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可没那么好打发,那手紧紧抱住书:“秦姑娘,不够不够,你那还不是有碎银子吗?”秦敏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全倒出来,紧紧攥了攥才递过去:“就这些,拿去。”

这些也不够,玉翠在旁边瞧了半天,笑着说:“掌柜的,你说二十两就二十两,也要便宜些,就十五两吧,你撂着不也撂着吗?”掌柜的这才瞧见玉翠:“哎,玉掌柜,难道你不晓得亏本生意不能做?”玉翠笑眯眯地:“掌柜的,谁晓得你有没有亏本呢,这样,我在中间做个中人,十五两银子好了。”

掌柜的摸一摸下巴,思量了一会才做出懊恼神色:“好吧好吧,就十五两,可也不够啊。”玉翠伸出手把秦敏的手放回去,接着对掌柜的:“那金锭子总还值十两,剩下的你去我店里拿吧,我今儿出来的急,也没带银子。”

掌柜的脸上顿时笑的开了花,叫来伙计把书给云月包起来,秦敏已经嚷起来:“哎,不许,我们萍水相逢怎么能收你这么大的人情呢?”玉翠正在给伙计写条子让他到自己店里取银子,听到秦敏这话笑着说:“不妨的,当年秦夫人也是萍水相逢伸出援手,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秦敏歪下脑袋,仔细看起玉翠,啊了一声就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年在楚府跟前的那个乡下…”秦敏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秦敏还是这么可爱啊。

桃子眼总算变成不那么红的小兔眼了。

34.承诺

那个乡下的村姑?玉翠只是一笑,把写好的条子和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有那两本新书拿给伙计让他给自己带回去,这才微笑行礼:“当日相府门前,亏的秦夫人出声相助,不然就白添了几个地下冤魂。”秦敏拉着云月的袖子,云月已忘了她还在旁边,正在翻着书,被秦敏这样一拉,抬头疑惑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要回去了。”

秦敏啊了一声,这话和这书呆子不能说,重新站好对玉翠道哥万福细声细气地说:“也不过举手之劳,况且我娘总是闲着。”头一句还算规矩,第二句就还了本性,沉浸在书里的云月把书一合,十分认真地说:“还请玉掌柜回去后替我们拈一支香,也算一面之缘。”

拈香?秦敏吃惊地问:“啊,那个孩子不在了?”玉翠心里有些想笑又不好笑出来,面上露出唏嘘之色:“那个孩子还好好的,只是他娘当日就去世了,算起来再过两年又是会试之期,楚首辅势大,不晓得这孩子到时能不能下场。”

秦敏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缘由,手一挥就道:“朝廷抡才大典,哪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玉翠知道这次机会难得,上前一步道:“前面就有个茶馆,不然我们去那茶馆坐坐再细说一下缘由。”

秦敏拉一下云月,云月哦了一声抬头:“那日也没问过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他要下场若有什么话说,你不好去寻姨母的话,就来寻我爹也成。”秦敏在旁边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柳伯父最好文人,最喜拉扯后辈,纵是楚首辅在他面前,也要称声前辈。”

听到秦敏赞扬她的父亲,云月面上浮起不好意思的红晕,玉翠心里虽安定些,但还是问道:“柳府在哪里?”书坊伙计已经回来,掌柜的和他把银子算清,这才闲来插嘴:“柳姑娘是翰林院柳学士的女儿,当今陛下的帝师,他为人最和气,常来小店照顾生意。”

秦敏的小嘴又嘟起:“常来照顾的,你也不便宜些,掌柜的,你赚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掌柜的也不恼,只是嘻嘻笑了。

原来是帝师,难怪云月可以说这样的话,玉翠又行一礼,秦敏看看天上的太阳:“云月,我们走吧,再晚了,我娘回来就要打人了。”

说着也不和玉翠告别一声,拉起她就往外走,云月回头对玉翠颌首为礼,两人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掌柜的打好算盘,笑嘻嘻地说:“玉掌柜,你真要攀上这两位,那可不得了。”

玉翠笑着道:“不过是当日助了我,我今日报答而已,哪有什么攀不攀的。”掌柜的嘻嘻一笑,也不把她话放在心上,玉翠又说两句也就告辞回家。

得了云月这句话,到时真有什么阻碍,自可以登门去柳府拜访,是要现在去呢还是等以后再去?玉翠沿着大街慢慢溜达下去,前面突然响起鞭炮,吓了玉翠一跳,是哪家娶媳妇吗?

