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打量一下,对楚明叡笑一笑:“楚大人,这个孩子倒比你和方妹妹生的那两个孩子,长的更像你些。”楚明叡此时想否认,但心里知道这位夫人最恨的就是男子抛妻弃子,况且她身份尊贵,纵是楚首辅也要让她三分,竟不晓得要说什么。

秦夫人已经向马车上招呼:“敏儿,云月,你们来瞧瞧,世间男子若都似如此,我们女子还嫁人做什么?难怪当年殿下开女科时候让女子出仕后再不嫁人,我今儿算是明白了。”

车帘已经重新被掀开,跳下一对少女来,两人身量差不多,都是文静秀美的姑娘。秦敏已经抿着唇笑:“云月,你还说不肯和我娘来一起送药,要不是来送这药,怎么能瞧这出好戏?”

柳云月性格温和,听了这话只是浅浅一笑,秦夫人嗯了一声:“是啊,正事怎么忘了?我方才从宫里出来,陛下让我带些药材给首辅夫人,敏儿,你们送进去吧。”

丫鬟已经提着药材上前,楚明叡忙对秦夫人道:“夫人既是为送药而来,里面请。”秦夫人又笑了:“这姑娘都问到我面前,我又是个闲人,这闲事不管似乎不行。”

秦夫人的笑在阳光下如许灿烂,却让楚明叡如堕冰窖。

13.认子

秦夫人已经转向玉翠她们,念椿站的笔直,一双眼虽然红肿,但眼里的神情十分坚毅,秦夫人仔细打量过他,倒好一个孩子,含笑问念椿:“你今年多大,哪年生的?”念椿没想到秦夫人会开口问自己,倒一时没有答上来。

玉翠忙道:“他永嘉十四年六月初三的生日,刚满过十二岁。”秦夫人微微扬眉,看向楚明叡:“楚大人,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永嘉十三年底到的京城。”一切都已成定局,在秦夫人说出要管这闲事的时候楚明叡就知道,纵是叔父出面,这事也扭转不过来,眼前的阳光依旧灿烂,楚明叡看向念椿,这个孩子的神情有些像瑞娘。

瑞娘,楚明叡轻轻在心底唤了这个名字,当初上京时候,说的是一旦考过就转回家乡,可是自己吃尽辛苦到了京城,才晓得京城居,大不易。那些银子纵再省吃俭用,也不过半个来月就花光了,若不是在穷途末路时候巧遇到叔父,被他接进府里,自己也就成了京城街头的一具无名尸。

不是没有想过把已有妻子的事告诉叔父,可是看着叔父给自己张罗娶亲,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等到娶进方氏,她又是这样的人品相貌,胜过瑞娘许多。常自欺欺人地想,自己不回乡,瑞娘一定以为自己死了,会重新嫁人,和她的缘分也就止于此。

也曾经在午夜梦回时,听到瑞娘低低的唤叡郎,那时从梦里惊醒,看见身边的方氏,想的却是瑞娘千万不要寻上京来,不然这些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

所有的假设都在这种混乱之中结束,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在自己面前,楚明叡觉得声音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艰难开口道:“秦夫人,不必问了,这孩子确是我的儿子,他的娘唤作瑞娘,是…”到这里楚明叡又说不下去,是什么?

方氏可是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抬进的楚家,怎可委屈了她。而瑞娘,虽是父母之命,也摆客请酒,却无婚书为证,只有委屈她了。楚明叡接着就道:“当日我和瑞娘在乡间时候,也曾相处过来,情窦初开时候,不免做出错事,我以为…,谁知珠胎暗结,我的儿子竟然这么大了。”

楚明叡的话没说完,玉翠已经用大棒敲着地,冷笑道:“楚大人果然不愧是朝廷命官,把这事退的一干二净,你府里那位有三书六聘,小姑姑却是双方父母之命,当日摆客请酒拜过天地的,你这样说话,可对得起你地下的双亲和你的岳父岳母?”

玉翠字字都戳在楚明叡心口上,楚明叡看着她,儿子能认,但名分一定不能乱,沉声道:“当日我和瑞娘确无婚书,说起来不过是两相情愿罢了,我大秦律,婚事名分都以婚书为准。”玉翠更怒:“楚大人,你欺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吗?纵无婚书,下文去当地询问,自以当地人当时说话为准,又不是没有过先例。楚大人你此时只口口声声以婚书为凭,竟是要视念椿为奸生,这等事情,你这个做爹的怎么说的出口。”

当着众人,楚明叡又羞又恼刚要说话,秦夫人已经开口道:“来龙去脉我已明白,只是姑娘,我朝确已婚书为准,若要行文到你家乡,来回也要几个月。”几个月?玉翠的眉皱了起来:“可是,小姑姑已经等不了了。”

一直没说话的念椿听到玉翠提起娘,不由哭了出来:“楚大人,不管你认不认我,我娘现在已经病在床上起不来了,求您去瞧她一眼,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玉翠见念椿这样说,心头也悲起来,若不是为了念椿娘的那点念想,谁稀罕念椿认这样的人做父亲?

