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叹息后,他开始在心中无奈的轻唤,清尘,你在哪?一定不要出什么事,等着我…

***

(清尘)

浮华与乱世,当尘埃落定,当一切回归原样,都城还是那个都城,只是物是人非,从前的国丈府己经面目全非,早在满门被害的当天就己全然封锁了。

从此,诺大的武陵郡内竟容不下一个清尘。

不,不…我不是清尘,我是郁红泪,废后郁红泪,庶人郁红泪,我惶然告诉自己,轻轻摇着头,现在,我连摇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近四月底,天气转暖,有落樱柳絮飘浮空气里,我身上雪白绢衣己变了颜色,肮脏的黄色,脚下软棉棉的如踩棉花,走在街上,周围人潮涌动,我却觉得仍是我一个人。

就好像晚上独自走在野兽乱嚎的林子里、山上,尝遍了独自一人的滋味,现在,回归到真实的世界里,竟让我有些不能适应。

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肮又皱,袖子早己被树枝划破,看到这里,我不禁在心中苦笑,他们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乞丐了。

或是疯子。

我长发垂落,分披两肩,长长的流海遮住了视线,一阵风吹过,就能闻到上面尘土气味,夹杂着一种油脂腻昧。

这样还不够,脸上也糊着厚厚的一层泥巴,不为别的,只为躲过追兵,我知道太后娘娘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不这样,我怕是走不到这里。

我低下头,躲避着众人的目光,沿路边慢慢往前走着。

五天,从帝京走到这里整整花了五天时间,只用野果与山泉裹腹,我己经饿得没有任何力气了。

破落、空无一人的国丈府外仍有侍卫把守,我回不去,只能另想他法,退废宫人被贬出宫,任何物品都不许带,更不许带银子,香墨千恩万谢,才终于答应我将娘做的绣鞋带了出来,我紧紧抱着那几双鞋,觉得双腿无力,浑浊的目光看不清脚下的路。

我实在太饿了。

街上随处都能听到小贩的叫卖声,食物的香味隔着层层空气飘向我这里,诱惑…胃里一阵难受,我紧紧蹙眉,捂着肚子在路边坐下。

己经顾不得干净与否了,我跟真的乞丐没什么两样,轻轻靠着墙,璀璨骄阳直射过来,我抬手挡了眸,有些晕眩。

“王爷,你看她多可怜。”一个清怜的男生道。

王爷,听见这两个字,我全身的神经倏的崩紧,连忙低下头,用长发遮了容颜。

武陵郡的王爷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夏侯君悦,只是,此刻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我投靠他,只能为他带来更大的麻烦而己。

诚王停下脚步,转头向这边看了看,沉声道:“取些银子给她。”

“是…”男仆恭声道,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我面前。

看着那块银子,我突然很想笑。

没想到我还会有今天。

从前在郁家,日子过得虽不好,可也有口饭吃,一朝为后,大家都以为我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当了凤凰,可是现在这只凤凰却沦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被怡贵妃、华淑媛她们知道的话,一定会笑得很得意罢!说我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我骨子异常高傲,不容忽视。

我默默的站起身,蹒跚的向前走去,我不要做乞丐。

“喂,给你银子都不要,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男仆一阵不解,追在后面叫了两声,又无奈的重新将银子拾起来,回去禀道:“王爷,她不要。”

“不要?”夏侯君悦有些诧异,这才认真的向那离去的背影看去。

这一看,他的心不由得重重一沉,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清尘…”

隔着遥遥的距离,耳边还有吵杂声入耳,可我还是听见了,清尘…

这声久违的清尘,再次听他叫我清尘,居然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苦涩的笑笑,重新向前走去。

我不是清尘,清尘早就死了。

“清尘…”他大步追上来,一把扯住我的手。

我慌乱得想要挣开他,手上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不是清尘。”我低吼,一种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说是怒火,不如说是委屈,无限的委屈化为怒意,无边无际…

“我不是清尘。”我再次吼道。

他将我控制在双臂中间,看着我,小心的将挡住我容颜的长发拨开,我冷冷的看着他,眸子里渐渐腾起薄雾。

然而,他却突然笑了,一种欣喜若狂的喜意。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清尘。”他激动的将我抱进怀里,不顾我身上的脏乱与灰尘。

我脸上还带着厚厚的泥巴,他却仍认出了我。

几天来的委屈与痛苦全都涌上心头,再也抑制不住,我抱着他,痛哭出声,“啊…”