街上的人开始议论起来:“太子立妃,看来就要大赦天下了。”太子立妃了?会不会是楚家的姑娘?玉翠问旁边的人:“太子立的妃子是哪家的?”议论的人往街头上一指:“那里贴了皇榜,太子立了叶家的女儿为妃,陛下下诏要京城百姓大贺三日。”

玉翠抬头,旁边店铺里开始有人挂出彩缎,街上也有衙役在敲锣,要各家各户都把门前打扫干净,张灯结彩,庆祝太子立妃。不是楚家的姑娘就好,玉翠像吃了个定心丸,若楚家女儿真做了太子的妻子,楚府势力更大,那时更难翻案。

太子立妃,瑞娘的三周年也做过,文璞穿上玉翠给他做的新衣衫,绛红色内袄,黑色裤子,外面是件枣红色外袍,腰上系了一条靛蓝的腰带。文璞在那里左摸摸右看看:“姐姐,这身太喜庆了,不好穿到书院里去。”

玉翠正在他身上找着哪里的线头,听了他的话白他一眼:“你还年轻,不就该穿点小孩子的颜色。”说着示意他别动,把一个线头用剪刀剪掉,文璞乖乖站在那让她剪,嘴里还道:“姐姐也年轻,怎么不穿点喜庆颜色?”

玉翠衣衫历来简朴,一件蓝底碎花的外衫已经穿了好几年,下面的裙子也就两条,头上的首饰不过就是一根银簪,偶尔节庆时候别几朵绒花。听到文璞的话,玉翠愣了下就笑着说:“你忘了姐姐是寡妇,哪有寡妇成天穿的一身俏?”

文璞拖长声音长长地叫了声姐姐,线头再找不到了,玉翠把剪刀放下,发出满意的声音,笑着对文璞:“好了,你该去温书了,不然明儿先生考校你,你又答不上来。”

文璞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拿起书在旁边瞧,玉翠给他把茶倒好,这才走到前面来做生意,店堂虽小,打扫的干干净净,阳光一照进来显得十分明亮,伙计正在擦拭着酒杯,榛子和楚妈妈在各房里把那些被褥收拾出来,等会到后院去洗。

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玉翠把心头泛起的异样感咽下去,离会试还有一年多呢,等文璞考中了再说。见到玉翠出来,伙计叫了声掌柜就道:“掌柜的,我家娃也大了,我女人说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想来客栈收些衣服回去洗贴补贴补。”

玉翠坐到柜台后面拿起账簿算账,低头打着算盘:“这有什么,你平日闲着没事把那些脏衣裳收回去就是,难道我还会说你不成?”

伙计摇头:“掌柜的,旁边也有几家客栈,我想一起去收了,到时你别说我就好。”玉翠抬头白他一眼:“闲的时候你自然可以去,忙的时候可不成,不然我扣你工钱。”伙计哎了一声,把肩上的手巾重新搭一下就把酒杯放进厨里。

这小客栈每天的来往也就那么多,玉翠算了这么两三年,早把帐算的清爽,抬头喘了口气,就看见夏大娘欢欢喜喜走了进来。

玉翠忙上前迎她:“大娘好久都没来了,昨儿我给小姑姑办三周年还想请一请您,谁知到了门上那门铁将军把了门。”夏大娘这几年不见衰老只见精神,笑嘻嘻地说:“翠丫头你不晓得,我们小姑娘快出嫁了,我这不是忙着给她办嫁妆吗?”

玉翠连道几声恭喜,接着就疑惑地道:“您那大孙女,今年我记得才十三,这么小就出嫁,你家也怪舍得。”夏大娘脸上的喜色收了收,接着就凑到玉翠耳边:“翠丫头,我晓得你嘴上把稳,不轻易传话出去,上个月我儿子回来,说我那孙女婿家发了大财,把喜日子定好,成了亲那边万一想反悔也反悔不了,不然发了财就悔婚的,翠丫头你也写过好几张这样的状纸了。”

玉翠嗯了两声,夏大娘又小声地讲了番那家人发了什么财,听说是孙女婿的爷爷在外面几十年,一直没有音讯,上个月来信说过几个月就回家,传信来的下人都穿的是绸缎衣衫,还带了银子说先买所宅子。

