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屛这才敢去瞧那流淌了满地的粥,里面各种软软绵绵的碎末,没有专业人士分辨,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参这东西又大多没有味道,跟吃萝卜似的,安屛这猪八戒模式大开的时候,就把人参错认成萝卜过。

三人都顺过气来,秦子洲已经另外安排人去准备早膳,宫女们果然从殿内找出了掺了麝香的熏香。秦子洲一直扣着安屛的手腕,面上平静无波,可那手指的力道明明白白告诉了安屛他的恐惧和后怕。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又侍卫来禀报,说厨子招了。

事情很简单,太子妃是西衡人,自己有两三个厨子专门给她做饭,她走到哪里人就跟到哪里,想要换人很难。而他们这次来行宫,行宫本身配备了厨师,专门负责除了太子妃之外其他人的饭菜。

太子很少在行宫,饭也没吃过几次。安屛来了之后,段瑞芷又将厨房的人再筛选一遍。没想到,细作无孔不入,有人早就在太子来行宫之前被冒名顶替了。太子在行宫少,那人很有耐心的等待,一直到安屛入住,这才用了水磨功夫,除太子太难,要弄死一个在腹中的胎儿实在太容易。那细作每日里在安屛的饭食中加人参,有时候是人参沫儿,有时候是人参泡过的水,只要这么喝上一两个月,安屛腹中的胎儿迟早会受不住虚补而落胎,悄无声息,也找不到证据。

败就败在,太子身边有个贪吃的张家娘子,这个女人简直无孔不入,特别是厨房。一大喜好就是,看到什么好吃的都要去扒拉一口,安屛的饭菜经常还没送到她面前,就都被张家娘子逐个试过‘毒’了。

寻常人吃人参大补,张家娘子天天偷吃,这个补也很明显,逐渐的她发现自己水肿了,然后有点便秘,后知后觉的去问太医,这一问就问出了问题了,只吓得秦子洲丢了一众属下就跑来英雄救美。

美人儿安屛看起来很淡定实则已经全身发抖,问:“是谁?”

段瑞芷头昏昏的答:“还能是谁,他的兄弟,他的母后,但凡盯着他太子之位的都有可能。不过,人参这种东西女人家吃得多,孕妇的忌讳也只有做过孕妇的人知晓,”她轻笑一声,别有深意的对秦子洲道,“估计,是小皇孙的祖母不想见他呢,真真可怜,比他爹爹可怜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来了,血染了床单QAQ

养条龙(28)

64

皇后!

秦子洲眸中狠色一闪而过,转身就出了殿门,看样子是准备自己亲自去审讯间谍了。

他一走,段瑞芷瞬间就被抽走了骨头似的,褪了鞋子,直接卷在了榻上,与安屛将软榻一分为二泾渭分明。她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困倦的道:“我还病着呢,大清早就把我叫起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安屛抿了抿唇,很想让这位祖宗也赶快离开。

段瑞芷看安屛的神色就知道她所想,笑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前脚刚走,随后你就可能死于非命?”

安屛一惊,皱眉道:“两位在行宫住了几个月,难道还没有肃清里面的人吗?”

“不是没有肃清,只是因你住进来的缘故,又新入了一批人。厨子、稳婆、侍女等等,还有医官,服侍我并没有问题,可转到你身边说不定就有了变数。孟城的官员送来的人,也顶多只查了他们三代,入东宫,最少也要审察六代亲眷旁枝。”

“如果我没有住进来呢?”

段瑞芷瞥她一眼:“你没发现么?你家酒楼的厨子最近做得菜式越来越精美,口味越来越清淡。酒楼的外地客人也逐渐增多,熟客再也不止孟城的本地人。这是明面上,暗地里的护卫基本全都是太子的亲卫,他可没有留一个人放在我身边,也不想想,本宫若是出了意外,他这太子的位置至少也要塌掉半边。”

段瑞芷不停的抱怨,又让人重新整治了一桌子早膳,这一次有宫女一样样的用银筷子试吃后,两人才开动。

段瑞芷指着那名宫女对安屛道:“她是医官,只要是药材就没有逃得过她鼻子的,送你了。”

安屛想起这位太子妃方才的抱怨:“那你呢?”

