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家的处境,最是尴尬。

虽然萧衍老太爷初时不愿意蹚浑水站队,可是却被夜闯萧府的霍随风领人刀架了脖子,不得已给他调配了儿子近营的人手。而随风救出了万岁后,萧衍这老狐狸倒是变得勤勉了许多,积极筹措平叛,按理说也算是头功一件。

可是,萧老太爷万万没有想到被扣在宫里的儿子却给他掉了链子。

虽然萧月河力阻父亲莫要变节,但他被二皇子挑了脚脖儿筋杀鸡儆猴之后,萧昇顶不住压力,到底写下了文书。

所以别家都是非黑即白,要么赏要么罚。

可到了萧家这里,万岁都犯难了。最后决定赏罚分明,萧老太爷力挽狂澜乃国之中流砥柱,他的孙子年少忠耿,晋封公侯,而萧昇在万岁爷的言语暗示下,主动辞官,将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儿子萧月河。

只是这位侯爷,却因为宫变落下了残疾,那腿到底是瘸了。

笑娘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又是后脖颈子冒凉风。以前她便隐约觉得这世事发展有匡扶剧情的引力。

而现在的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在按着原剧情走的?

父亲又替贵人挡刀了,二皇子与太子斗得皆落败而死,年幼的国储上位。萧月河初露锋芒,那腿也到底是瘸了。

而她身为一个不得好死的女配,身处在这似乎不可抗拒的宿命里,就好比穿越到了一部恐怖片中,压根不知道要你命的恶鬼,从何处里冒将出来。

但是现在看来一片繁荣大好。褚家因为爹爹的又一次玩命挡刀,处于无上的荣华中。

万岁老爷子可能经历宫变,有些精神创伤后应激障碍,三天两头的折腾禁军肃清宫内的治安死角。

另外万岁每到半夜就失眠,想到了褚慎舍命相救的恩情,那嘉奖的圣旨总是半夜拟写,天一亮就由宫人送出来。

所以从小郡王府将父亲送回褚家后,笑娘也是天没亮就要漱洗打扮好,等着替卧床不能起的父亲接旨谢恩。

老爷子需要心理宣泄,她都理解,可是总是这抹黑漱洗打扮的,对于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

这天,她又是服侍了父亲换药喝下汤水,很晚才沾到枕头,睡了没有两个时辰,便要爬起,照例收拾停当,半合着眼儿,靠坐在床边,睡意朦胧地等着,果然天色刚刚见亮,褚府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宫里照例又是宣旨。笑娘跪在团垫子上,内心毫无波澜。相比于那些个田地金银,褚大姑娘现在独独缺觉,好想求陛下赐个整觉给她。

可惜万岁的应激症似乎愈加严重了,今日的宣旨内容也别出心裁。

“褚家笑娘,倍悌至孝,端雅慧娴,朕闻二十有二尚未婚配,特赐良缘,赐婚予崇正郡王,待国丧之后成礼,开枝散叶,永结好合。赏妆奁百担,封惠敏县主,封田千顷,钦赐!”

前来宣旨的太监念完了后,便等着褚家大小姐谢恩接旨。

结果却看到褚笑娘跟被人点了穴一般,呆愣愣地看着他。

这宣旨的公公倒很是理解。姑娘的毛岁都二十二了,再过一年的国丧,也就二十三了。说实在的,大姑娘熬到这个岁数,可真是愁煞了父母。就算找,也找不到什么青年才俊了。

可是如今陛下赐婚,给她婚配的居然是崇正郡王,这十七岁的葱茏少年家,可正是鲜衣怒马,尽赏名花的好时候。给谁谁不疯乐啊!

更何况崇正郡王又不是靠着父荫的纨绔子弟,身上军功奇伟,前途不可限量啊!那满京城里,多少的王侯都盯看着郡王的婚事,指望着将自己花儿般鲜嫩的女儿嫁给郡王为妻。

可谁承想,这一口子的鲜肉竟然落到褚家老姑娘的身上了!这姑娘也是惊喜得傻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吧!