我像只受伤的小兽,躲进他怀里放声哭泣。

“一切都过去了,清尘,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都过去了…”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街上行人,纷纷侧目,看尊贵无边的诚王爷抱着一个乞丐似的女人站在路中间,他目光怜柔,眸子里有某种痛楚。

像是在为她的眼泪而心疼。

很快,围观的行人越来越多,他四下看了看,冷声吩咐道:“阿宝,去牵马过来。”

一直随侍在侧的男仆听到吩咐后,连忙去将那边的马牵了过来。

“王爷…”他将马缰递过来。

夏侯君悦接过马缰,小声在我耳边道:“清尘,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府再说。”

我勉强止住哭声,默默的点点头。

眼下,也只有先跟他回去了,除了他,我真的想不到别人了。

我与他共乘一骑,很快消失在武陵郡熙熙攘攘的街头。

到了诚王府,他先吩咐丫鬟为我沐裕更衣,又吩咐厨房备好一桌子饭菜,我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衣裳走出来,一袭粉红色绣寒梅的宫装,头发也梳得服服帖帖,尽管我很憔悴,尽管我日渐消瘦,可还是美丽的。

我幽幽的看着他,脸上有某种忧郁。

他定定看着我,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时才回过神来,脸上有显出红晕,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道:“你…饿了罢,我己经准备好了饭菜。”

我默然点了点头,跟着他向膳阁走去。

饭菜很丰盛,我吃得狼吞虎咽,从来没觉得这么饿。

“慢点吃…”他在一旁看着我,见我吃得津津有味,他脸上露出笑容,十分满足的样子。

“清尘,慢点吃…”

耳边,他声声唤着我清尘,这是在诚王府,可以无所顾忌,我仍旧做回我的清尘,没有人会去通禀给太后娘娘。

恢复了原来的身份,我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只要…不想到肚子里的孩子。

我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他不解的看着我,“怎么不吃了?饱了吗?”

我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油脂,勉强对他笑了笑,“嗯,饱了,我也该走了。”

“走?”他惊诧的站起身,“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去哪?”

我淡淡笑着,随之站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可怜我,不过我得走了。”我语声轻柔,目光却是坚定的,我必需走,在这里不安全,我的孩子…不能跟我一块死。

我曾答应过他,要扶养孩子平安长大。

夏侯君悦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得这么快,“你无亲无故的,身上又没有银子,你能去哪里?现在太后娘娘的人到处都在找你…”

没等他将话说完,我就接着道:“正因为太后娘娘的人在找我,所以我才不能在这里住,诚王府太扎眼,一个乞丐似的女人进了诚王府也太过扎眼,宫里很快就会知道是你收留了废后,我不能连累你。”

他苦笑,一阵无奈,“你担心的这些我都会再做安排的,清尘,就算我求你,留下好吗?你这个样子走了,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他眸中真诚让我无颜面对,轻轻垂了眸,“王爷别这么说,会让我觉得很愧疚。”

他堂堂一个王爷,帮助我,却还要求我,在外人听来,一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恃宠而骄,然而…

“太后娘娘的眼线分布很广,不能再等了,从下午到现在,己经过去了三个时辰,我真的得走了。”

我转身走到桌边,将装着娘的鞋的包袱抱进怀里,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又觉不妥,“王爷,能再帮我找一身衣服吗?素一些的。”

他颓然站在我身后,一阵无奈耐,“你真得要走吗?”

“对,要走。”我语声坚定,没有一丝转还余地。

他定定的看着我,良久才道:“那好,我跟你一块走。”

看着他脸上真诚,我突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黯然垂了眸,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轻笑道:“王爷己经娶了诚王妃,你要跟我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有你在。”他温暖的双手抚上我的肩,从身后轻轻抱住我,“清尘,我们己经错过了一回,这一次,请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的表白那么动情,让我忍不住心头一热,没错,几个月前,我们还是一对恋人,我对他有着深深的情谊,几个月后,我们却是叔嫂关系,我是他哥哥的废后。”

尽管,可能…我对他还存有一丝丝的情感,但那也是纯洁无暇的感情,再掺不了别的进去,我苦涩的笑了。

“忘了我罢,我希望你能幸福。”我深呼了一口气,挣脱他的手。

看看外面天色,己经完全黑了,再也耽搁不起了。

我转身道:“快点,给我准备一套素衣,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轻轻叹息,眸光突然变得坚定,沉声道:“我要跟你一起走。”