夏大娘的儿子是个机灵人,怕等那位老太爷一回家,只怕会反悔自己家门楣低了,急急忙忙和亲家定下喜日子,连夜回京要备嫁妆,赶在这个月底嫁过去。

玉翠又忙说几声恭喜,夏大娘说了几句脸上转成赧色:“翠丫头,各项都备齐了,只是还短那么几两银子打首饰,我把我和她娘的首饰都翻出来,全溶了都不够,这才…”

玉翠是个听话听音的人,忙起身进到后面,等出来时夏大娘面前的茶一动没动,只是眼巴巴地瞧着玉翠,玉翠把手里的小包递过去:“大娘,我这里也是苦挣的,多的也拿不出来,这里有十两银子,五两是给侄女添妆,剩下五两就当借你的。”

夏大娘忙拿过小包,脸上露出十二万分不好意思的神情,但那手还是紧紧抓住小包不放:“翠丫头,我就知道你极会做人。”玉翠拍一拍她的手:“大娘您说什么呢,这几年受您的照顾还少吗?不说别的,当年若不是您把那小院租给我们,想我和小姑姑带了文璞,三个外乡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夏大娘掉了几滴眼泪:“哎,说起瑞娘,那可真是一提就伤心。”说着夏大娘拿着银包起身:“翠丫头,我先忙去,等到了月底,都来吃我小孙女的喜酒。”

玉翠笑着答应,刚送走夏大娘转身就见文璞站在她身后,吓了玉翠一跳:“你在这站着做什么?”文璞的眉头紧紧皱着:“这老婆子,实在可厌。”玉翠知道这是夏大娘几次要为他说亲让他恼了,白他一眼:“你啊,夏大娘也是好心,你有什么可恼的?快些去温书,我做生意了。”

文璞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里面走,玉翠摇头坐下,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不然就趁今年过年时候去柳府送节礼,只是不知道柳学士喜欢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文里时间比奉旨八卦要早那么几年,基本这个完结的时间,就到了奉旨八卦文开始的时间段,所以这里的云月还是那个原装的。

35.送礼

“送礼?”文璞的眼睛睁的老大,把一块肉丢到玉翠碗里,自己咬着青菜嘴里嘀咕说:“送什么礼啊,我有这样的才华何需送礼?再说我们能拿的出手什么?金银珠宝我们又没有,古董珍玩也没有,姐姐,你还是别想了。”

玉翠闷闷地吃着饭,决定不理文璞,文璞见她一颗一颗地在数米粒,把碗放下看着她:“姐姐,有娘在天保佑我,我一定会考上的。”玉翠也放下碗:“文璞,楚首辅虽说是你叔公,恨不得吃了你的肉,他在朝中势大,当日虽得了秦夫人的保证,让你平安长大。但在这事上也不好去开口求她,难得那日遇到柳学士的女公子,她亲自允了,难道要等你下场不成才求到他门上吗?”

文璞低下头,用手抠着桌子不说话,玉翠拉起他的手:“好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方才你说过,你自己有这样的才华,我们就用你的才华去送礼吧。”

用才华送礼?文璞的眉头皱紧,玉翠继续端起碗吃饭,唇微微往上扬,这个话可不能和他说。

柳学士的府邸十分简朴,门口连守门的人都没有,只有几株高大的柳树在那里,玉翠带着文璞轻轻敲响了门。门很快就打开,一个老苍头走了出来:“这位大嫂有什么事吗?”

见老苍头没有那种官宦人家下人的傲气,说话十分和气。玉翠福了一福道:“还请进去禀告柳大人,不才后进想对柳大人以文会友,还望柳大人休嫌狂妄。”

以文会友?老苍头打量一下玉翠身后的文璞,见他十六七岁,面上的稚气还没完全消去,老苍头的眉不由皱了皱:“这位大嫂,我瞧这位小兄弟年纪太小,还是回去多读几年书再来。”

玉翠眉扬起:“甘罗十二为相,梁灝八十二才中状元,有志不在年龄大小,还请大叔通报一声。”老苍头又细细打量下文璞,文璞把胸膛高高挺起,对老苍头作一个揖:“还请大叔代为通报。”