见玉翠掉泪,念椿仰起头道:“楚大人,我不要你养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我只求你回去见我娘一面。”情形急转直下,秦夫人也不由低头,接着抬头看着楚明叡:“楚大人,他一片纯孝之心,纵是认错,你也该念在他寻父心切的份上好意问问才是,哪有一见面就喊打喊杀,虽说相府势大,楚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当京城是没王法的地方吗?”

楚明叡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对秦夫人作了个揖,接着就道:“也是这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就指责起来,下官,下官…”连续重复两个下官,楚明叡已经知道辩无可辨,再也没有说话。

玉翠拿出帕子给念椿擦泪,听到他的辩解,冷冷地道:“相府门禁森严,若不如此,敢问楚大人,我和念椿能进到你身边?”

此时相府大门重新打开,楚首辅走了出来,快走两步对秦夫人道:“夫人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还望夫人不嫌老夫腿脚不好,没有快些出迎,夫人请往里面奉茶。”

秦夫人见他刻意不提这事,脸上带出笑容:“楚首辅,我要恭喜你又多了个侄孙,还多了个侄媳妇。”楚首辅没料到自己出面秦夫人都这样说,那脸上的笑没有方才那么和煦。但他比起楚明叡又要老辣的多,那笑容很快就变了:“同喜同喜,听说秦夫人已在给侄子选媳妇,过不了几日,夫人那里也要添丁进口了。”

秦夫人的眼微微一低:“我家人口少,哪比得上楚府呢?”楚首辅还是打着哈哈,请秦夫人进门,这里就对楚明叡道:“既认了他,就命人把他的住处收拾出来,接进府吧。”楚明叡应下,就手一挥:“快把哥儿接进府,带去给大奶奶。”

玉翠听到念椿被他爹认了,心里却无半点喜悦,见秦夫人要进门,急急喊了一句夫人就冲到秦夫人跟前,楚首辅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你这女子,难道不晓得你面前的是圣上的奉圣夫人,纵是老夫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哪似你这般,冲上来礼也不行?”

玉翠才不理他的呵斥,扑通一声就给秦夫人跪下:“夫人,我晓得大家后院,各种不可言说的事极多,可怜念椿不过是生长乡间的淳朴小儿,哪听过那些事情,我求夫人一句,若日后听的念椿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伤是残,是死是活,都求夫人问个究竟,以保他平安长大。”

楚首辅现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秦夫人没有回答,只是瞧着楚首辅,楚首辅的话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老夫答应你,保的侄孙平安长大,若有半分损伤,老夫绝不容情。”玉翠等的就是这句话,朗声道:“首辅大人为群臣之首,说出的话定是金口玉言不更改的,更有秦夫人在旁作证,异日念椿若真有什么损伤,少不得要去擂了金鼓,告告御状。”楚首辅差点被气的吐血,见秦夫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只得咬牙道:“到时若真如此,就任凭姑娘。”

秦夫人已经把玉翠扶起:“起来吧,没想到尘世之间,竟有你这样不顾自己安危,为他人讨公道的,只是姑娘,没有婚书,名分所关,有些事很难。”玉翠垂下眼,她心里也想把楚明叡千刀万剐,可是就算按了律法,也不过就是削职为民,而没有婚书,怎么也敌不过这边方氏的明媒正娶,玉翠轻声叹气,罢了,那总是念椿的亲爹,今日本就是逼他认子。别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明叡在那里吩咐下人们把念椿请进去,念椿却不肯:“我要娘答应我进去,我才进去,不然,我还是和嫂嫂回小院去。”这个倔孩子,楚明叡瞧着儿子脸上的倔强,命下人请玉翠过来,一同回去小院。

这条路走过许多次,还是头一次坐车经过,楚府的马车明显比他们坐过的马车豪华多了,念椿却没有一丝坐上好车的兴奋,只是眼巴巴瞧着外面,不知道娘怎么样了?

玉翠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把车帘放下,而是掀开车帘往外看,楚明叡此时没有坐车,而是骑马,他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经此一事,自己的仕途就到头了,猛然对上玉翠的眼光,若不是这女子,自己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偏偏她和叔父在府门前的话是人人都听到的,就算想暗地下手,也不行了。

楚明叡用脚踢一踢马腹,似乎要借马的奔跑来散掉自己的郁闷。在念椿的指路下,马车拐进那条小巷子,看着巷子两边有些破败的屋子,楚明叡的眉头不由皱一皱,接着就松开,没事,等进了楚府,见到那样的好衣裳,好屋子,还有下人服侍,儿子一定会和自己亲近起来的。

马车已经停在屋前,听到声音的夏大娘走了出来,见下马的是楚明叡,慌了手脚急忙迎上去道:“楚大人怎么来了,快往屋里请。”楚明叡只见夏大娘有些眼熟,从这里瞧进去,里面的地面都不能下脚,念椿已经冲进院子:“娘,娘,我爹他来看你了。”

