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小声道,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也慌了,想到太后娘娘心思居然如此慎密,滴水不透。

“究竟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她问,似乎不打算就此罢手。

“奴婢,一时想不起来。”额上滚落层层汗珠,她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怎么都不能平静,更别提想到办法开脱。

等了良久,仍不见答,于是太后吟吟笑着看向她,“怎么,想起来了吗?”

“不…没有。”回话的同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很清楚太后娘娘脸上的笑容代表着什么,也知道不说并不能解决问题,总有一个人在说谎,总有一个人要死,既然那个人不死,就只有她了。”

“没有吗?很好,看来你的头脑需要清醒一下,来人,把婉儿姑娘送去密室静养几天,等着皇上回来发落。”她

用平静的语声吩咐,带着丝丝凉意,透入骨髓。

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走上来,将她左右架起拖下殿。

“太后娘娘惩罚奴婶没错,可是,奴婢总该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罢?娘娘…”她试图挣扎,却被人捉得更紧,反剪的双手好像随时都能断掉。

良久,太后娘娘的话夹杂着笑声传来,却是冰冷如霜。

“在那个女人的观念里,背叛的人都该死,可是你却好好活着,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脸上笑意讽刺,遥遥望去,竟让人产生错乱,以为那是死亡前的幻觉。

双脚拖过地面,她被一路拖下殿去,转过那道门后,也终于摆脱了她的咒语,婉儿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又落入一个真实的圈套。

是她为自己选择的路。

XXX

天色渐暗,却丝毫不影响赶路人的速度,听得马蹄声急,一路人马快速往树林最深处跑去。

骑士们手执火把,马车上点起灯笼,行迹于幽静古老的树林里,单从马车的装饰就可以看出并非一般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黑暗处传来凄凄凉凉的猫头鹰叫声,让人们本就紧崩的神经变得更加紧张,逃亡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坐在马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心惊。

后知后觉中,她发现,她竟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且成功了,逃离凰宫越来越远,宫中残酷的杀戮再也不会威胁到她了。

黑暗中,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娘娘,只要过了这个树林,再越过前边那座毋,我们就安全了。”

“知道了,谢谢诚王。”出宫前,她就知道会有人来接应,只是却想不到会是诚王亲自来,面对他,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谢。

“不必谢。”帘外男人态度冷淡,扬鞭驾马离去。

她伸手,将轿帘掀开一条缝,一颗头丽的头颅伸出来,朝前望去,淡淡火光映衬下,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影矫健而强壮,随着每一次颠波,在她美丽的眸子里击起涟漪。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猫头鹰叫,她吓得连忙放下帘子缩进车内。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也有一队人马正快马加鞭的从四面包抄过来,古老的树林深处,正在发生一场战争前的追逐。

今晚,这里并不平静。

无月夜里,无名崖上,空中幽幽闪着的星光,像是招揽大家不奋不顾身前往的诱惑。

赶路的空隙中,易子昭抬头朝前看看,那路火光正在朝山顶的方向去,而他距他们已经不超过五里。

“放信号,让他们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对方下山之前截到人。”他冷声吩咐,一直紧随身侧保护的御前侍卫恭声应是,从怀里掏出号角吹响,带有暗示含意的声音起起伏伏,连吹三遍,才重新收起,不敢有丝毫怠慢,快速向前追去。

出来之前太后娘娘早已吩咐过,皇上的性命才是此行唯一的重点,其它的事一概不理。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皇上若要救人就让他去,但他们只保皇上的安危,其他人的生死,可以一概不理。

急驰的马身上,夏侯君悦转身朝山下看去,鹰般的眸子闪过一丝牵浅淡笑意,在昏暗的光影下,极不容易被人察他牵了牵马缰,故意放慢了速度,身后的人也同样慢下来。

尽管队伍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却一刻不停的向前跑着。追赶的人只觉得是人马累了,所以慢,并没想到其他,奋力去追,终于在崖顶将人围堵住。

两个彼此仇恨的人冷冷对峙着,打算就在今晚,将对方置于死地。

易子昭脸上带着冷笑,坐在马背上看着他,“前面就是悬崖,如果还要走,就只有跳下去。”

夏侯君悦脸上并没太多恐慌,相反的竟有些想笑,他平静的与他对视,“没有要走,也不打算跳。”

“那就束手就擒喽。”他笑着道,略带讽嘲的眸光扫过面前那三十几个人马,最终落在他们紧紧护着的马车上,低垂的帘内,她一声不响,甚至不打算出来看他一眼。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阵心痛。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夏侯君悦冷笑出声,“没想到,区区一个女人竟然能让皇上亲自出宫寻找。”

“朕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女人,竟然能让诚王爷不顾生死,入宫劫人。”

他同样冷笑,慢慢收回目光,“可惜诚王这次失算了,就凭这几十个人恐怕很难扭转乾坤了。”