是以公公宽慰的一笑,冲着还在发愣的笑娘道:“褚大姑娘,甭傻着了,这是皇帝的恩赏,你还不快些接着,难道想抗旨不遵吗?”

任是公公想破了脑子,也猜不到,此时褚大姑娘并非发愣,她得集齐洪荒之力,才能压抑住自己满心的怒火。

她的脑子里一直回响这霍随风那日之言——“我推拒了别的封赏,只要了一样东西。你猜,我向万岁求了什么?”

笑娘此时若是再猜不出是霍随风的手笔,那她可真要找棵大树撞死了。

是以她依旧跪着对公公道:“请公公替奴家传话,这桩婚事万万不可,那崇正郡王乃是我弟弟,是我自小看大的,哪有弟弟娶姐姐的道理?”

公公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褚大姑娘……不对,应该叫您惠敏县主了,您跟崇正郡王是什么关系,满京城谁不知啊!那郡王不过是褚将军的义子,并无血缘,你又是褚将军的继女,跟崇正郡王远着呢……再说这可是圣旨啊。甭说万岁心疼县主您,给您配了这么好的婚事,就算配了个不好的,君恩雨露雷霆,您不也得受着吗?”

公公说的道理,笑娘自然都懂。对万岁不敬之罪,叫人都承担不起。是以她只能咬牙伏在团垫子上,领旨谢恩。

可是转身,她吩咐了下人们服侍父亲的汤水药饮后,径直出门去寻小郡王去了。

万岁新赐了宅院给霍随风。老宅实在太破旧,而他又没有太多的家私物件,所以干脆带了小厮仆役搬到新宅去住了。

当笑娘将气派的金环朱门敲得山响时,门房从门缝里瞥见是大姑娘,立刻就给开门了。

笑娘也不用通禀,直愣愣地往里冲,看见了霍随风正赤膊在前院舞剑,就直吼道:“霍随风,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霍随风练得一身热汗,在旭日下,腰杆挺直,健硕的肌肉闪着微光,他瞥了一眼满脸怒色的笑娘,飘飘悠悠来了一句:“娘子来便来了,这么吼,要给你丈夫个下马威不成?”

☆、第88章 第 88 章

随风虽然模样大变, 显现出男人的俊美,可是从小气人时, 那眉毛微挑的细微表情可没变。

笑娘看着他气人的德行, 再加上那句“娘子”, 当真是有拔刀砍人的冲动了。

“狗屁的娘子!我且问你, 是不是你跟皇帝主动提及的,不然万岁怎么会如此乱点鸳鸯谱?”

随风向来敢作敢当, 一边用巾帕擦汗, 一边干净利索地道:“是,我跟皇帝提及褚家姐姐难嫁, 义父养育大恩无以为报,我愿娶褚家姐姐, 以解义父义母的忧愁。”

笑娘两辈子都没有被人气得这么浑身乱哆嗦,她指着他紧声道:“我……我且问你, 你在西北最后见我时, 跟我说了什么?”

随风坐在一旁的木条长凳上,架着二郎腿想了想:“是那句九天玄女也怕人老珠黄,还是你眼角添了褶子?”

笑娘再忍不住,走过去冲着他健硕的身子板,咚咚就是两拳:“在那给我装糊涂!不是说好了我嫁我的,你娶你的吗?还假惺惺当着爹爹的面,要给我出嫁妆呢!”

霍随风被打得身子歪了歪, 顺势扯住了笑娘的手, 小虎牙尖尖都笑得露了出来:“我不过是说你该嫁人, 我也该娶了,哪里说错了?等成婚的时候,嫁妆我也尽给你出便是了,你若怕我反悔,找个证人,我敢立字据跟你担保。”

笑娘肚子的冤枉官司可不光这一桩,她又恼道:“还有……你不是跟莫家谈婚论嫁了吗,怎么转身又去万岁那里求?难不成你是要好事成双,也不怕犯了欺君之罪!”