夏大娘的嘴猛地张大,看着玉翠问道:“翠丫头,你真去楚府,寻到楚大人让他认念椿娘儿俩了?”玉翠微微一笑,快步走到自己屋前,念椿娘已在念椿的搀扶下走到屋门口,瞧见向自己走来的器宇轩昂的男子,灰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叡郎,你终于来了。”

14.叮嘱

楚明叡瞧着眼前的念椿娘,面色灰白,头发凌乱,当年灵活的一双眼现在已经呆滞,唯一没变的就算那温柔的神情,一声叹息从楚明叡的口里逸出。念椿娘急急用手理一理自己的头发,有些局促地说:“我不晓得你来,一直病着,也没收拾收拾,快进去坐吧。”

楚明叡本来预备叫上念椿娘就走,可看见念椿娘那期盼的眼神,那句不用进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终于伸出手握住念椿娘的手扶她进屋。瞧见念椿娘被楚明叡扶了进去,玉翠长出一口气,看来楚明叡对念椿娘,还有一分情意。

夏大娘已经跟了进来,见下人在外面等候,拉了玉翠的胳膊就问:“翠丫头,楚府真的要接念椿母子进去,落了好处,到时候别忘了我对你们的照顾。”玉翠刚要答话,就听到屋里传出念椿娘的叫声,接着是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从认识念椿娘以来,玉翠就没见她高声说过话,而叫声里含有的悲凉和难过,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楚家的下人虽守着规矩不敢进去,但一个个都伸着脖子往里面看。玉翠急忙冲了进去,夏大娘也跟在后面。

地上一个茶壶已经被摔碎,念椿娘脸上比方才还要白一些,念椿的手扶住她,对面站着的楚明叡脸上有些局促:“瑞娘,你不要生气,我和方氏,毕竟是叔父之命,明媒正娶的。”念椿娘眼里已经满是绝望,听到这话,那绝望更深一些:“叔父之命,明媒正娶,我呢?难道双方父母之命不是命?三伯为媒不是媒?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楚明叡悄悄后退一步,依旧试图劝说:“瑞娘,我们之间毕竟没有婚书,而方氏,是三书六聘娶过来的。”念椿娘眼里的绝望已经无法形容,泪也流了下来:“原来,我为你苦熬了十二年,公婆坟上时时祭扫,依旧敌不过你的叔父之命,叡郎,婆婆临去之前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清晰的就像昨日一样,娘临去之前,把自己叫到床前,淳淳叮嘱,说瑞娘是不多见的好姑娘,楚家有了这样的媳妇真是祖上积德。可是方家的岳父是尚书,叔父在朝中的得力助手,方氏容貌也胜过瑞娘许多,更别提别的,除了温顺,瑞娘没有一点比得上方氏。

楚明叡虽被瑞娘眼里的绝望所动,但依旧硬了心肠说:“瑞娘,方氏拜过我楚家祖宗,上了我楚家族谱,有过朝廷诰封,怎么都要压你一头,你总是我青梅竹马的妻子,她也是个宽宏大量的,回去之后好好说说,她一定会待你如姐妹一般,对念椿像亲子一样,除了名分并无别的差别,你又何必动气?”

玉翠听了他这话,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已被夏大娘扯住袖子轻轻摆手,玉翠忍住气想听听念椿娘怎么说?念椿娘听的肝肠寸断,上前紧紧拉住楚明叡的袖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除了名分不一样,妻妾之别,如同云泥,我受些委屈倒罢了,可怜我的念椿,竟从楚家独子成为你的庶出子,你叫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说着拉住楚明叡的袖子大哭起来:“走,你和我回乡见公婆的坟去,公婆面前你要怎么说?”念椿娘虽然久病,但此时愤怒,手上的力气还是有几分的,楚明叡被她扯的领子都松了,不由大怒道:“我纵是负了你,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今日你让那女子在我门前大闹,已丢尽了我楚家的脸,现在你又要和方氏争什么妻妾,须知大秦以婚书为凭,别的任你再有父母之命,也是虚的,你若要走,就随我进府,认方氏做了嫡室,你做妾室,日后你们妻妾同心,也是一段佳话。若不然,我这时就带了孩子走,再不理你。”

楚明叡心中的瑞娘,一直都是温柔的,还带有一丝怯懦,这样的狠话放在这里,就不信她不听。玉翠哪里还忍得住,眉毛一竖就冲出去:“楚大人,小姑姑虽和你没有婚书,却也是你父母之命娶的,墓碑之上,落的也是她的姓氏,这事乡里人人晓得,若行文到乡,嫡庶之争就由不得你,况且依了大秦律,你停妻再娶,离的也是后娶这房,不是前头这房,你凭什么要小姑姑让出嫡室之位?”

楚明叡本就面红耳赤,听了这话更怒:“姑娘好口齿,只是姑娘难道忘了叔父乃当朝首辅…”玉翠已经打断他的话:“当朝首辅又如何?难道就不讲道理了?况且首辅之上还有皇帝在上面,这样伦理大事,楚大人你就真的以为可以轻轻放过?”

