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饿不饿?”他问她,他们都没有吃午饭。

她轻轻摇摇头。

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里面的玫瑰糖心滚烫,烫得他舌头都出了泡,他却似没有感觉。

他脑子里的画面是在璧山,大清早湿冷的空气里,宝宝坐在小板凳上,穿着件绿色粗布小衣服,也是这么一口一口咽着包子。她对他哭着说,妈**手受伤了,不要妈妈缝衣服。

他的女儿啊,那么可爱懂事的女儿,给她买了一个八音盒,她就对着他笑得那么甜,她笑的时候,他明明就清楚那是他的女儿啊,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说自己的女儿是野种。

他想起宝宝在他的脸颊上印下的无数蜜糖般的亲吻,心如刀绞。

就这么放手让她们离开?

静渊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重压他的心。

十九岁那年第一次跟着戚大年给天海井做账,他也有过这种感觉。那一次七七偷偷逃跑,他找了半年,看到她给善存写的那张纸条,一切安好,唯独没有提他,也是这样的感觉。那是人生有一部分就被硬生生割裂,像天压了下来。他的人生已经被割裂过无数次,他唯独不要再发生这一次。

静渊痛楚地蹲了下去,喉咙、胸腹,全在抽搐。

七七见他脸在突然间变得惨白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忍不住动容,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惊道:“你怎么了?”

他在外面从来不曾如此失态过。

可他觉得这样的失态是他理智思考的结果。是的,现在他越来越不了解她,越来越掌控不了她。可只要她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天性,那种天真,糊涂,宽容,甚至愚顽,只要有一点还在她的天性中,他就能控制她。

静渊一把抓住七七的手,把她拉了下去,她差一点就快跌坐在地上,他把她紧紧抱着,颤声说:“我是无赖,你就骂我耍无赖,你说我自私也好,我就是舍不下。刚才的话就算我没有说过我不会让你走,我不会让你带走宝宝,我要你们,我一辈子都要。你要是走我肯定会杀了你,我杀了你、杀了宝宝,我也不想活了。七七,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给我留一条活路。”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奋力挣脱,总算站了起来,心却似还被他攥住手里,有没有在跳动,她已经不清楚了,因为他攥得很紧,根本就不放它离开。

码头上还对峙着,不过却没有再交火。之前伤了七八人,全都是兵卒和伙计。

有消息说,欧阳松把徐厚生先放出来了,算是做了个小小的妥协。可是对于运商们来说,放不放人并不重要,至少表面上要做出这样的态度。关键还是关于销岸的决定,究竟定在清河还是定在乐山。

七七只关心罗飞的安全,听到后大松了一口气。静渊心里暗觉蹊跷,可他现在有更值得去操心的事情,暂时没有时间去计较。

眼见天慢慢黑了,人们陆续下山。

善存走过来时若无其事说了句:“七七要不回运丰号住两天,省得给静渊添麻烦。”

七七尚未回答,静渊已经抢先道:“爹放心,我会照顾好七七。”

至诚道:“你盐店街那边不能不管吧,难不成你这时候还两头跑?”

静渊侧过脸不理他,不置可否,手却紧紧握住了七七的手。

至聪亦忍不住道:“七七,看你自己,要回去就一起,静渊是讲理的。”

七七低下头,他们都看到她脸上不予掩饰的困窘。

善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女儿,没有说什么,衣袂飘飘,跟着儿子们下山去了。

七七从父亲眼光里看到一丝失望,那么轻描淡写的一眼,可她却如同被重重扇了一耳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直烧到了心里。

一进晗园,就似有第六感,两个人都似乎听到了哭声,宝宝的哭声。

老许匆匆忙忙迎上来,一连声地道:“可回来了运丰号那边的四太太亲自来了一趟,把小小姐带了回来,她哭个不停,在那边又跳又闹的,谁劝都没有用,亲家太太都急得什么似的,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东家和大*奶回来了没有。”

宝宝蜷在客厅的沙发里,哭得头胀脸红,黄嬢和小桐手忙脚乱站在一旁,另有两个打杂的丫头也在里面,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七七快步进去,宝宝抬起头,见静渊跟在七七身后,她像小兔子一样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却是奔到静渊身旁,抱住他的腿,眼泪汪汪:“爹爹你不许不要我爹爹不要丢下我”

静渊蹲下身子,使劲搂着她,她的小脸在他脸上蹭着,全是泪水,他紧紧贴着她的脸,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亲着她的小脸蛋。

宝宝总算定下神来,她哭得没有力气了,只剩下轻轻的哼喘,像小狗的呼吸声。静渊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母亲,七七摸了摸她的小手,那双小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静渊问黄嬢:“怎么回事,谁在那边惹了她?”