段瑞芷笑道:“放心吧,我是个祸害,秦子洲没有等上皇位之前,我还是会继续祸害下去。”

只要不提及肚子里的孩子,安屛意外的发现她居然能够平和的与段瑞芷交谈。这位太子妃性子很是活泼,说话直来直去也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段瑞芷也说起在王府之时与秦子洲的趣事。

“告诉你,原本在成亲那一日我就死了。我不想嫁到南厉来,如果不是某个人骂了我一顿,我还会继续逃婚。那个人啊,古板、正直、严肃、是个非常讨厌的人,说我只知道享受世人赠与公主之人的荣华富贵,我却不愿意承担身为公主的责任。我被他骂得可惨了,从来没有人敢那般对我,皇兄和皇嫂都不会,父皇母后更加不会,他们都很宠我,只有他对我凶,骂哭了我很多回。”

“我听了他的话,远嫁来了南厉,可我依然心不甘情不愿,我预备在圆房之时,暗杀了睿王。”段瑞芷轻轻一笑,明明是任性残忍的话,从她的笑容里只看到轻松和解脱,“我杀了睿王,再自裁。那样,我既完成了和亲的任务,也没让别人沾污了自己。”

她叹口气:“好在,睿王也不想圆房,他根本没有来新房,自己住在了前院,一直到第二日一起去拜见你们南厉的皇帝。从那之后,前院是他的,后院属于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还签订了条约,哈哈,他敢动我一根手指,我就……”段瑞芷伸出两手指,做出剪刀剪动的动作,笑得狡诈,“毁了他的子孙,这辈子他永远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了。”

晌午的庭院几乎看不到阴暗,南厉的冬日来得很晚,要到十一月才会有雪。此时,凋零的花瓣在泥土里慢慢枯萎,一切都那么的静谧,让人心如止水。

“太子妃您说这么多,无非是告诉我,太子是真正将我放在心上,在他心中,我一直是他唯一的……妻子。”

段瑞芷端着温热的茶盏,从胸肺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并不止ruchi 。我还要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为秦子洲生儿育女,在我而言,我恨南厉,不止是娶了我的秦子洲,如果可以,哪怕是死后,我也不想留在这异国他乡。”

成长与责任,是扎在段瑞芷骨血里的刀,一日日不停的割着她的血肉,让她痛苦不堪,死又不甘,活着,也完不成最后的愿望。

安屛几乎是被血腥气给熏着醒来,不知什么时候段瑞芷已经离去,她的身边换成了沉默寡言的秦子洲。

安屛推了推他:“别粘着我,太脏了。”

秦子洲闷不吭声的起身去沐浴,原本这个宫殿已经让给了安屛母女居住,他睡在偏殿,发生了今日这事,他又开始守在了安屛身边,沐浴完后自然是又上了床榻,不顾安屛的推揉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无法动弹。

安屛艰难的转动脑袋,问:“安安呢?”她原本在自己怀里一起午睡。

“在偏殿,我重新安排了人,以后你不管去哪里都要让人跟着,别任性。”

安屛一听,难不成他会放自己出去?刚刚一喜,又想起皇后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沉默一会儿,道:“你依然要带我回宫?”

秦子洲将薄被拉高了些:“嗯,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哪怕我会死在皇宫里?”

“我会让你陪葬。”

安屛冷笑:“我要谢太子的恩典吗?”

秦子洲略动了动,对视着安屛的眼睛:“你根本不用怕,相比你与孩子,我面临的暗杀更加多,哪怕是死,我也会死在你们母子前面。”

安屛干脆的转过身。

秦子洲梳理着她铺在枕上的长发:“我再过半月就要回宫了。”

他走了,安屛也知道自己得不到自由,所幸闭口不言。

“我先回宫安排一切事宜,之后会有心腹护送你来皇城。”他亲昵的在她发顶吻了吻。这个男人,在他还是安云起之时就喜欢半夜爬安屛的床,是安先生之时是随时随地护着安屛的大男人,等他成了秦子洲,他就是专断独权的太子,容不得任何人的违逆。这种小动作比不安云起的撒娇耍赖,更没有安先生的安心宠溺,可只是小小的一个亲吻,安屛却感觉到了他的担忧、慎重和紧张。