楚明叡脸色变的铁青,说不过玉翠就对瑞娘喝道:“你也别在哭哭啼啼,我们总有那么几年情分,儿子也是我的,你照了我的话做,少不了你们娘儿俩的荣华富贵,若真要照这女子的话打起官司来,你真以为胳膊可能扭过大腿?”

瑞娘现在心里比方才还绝望几分,眼里的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呆望着楚明叡,自己的叡郎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紧紧拽住楚明叡,嘴里开始胡乱地喊:“你不是我的叡郎,我的叡郎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藏到哪里去了,你还我还我。”

见她状似疯狂,楚明叡心里的厌恶更深,他甩开瑞娘的手:“你再这样,休怪我翻脸无情。”念椿已经上前抱住他娘:“娘,我们不认这个爹了,不认了,不认了。”楚明叡暴怒,一把扯过念椿就道:“你是我的儿子,我要认你,由不得你不认。”

瑞娘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又把念椿抢了过来:“你的儿子?有你这样当爹的吗?要自己的儿子认别的女人做娘,你休欺我什么都不晓得。”说着瑞娘就是一阵咳嗽,楚明叡听到她的咳嗽声,脸色和缓一些:“我听说你身子不大好,随我进府,我寻个好太医给你瞧瞧,府里什么药没有,不胜过你在这里?”

说着楚明叡又四处环顾一周,这屋子比刚搬进来的时候要好了很多,但家具用品,自然比不上楚府的,楚明叡的语气更稳温柔了:“你放心,方氏是个稳妥人,她定会把你的屋子也布置的和她的一样,有许多你没见过的东西,还有…”

楚明叡正在滔滔不绝,就听到念椿的惊呼:“娘,娘你怎么了?”玉翠也急忙冲了过去,瑞娘唇边,挂着红色的东西,竟是鲜血,她又咳了一阵,想吐掉什么,但吐出来的还是血。

那红色看的人触目惊心,楚明叡也慌了一下,很快就大喊道:“来人,去请太医来。”下人应声进来,瑞娘丝毫不绝,只觉得心口像是火烧一样,紧紧盯住眼前的楚明叡:“你走,除非你用八抬大轿,吹鼓手来迎我,否则我绝不进楚府。”

八抬大轿吹鼓手,这是当时他们年纪还小时候常说的一句戏语,而在楚明叡进京赶考前夕,他对瑞娘说的也是,等我,我会用八抬大轿,吹鼓手来迎你,到时候凤冠霞帔,无上荣耀,全是你的。

今日楚明叡听到这话,心头像被刺了一刀,看着瑞娘唇边的鲜血,心疼的同时楚明叡又有一丝庆幸,若她此时就这样死去,那么也就不必再论什么嫡庶,自然以方氏为尊。

玉翠已经帮着念椿把他娘扶到床上躺下,还对夏大娘道:“大娘,劳烦你,去前面请个医生来。”夏大娘连连点头,刚要走出楚明叡已经拦住她:“不必了,我让人请太医来。”念椿手里拿着巾子在给娘擦着唇边的鲜血,听到楚明叡的话,抬头满是恨意地道:“不用了,我娘她不要你发好心。”

楚明叡这时的心里已经放下许多,对念椿道:“胡说,她总曾是我的妻子,哪能看着不管?”念椿只是紧紧咬住下唇,依旧给娘擦着鲜血,玉翠又去厨下烧了热水端进来,进进出出,看都不看楚明叡一眼。

瑞娘的眼紧紧闭住,脸色不仅灰白已经发青,唇边有没擦掉的鲜血,更显得血色殷红。玉翠心里明白,她只怕熬不过去,撬开她的牙缝想灌点热水进去,但怎么也灌不进去,水顺着下巴淌了下去。

玉翠眼里开始有泪,不停地说:“小姑姑,都怪我,怪我不好。”瑞娘的眼慢慢睁开,看一眼床边的楚明叡,接着就转向念椿:“念椿,你要记住,娘不在了,你要听嫂嫂的话,娘一生软弱,被人欺了也不晓得反抗,以致落到这样地步,你定不要学娘,要像嫂嫂一样。”

这样的话已是遗言,念椿哇的一声哭出来:“娘,我听你的,你不要死好不好。”念椿娘此时没有方才的愤怒,全身的力气都聚到了这时,她没有管念椿,而是看向玉翠:“玉翠,我知道你能干,念椿以后就托付给你,做夫做弟做子,全由得你,我的命不好,你不要再怪自己了。”

说着瑞娘又是一阵咳嗽,念椿忙给她捶背,瑞娘咳嗽几声,眼还是只看着念椿:“我的儿,娘看不见你长大了。”念椿伸手抱住她:“娘不会的,我现在就去请医生,不会的,你不会死。”

瑞娘说了这几句话,已经觉得疲惫异常,闭上眼再不说话,念椿急忙摇她的身子:“娘,娘你说话。”楚府的下人已经领着个太医进来,楚明叡上前拉开念椿:“你别挡着,快让太医诊治。”