老苍头摇头:“既如此,你们也就等着。”说着走了进去,搬出一条长凳让他们姐弟等着,也没关门就往里面走。玉翠坐了下来,虽然是十一月的天气,但玉翠额头还是出了层汗,用手扇着风,见文璞站在那里玉翠拉他一下:“你也坐下,总要等一会儿。”

文璞摇头,手心处还有汗:“姐姐,我们可以吗?”玉翠笑了:“你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十六,他四十,就算你输了不过就是你年轻,再说你不常说你自己文才出众,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文璞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没坐下来,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玉翠摇头含笑不说话。老苍头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这位公子,你来的恰好,我家老爷正在和小姐对对联,对了几副这副对不出来,老爷说,还请这位公子对上一对。”

文璞接过纸,上面写了七个字:一担重泥拦子路。这出的极简单,老苍头已经笑了:“这是昨儿我们老爷出郊外,遇到一农人拦路,说要我家老爷对出了就肯让路,我家老爷左思右想对不出来,只有让开农人。”

文璞默念几声,看起来简单,但要对出来就不是那么轻易了,仲尼、子路,恰好镶了这对师徒的名字。要怎样才能极应景又把这两个名字镶上呢?玉翠也在那用手比划着,听了老苍头的话眼睛一亮:“大叔,那时是不是农人回去时候?”

老苍头点头,玉翠拉一下文璞:“你想想,我们当年在家乡的时候,农人是怎么回去的?”文璞用手划了化,开口就道:“我对上了。”

老苍头递上只笔,文璞在空白处写道:两行夫子笑颜回。老苍头念了念,接过纸笔:“公子请在这少侯。”第一关过了,玉翠舒一口气,文璞依旧站在那里,心更安定了。

老苍头很快就回来,身后还跟着个俏丽的丫鬟,这丫鬟看一眼文璞,含笑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见你对上,也想出一题目。”

说着把手里的纸递上去,上面簪花小楷写着一首咏梅诗,这是要和诗,这有什么难的,文璞刚要提笔,丫鬟已经笑了:“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写的可是回文诗。”文璞再一细看,果然每一句倒读也是一首好诗,不由点头赞道:“小姐文才果然出众。”

丫鬟脸上有得意之色:“我家小姐有状元之才,这么一首诗算什么?”文璞仔细又想了想,玉翠也起身去瞧那诗,她不懂诗词,小声问道:“你行吗?”文璞淡然一笑,提笔就在下方开始写起来。文璞写的一笔欧体,短短二十个字只写了一会就写完了,双手递于丫鬟。

丫鬟接过嘴里称奇:“好奇怪,世上竟然有年轻男子和我家小姐的文才不相上下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老爷有这样文才呢。”

文璞差点气结,但也晓得柳云月是出了名的才女,年已十九尚未定亲,就为的两年后的女科之上,要独占鳌头,她身边的丫鬟有些傲慢也是常事。

丫鬟走了进去,老苍头已经端出了茶:“两位先请喝茶,我家老爷和小姐最赞赏年轻有才华的人。”玉翠接了茶,刚想问问这柳学士有什么癖好,丫鬟就又出来了,满面的喜气:“老爷请这位公子进去。”文璞站起身,玉翠也跟着进去。

柳家的院子不大,走了两步就到了厅前,丫鬟示意他们等着,自己进去通报,走出一步才笑着回头问文璞:“公子贵姓?”文璞作揖:“小姓张,张文璞,这是我的姐姐玉翠。”张文璞,丫鬟念了念就好奇地看向玉翠:“原来你就是玉掌柜,常听人说你写的状纸出色,我还以为是个…”

接着丫鬟就笑了,玉翠只是微笑,云月已经走了出来:“小荷,还不快请客人进来,哪有你这样说许久的?”小荷吐吐舌头,请玉翠他们进了厅。柳学士已经起身相迎,他四十上下年纪,生的十分儒雅俊秀。玉翠自从上京也见过无数的人,其中出色也不少。

但没有这样一个人像面前的柳学士一样,他的举动之间是真正的不带一丝一毫的傲气,也没有久居人下的怨气,十分从容淡定。卫国长公主究竟要怎样的风采,才能让这样的男子终身未娶?想起坊间的传言,玉翠急忙收敛心神行礼,柳学士还礼后玉翠先开口道:“还望柳大人不计较小辈无礼。”

柳学士请他们坐下,含笑道:“有这样的年轻后辈,下官怎不觉得自己老了呢?玉掌柜今日来的意思下官已明白,后年春日就是会试之期,朝廷抡元大典,怎能因私人恩怨就失去一才子?”

