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着,门板忽然被人拍响。

“一大早地拍什么拍,没看见门关着不做生意吗?”梅伯刚咽下一只虾饺,当下毫不客气地吼了一句。

门外那人也不出声,只是继续拍门,而且动作反而更加粗鲁。

梅伯白眉一扬,正准备破口大骂,忽然又顿住仔细听了听那拍门声,而后脸上突然先是一喜再是一怒,一溜烟地窜了过去,也不问问外头是谁立刻就卸了两块门板,然后跳起来冲对方狠狠地捶了一拳,骂道:“好你个格老子崽崽的,当年偷了老子两坛好酒帐还没算,居然还有脸再来?”

第七卷 明乱 第十三章 未亡人

“一千两。”门口的人灵活地闪到一边,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纸,然后一晃,声音很是沙哑粗糙。

梅伯一拳落空,身体也随之惯性地冲到一边,再回头时一双眼睛直盯着来人手中的银票,一副口水都要滴下来的滑稽模样,让人怀疑他会立刻奋不顾身地去拿。

可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这个见钱眼开、喜欢在酒里参水的侏儒老头儿居然双臂一抱,别过了身重重哼道:“才这么一点儿就想赔罪,休想!”

在梅伯去开门的那一刹那,坐在燕飞羽身边的竞秀已经动作极快地取出一块面巾挡住了她的脸,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对这个轻重不分的梅伯的恼色。

燕飞羽知道竞秀这是为了保护自己,依顺地系好面巾,这才有暇去看对方的模样。可这看了却等于没看,因为来人的脸上密密合合地戴了一张只露出五官的银色面具,只能从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伟岸的身材,以及身后所跟两人都器宇不凡之上,判断此人定有一股常人所不及的大气。

这个人是谁呢?燕飞羽不禁往云霄看去。

云霄察觉到她的注视,微笑着凑了一点过来,低声道:“他就是巧姐儿的义父,北盘十八水寨的寨主黑水蛟,我的水性就是跟他学的。”

这个高个子的面具大汉竟然就是北盘国除了关家堡外的第二大势力之首黑水蛟?燕飞羽惊讶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向巧姐儿望去,却见她见义父到来,不但没有出去迎接,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起来了。

此时,面具人听到梅伯的要求,眼睛也不眨地又翻出一张千两银票:“一千两一坛。”

梅伯的胡子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小眼珠飞快地往银票上一掠,又道:“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呀?”

面具人还是没眨眼,却收起了一张银票,平平静静地道:“我改主意了,要么一千两两坛,要么一文都不给。”

“你这个老奸蛟!”梅伯偷鸡不成蚀把米,顿时恼羞成怒,再也不敢犹豫地劈手夺过那一千两银票,那个后悔的疼啊,就好像被人家抢去了全部家当似地。

银子付清,黑水蛟也大步地走了进来,先是对云霄点了点头,便直接走到柜台前,大手重重一敲:“出来!”

“义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巧姐儿怯生生地探头出来,一脸谄媚地赔笑,看的习惯受她白眼的燕飞羽不由莞尔。

“我怎么来了?”黑水蛟冷声道,“你拿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还三四个月不回家,我能不来吗?”

“义父,巧姐儿这不也是想帮义父找义母嘛!”巧姐儿绕出来,挽住黑水蛟的手臂,像只小猴子似的缠着他,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地道,“可是后来义母还没找到,巧姐儿的盘缠就被偷了。巧姐儿没脸回去,心想就算找不到义母,要是能带义父最喜欢喝的眼儿媚的配方回去也能将功抵罪,所以...”

“所以你个头!”黑水蛟毫不客气地一个大爆栗子敲过去,“要不是正好遇到你云叔,你以为你这个压根就不知道世事深浅的小丫头片子还能安安全全地活到现在吗?”

“义父...好疼地说!”巧姐儿眼泪汪汪地道,“义父你别生气,巧姐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黑水蛟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她拉下来,一伸手。“拿来!”

巧姐儿赶紧解开领口两个扣子,从里头掏出一个打着同心结挂着穗子的小铜铃来,讨好地道:“义父,这铃铛巧姐儿一直都贴身地藏着。”

黑水蛟早取过铜铃仔细地检查了起来,戴着手套的手指十分轻柔地拂过那铃铛,恋恋不舍地摩挲了好一阵才小心地收起。

“慢!”竞秀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黑水蛟,一步步走了过去,“请问,可否将那个铃铛借观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黑水蛟猛然一震,身体刹那间僵硬如石,过了半晌才很艰难地转过来面对竞秀,声音越发沙哑地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可曾见过这样的铃铛?”