念椿嗯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让开,太医虽然奇怪怎么会被请到这里,还是伸开指头诊了诊脉,半天才摇头叹气:“楚大人,这位女眷已是回天乏力,不过一时半会的功夫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念椿整个人呆住,接着就冲到床前:“你骗人,娘刚才还在说话。”说着就摇晃着瑞娘的身子:“娘,你醒醒,醒醒。”瑞娘的眼又缓缓睁开,想抬起手摸一摸儿子的脸,但一点力气都没有,玉翠上前扶起她的手,手在触碰到念椿脸上温热的时候,瑞娘露出个笑容,接着手就垂了下去,再没动静。

15.更名

念椿麻木地跪在那里,浑身都像没了力气,看着砖头把棺木渐渐埋住,念椿觉得眼里已经没有泪了。这里不是家乡。瑞娘的丧事办的很简单,买来棺木入殓后就送到城外厝起来,等到时机到时,再扶棺回乡。

瑞娘倒下去那日,楚明叡就想把念椿带走,说他是楚家人,楚家自会照料。从瑞娘咽气之后就一直站在那什么都不说的念椿在楚明叡伸手过来拉自己的时候就高声尖叫,接着又踢又打:“你还我娘,还我娘。”楚明叡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被儿子打了那么几下就怒道:“我是你的老子,你有什么火,发出来也就罢了,那有这么不依不饶?”

玉翠一步上前把念椿拉到自己身后,瞧着楚明叡的神色满是鄙视:“楚大人,我们这里刚死了人,你有什么事也要等到丧事办完再说,哪有这样急吼吼就要把人带走的?”楚明叡看一眼床上的瑞娘,她虽然咽了气,面色却不像方才那么灰白,竟带了抹奇异的红色。

这毕竟曾是自己青梅竹马,成亲也有两年的妻子。楚明叡叹一口气,想上前瞧一瞧瑞娘,猛然见玉翠那鄙视的眼,手又收了回来:“瑞娘的丧事,我自然会派人料理,儿子是我的,他年纪小帮不上什么忙,带走也好。”

料理?玉翠唇边的鄙视更甚:“楚大人,料理丧事,敢问楚大人是用何种名分料理丧事?”楚明叡被问的十分狼狈,玉翠已经指着门口道:“楚大人请回吧,你既口口声声说小姑姑和你没有婚书,既如此,也就当你赘入张家数年,小姑姑自当归葬张家祖坟。”

你?楚明叡牙一咬,手握成拳就要上前:“你休得寸进尺,瑞娘为我生下儿子,又苦守那么多年,入我楚家祖坟也是常理。”玉翠冷笑:“然后呢?以妾室之名入你楚家祖坟,瞧着别的女子葬入到本该她葬下的位置,小姑姑泉下也会不安的,死者为大,楚大人您还是请回,至于别的,办完丧事再说。”

楚明叡还想再争几句,可是看见念椿心里又想,念椿现在还小,等丧事办完,把他接进府来,见过那泼天富贵,慢慢就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也不会再恨自己,到时父慈子孝,又是一段美谈。思虑定了,楚明叡这才叮嘱下人帮着料理,又留下二十两银子上马而去。

念椿想到这里,看着娘的棺木已经全被用砖头盖起来,娘,现在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做?一支温暖的手搭上他的肩头,耳边响起玉翠的声音:“念椿,再给你娘磕个头,我们就走吧,你以后一定要出息,出息了才能给你娘请封,才能让你娘葬入张家祖坟。”

念椿使劲点头,两人往城里走去,没有了娘,还有嫂嫂,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念椿抬头看了看玉翠,为夫为弟为子,全由得她,那她是把自己当弟弟呢,还是当别的什么?或者也可以当做丈夫?念椿的脸不由红了红,咳嗽一声对玉翠道:“嫂嫂,我以后不要叫念椿。”

这又是为了什么?念椿皱着眉头:“椿为父亲,娘当年是希望我能记得父亲,可是他逼死了我娘,我又怎么还可以念着他呢,嫂嫂你给我起一个吧。”

起个什么好呢?玉翠的眉也皱了起来,猛地笑道:“有啦,你此时还是璞玉一块,就叫你璞好不好?”好是好,念椿点头,玉翠接着又说:“你这辈我记得是文字辈,文璞,这名字不错。”

张文璞,文璞,仔细念了几遍,新鲜出炉的张文璞笑着说:“嫂嫂起的果然是好名字,我以后就叫张文璞了。”说着他叹了口气,玉翠晓得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拍一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两人已经走到家门口,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玉翠也不去管是什么人来,上前推开门就进去,刚走进去就听见夏大娘的声音:“翠丫头你们回来了,这感情好,我这姐妹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和夏大娘坐在院里说话的一个婆子站起来,穿着干净,说话利落,脸上的笑容有些谦卑,又是夏大娘的姐妹,难道说就是那位在楚府做管家娘子的?那婆子虽在那里打招呼,眼却看着玉翠身边的文璞,脸上的笑容更谦卑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玉翠拍一下文璞的肩让他先进屋去,落落大方地道:“这位大娘贵姓,瞧您这打扮,定是在贵人家做事的,来我们这样人家是有什么事?”