玉翠没想到这事是如此的轻而易举,急忙起身行礼:“柳学士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柳学士用手点了点方才老苍头和丫鬟送进来的纸张:“只是下官要托大说一句,张公子有了捷才,但朝廷用人不仅要精通这些,还请张公子做张奏对给下官瞧瞧。”

玉翠看见桌上已经放好纸张,柳学士缓缓地道:“昨日陛下让百官写一今冬若有大雪,该如何处置的奏对,我虽是翰林,不需写这些,也回来让小女写一写,只是她和我一样,也是死读书的。”说到这句,柳学士瞧一眼云月,云月低头,面上微微有些红色。

玉翠到此时已经完全安定,抬头看着文璞,示意他去写,文璞也不推辞,起身就到桌前坐下,微一思索就开始写起来。丫鬟送上茶果,柳学士让玉翠先取,这才道:“前日小女在书坊银子不凑手,她又是个书痴,生怕被别人买了,幸亏玉掌柜伸出援手,只是无功不受禄,这里五两银子请玉掌柜拿去。”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锭子,云月已经小声叫了声爹。玉翠微一思索,大方拿起银子道:“柳学士高洁,在下再推辞未免显得矫情,这五两银子在下就收回,以后只当没有过这回事就好。”柳学士微微点头,见玉翠说话大方,行事周到,并不像自己曾见过的那些讼师无所不用其极地到处钻营,心里对文璞的好感也加深一些,原本以为他是玉翠养大,未免有几分不好的习气,谁知从进来到现在,行事之间并不露半分不好。

这要不就是他掩饰的非常好,不然就是本性如此,从玉翠这里柳学士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好。抬头见文璞侧脸那里透出的文雅,柳学士心里叹气,如此佳儿,竟是楚明叡的亲生子,以后真要入仕,还会有无数麻烦。

不过自己总不能眼看着这样的才子不为朝廷所用,能为朝廷择尽贤才,那也是当年答应她的话,可惜自己的女儿在才能上要差了些。

柳学士瞧着云月微一叹气,那边的文璞已经站起身,满面都是笑容:“柳学士,学生已经写好了。”说着双手呈了上去。

柳学士接过那纸仔细看了起来,玉翠面上有紧张之色,文璞毕竟是一个刚过十六的孩子,纵能写出奏对,也未必能让柳学士满意。玉翠不由在心里埋怨起自己来,就该再过些日子再来上门拜访。

柳学士的眉头皱了皱,玉翠差点打破了手上的茶碗,她的慌张看在柳学士的眼里,看来他们之间并不是一般的姐弟,不然这样的花信年华,又会为了什么而不另嫁呢?他们之间倘若真有情,要想成亲,那经历的险阻可不是一般的大。

柳学士面上的神色让玉翠更加慌张,不自觉地咳嗽一声,柳学士这才开口:“这奏对虽写的有些稚嫩,十六的孩子能写成这样,也算难得。”

作者有话要说:柳大叔是个美大叔。

36.剖白

这话让玉翠松了口气,文璞心里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没得到肯定答复之前,还是有些忐忑,听到柳学士这话,文璞身板挺直,对柳学士行礼道:“小子胡乱涂抹,没污了大人的眼已属万幸,哪能…”说着文璞不由有些卡壳,这样言不由衷的话真的要说吗?

柳学士掀起胡子笑了:“少年英才,有些骄傲不肯说谦虚的话也是常事,只是你才气尽有,未免有些锋芒毕露,若要再进一步,要记得留人一线之地。”这就是真正指教了,文璞不由恭敬再行一礼:“长者教训,小子定当铭记在心。”

柳学士瞧着文璞,嘴里说出一句可惜,文璞不明白,玉翠也很疑惑,云月开口道:“父亲再不收徒,连我都是拜在裘侍郎门下。”曾为帝师,再收门徒,未免会给当今带来些麻烦,玉翠已经起身道:“大人不嫌我们打扰,能指教一二已是我们荣幸,哪敢再得陇望蜀?”