这已经是身为太子的秦子洲难得的温情表露。

安屛将头深深的埋入被褥里,不去听,不去想,不去看。

果然,不过半月秦子洲就走了,同时离去的还有段瑞芷。

孟城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官府答应规划出相邻的一条街道作为原商户的赔偿,全部的店铺可以在新街上续租。众多商贾和劳工涌入孟城,同时,孟城通往北雍与西衡的商路也在逐步的扩宽,添加驿馆和驻兵。

如今已经是十月底,秦子洲与段瑞芷要赶一个月的路才能到皇城,护卫众多,车程无论如何也快不了。

到了十一月初,天气乍然冷了下来,树上的枯叶似乎在一夜之间飞去了天涯海角,再也看不到一片残叶,秋风瑟瑟,连行宫的护卫都换上了冬衣。

整个行宫好像随着秦子洲等人离去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有时候安安出去玩耍,安屛自己一人坐在殿内,恍恍惚惚的会觉得时间都停止了一般。所有的宫女都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除了传唤,一整天都木头似的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毫无表情,不敢与她多说一句话。

安屛觉得憋闷,闷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如果行宫是皇宫的一个缩影,那么不用去皇宫,她就能够把自己活活的闷死。

她的肚子已经有了五个多月,哪怕是穿着宽松的襦裙也能够看清高高隆起的肚腹。她不敢让自己继续闷着,少不得去庭院里走动,偶尔也去水榭钓钓鱼,看看锦鲤和乌龟相互吐泡泡。更为无聊的时候,她就会翻看秦子洲留给她的书籍,开始念书给肚子里的宝宝听,安安现在由段瑞芷特意留下的女官教导规矩和读书,每日里临睡前也会与肚子里的弟弟说话。

下旬,第一场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将行宫镀上了一层白纱。

安安大清早的就爬起来在庭院里堆雪人,雪不厚,雪人堆成土丘,黑珍珠串作眸,娟纱卷成红鼻子,安安费力的滚着雪球做雪人脑袋。

安屛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自己就裹上狐毛披风想要去凑个热闹。

廊下避风处,几个宫女正在悄声细语,安屛混不在意,一路走过,冬风突起,宫女们的只字片语就钻到了耳廓。

她顿了顿脚步,看了看不远处依然自得其乐的女儿,依稀的听到了‘太子’‘被刺’等词。她不动深色的靠向柱子后面,只听得一个宫女惋惜道:“几位皇子当中,也就太子殿下最为仁厚,从不随意打骂宫人了。”

“那是你没犯事,”另一名宫女嗤道,“你忘记上次人参的事情了吗?我有一位相好的姊妹就牵扯其中,死状极其凄惨,听说一身的骨头都碎了,那厨子更是被活生生扒了皮,被架在了火堆上逼供审问的。太子仁慈?那是你知道得太少。”

原先那宫女反驳道:“就你知道得多,那你说说看,这次太子还活不活得下来?听说太子妃当场就丧了命,太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刺杀太子殿下……”

安屛只听到脑中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任何话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篇文只有几万字就完结了-  -

最近忙啊,简直是昏天暗地

养条龙(29)

65

太子与太子妃遇刺,太子妃香消玉损的消息不过半月就传到了皇城,孟城的消息也晚了三四日。

安屛一直被困在行宫,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怀有身孕,任何消息都被留下的管事女官给截了下来,力求孩子能够平安顺产。可天底下最难防的就是人的嘴巴,宫女们私下传播讯息的速度非常人可比,谁也不知道安屛偷听到消息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宫女们的无心之举。

管事女官是太子的人,明面上是她在管事,暗中另外还有一人,自然是很多年前就负责保护安屛的张家娘子。

安屛惊闻噩耗,当场就差点晕了过去,靠在柱子上才堪堪稳住身形,张家娘子一直随行在她的身边,此时也露面扶住了她,丝毫没有惊动不远处的宫女,就抱着安屛回了殿内。

安屛满头的苍白,浑身发颤,不过一会儿就汗如雨浆,一双眼在眼眶里不停的震动,显然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任凭张家娘子拍打问话都毫无反应,无法,只能让人去请太医来,秦子洲很怕安屛出意外,离开之前依然留了两位太医。

太医来了,管事女官自然也来了,见了张家娘子丝毫不意外,问:“怎么了?”一看安屛的凄惨模样,也吓得花容失色,勉力维持面上的冷静,“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在把脉,张家娘子直接报给了女官几个人名,自然是私下说话的宫女名字。她一直在暗中行走,对行宫里的人全都认了全,谁是皇后留下来的,谁是太子妃的人,谁是太子的,甚至有多少是其他皇子插·进来的暗桩她都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都清理了,自然是都有用处。