小郡王手里一使劲,就扯得她跟自己并肩坐下了,搂着她的肩膀道:“这又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不知自己跟莫家谈婚论嫁了?”

笑娘可不想跟他这么黏黏糊糊,奋力扯开他的手,道:“你可是白纸黑字写给你师姐洪萍的!不是说准备今年底就要成婚,而你也允了莫家联姻的意思了吗?”

霍随风的长臂一展,死死搂住了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师姐那二两子墨水,您难道不知道?我只是说莫家跟我有提亲的意思,而我想年底成家立业。两者原是不相干,我师姐可是怎么错看的,竟跟你散布这等子没影儿的话。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要坏了莫家小姐的清誉?”

他说得言辞凿凿,笑娘气得眼白翻上去,都下不来了。

可是细细想来,这霍随风要娶莫家小姐的话,也的确只有洪萍一个人说。那次喜宴上,京城的小姐们还在热切讨论着小郡王的妻子人选呢,那备选的佳丽五花八门,可并没说定了是莫家的小姐啊!

枉费她替他担心了多日,总是怕他重蹈覆辙。

但是笑娘太了解随风小崽子了,若不是他书信言辞上有意误导他师姐,洪萍岂会错看得这么离谱?

如今想来,皆是缓兵之计,就是要稳住她和爹爹,却在背后鼓捣些营营苟苟,最后竟然一通歪理说动了万岁,亲自下旨赐婚。

到头来,却要她们褚家父女感恩戴德地接受,还让外人以为小郡王仁义,为了养育之恩,舍身饲虎,让褚家的库存积压了甚久的闺女有了归处,不至于老死在庙庵里。

她气急反笑,斜着眼瞪随风:“这么说我们褚家还要谢谢你了,竟是舍了那么多的名门闺秀,凑合我这人老珠黄的!”

随风笑得很宽和,目不转睛地盯看笑娘气得红了面颊的俏脸,很是诚恳道:“都是一家人,说谢谢也太见外了,没事,我不嫌你老……”

笑娘懒得再跟小人得志的狗崽子说话了,至抓起一旁的棍子满院子追着随风打。

随风知道若是不让褚家姐姐发出这口怨气,只怕她这几日都吃不下饭,是以也不怎么躲,且让她抽打几下实诚的。

最后眼见着随风的后背都被抽红了,笑娘心里也是一惊:自己何时成了这么粗鲁暴力之人?

于是她撇了棍子,懒得再跟随风多言,扭身又冲出了郡王府。

霍随风没有追出去自讨没趣,而是拿起笑娘方才打她的棍子,得意地甩开了个棍花,又演练起了阵上杀敌的卷马棍法……

再说笑娘,从郡王府出来,心内的郁气不消反增。

看看,这就是她要嫁的狗东西,竟是满嘴不吐人话,是诚心要气死她的。

想到自己当初来到这里,便暗暗立誓绝不找比自己小的。光是她以前嫁的那位,她就够够的了。

可是那时曾凡年轻不定性,移情别恋,她还可以选择离婚。

但身在这封建毒瘤盛行的古代,待得她真老的时候,随风那等模样的男子正是位高权重,春风得意之时,少不得手下的妻妾成群。

田园风是彻底别指望了,只能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宅斗,一路到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宫斗,斗得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所以细想母亲胡氏说得对,女孩家不要太挑拣了,若是她在西北时,寻个父亲的下属嫁了,也就天下太平了。可是现在她却被迫要嫁给个霍随风这个又小又坏又克妻的。

等马车回到褚府时,寒烟小心翼翼地递过了一方帕子道:“小姐,别哭了,不然让将军看到岂不揪心?”