他执着又幼稚,像个孩子,我突然觉得无奈,叹息着,在椅上坐下,“你跟着我只能连累我,帮不了我。”

“那你要我怎样?”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十分痛苦的看着我,“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走了吗?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不管呢?清尘,别走好吗?就算走,也让我跟你一块走。”

他声声质问,近乎哀求的关切,让我的心丝丝抽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就像红泪说的,我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有毒的。

“你要去哪里?”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娇喝,随即,一道翩跹丽影亟亟的走了进来,她戒备得打量着我,眸子里隐有一丝仇恨,然后转头看向诚王爷道:“你要去哪里?”

她再次问道。

夏侯君悦别过目光,冷冷的道:“用不着你管,回去。”

我尴尬得退到一旁,看来,这位就是诚王妃了,南靖大将军府的二小姐,举手投足间,果然有大家风范。

她脸上现出忧伤神色,并不转身,只用手指着我道:“我知道她是谁,她就是从前的皇后娘娘,臣妾知道你从前跟她有一段感情,可是事到如今,收留她回来换身衣服,吃点东西,这都无可厚非,可你还想收留她,还想跟她走,你可知道她现在有多危险吗?你不怕她连累你吗?”

我正要行礼,听这样说,脸上笑容不由得渐渐湮去,我讪讪的低下头,有些愧对于她。

毕竟,诚王爷现在是她的夫君,而我确实是个麻烦。

“放肆…”他大声喝道,如惊雷滚过天际,不光诚王妃,就连我都吓得浑身一震,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印象里,他总是温文尔雅,看我的时侯习惯性的会脸红。

原来,他也有这样暴躁的一面,只是从来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心内苦涩一笑,我缓缓垂下目光,

“不准你在这里胡说,她不是什么皇后,她只是本王的一个朋友,今天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能对外面说,吩咐下人,告诉他们谁也不许将今天下午的事说出去半个字。”他冷声道,半点情面不留给她。

诚王妃突然冷笑起来,转身走到我面前,“你就是郁清尘对吗?你明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还要来找他干什么?你不是爱他吗?那就应该快走啊,别给他带来麻烦。”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话,讪讪的站起身,“对不起,我这就走。”

我无言反驳,对于她来说,我是个罪人。

“别走。”夏侯君悦闪身挡到我面前,将我拽到他身边,“别走,别听她胡说。”

“我胡说?哈…”诚王妃猝然冷笑,有些讽刺的道:“王爷,你难道真想看到这个家毁在这个女人手里吗?她是太后娘娘费尽心思在找的女人,如果让太后娘娘知道是你私藏了她,那后果…,你想过吗?”

夏侯君悦不置一辞,只想快点摆脱她的纠缠,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挣开他的手,转身看着诚王妃,冷冷的道:“夫人请放心,太后娘娘是在找我,可是她也不是明目张胆的找,就算知道诚王爷曾经收留过我,她也不会把诚王爷怎么样的,最多,是能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找到我。”

我将话挑明了说,不想让她心存忧虑,同时也想摆脱她覆加给我的罪名。

连累,麻烦,这些都不假,只是由她说出来就变了味了,我觉得自己在她的注视下变成了狐狸精,专吸男人血的,是她们这种良家妇女深恶痛绝的那一种。

她冷冷的看着我,眸子里满含深意,仇视、恨意、不屑、讽刺…

我就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渐渐矮了下去,心头涌上酸涩,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我向她微一福身,“夫人保重,我就此告辞了。”

“不是句句是理吗?怎么现在又急着走了?”刚刚转过身,她讽刺的语声便从身后传来,无限讽刺的。

她慢慢绕到我身前,看看旁边的诚王爷,再看看我,道:“既然王爷有心想要救你,那本夫人就成全你们,不过…”

她话峰一转,未恃开口,我便冷声打断她道:“不用夫人成全,我这就走。”

一刻都待不下去,在她的往视下简直就是煎熬,我才不要在这里住下去。

我转身就走,夏侯君悦连忙拉住我,“清尘别走,等等我…”

“还是不用了,王爷就留在家里陪诚王妃好了。”我冷声拒绝,毅然绝然向门口走去。

“站住,你们都不许走。”诚王妃在身后喊道,追过来。

我冷笑,转身看向她,“刚才不还说让我知趣离开吗?怎么,现在又不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