太子遇刺的消息她比旁人知道得更加早,因为没有后续她也就没有告知安屛,不能否认,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都是个学问。宫女们透露出来也是个途径,安屛的变化更是让她心惊,谁都知道,行宫里的人,别说是明面上还是暗里保护的,全都系在安屛一人身上,她出了岔子,这里的人都没有活路。

管事女官一听,立即就出去了,不多时就听到宫女们呼冤,侍卫们动作麻利,堵了嘴,直接拖去审问,不管问出了什么,命都是不在了。

不说安屛那边兵荒马乱,江德弘知道消息比安屛也晚不了多久,只差半日,还是从孟城的官员口中得知。

商铺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过了年,所有的铺子就要搬迁,因为快过年,西衡的官员们不可能回去,每日里喝茶逛街看着孟城人忙碌,倒是难得的偷闲。

正巧当日段无悔也跟在了江德弘身边,陪他在茶楼闲坐,陪同的孟城官员们说起最近的传闻,自然就说到了太子,说到太子,自然也就说到了太子妃。

“听说是阴差阳错下替太子挡了灾,一息之间就没了气息,可见那些刺客是铁了心要了太子的命,那箭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

江德弘手中的茶盏还没坠在桌上,段无悔已经跳了起来:“怎么可能?!皇姑姑……”

江德弘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无悔,坐下!”

段无悔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眼中泪水云集,江德弘脸色一沉,段无悔瘪着唇,用尽了力气才把泪水都吞了下去,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的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头就无力的靠在了江德弘的身上。

江德弘歉然道:“这孩子很投……太子妃的眼缘。太子妃还在行宫时,认了他做义子。”摸了摸段无悔的脑袋,周围的官员立即表示理解,只说太子妃性子如何如何好,又有多喜孩子,又惋惜她至今未曾留下一子半女,竟然就与太子阴阳两隔了。

西衡的官员们对于段无悔‘皇姑姑’的称谓很是迷惑,想到孩子惊慌失措时都有些结巴,段无悔之后也一直揪着江德弘的衣袖,埋着脑袋,从旁边看去,只看得到他红透的耳廓,就印证了害羞的猜想,倒也没有多说。

段瑞芷身份非凡,她的逝去说不定会改变西衡与南厉皇室的一些默认合约,故而西衡官员们说话也越发小心翼翼了,生怕被南厉官员们探出什么话,一场茶话会就在各有所思中结束了。

回到马车,江德弘才发现衣袖湿·了大块,心里怜惜更甚,不由得将段无悔抱在了怀里,想要安慰,自己心口也疼得厉害,喉咙间更是堵了无数的细碎石头,说不出一个字。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当年自己的一句话就会让段瑞芷走上无归路。他只是想要她承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而不是为了异国的太子而舍弃自身。

这么想来,江德弘又回想起段瑞芷伤寒时,心如死灰的模样,兴许,她是自愿去替太子挡了那么一箭,因为……她早已生无可恋?!

这个想法一旦在心里窜了出来,立马就生了根发了芽。

段无悔无声落泪之时,就猛然听到两声掌声,泪眼朦胧间,抬头一看,义父脸上已经多了两个鲜红的掌印。

“爹爹……”

江德弘抱着自己的孩子,唇瓣蠕动半响:“无悔,公主其实是你……”

段无悔擦了些眼泪,站直了身子:“爹爹,皇姑姑是我什么?”

母亲,生母,娘亲!

面对着懵懂的孩子,短短的两个字在江德弘喉间滚了又滚,硬是无法吐出来。

车帘外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瞬间将他给吹得清醒,神情一凛,江德弘摇头道:“没什么。”擦去孩子最后的眼泪,“你很喜欢太子妃?”

“嗯,孩儿觉得皇姑姑比母后还要像母后。”

江德弘鼻翼酸涩,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那你就将她当成你的母亲吧。此生,你也就只有这一位母亲。”

段无悔发昏的脑袋琢磨了很久,才瞪大了眼:“爹爹,您是说,您不会成亲了吗?您不会给我找义母啦吗?”

“你不愿意?”