听寒烟这么一说,笑娘伸手抹了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气哭得满脸泪水。

她当然不会这么见爹爹,而且跟随风闹了这么一遭,加上哭透了,也有些神情萎靡,再也积蓄不上足够的怨气。

于是擦干净了泪水,又在马车上打开水粉盒子抹了粉后,便下了马车。

老管家说将军已经知道了传圣旨的事情,只闹着要备下马车去宫里面求见皇帝呢。

笑娘听了一急:“谁这么嘴快说出去的!”一边说一边急冲冲去见父亲。

褚慎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御医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动,不然那线挣开了,岂不是又要流血?

等她入了房中一看,褚慎竟然已经半坐起来了,也许是扯到了刀口,只疼得一脑门的白汗,那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她连忙过去,按住了褚慎恼道:“爹爹,你这是要干嘛?我弟弟和妹妹还小,你是要让我娘再改嫁别人?”

笑娘在父母前面向来是温温柔柔的,褚慎可从来没见过继女说话这么呛人。

病猫偶尔发威,有时比母老虎吓人,褚大将军还真被震慑得不再动,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道:“我知道皇帝刚赐下了圣旨,将你许配给了随风……这……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不行,我要去面见陛下,请他收回成命!”

就算是褚慎没有受伤,这种让皇帝把说出去的话再吞回去的做法也要掂量掂量啊!

万岁爷如今心情跌落谷底,连失两子,朝廷震荡,正在自我治疗,调整心理期间。

他难得好心情,给臣子的老姑娘赐婚,自认为做了件成人之美之事。这时懂事的臣子只需要感恩戴德,叩谢龙恩便好。

可是褚慎若是这么带伤坐着担架去面呈皇帝,请他收回成命,岂不是让万岁爷的热脸直接掉进了粪坑子里?

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君臣情谊,也许就这么的消磨完了。这点子人情世故,只要长脑子的人都应该懂。

笑娘清楚,褚慎又何尝不知?可他执意要去,必定是认准了自己的闺女吃亏了,不愿意,这才拼了老命也要恳请陛下撤旨。

褚慎如今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可禁不起半点折腾。

再则他也不知这圣旨是霍随风求的。他要知道,父子俩岂不是要大闹一场?若是褚慎经受不住怕是便要了性命,现在笑娘可是真的害怕一切都按照原剧情发展,让褚慎如原书一般死于伤口溃烂。

事已至此,也唯有和稀泥。

她尽量和气地劝父亲道:“爹爹,圣上大概也是听说您有一位老姑娘至今尚未婚配,也是为我们褚家发愁,想着爹爹能和崇正郡王亲上加亲,才有了这样主意。”

褚慎躺着抬不起胳膊,只叹气道:“这算是哪门子的亲上加亲,你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啊!”

笑娘现在就是烤架上半熟烤鸡,被明火燎烤,还要自己翻面刷涂料。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现在圣旨已下,父亲若是进宫请求废止,岂非是打了圣上的脸?如今看来,小郡王娶我这老姑娘才是受了委屈。既然如此,就算真要请圣上撤了圣旨,也当是小郡王去说。放着年轻力壮的不用,爹爹你如今伤成这样,跟着折腾什么?再则就算真嫁给随风,女儿起码不会受了委屈,不然在您这,他就过不去,事到如今,你只须静养,皇帝赏了什么,只安心受着便是。”

褚慎原本是知道笑娘不乐意嫁给随风的,可没想到,她的反应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激烈。

他倒是放心了些,最起码,笑娘好像也并不反对嫁给随风。

想想也是,笑娘如今这么大了,也是恨嫁了。若是能嫁给义子随风,起码知道他的品行,不会太过荒诞离谱。

可是这皇帝的赐婚就是有一样不好,以后老妻少夫的过不好,不能和离可怎么办?