柳学士点头:“玉掌柜果然不是平常人,这孩子有了你的教导,也算他的福气。”这样一顶大帽子玉翠怎么敢戴?忙欠身道:“不过是不负人所托罢了,哪敢说声教导?”这话让文璞面上泛起失望,十七不到的孩子,终究掩饰不好心情。

柳学士垂下眼,玉翠他们又说几句也就告辞,柳学士也没再留,只让云月送他们出去。回去路上,玉翠心情十分喜悦,能得到柳学士的肯定,这是多大荣耀,她笑道:“文璞,你常说你才学出众,我总以为是你自己夸耀,谁知今日柳学士也这般说,来年科举,你定会金榜题名的,那样小姑姑在地下也会十分欢喜。”

玉翠说的高兴,却听不到文璞的回应,感到奇怪的玉翠拉一下他的袖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柳学士不收你为徒?他曾为帝师,此后不收徒也是常事,况且他虽不收徒,你也可以去他府上请教,何必执着一个师徒名分呢?”

文璞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看着玉翠:“姐姐,你希望我读书成名,是不是只为了我娘在地下高兴,难道你忘了你曾说过的话了吗?”风吹着文璞的头发,他已经高出玉翠一个头,平时为了迁就玉翠,他总是低头说话还稍微弯着腰,但现在他挺直了背,虽然低头玉翠仍需要抬头看他。

他果然不再是孩子了,还有他眼里那炽热的光,玉翠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有种慌乱漫上心头,这种慌乱玉翠一时不明白因何而起,但这种慌乱确实不好。玉翠悄悄后退一步,抬头和文璞的眼睛对视:“文璞,难道你读书成名你娘不欢喜吗?”

这避重就轻的回答让文璞有些不满,他微微咳嗽一声:“姐姐,难道你不为我欢喜?”玉翠不假思索:“当然欢喜,我几乎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欢喜呢?”文璞摇头:“姐姐,我不要你这种欢喜,我要你喜欢我的那种欢喜。”

这话实在太让玉翠不知怎么回答,她低头看着脚尖,很快抬头开口:“姐姐当然喜欢你。”文璞依旧不满意:“不,姐姐,我要的是男女之间那种欢喜。”

就像?这是在一个小巷里面,太阳已经下山,过往的行人稀少,文璞踏前一步,拉起玉翠的手:“姐姐,就像这样,我像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会做好吃的,会给我讲道理,而是我喜欢你,像窈窕淑女那样的喜欢。”文璞的手再不是当年孩子的手,他双手厚实,手指修长,已经是成年男子的手。

玉翠知道此时该把双手抽出来,再告诫他一番非礼勿动,可是这个男子,是自己亲手把他抚养成人的,不知什么时候起,玉翠已经发现自己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可是真要在一起,情浓时候自不必说,情转淡时呢?他有自己的前程,现在又何必让他为了这点情爱,把前程断送呢?

这么多年,玉翠不用下地干活,手心已经不像第一次牵起时候那么粗糙,指尖之间有油脂的味道,文璞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一轮圆月已经升上枝头,文璞轻声吟诵:“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姐姐,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玉翠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双手中抽出来,抽出来之后背着双手:“文璞,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并没有忘,我希望你也记得,到那时候你再来找我说这样的话,你以后若再想今日这样,我就…”

月光之下,玉翠能够看见文璞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这样的失望让玉翠的心停了一下,但她很快咬住下唇说出最后几个字:“我就会生气,去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说完玉翠不再去看文璞的脸,转身往家里的方向走。

见玉翠一脸生气的模样转身而去,文璞不由有些慌乱,从认识玉翠到现在,从没见过玉翠对着自己生气,她对自己永远微笑,这样的神情从没有过。文璞明白玉翠,她是说到做到的人,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明明答应了四年的约定,这才两年多就接二连三地问她?