夏大娘已经笑着介绍:“翠丫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在楚府做管家娘子的姐妹,她男人姓周,你就叫个周大娘好了。”玉翠唇一弯:“周大娘好。”说着就要行礼,这周大娘倒不敢托大,忙伸手扶住她:“姑娘你别折杀了我。”

夏大娘已经笑道:“我这姐妹寻你说话,你们聊着,我进去给你们取些瓜子花生过来。”玉翠坐下那眼看着周大娘,笑容依旧没减:“周大娘,我是个乡下的粗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楚大人派你来是有什么事?”

周大娘本还打着哈哈说几句今天天气真好的话,听了玉翠这话依旧不慌乱地道:“姑娘你说错了,并不是大爷派小的来的,而是大奶奶派小的来的。”大奶奶,那就是方氏了,玉翠又笑了:“方夫人果然贤德,这样事情一点不怪丈夫,还要把儿子收拾回家,难怪楚大人为她逼死小姑姑。”

任周大娘再有见识,也不免脸上红了红坐近一些:“姑娘,你我都是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自然十分恼怒,可你要为我们大奶奶想一想,她嫁进楚家十多年,没有一丝不到处,人人都说是天作之合,谁知突然冒出个人来说有前妻有孩子,她怎么受得了,姑娘你不知道,从那日知道情形到现在,我们大奶奶就没好好吃过几顿,带着孩子回了方府,说要和大爷和离。”

若方氏真是如此,玉翠心里倒要佩服一些,不过既然人是方氏派来的,所谓和离瞧来也是说说罢了。玉翠不吭声,周大娘继续道:“首辅大人亲自去方府为大爷请罪,只说自己当日不该没有问清楚缘由,这才闹出这样事情,大爷也跪在亲家老爷太太面前,说此事实是自己糊涂,才害得大奶奶如此,要打要杀,由得亲家老爷太太。”

果然一场好戏,玉翠唇边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周大娘本打算继续打动玉翠,见玉翠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心里倒没了底,原以为玉翠不过是个乡下丫头,那晓得这些道理,自己细细说了,由不得她不答应把念椿接回楚府。

谁知她竟这样反应,周大娘不由微微皱起眉头,夏大娘的声音已经响起了:“哎呀,翠丫头你不晓得,楚大人为了这事都已经丢了官,还是那日罢官的文书一下,方大奶奶才回了府,怕的就是别人说她落井下石,这种时候还不站在丈夫身边。”

说着话,夏大娘已经抓了把花生塞到玉翠手里:“翠丫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们毕竟是亲父子,纵使以后念椿真的读书成了器,朝廷也容不下他不孝自己的父亲,不认自己的祖宗,你要真为了他好,就该劝他进了楚府。”

周大娘也在旁边点头:“姑娘,不是我说一句大话,这读书成器除了要靠自己,还要有名师指点,买书本的银子就要许多,你此时别一口气,不让小爷进楚府,光靠你每日给人洗衣衫的钱,糊口倒够了,怎么够供给他读书?”

夏大娘急忙接上:“我这姐妹说的对,翠丫头,当日瑞妹妹还在时候,她手艺好,针线强,光做这些就能赚的银子,你们两个人挣供着念椿一个人上学是足够的,可现在你又没有她那手艺,你拿什么供?”

银子,玉翠叹了口气,积攒下来的十来两银子办丧事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自己手里只有那几个小金锭子和一些碎银子,只怕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她们说的也在理,楚府再如何,也不会克扣了文璞的读书钱,可是这样的父亲,那样的嫡母,还有那个心狠手辣的叔公,玉翠怎么能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

周大娘伸手拉住玉翠的胳膊,话里面透着十二分的亲热:“姑娘,我晓得你是个明白人,我话说到这里,就先告辞,等明日再来寻个回话。”说着起身走了,夏大娘送她回来见玉翠还坐在院里,上前又要说话,玉翠已起身离去,只觉得头似斗大,困难重重。

16.分离

推开门走进屋,文璞刺溜一下从窗前跳回到床边,玉翠往窗边已瞧,那窗门都没关上呢。玉翠轻轻叹了口气招呼文璞过来:“你都听到了。”

文璞嗯了一声,接着就说:“嫂嫂,我不想进楚府。”这个答案和玉翠心里的答案是一样的,玉翠摸一摸他的头,徘徊一下才说:“我也不想你进去,可是念…”想起他已经改了名,玉翠改口道:“文璞,那人是当着众人的面认了你的,他们来接也是正理,你现在不愿意进去,等日后你读书成了名,他们还会找上门来,那个时候,你的官途都会有妨碍。”

文璞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读的书没有玉翠读的那么多,知道的事也没有玉翠知道的多,读书本是为了给母亲请封,可是那日在楚府门前,那个人已经认了自己为儿子,封母自然也绕不过父亲。文璞重重地叹了一声,玉翠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算了,等明日那个周大娘来的时候,你跟她去吧。”

文璞紧紧捏住杯子,似乎要把杯子捏碎,过了会他才说:“那有什么法子才能让他们不认我?”玉翠拍了下桌子,唯一的法子就是让文璞被楚家逐出去,可这要被逐出去,得做了多少坏事啊。

玉翠又叹气,文璞抬眼看她:“嫂嫂,你一定有办法。”玉翠咬一下唇:“要让楚家不认你,只有你做了许多坏事,被逐出楚家,可是你一看就不是做坏事的料。”

做坏事?文璞的眉头皱起来,瑞娘虽然软弱,对儿子教导的好,文璞也是从小知礼懂事的,让他去做坏事,怎么可能呢?