☆、第89章 第 89 章

笑娘花费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按住了爹爹褚慎, 又请了御医来看伤口,果然伤口差一点挣线, 少不得要处理一番。

父女俩暂时谁也不提这御赐的婚事,毕竟太子新丧, 总有一年的缓冲时间, 事情说不定还有什么转机呢。

只是随风来探望褚慎时, 褚慎探他的口风,想问问他是不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随风表现都十分忠君爱国,一口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甘之如饴。

那天笑娘给爹爹熬煮的是鱼粥, 肉糜鲜美十分顺口。而给留下来蹭饭的小郡王配的是冷饭加一块淋了辣椒油的臭腐乳。

小郡王果然是个做大事的, 向来不爱这些中原怪味食物的他, 吃起来也是甘之如饴。

因为褚慎的伤势太严重, 暂时回转不得西北了。笑娘给身在西北的娘亲胡氏写了信, 虽然没有写明爹爹的伤势,但也含糊地交代一下,希望母亲快些到达京城。

毕竟胡氏才是继父的妻子。他如此伤重,胡氏怎么能不在身边侍奉?而且算一算,当母亲到达时,爹地的伤口愈合, 看上去也不会那么让人觉得难过了。

当胡氏带着一双儿女赶京城北时, 看着褚慎伤口虽然愈合, 却那般狰狞, 整个人也虚弱不少,却也猜出了当时的凶险。

温柔如胡氏,这次也耐不住了,私下里跟褚慎瞪了眼:“下次就算天王老子在你眼前被人砍,你也要掂量掂量我们娘儿几个!你若死了,我必定要找新人,少不得有后爹打骂你的孩儿!”

褚慎被说得一噎,瞪眼道:“你敢!”

胡氏虽然被瞪得心虚,可还壮着胆子,说出笑娘事先教给她的话:“你人都死透了,我嫁十个八个你都管不着!”

褚慎看着胡氏吓得像鹌鹑一般缩脖子,却依然红着眼圈冲他喊,心里竟是一阵怜爱,只拉着她的手道:“你夫君乃福大命大之人,就是不死,霸着你!”

后来胡氏学给笑娘听的时候,笑娘默默翻了个白眼,又叮咛娘亲以后要三五不时地在爹爹面前提醒,不然爹爹是个惯犯,总是在危急时刻这么上头,不管不顾地救人可不行!

因为母亲的来到,可以料理府里的杂事,笑娘也终于能松泛一口气了。

算一算,从宫变开始,她足有五个月没有出府。

这期间,都是洪萍隔三差五地过来看她,

府外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她也不甚清楚。恰好卓红珊的请柬送达,她刚生了孩子,正好办满月,可惜恰逢太子新丧,不能操办酒席,只请些相熟的友人,来看看孩子饮杯清茶罢了。

笑娘当初第一次来京,一个乡下的丫头两眼一抹黑,没少得了当时是闺阁小姐卓红珊的帮衬,是以这杯清茶要饮,大大的红包也是要送去的。

于是她命人备下了一套小金锁,鲤鱼缠纹的小手镯,然后坐车去看一看卓红珊新生的小女儿。

卓红珊上头生的也是女儿,原指望这次生个儿子,没想到再次落空,是以这脸上的笑意,便显得几分落寞了。

她的爹爹卓将军在前次宫变的时候,也跟萧家父子一般被骗入了宫中。当时二皇子逼着武将战队表态。可她的爹爹是个油滑惯的,自有为官之道,那便是变故时莫要往前冲,且得等一等,绝不当出头鸟便是。

是以那意志软弱的写下文书,忠肝义胆的破口大骂被拖出去砍了脑袋时,卓将军灵机一动,偷偷摸了他们被囚宫殿里摆着的梵菠萝吃,他以前吃这个过敏,不消片刻的功夫,浑身都起了疹子,他又装着抽搐呼吸困难,一副活不起的德行。

那满脸红肿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浑身不自在,二皇子便命人将他拖拽到另一个房间,原是隔离一下,预备等他好了再让他写文书。