如果她真的走到自己永远找不到的地方,那自己该怎么办?文璞的慌乱开始变成巨大的恐慌,他紧走几步追上玉翠,对玉翠连连作揖:“姐姐,好姐姐,都是我的错,我忘了我们的约定,你打我吧。”玉翠还是没停下脚步,只是低头快速地走,文璞更加慌张,她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看来自己是惹到她了。

文璞拉起她的袖子:“姐姐,我努力读书,等考上了,我再找你说好不好,以后再不说了。”玉翠这才停下脚步,抬头看见文璞脸上的慌乱,看来自己以前太惯他了,才把他惯成这样。打定主意的玉翠的脸依旧板着:“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文璞连连点头:“姐姐,我知道了,我不该不记得约定,老是来问你这个。”玉翠嗯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言出必行,哪有定下了日子,还在那里百般问的。”玉翠对文璞很少这样严肃,文璞乖乖低头嗯了一声。

玉翠轻轻拍下他的脑袋,文璞个子已经高出玉翠,这一下还是玉翠踮起脚尖才拍到的,玉翠收回手:“好了,今日有所收获,全是你的功劳,等回了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文璞连连点头,两人这才继续往前,文璞频频转头去看玉翠,月光之下,玉翠本就白皙的脸庞又多了一层光泽,她的容貌,自己永远看不厌。

“呀,你们姐弟俩这是从哪回来?来到门前都不进来。”夏大娘的声音响起,文璞抬头,果然已经来到她家门前,夏大娘想是出来关门的,一支手还在门栓上。自从夏大娘为文璞说亲,文璞对她家都是绕道走,今儿是忘了,顺路就从这里来了,这是怎样的晦气?

文璞虽然叫了声夏大娘,瞧着玉翠和她打招呼,一直用眼去瞧玉翠,要她快些走。偏生夏大娘十分高兴:“翠丫头,我刚想明儿去寻你,昨儿孙女婿家来过礼,送过来许多点心,那些点心做的,比手巧的姑娘绞的花儿还精致,我想拿些给你尝尝。”

夏大娘这夸耀的口气让文璞更加不舒服,这都还没嫁出去呢,就这样百般夸耀。说话时候夏大娘已经往里叫儿媳妇,夏大嫂手里提着几个纸包走出来,夏大娘把那几个纸包往玉翠手上塞:“听来过礼的亲家说,这些点心都是请了在高门大户专做点心的人做的,连你周大娘都说,这点心做的和楚府的差不多。”

楚明叡虽然外放,周大娘并没随主人前去,而是在京看屋子,平日里遇到也就平平常常。既然给也就收着,玉翠笑着道:“周大娘都说好的,定是特别好的,我也拿回去尝尝,恭喜大娘,孙女嫁了这么户好人家。”

夏大娘答应的十分响亮,亲家富有,孙女一嫁过去就是长房长媳,日后的当家主母,这是何等的骄傲。再三再四约玉翠过几日来吃喜酒,日子已经定好,就在这月二十三。

玉翠答应了,要不是夏大嫂在旁边说天色已经太晚,玉翠还要回去客栈,只怕夏大娘还要继续说。回到客栈,玉翠把点心解开拿到文璞屋里:“你有时温书睡的晚,这点心你拿着垫垫。”文璞拿起一块梅花形的,放到嘴里尝了尝就撇到一边:“不好吃。”

玉翠拿起他撂下的半边点心放进嘴里,那点心入口就溶,不像平时在旁边店家买的那些点心一样有粗劣的甜味,而是一种清甜。玉翠咽下才笑着说:“这样点心哪里不好吃了,你是不是听说和楚府的像,又闹脾气了?”

见到玉翠吃了自己剩下的点心,文璞觉得心里舒服很多,只是低声道:“我没闹脾气,只是不喜欢夏大娘。”玉翠捏一下他的脸,胡茬已经能刺痛玉翠的手,玉翠笑着道:“夏大娘也是好心,以后见到不许甩脸子。”

文璞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玉翠脸上露出笑容,这个文璞,心事太容易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的别扭小正太啊。

上章的对联出自中国名联,昨天忘记说了。

37.第37章

京城风俗,女儿出嫁女家只办回门不办喜日子这天的酒,最多就摆那么几桌请周围来帮忙的人吃喝一顿。夏家亲家那日来过礼,带的人送的礼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于是夏家亲家发了大财的话传的这附近都知道,连过礼来的一支金钗,都被说成有半斤重,那钗上镶的珍珠不过米粒大小,也被传成足有指甲盖大小。

夏大娘要显摆下,照了回门的例摆了酒席,礼只收一份,自然贺客盈门。玉翠也去送了礼,到的时候正看见夏大娘被围在中间,满面是笑地听着众人恭维她的话,那些话说来说去不就是有福气。