玉翠摸一摸他的头:“我们再另外想办法吧,我去给你做饭去。”玉翠刚站起身,文璞就拉一拉她的袖子:“嫂嫂,我知道怎么做坏事了。”玉翠皱眉,文璞咬着牙齿说:“嫂嫂你把我送进楚府,等我进去后就打丫鬟,骂小厮,挑吃挑穿。”这能叫做坏事吗?玉翠白他几眼:“这不叫做坏事,不过普通纨绔所为,哪家没有这样一个人,除非忤逆长辈,倒还有几分可能。”

忤逆长辈?文璞脸上露出笑容:“嫂嫂,我心里不当那个人是我父亲,自然不会尊重他。”是啊,有这样的父亲,的确是不好的,可是这样一来,文璞的名声又?玉翠还是摇头:“不行,你以后要读书的,名声要紧。”

文璞也跟着摇头,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怎么办啊?猛然文璞抬头:“有了,嫂嫂,我平时乖乖的,等到某一天突然忤逆长辈,再撒泼打滚,闹上那么几次,不就可以了。”

这主意也还可以,可是文璞一个刚满十二不到十三的孩子,怎么会做的天衣无缝呢?玉翠是真的不放心把他送进去。文璞扯着她的袖子开始撒娇:“嫂嫂,试一试吧,等被楚家撵出来,我就再不姓楚,就叫张文璞,还有几个人会知道以前的事呢?”

试一试?一向响快的玉翠此时却没了主意,这个孩子的未来现在是玉翠心中第一件的大事,别的都不重要。玉翠把他轻轻抱在怀里:“文璞,真要做了这样的事,说不定会开祠堂痛打你的,到时候你一定要让人来告诉嫂嫂,知道吗?”

文璞在她怀里使劲点头,玉翠松开他,看着仿佛是一时之间就长大的孩子,笑着说:“你先自己练字,嫂嫂去给你做饭,你明儿要走了,今儿嫂嫂给你做好吃的。”玉翠转身的时候文璞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又怎么了?

玉翠低头看他,文璞露出笑容:“哥哥去世这么久了,我以后就叫你翠姐姐好不好,不叫嫂嫂了。”这有什么,不过一个称呼而已,玉翠点头答应,走出屋子去做饭。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文璞才坐了下来,心这才怦怦乱跳起来,刚才玉翠抱住他的时候,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升起,这种感觉文璞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直觉明白,这感觉一定不能告诉玉翠。

第二天一早周大娘就来了,这次来就不是空手,还带了吃的用的,还有衣服之类,除了给文璞的。里面还有女子的衣衫和首饰,那些料子都是上好的,首饰一看就是好东西,除了这些,周大娘还笑眯眯地拿出几封银子:“我们大奶奶说了,姑娘你照顾小爷也辛苦了,这些银子就先给姑娘使着,不够了再让我送来。”

相府果然出手大方,玉翠既已打定主意,也不和她客气,收了东西笑着道:“这些银子虽好,可是花几日也就没了。”周大娘听话听音,急忙就道:“姑娘你说的是,我们大奶奶这里还预备了一百亩田地是给姑娘的,只要姑娘能让小爷回了楚府,让他们骨肉团圆,这田地就当给姑娘做嫁妆。”

全不顾玉翠已经是妇人的打扮,玉翠也不管这个,只是轻轻敲了敲桌上的地契,笑着说:“京城之中势大的人太多,我一个外来人哪里能保的住这百亩田地?”夏大娘在旁边,见这又是银子又是地契的,不晓得流了多少口水,听到玉翠这样说忙上前笑道:“翠丫头,你最会逗趣,你连相府的门都敢打了,还怕别的什么人?”

周大娘也忙道:“说的是呢,首辅大人是最宽宏大量的,说你不过是一时心急才如此,况且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朝中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姑娘你少了一根毫毛,只怕秦夫人都要说几句,哪还敢做别的?”