黄嬢不好明说,只道:“可能是那边五少奶奶说了些什么吧。”

仪佩一向嘴浅,七七和静渊心里都清楚,宝宝匆忙间从学校被接走送到外公家,一路又是混乱可怖的样子,惊吓之余,仪佩若再说些静渊不要她的话,定然会信以为真。

七七怔住。

静渊的心里越来越安稳,把女儿抱着,两根手指按在她红红的眼袋上,好像要给她抚平一样,宝宝被他弄得痒了,叽的一声笑了,忽又怕他要走,赶紧把小脸贴在他的脸上。

“宝宝你好像小狗。”静渊柔声笑道。

宝宝的大眼睛凑近静渊,眨了眨,小嘴忽然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咬,静渊心潮澎湃,将她搂在怀里,脱口而出:“谁也别想带走你。”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佣人们被这父女温情打动,露出笑容,可唯有七七,听出了其中的凶狠与杀气。

静渊悄悄看了一眼七七,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宝宝装毛笔的漆盒斜斜搁在茶几上,几只小楷掉落出来,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把笔收进了盒子里。

(嗯……这俩人纠结暂时告一段落,给他们俩请个假,估计大家都快烦死了吧。明天及后天会把空间留一些给其他人。)

第二卷孽海第四十九章一川风絮(3)

第四十九章一川风絮(3)

听到大门一响,胭脂立刻惊醒,因趴在桌子上睡得不实,猛然醒过来,心跳加快,一声声如擂鼓,连带着耳朵下的血管也跟着跳。

听到走廊里脚步声急促,胭脂把头发理了理,赶紧打开门,见大门那儿几个伙计抬着人陆陆续续进来,廊上点着灯,张妈站在台阶上看着,先叫了一声:“哎呀天哪,流了这么多血”

院子里的伙计回道:“张妈,几个兄弟受伤了,快给找间屋子安置下。”

张妈不自觉朝胭脂那边看去,见她脸上煞白,就似摇摇欲倒,心道:“人家的新房,你们弄这些个血人来,也不怕冲了煞。真是晦气。”

她在那儿犹豫不决,那些伙计便有点急了:“你还在磨蹭什么,我们原不想把人弄到这儿来,谁让宝川号被封了,飞少爷都顾念兄弟们,你这个老婆子还在那儿摆什么谱啊。”

“宝川号被封了?”胭脂听了,不由吸了口气,“那罗大哥有没有受伤?”说着走到他们跟前,那伙计对她挤出一丝安慰的笑,道:“太太宽心,飞少爷一切安好。”

胭脂一颗心砰砰乱跳,定了定神,对张妈道:“把他们带去西边厢的大客房。”

张妈低声道:“太太,好不容易收拾好呢,留着你们成亲的时候招待贵客的……。”

胭脂沉下脸道:“兄弟们为罗大哥卖命,岂是一两个贵客能相比?”她平素柔弱和婉,这时语气严肃,自有一股端严凛然之致,张妈不敢违逆,只得将那些伙计们引到大客房去,胭脂又叫来几个下人给他们抱去几床铺盖,又去厨房给他做了些吃的送去。

伙计们都千恩万谢,受伤的几个都昏迷不醒,胭脂问刚才回话的那个伙计:“找了大夫没有?”

“找了,一会儿就过来。”

一股股血腥气传来,胭脂只觉得发呕,却强自定神。那伙计见她在那儿强挺着,脸色煞白,楚楚可怜,便道:“太太,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照看着,他们虽然受了伤,倒还没有伤到要害,您也不用担心。”

胭脂咬咬嘴唇,问:“大哥,我怎么称呼你?”

那伙计慌忙摆手:“太太千万别折杀我,叫我阿勇就行了。”

胭脂道:“阿勇,码头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子,罗大哥还在那里吗?会不会很危险?”

阿勇道:“太太放心,码头那边的兵都撤了,好像他们自己内部有了些什么瓜葛,飞少爷现在也不在码头,傅少爷从江津回来了,两个人可能正找个地方商量事情。您等一等,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怀德几乎一直都在江津的分号打点生意,听到他回来,胭脂心中一喜,至少罗飞身边多个人帮忙也是好的,略宽了宽心,便走到走廊上端了根椅子坐在外头。张妈在旁边道:“太太,何苦在外头挨风吹,在屋里等不也一样吗?”