玉翠打了招呼,把带来的一吊钱交给收礼的,进房去瞧新娘子。新娘子稚气的脸上涂的花红柳绿,正被一群大娘大嫂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教导。夏大嫂有些舍不得自己女儿那么早就出嫁,眼已经有些红肿,只是拉着她的手在那里瞧着。

旁边的人笑着道:“夏大嫂,你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就成当家主母,那时掌了家财,你要什么东西都有,别这时舍不得了。”好歹把夏大嫂说的脸上也有笑容。

瞧见玉翠进来,有快嘴的就又说了:“玉掌柜今儿也来,你啊,是不肯再走一步,要不我们早就该喝你的喜酒了。”这话说的玉翠面上有些讪色,含糊答应了去瞧新娘子。见新娘子那张桃红柳绿的脸上明显露出的怯色,玉翠不由有些沉吟。

转眼出嫁到现在已过去数年,临上花轿前,想的也是要和丈夫恩恩爱爱过一生,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婚事就成了一场空。

恭喜的话还没说出来,外面的鞭炮声炸的极响,轿子已经到门。众人忙把新娘子的盖头盖上,搀着她出了门,瞧着她小小的身影上了花轿,只有一个新娘子,怎么也不会出当年那种换人的事情了。

鼓乐声起,花轿出门,夏大嫂在身后追了两步,表示自己舍不得女儿。别人也装模作样劝两句,夏大嫂也就转身和夏大娘招呼起客人来,

夏大娘比起夏大嫂来,神色要欢喜地多,孙女嫁进富人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酒席之上不免喝多了两杯,不停地念叨等自己做了曾外祖母,那时孙女掌家,也该买几个丫鬟来服侍自己,分分夏大嫂的辛苦。

这种时候,众人只有顺着她的话说的,哪有人敢提起一句富人家的儿媳妇只怕不好做的话。第三天就是回门之日,这天的酒席摆的就更多,人来的也不少,不到开席时候就全坐在那里等着新人回来。

夏大娘的孙子还小,就由前面陈掌柜的儿子儿媳带了夏大娘的孙子去接新人。这时的风俗,新人进到门里才能动筷子,一院子的人在那里足足等到午时都过,也不见新人回来。

开头还能说笑喝茶,后面声音就渐渐小下去,等到午时过了,都到了未时,桌上的小食都被吃完,掌勺的出来瞧了好几趟,要不要开始炒热菜?瞧瞧这一屋子静悄悄的,掌勺的又溜回厨下。

这出来吃席,许多人都空着肚子预备大吃一顿的,等到这时候已经有人饿不住了,悄悄地望一眼,小声地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这个疑问很多人心里都有,只是不敢说出来,渐渐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男客在院子里静悄悄,坐在堂屋里的女客也好不了多少,连最爱说话的人都觉得口干舌燥,夏大娘前日的酒还没醒透,只用手撑住额头在那里打瞌睡,已没了夸耀的兴致。

夏大嫂穿了一身的新衣,头上戴的是平日舍不得戴的镶宝金簪,瞧起来也有那么几分富贵气,心里虽焦急也要装的平静些,不停安慰自己不过就是路上不好走,这才耽误了。

太阳渐渐往西边移动,照在院子那空空荡荡的桌上,为了女儿婚事专门赶回来的夏大哥脸色有些铁青,当看到厨子第三次探出头来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拍下桌子:“不等了,炒菜吧,哪有做长辈的等小辈的道理,来来,大家都来喝酒。”

厨子听了这话赶紧让人点火,灶里的火亮了,油下了锅,掌勺的掂起炒勺开始炒菜。帮忙打下手的也把茶酒端出去,方才还平静的院子一下变的热热闹闹。

夏大嫂在里面听见,小家小户也分不清那么多的内外,急忙走出来寻到夏大哥:“妞她爹,你瞧妞都还没回来,再等等吧。”夏大哥看看已经偏西的日头:“不等了,这路再难走也该到了,总不能让大家都饿着吧。”

说的也有道理,夏大嫂回到里面席上带着笑请大家动筷子,今儿的事透着蹊跷,大家都想知道缘由,但人没回来怎么也不能说出来。

第二道菜上了桌,夏大嫂刚起身敬酒就听见外面传出欢呼声:来了,来了。这让夏大嫂的心里松快些,总算来了。众人都放下筷子挤到窗前去瞧新姑爷,进来的不是早上去的那几个,而是一大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