段无悔偷偷的看江德弘一眼,见义父并没有什么悔色,才怯弱的道:“我……我当然愿意,可是,那样爹爹就只有我一个孩儿了。”

“是啊,”江德弘感慨,“此生,我也就只有你了。”

段无悔扑到他的怀里:“皇姑姑还在的时候,曾经让我偷偷的唤她母亲,我没答应。”小少年又哭了起来,“我说我有母后,不能唤她母亲。爹爹你说,皇姑姑是不是讨厌我了,所以她才不想见我了。”

原来,短短相处的一个多月中,她的亲生孩子也伤害过她。她又是用什么心情听着段无悔唤西衡皇后为母后的呢?又是怀着什么心情,看着自己的孩子与自己相见不相闻的呢?

江德弘不再去想,不敢去想。

这一夜,行宫的太医愁白了头;也是这一夜,江德弘的书房烛火燃到了天明。

第二日,江德弘还未来得及去衙门,就有人求见。

江德弘最近接见的从西衡远道而来的商贾举不胜举,如今他心力交瘁,自然是不想见。门房跑了两回,最后送上来几口木箱,说是来人送的。

江德弘打开一看,满箱子全都是画卷,有新有旧,显然被人翻看过。他心中疑惑,随意从最上面打开一卷,白色的画纸从这头滚到那头,熟悉的服饰,熟悉的配饰,最后是熟悉的眉眼,画中的人是——江德弘,他自己。

落款没有章印,只有画卷的年月,正巧是段瑞芷出嫁的第一年。

莫名的慌乱,江德弘迫不及待的打开所有的画,里面全都是人物画,不是他,就是段无悔,从婴儿到少年,无数的画,或笑或哭,或站着赏花,或精神奕奕的读书写字,还有江德弘在西衡为官时在公堂审案的图画,惟妙惟肖,放在他的身旁,几乎让人一见既知。

“送东西的人呢,快去追来!”

门房道:“早就走了,就留着这些箱子放在门口。”

另外几口箱子里,有两个箱子据都是衣衫,从内到外,从头巾到鞋袜一一俱全,针脚细密,花样俱都用暗线绣出各色富贵图案,江德弘心思最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有小部分布料和线脚都是西衡世家俱都有的,去面见皇帝时,也在宫中见过类似的图样。其他的布料一看就是南厉的贡品,显然是这几年新缝制的衣裳。

联想到那些画卷,江德弘很自然的就明白,衣衫全都是那一人一针一线缝制。

还有箱子都是些金银玉饰,头冠腰扣玉佩扇坠子无一不全,华美粗狂各色风格,白青黄墨玉都有。

江德弘打开最后一卷画卷,上面的年月就在半月之前,画中江德弘牵着蹦蹦跳跳的段无悔,从红枫树下缓步走来,大片的枫叶随风飘扬,连画中都可以嗅到那淡淡的木香。

江德弘撑着额头,不自觉的轻笑出声,笑着笑着,既有了哽咽之声。

久久的,只徒留“傻子……”两字,飘散入了空中,夹带着白雪的寒风一吹,就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没有说,公主没挂- -

没多少就要完结了,咳咳~~真想一次性写完啊QAQ

养条龙(30)

诺大的宫殿里空荡荡,不时可以听到殿外萧条的冬风刮过,呼啦啦吹得窗棂震动。

张家娘子将烛火挑暗了些,一回头,就看到安屛定定的凝视着自己?

她问,“你准备怎么办,”

安屛眨眨,半响,才嘶哑着喉咙反问:“他死了?”

张家娘子迟疑了一下,安屛打断她的犹豫:“我要听真话。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

张家娘子隔着半个宫殿遥望着床榻上的女子。

安屛明显才醒来,细碎的长发有一半垂在了床沿,细细密密织就了一张绝望的网,只要她一句话,那张网不是活活勒死安屛自己,就是绞杀这行宫内所有的人。

“我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说太子遇袭,太子妃损落。”

安屛低低叹息一声,急切的淡笑道:“他还活着。”

这次不再是问话,而是肯定。

张家娘子很冷漠的提醒:“这是你的结论,并不是暗卫们传给我的最后消息。”

“我知道。”

安屛费力的撑起身子,半靠在床榻边,用着比这位暗卫头子更加冷静更加绝情的话道:“我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