玉翠得了这些保证,这才叹口气道:“周大娘,您先回去吧,我和你们小爷商量商量?”听到玉翠的口气和平时不一样,周大娘还当果然是钱财动人心,哪晓得玉翠背后打的主意,连连点头道:“我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和夏妹妹说说话,也算是托姑娘的福。”

玉翠推门进去,夏周两人都盯着她的身影,夏大娘捅一下周大娘:“瞧,果然是银子到处,就没不肯答应的,你想她一乡下丫头,见都没见过这百亩田地呢,要我说,就该只给八十亩。”周大娘把瓜子皮吐的老远:“呸,你啊,一辈子只会算小账,难怪到了现在也只守着这破院子租出去混点零花,我和你说,这差事做的好,大奶奶就升我们当家的去管绸缎庄,那里面的利息可就大多了。”

真的?夏大娘的眼睛都瞪大了:“老姐姐,等姐夫做了绸缎庄的管事,那时就带挈你侄子,他从三月里歇下来到现在就没差事了。”周大娘拍拍胸口:“那是自然,自己侄子不帮衬要帮衬谁?再说这次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在大奶奶跟前露这么大个脸。”

夏大娘又赔笑几句,接着就说:“哎,可惜了大奶奶了,遇到这样事情还要做出贤惠事情,不然别人就要说闲话。”贤惠?周大娘本来想说话,又觉得说出去不好,只是拍一下她的胳膊:“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时门里发出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文璞的哭声响起,夏周两人急忙窜到窗下去听,窗下的地方小,蹲不下两个人,夏大娘想把周大娘拨开,又想着还要靠她,只得在她身后使劲伸长脖子往里望。

文璞在那里哭叫道:“你怎么这么狠心,就为了点银子就把我卖了。”玉翠的声音听不大清楚,该是在那劝他,周大娘不由露出得意的笑。文璞哭了两声,就听到传来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接着是玉翠的声音:“你哭什么,你进了楚府,穿绸吃油,有小厮丫鬟伺候,婆子下人捧着,我倒想去,去不了。”

文璞还在哭,玉翠又要打,周大娘也顾不得自己在偷听,急忙出声道:“姑娘,小爷既是我们楚府的人,姑娘就不该下狠手管教。”

玉翠已经上前打开门道:“周大娘你既说他是楚府的,就请从我这里出去,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他。”文璞两只眼揉的红红的,本来是在假哭,听到玉翠这样说,想起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她,不由放声大哭起来:“我不走,我娘不让我走,我要去找我娘。”

说着就往外面跑去,这跑走的可是银子,周大娘急忙把他紧紧抱住:“小爷,您随我们回去吧,这里哪是您待的地方。”夏大娘机灵,早到外面叫来车夫,车夫也帮着周大娘把文璞抱上车。文璞在那里嚎啕打滚,周大娘也顾不上说再会,倒是玉翠故意提了一句:“那地契?”

周大娘一支手按住文璞,百忙之中答道:“姑娘你先收好,明儿我再和人来把那地契更名过户。”玉翠紧追了马车几步,那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一去,他再聪明,商量的办法再好,万一出个差池该怎么办?

夏大娘拍拍她的肩:“翠丫头,回去吧,你心疼他也没办法,那是人家的孩子,倒是你该为自己打算了。”打算?玉翠捏着手上那一百亩地契,有了这些,也算有了傍身之物。

17.第17章

屋里冷冷清清,地上似乎还有文璞刚才哭泣时候掉落的泪,玉翠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以后该怎么办?她合衣躺到床上,文璞进楚府,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楚家的人只怕没这么好相与。

他一个十三不到的孩子,又从小生长乡间,哪晓得大宅子里的弯弯道道?不行,自己要去把他接回来,辛苦就辛苦,也要护着他周全。刚坐起身,玉翠又颓然躺下,这时候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哭声在玉翠耳边响起,玉翠有些惊讶地抬头,谁在哭,手不小心碰到自己脸上,那触手的冰凉让玉翠明白过来,那哭声是自己发出来的。从爹爹去世之后,娘被朱婶逼着改嫁时候,玉翠就告诉自己,不要哭,哭了只会让别人笑话,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这时的哭泣又是为了什么?玉翠抹了一把脸,手心沾满了泪水,把手抬到自己眼前瞧着水迹,难道说不晓得今后该怎么走了吗?眼茫然地从床上转移到屋子里面,这些日子十分忙碌,这屋子都没好好打扫过。

玉翠猛然起身,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哭是不顶用的,把屋子打扫干净,再做份好吃的,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办法自然就想出来了。

这个百试百灵的方法在玉翠拿出昨日楚府送来的鸡鱼做的时候似乎失去了效果,把鸡砍成块用小炉炖着,玉翠耳边难免会响起文璞的声音,嫂嫂我来烧火。

从水缸里捞出活鱼来杀,刮着鱼鳞时候想起瑞娘活着时候喜欢吃鱼,文璞常下河去抓几条鱼回来自己做好煎了,瑞娘只舍得吃鱼头鱼尾,鱼身都让给自己和文璞吃。自己常在夹了块鱼之后又塞回给瑞娘,文璞见了,也把自己的鱼让给瑞娘。

那时常说等以后有了钱,一定要多多地买几条鱼,三个人一人一条吃个够。玉翠眼前又有了雾气,拿水把鱼冲洗干净,用刀剁着,不管怎么说,瑞娘这个名分,一定要讨回来。楚明叡,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以张家赘婿的身份送瑞娘入张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