胭脂道:“我等大夫来了再进屋去,里面的人受着伤,我不管不问可不成个样子。”

等了一会儿,大夫来了,胭脂连忙起身。那大夫是个洋人,后面跟着两个女护士,提着医药箱,想是教会医院的人。胭脂虽不懂,但也知道里面几个伙计受的定是枪伤,要不绝不会请洋大夫来。

她本来听到罗飞安然无恙就放下了心,现在那颗心又悬了起来,担心罗飞回来的路上被人袭击,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她眼前一黑,只差一点要晕过去。张妈见她偏偏欲倒,连忙伸手扶住,却见平日负责茶水的那个叫方平的小厮在走廊上探头探脑,便呵斥道:“不去忙着烧水端茶,却在那儿抽什么疯?快回去做你的正事”

方平被她骂得低下头,转过身子,几步做一步,一溜烟跑去柴房。

洋大夫给几个伤者清理了伤口,有一个人被枪打伤肩膀,伤势甚重,大夫将伤口轻轻剜开,用镊子取出了子弹,胭脂和张妈站在门口,见到那血腥场面,赶紧背过身,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

那几个伙计帮忙换热水,一盆盆血水端出来,顺手就要倒在屋檐下的排水沟里,张妈叫了一声:“不要倒在这里”捂着脸指了指大门外:“外头有个水沟,倒那里去,一会儿我再让人去冲。”

那几个伙计们答应了,端着盆子快步去大门外。

胭脂知道张妈在替她忌讳,心中感激,听到门外有人声响起,隐隐约约传过来,是恭敬地问候,不一会儿,罗飞走了进来,那几个伙计跟在后头。

他一步步敏捷的走过来,走到灯光下,神情疲惫,剑眉微蹙,胭脂心口一紧,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看着他。

罗飞却似漫不经心般,路过她时只说了句:“你回屋子里去,我先去看看兄弟们。”

她点点头,喉咙哽咽,泪光莹莹瞧着他,人却站立不走。

罗飞给张妈使了个眼色,张妈搀着胭脂的手:“太太,走吧。”

胭脂木愣愣地由着她搀扶到卧室里,一坐下,这才发出了声:“张妈,你看到了吗?他的衣服下摆上全是血。”

张妈安慰道:“肯定是别人身上的,飞少爷走得又快又稳,哪里像受了伤?”

胭脂摇头道:“你今天也听到码头上的枪响,那么密,像下雨一样。他是从鬼门关里回来了,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他了。”突然呜咽出声,浑身发抖。

张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哭了会儿,把手轻轻拍在她肩上,胭脂一面哭,一面擦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干似的,不住流下来。

张妈劝道:“太太,你这么难过,一会儿飞少爷见了,岂不凭添多少烦心?”

胭脂不住点头:“我不哭,我不哭。”微微仰起了头,就似要让眼泪倒流回去,张妈见她神情可怜之极,长叹了一声,忍不住离她近了些,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身上。

长夜宁静,秋风暗起。

罗飞走进屋来,若不是胭脂说起,张妈刚才匆忙间还真没发现他衣襟上的浓重血迹,胭脂悄无声息站起来,去里屋给他找了件干净衣服,罗飞也没说什么,默默解着衣服扣子。张妈忙退了出去,把门合上。

他把衣服换了,在脸盆那儿把手洗干净了,见胭脂盯着地上那堆衣服发呆,便走过去,把门打开,用脚把衣服踢到外头。

见胭脂眼神凄婉欲绝,便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些饿了。”

胭脂回过神,抬起头,朝他勉强笑了笑:“我去拿吃的。”

天气转凉,她平日里会亲自给罗飞做一些南方的冬天菜。罗飞是运商,各地的食材也兼着采购,新近运来了大闸蟹,在扬州时胭脂就知道罗飞爱吃螃蟹,他近日忧心,她想给他补一补,又怕凉寒,因此将螃蟹煮熟了剔了肉,加了白猪油熬成蟹油,煮了一大海碗的青菜,又将就那蟹黄做了两屉小笼包,再用海米、辣椒、青蒜、火腿顿了峨眉山的雪豆腐,就着一碗干贝鸡肉粥,粥是老早就熬着的,已经糯了,香气扑鼻。她把菜和粥端到屋子里,罗飞又累又困,仰在椅子上睡着了。

胭脂悄悄把托盘放桌上,动静极小,罗飞的头轻轻晃了晃,睁开眼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说着直起身子。看到桌上的菜肴,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胭脂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却只是悲伤,便坐到他身旁,把筷子递给他:“趁热吃吧。”

罗飞接过筷子,柔声道:“你肯定也饿着,我们一起吃。”

胭脂等了一宿,早就饿过了,刚才又见到那么多血,早就一点胃口也没有,又怕拂了他的意让他不高兴,便自去取了碗筷,盛了一碗粥。

他是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两屉小笼包被他吃完,粥喝了三大碗。胭脂见他这样,心里酸楚之极,自己小口小口呷着粥,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罗飞把筷子一放,胭脂一惊,他朝她摆摆手:“你继续吃,我陪着你。”

顺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

胭脂只好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低下头悄无声息地喝粥。灯光下的她眉黛鬓青,肤色白腻,是江南好女儿颜色,罗飞看着她,忽然道:“在扬州的时候,我知道你偷过钱。”