“皇上就那么肯定吗?”他嘲讽的道,美丽的唇角轻扬,他长发衣袂跃然眼前,衬托出迷人的洒脱气质。

他仍然叫他皇上,口气却是讽刺的。

易子昭轻笑,招手挥退左右侍卫,“那不如,我们就公平的较量一次好了,谁胜了,谁就带她走。”

“好啊。”他毫不犹豫答应他,话落的同时,刀已出鞘,哐得声响震荡人心。

他轻笑,抬抬胳膊,肩头披风滑落,将剑握在手中当空一横,准备应战。

易子昭紧紧盯着那边沉默的马车,等待着她出来,哪怕只看她一眼,让他知道她没事就好,可是她始终不动。

夏侯君悦冷笑,驾马上前两步,“那…臣就得罪了。”

话落的同时刀已劈过来,直逼他致命的要害。

易子昭用剑防御,每一个动物都完美,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心会如此痛,内心挣扎令他分神,一个不小心,左肩已被他凌厉的刀峰划过,留下伤口,一直在身后静观的御前侍卫见皇上失受,立刻就要提马冲上前来,易子昭挥手挡下,“退下。”

他低沉的嗓音拥有足够的气势,身后蜂拥而上的人马立刻又垂首退到一旁。

夏侯君悦看着刀尖上慢慢滑下的血滴,笑着道:“如果再分心,下一次就不止是一个伤口这么简单了。”

他的话让他冷笑,“怎么诚王也这么沉不住气,只是划破一点皮毛就定输赢,未免显得急功近利了些。”

“臣只是怕伤着皇上,惹太后娘娘伤心。”他揶揄的道,冰冷的眸子里闪过邪魅笑意。

他不再语,再次举刀应战,已经全力已赴,两个武功不相上下的人交战,无疑是激烈的,强烈剑气划过,一旁松针如霜落下,厚厚地铺满一地。

不相干人等全都小心的退到一旁,生怕被激战中的人误伤。

踏着脚蹬,易子昭轻松跳起,长剑直逼他眉心,夏侯君悦身子后仰,用刀挡过他气势汹汹的长剑,以最快的方式后退,弃马下地。

他身子轻盈落到地上,微笑,“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

易子昭脸上神情凛然,没有一丝笑意,认真的表情仿佛势必要将他杀死。

他们已经做仇人很多年,只是却没有一个合理的机会除掉对方,现在借由一个女人的名义,他们开战了,战争的结果没有输或赢,只有生或死。

夏侯君悦抬手,抵挡他下一个招势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扔出飞弹,击中马车上的帘子,弹珠穿透而过,里面的人慌乱跳下马车,一身绯红的宫装在夜幕的映衬下显得妖娆妩媚。

看着面前正打得如火如茶,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她美丽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惊恐,或许,她是怕他们伤到对方,又或许,只是被眼前的气势震吓。

幽深的树林被火把照得通透明亮,连天幕都映成红色,硫磺火色,两军交战,刻画出一个乱世的光景,她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往前,是三千羽林军,往后,是万丈深渊。

“带娘娘先走。”夏侯君悦喊道,抬手挡了他一剑,然后奋力还击,情况危急还不忘转身提醒怔愣的她。

易子昭冷笑,“不是说好了公平竟争吗,奖赏都跑了,还争个什么劲。”

“难道一个王爷的命不能换回一个女人吗?”他冷笑着道,招架的同时转身看她一眼,她无助的被众人包围着往一侧靠近,刚刚走了两步就被对方的人马紧逼着后退。

易子昭也顺势看了她一眼,她是完好的,没有受伤,可是…或许是因为精神受到太大的刺激,显得有些慌乱,有些脆弱,看到这样的阵仗十分害怕,被人左右架着往后退的时候还拼命摇着头,十分痛苦的样子。

当她的眼光与他对视的时候,显得十分意外,害怕,她捂着嘴尖叫,痛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心微微一痛,她不是装疯,她直到现在还是不能看到他。

短暂的分神让他再次受伤,下腹的伤口深而长,鲜血泪扫从体内流出,他后退几步,用刀支撑虚弱的身体,手指按压伤口的同时,能感觉到鲜血温热而粘稠的触感。

夏侯君悦收了刀,稳稳站在他面前,“我说了不要分神,可是皇上好像不长记性。”

他的脸因失血而瞬间变得惨白,几个侍卫再次拥上来,再次被他挥退,他脸上笑容丝毫不减,反正更加深邃,冰冷,“不论怎么样,今天你带不走她。”

“皇上刚才不是说,谁赢了谁就能带她走吗?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他嘲讽的道,神态自若的抱着刀看他。

他苦笑,摇头,“刚才朕以为这一切是她的选择,可是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能力,一切都只是诚王爷

一厢情愿而已。”

夏侯君悦嘴角噙着笑,冷冷得看着他,不置可否。

他亦冷笑,接着道:“或许你现在停手,朕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笑容牵动身体,伤口的渗出更多的血来,他用力捂着,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

夏侯君悦冷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皇上抬爱,可是臣却不能接受,因为那个女人,我也要定了。”

他的话像誓言一样坚定,有着诏告天下的气势。

易子昭慢漫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得看着他,“如果朕不答应呢?”

