斟满。

雷霁再次举杯,眉头微微一沉:“说也不巧,今日接到线报,说清河有盐号在盐粒掺杂物,若在以前,本可以等春节过了再来找各位问个清楚,不过今年比较特殊。诸位都知道,如今北方战事稍稳,我们川康又开始打了,连我,也是刚刚才从刘文辉部脱离,加入刘湘部。如今荣县附近两军还在交战,给刘文辉部的盐你们掺和什么我不管,给我们刘湘部的盐里要掺东西的,那兄弟可对不住了。”

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向身旁唐副官一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