可是后来霍随风率领人攻城,二皇子都把这位被关了小间儿的卓将军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一个梵菠萝,保全了卓将军的忠节,免得他如那些写下文书的武将一般,被皇帝事后问罪肃清。

可又因为他与萧昇私交过密,还是被皇帝给冷落了,如今被调配到了主理军政后勤的兵马司,干些抄送文书,调研各地军粮的秘书工作。

老子的升迁与否,就是儿女交际圈的晴雨表。卓家走了下坡路,卓红珊的府上便也清冷许多,这次的孩子满月,竟然没有几个人前来祝贺。

所以笑娘能亲自来,卓红珊是意外的惊喜,心里也是一阵感动。如今才发觉,一众手帕交里,也只有这位褚家大小姐才是可交之人。

如今在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可就是护驾有功的褚慎将军了,而他的女儿笑娘,新近被封为惠民郡主,更是御赐金玉良缘,许配给了崇正郡王。

一个快要二十三岁的老姑娘,却嫁给了风华正茂的少年郡王,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啊!可偏就发生在了笑娘的身上。

在感念笑娘前来捧场之余,卓红珊少不得恭贺笑娘喜得良缘,直说好饭不怕晚,如今这姻缘,可不是她当初定下的那个小吏之家的书生能比的。

不过笑娘的脸上并无喜色,只逗撩着新生的小儿,径直打岔过去了。

女儿家闲聚,自不爱说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聊的不过是屋宅子里的事情罢了。卓红珊的夫君沈尚贤原在吏部当差,如今受了岳父的牵连,仕途不畅,加之卓红珊的肚皮不争气,连生了两个女儿,一时间夫妻的关系,也不如以前那般和睦了。

她的婆婆在她刚出月子时,就直接与她说,要为儿子沈尚贤纳妾,原本是要从府外抬的,还是卓红珊审时度势,一力推举了自己陪嫁的丫头,当夜便让那丫头入了相公的书房。

卓红珊说得尽量轻描淡写,可还是面露苦涩,而笑娘也听得心有戚戚。

卓红珊少不得以过来人的经验叮嘱着笑娘:“如今你我都不是那十六七岁的葱茏少女,看事情倒是要务实些。为何各府的小姐出嫁时都要精心准备着陪嫁丫头?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自有道理。与其招些个府外不知根底的猫三狗四,倒不如自己□□出来的丫头省心,将来就算有了儿女,也要归在嫡母名下,只要规矩立住了,府宅里也自是清净。……你也要留些心,毕竟郡王还那么年轻,你们的路……长着呢。”

笑娘对于卓红珊的这番话并没有发表意见,可是从沈家出来,坐在马车里时,寒烟却跟自家小姐表态:“小姐,你将来要是给小郡王安排通房时,可莫要安排上奴婢。”

笑娘倒是抬眼看了一下一脸紧张的寒烟,打趣道:“怎么了,皇帝给我配的夫婿,不合你的口味?”

寒烟脑袋摇成拨浪鼓道:“小姐,你是知奴婢的,长得一般,也配不得崇正郡王,而且从乡野里跟您一路走来的这份情谊,奴婢珍重着呢。可若成了通房,岂不是变了味道?奴婢想想,就觉得恶心……”

笑娘噗嗤一笑,真心觉得满京城的贵女,都不如她这个乡野带出来的丫头三观端正。

她开口道:“我的银子买衫还不够用,哪里来的闲钱给他买□□的丫鬟……”

好在她要嫁的这位小丈夫可是自带桃花的,就算不用她费心张罗,自有如花似玉的姑娘爱慕他。

她到时侯自是让贤便是,何须跟一群丫头片子争抢个毛头小子,老阿姨硬要在一部青葱的偶像剧里抢戏份?

正臆想中,青春偶像剧里杰克苏男主的声音突然传入到了轿子里:“你最好是没有闲钱,少管那些个没用的……”

笑娘揭开帘子一看,霍随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骑着马来到了她的车厢边。

想来她方才跟寒烟说的话,也入了他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