不过,问虽问,刚探进怀里的手还是伸了出来,手上托德正是那个铃铛,目光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竞秀。

竞秀不答,只是伸手从他掌中捏起铃铛,颤抖地用指尖拨开那个同心结,露出里头黑黑的发丝,然后,身子忽然一阵摇晃,几乎昏倒。

“夫人?”黑水蛟离的近,忙展臂扶住了她。

“竞姨,你怎么啦?”燕飞羽虽然不明白竞秀这一番举止是什么目的,不过她自小到大都从不曾见竞秀如此情绪激动,惊呼了一声,忙过去接过她,想要扶她坐下。

竞秀却不肯坐,只是盯着黑水蛟:“你这铃铛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的未婚妻送给我的。”黑水蛟的视线仿佛和她搅在一起。

“让我看看你的脸。”竞秀又道,却是虚弱地仿佛浑身力气都将被抽走似的。

“十六年前一场大火,在下死里逃生,所伤之处十之七八,面目更已全非,不敢骇了夫人!”黑水蛟哑声道。

“十六年前...十六年...”竞秀呢喃着,两行清泪突然从美目中滑下。

“你是?”听着她的声音仿佛有些熟悉,黑水蛟身躯又是巨震,忍不住踏前一步。

“我...”竞秀张了好几次口却还是发不出第二个声音,只是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铃铛。

“你是...灵儿?”黑水蛟一脸地不可置信,却不知道是不置信这样的重逢奇迹,还是不敢确信眼前这个面目完全不同的人就是当年的青梅竹马。

“黑前辈,竞姨她易容了。”听到这里,燕飞羽要是还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未免黑水蛟误会,她赶紧抢着解释。

“是你,真是你!”黑水蛟重重地握住她的手,将两个铃铛也一并攥入手中,虎目含泪,充满着无限感情地哑声道,“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养伤,之后就一直在设法找你,可你却突然从天地间消失了。”

“十六年的生死两茫茫,却原来你一直还活着...”

两人对面而立,双手互执,看起来只是淡淡的泪眼凝噎,落在旁人的眼中,这一幕却是心酸地让人不忍目睹。

燕飞羽呜咽了一声,情不自禁转身伏到云霄肩上低泣了起来。

在和春花一家相认之前,对于竞姨,她原本只是单纯地以为她是娘亲在江湖上结识的姐妹而已,后来问了春花的娘亲才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知道她正当二八年华就一夜间家逢大变又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为了怕竞姨伤心,她一直不敢在竞姨面前泄露半点已知情的样子,只能在心底暗暗地祈祷有朝一日竞姨会从那自闭的悲伤之中走出来,而今,如此大喜从天而降,她真的无法控制住自己了。

云霄则和燕飞羽不同,尽管和黑水蛟交情匪浅,却因涉及他人隐痛,并不知道他有这么一段过往,但此刻虽只是只言片语,却也能勾勒出一幅长达十数年的悲伤画卷,轻搂住燕飞羽的同时,也由衷地替这位老朋友开心。

早已看呆了的巧姐儿站在一边,鼻子也是酸酸的,可义父此下眼里只容得了义母一个,自己一心仰慕的云大哥怀里也有别的女子,欢欣之余,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可怜,情绪便低落下来。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你偷喝了两次的那坛好酒拿出来庆祝庆祝!”猝不及防地,巧姐儿的头上忽然被使劲地蹂躏了一下,回头一望,却是梅伯不知啥时候已跳上了凳子在对她呲牙咧嘴。

巧姐儿顿时目瞪口呆,一下子忘了其他情绪:“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偷喝过?”

梅伯嗤鼻道:“你个小丫头能有多少斤两,要不是看在你是想家都想哭了的份上,我早抓了你打屁股了!”

巧姐儿一下子蹦跳起来,大声嚷嚷:“谁哭了谁哭了?你才哭了呢?我不就是喝了你两口酒么?你怎么不算算我给你当了多少日子的苦工?”

梅伯一翻白眼:“又不是我让你当地,谁叫你赖着就不肯走。”

巧姐儿越发尖叫:“什么叫我赖着不肯走,我早就后悔了,要不是云大哥急着赶回去办要事,我当时就跟着云大哥走了。”

“巧姐,谁教你这么没大没小的?”被他们这对老少活宝一扰,店里的伤感气氛无形地被冲淡了大半,黑水蛟虽然一手还抓紧着竞秀不放,却不得不拿出义父的威严呵斥。

“哇!”巧姐儿的委屈还没被安抚,被他这么一喝,各种情绪顿时都交错了上来,索性大哭了起来。

竞秀嗔怪地瞟了黑水蛟一眼,抽水走到巧姐儿身旁,撩起袖角温柔的为她擦拭泪痕:“别哭了,你为了替义父找我,小小年纪就不顾危险地跑出来,我真的很感激,你义父只不过是为你担心罢了,并不是真的骂你。”

巧姐儿眨巴眨巴眼睛,明显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柔情。

竞秀冲她微微一笑:“对不起,之前冷淡你了。”

巧姐儿扭捏地动了动身子,没有回答,小脸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卷七:明乱 第14章:如此“情敌”