“那就看看是谁更有能耐。”他冷笑着道,再次扬起刀,势必要分出个胜负,而他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耽搁下去,连笑容都变得虚弱。

“或许,我们应该换一种谈判方式。”他说,扬手一挥,近千名侍卫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敌人团团包围住。

易子昭已被人掺扶下去处理伤口,临去又转身吩咐,“留活的。

“输不起就别赌。”夏侯君悦冷笑,却也无可奈何,以一敌百,显然是不足,不出半个时辰,就已全君覆没。

狼狈的被人反剪双手押到一旁。

易子昭已经敷了药,冷冷看着两旁俘虏微笑,眸子直盯盯望着他的脸,“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今晚你们走不了,那就一起回宫罢。”

夏侯君悦不语,冰冷的眼神足以杀人,他转身看向一直害怕的缩在角落里的女子,她吓坏了,连身子都颤抖。

易子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眸子里划过一丝伤痛,他慢慢走过去…

“不要伤害她。”一直没有说话的夏侯君悦突然说道,沉沉的语声里有着几分少见的柔情。

易子昭轻笑不语,径直走过去。

他看着她,她每个眼神,反应都让他心疼,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痛可以是这样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痛着。

“清尘,过来。”他对她伸出手。

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迟疑着后退,像是想到了什么更加恐怖的事情,痛苦的摇着头。

“过来。”他再次说道橘園黃橘子,又向前迈了两步。

她火红的身子后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所以他不敢逼得她太紧,只能慢慢向前挪动,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想要逃离,让他忍不住心疼,又心痛。

或许他真得做错了太多,所以她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清尘,我不会伤害你。

“清尘…”

他一步步逼近,她后退,仿佛是注定了不能靠近彼此,两人中间的那段距离不单单只是表面那些幻觉,而是一道鸿沟,很深很深的鸿沟。

等了半天,直到他确定她是决对不会自己走过来时,才无奈的叹息出声,正要强迫把她拉过来,却看到她身子向后一仰,已经脚下踩空,连同碎石一起掉落。

火红的身影如同暗黑里一只明艳的光,耀目,逼人。

“清尘…”他最后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扑身过去时,她身子已经落下悬崖。

刚刚敷了药的伤口再次崩裂开,他紧紧蹙眉,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在最后一秒钟拉住她的袖角。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愣了,夏侯君悦睁大眼睛看着崖边悬持着的两人,紧张得额上渗出汗水,情不自禁的往那边走去,仿佛被什么催眠了一样,眸子里有种绝尘的痛,身后侍卫拦了两下,被他的眼神一瞪,也不敢再拦。

时至暮秋,衣料也厚了些,可是尽管如此也抵不住她整个人的重量,易子昭觉得自己的手指在颤抖,精神一刻都不敢松懈,他怕一松手…

她的脸近在咫尺,眸子里满是恐慌,却一句话都不对他说,只是害怕,流泪。

看着她,他多想告诉她,清尘,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可是她已经神志半疯,听不懂他的话了。

“别怕,有我在。”他试着安慰她,转身大吼,“来人。”

直到这时,怔愣在那里的侍卫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

她痛苦得看着他…他的身后…

毫无预警的,突然用力向后一挣,裂帛声过,她身子像一片落叶,跌向深渊。

他的心,灵魂,也在那一刻,跌了下去,同她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大片黑暗衬托着她身上那点转瞬即逝的火红,夏侯君悦的眸子里也有一点红,越来越沉,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片黑暗。

“不…”易子昭痛呼,握在手里的,是她的半片衣袖,上面金色飞凤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

寂静的身后传来冷笑,“你终于毁灭了她。”

他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狠狠的把他从混沌中浇醒,易子昭像只发怒的兽一样嗷得支起身子,“住口。”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慌乱无措得在原地,“来人,来人…快救她。”

他嘶哑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揪心,夏侯君悦就那么看着他,突然间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已经不用争什么了。

因为她走了,带走了一切。

三千羽林军连夜从崖底搜寻皇后娘娘,找到的,也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可幸的是,她容颜完好,一如从前美丽。

易子昭远远看着她,甚至不敢走过去,心痛的感觉漫天过海涌上来,他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再没有光亮。

或许,真得是他毁了她,明明知道她怕他,却不断靠近,想要强迫得压下她心中的恐惧,因为自私,所以老天惩罚他,让他永远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