胭脂没料想他说起这事,惊骇万状,差一点拿不稳筷子。

罗飞看着她,目光安详宁静:“我那时总在永嘉楼,看见你有时候陪人喝酒,你眼睛里怯怯的,手却伸到别人兜里去,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胆子却也那么大,也不怕被人抓到。”

胭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泪珠在眼睛里打着转儿,低声道:“我娘那时生了病,我……我……。”一哽咽,没有说下去。

罗飞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当时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姑娘会不会来陪我,如果她来,我得在钱包里多放点钱。”

胭脂珠泪一颗颗落下,颤声道:“罗大哥”

“可你却没有拿,我故意把钱包露在外面,你却没有拿,你非但没有拿,却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我,”

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凝视着她,异常的专注。

胭脂平日有时想过,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否会记得起自己的样子,因为他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她。可是这个时候,当他的目光温柔地停在她的脸上,他的话语中充满温柔的爱怜,她却只觉得惊心,从未有过的害怕。

第二卷孽海第五十章一川风絮(4)

第五十章一川风絮(4)

她知道他很累,他活得比谁都累。他不光累,她还清楚地看到他心中沉重的枷锁,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

她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虽然分量不重,但是她也是他的枷锁。

如今他是想要挣脱了。

胭脂惶恐不安地大睁着眼睛,他亦看着她,目光里依旧是让她心寒的温情。

没有爱,她知道他不爱她。

罗飞的声音有些沙哑,嘴角带着一丝笑:“有一年端午节,我去码头看运货,你在宝川号给我包粽子,你还记不记得?”

她想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吃着她包的粽子,像吃着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艰难地吞下肚子。

可胭脂发不出声音,只是身上发冷,像得了伤寒,一片片皮肤都开始灼痛。

“你费了那么的心,想着要包最好吃的粽子给我……你在粽子里放了火腿,红烧肉,虾仁儿,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可是那天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可我却不好辜负你的心意,硬是吃掉了一个,这辈子从来没有因为吃一样东西这么为难。胭脂,那时我不敢告诉你,其实吃不下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在清河我从小到大吃的粽子,只是糯米蘸白糖那么简单。你把山珍海味装进了粽子里,可是我却只爱吃糯米蘸白糖,这辈子只爱吃这一种。胭脂,真对不起。”

胭脂缓缓低下头,眼泪落在桌上,晕开,散去,又一滴落下,再晕开……

他伸出手,给她慢慢拭去泪水,他的手掌粗糙,却非常温暖,她颤抖着闭上眼睛,依恋他手指的温度,像沉湎在梦里。

“别再被我耽误了。”他说。

她不敢睁开眼睛,紧紧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抓住,把它盖在自己眼睛上。她告诉自己这是梦,可她却大声抽泣起来,喘着气,无声地嚎啕。

他站起身来,把手抽出来,胭脂睁开泪眼,无助地看着他。罗飞去打开门,喊:“张妈”

张妈急匆匆过来,罗飞道:“赶紧给胭脂收拾东西,一会儿总号那边的老朱会开车过来,你陪着胭脂去一趟成都,刘掌柜在那边会帮着你们安顿。”

张妈惊道:“飞少爷,这是为什么?要走远路明天一大早再去不行么?这半夜三更的,收拾东西就得好一会儿呢。”

“把常用的备上就行了,那边有。去了那里,一切听刘掌柜的安排。”

“我不走”胭脂忽然嘶声道,“我不会走我哪里也不去”

罗飞不再看她,对张妈道:“快点要不辞了你,让别人陪她去。”

张妈经不住他吓唬,只好乖乖听话。

胭脂冲上两步抓住他,他想用力挣脱,终是不忍,只好冷着脸,一眼都不看向她。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胭脂万念俱灰,满腔的话,当着张妈却只能零碎地说出来,“千难万险,求你,让我陪着你。我不怕被耽误,我从来没有被耽误过。罗大哥,我求你了”

他把脸别过一旁,咬咬牙,终是将她冰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拼尽了力气才算站稳,看着他走到她挂着琵琶的墙边,把琴轻轻从墙上取下来,拉开抽屉,拿出她平日包裹琵琶的一张大蓝布,手一横,那块布飘飘扬扬盖在琵琶上,他三两下就把它裹好,只听见琴弦轻颤,像光波在空气中回旋,嗡嗡有声,又似人的悲泣,但闻悲音,却听得模糊而不真切,只余下凄凉。

车轮碾在青石路上,沉闷的声音穿透深沉的夜色,他静静看着她们离开,浑浊的车灯,慢慢消失在墨一般的夜雾之中。

鸟儿开始叫了,清晨的各种声响渐次响起,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许睡过去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一室萧然。胭脂没有带走她的嫁衣,那衣服依旧是平平整整叠着,放在檀木小方桌上,耀目的金红之色,绣着鸾凤和鸣,合欢花开,像清晨刺目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