之后的这段时间,自然是属于两个十六年没有重逢的恋人。

酒馆里房间不多,巧姐儿主动乖巧地邀请自己的义父义母到自己的房间里互诉衷肠,自己则仍有些别扭地和燕飞羽云霄等一起呆在前堂。

人类自有史以来就脱离不了关系这两个字,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人能躲得开它,也无人会不自觉地依赖与它,除非是独立特性者。因为关系这两个字,许多事情往往都会变得微妙,就像燕飞羽之前虽说对巧姐儿谈不上恶感,却也没有多少好感,可此刻由于竞秀这一层关系,再看这个任性泼辣的小姑娘却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

她心里觉得巧姐儿是个很有勇气的姑娘儿,眼中就自然含了真诚的笑意。巧姐儿当然也不会感觉不到,加上梅伯口气虽还凶巴巴的,刚才去主动让她去取自己珍藏的好酒,面对这种骤然间获得很多人好感的情况下,小姑娘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地,不好意思再当着燕飞羽的面去缠云霄了。

“云大哥,你”安静了一下后,巧姐儿率先沉不住气,只是一开口就停顿了一下,偷偷地往燕飞羽瞧了一眼,悄悄地改口,“你们以后要是有空,还会来黑水寨看我么?”

“只要你不讨厌我,我们一定会来。”燕飞羽和云霄相视一笑,代他回答,云霄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巧姐儿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听了一小会儿后,突然十分伤感地垂着头道,“云大哥是我见过最最英俊最最好的大哥,你也是我见过最最漂亮好看的女子,你们在一起,一定很般配!”

说着,忽然起身冲进内堂,依稀间,看见小姑娘的眼眶都已经通通。

“巧姐?”燕飞羽讶异地站了起来。

“没事,她去厨房了,”梅伯站在矮凳上正勤劳地打着算盘,此时头也不抬地道,“小丫头难过的时候就喜欢躲在灶台后哭,你们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就好。”

“梅伯说的对,还是给她一点时间吧。”云霄拉住燕飞羽的手,想要她坐下。

燕飞羽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呀,女孩子都是要哄的,何况巧姐还是个小姑娘,又自小无父无母的,黑竞姨的未婚夫又是一看就知道不会带孩子的,你们这些男人怎么知道小女孩的心思?”

说着,抽手拿了个空碗,夹了几样可以冷吃的早点,自顾自地去厨房了。

等她离开,梅伯挠了挠脑袋:“我以前一直觉得小丫头的心思很好猜,现在想想,确实很多时候都忘了她不过才十二岁。”

云霄却只是微笑,不知道思索些什么起来。

厨房的门虚掩着,阳光在泥地上捕了一个亮闪闪的长格子。燕飞羽解开面巾,先是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才踏了进去看向灶台后的那个小小身影。

巧姐儿显然没有料到别人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下意识地抬头后立刻低下头,拼命地用袖子擦脸。

燕飞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左右一顾,看见灶前有个矮凳子,估计是平时身高不够的梅伯炒菜时用来垫脚的,故意也不嫌脏地就拖过来坐到巧姐旁边,然后将碟子递给她,柔声道:“我看你刚才没吃多少东西,可不可以尝尝看这个好不好吃?”

巧姐儿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伸聘只沾了不少草灰的手来。

“等一下。”燕飞羽却将碟子放在膝盖上,然后取出一块纯棉的帕子为她先拭干了眼角的泪痕,又轻轻地给她擦净手,然后才把整个碟子都递给她,笑着鼓励,“吃吧!”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小姑娘始终呈现出一股迷惑的状态,出奇地乖顺,一双好像总不肯服输的大眼睛被泪水一洗礼,别有一股新鲜的楚楚动人之态,依稀可见以后彻底发育成美人之后的倾城模样。

燕飞羽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她明显随便梳理的头发,真心地道:“其实,你也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只是你现在还小,没有真正的长大,等将来长大了,追求你的小伙子一定连黑水寨都排不下。”

“才不是,”巧姐儿低声反驳,“就算我长大了,也永远比不上你,我除了闯祸打架什么都不会。”

“和别人比做什么?”燕飞羽笑道,“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这世上并不是容貌生得好就能决定一切的,而且,很多时候,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会是麻烦多过快乐。”

巧姐儿抬头看她垂在脸侧的面巾,似懂非懂:“云大哥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死老头也不让我问,可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的人物,不然外面不会有那么多人守着。”

“你知道外面有人守着?”燕飞羽有些诧异。

“嗯,知道啊!”巧姐儿理所当然地道,“在黑水寨的时候,我常常和义父的手下在夜里头玩捉迷藏的游戏,轮到我找人时,基本上没有发现不了的。昨天夜里,我看你们神秘兮兮的,就偷偷跑出去了一下,然后就发现啦!”

燕飞羽这一下越发诧异,笑道:“你刚才还说什么都不会,这不就是你的长处么?”

巧姐儿眨了眨眼:“这也算本事?”

“当然了,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我更加了。”燕飞羽笑道,“外面那些人虽然不是顶级高手,可也都是很厉害的人啦,你居然能发现他们的存在,那不是厉害是什么?”

巧姐儿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在黑水寨的时候,领着我的小队和别的寨子里人比赛打水战,常常赢算不算本事?”

“算,肯定算。”燕飞羽故意道,“除非是他们是因为怕你义父不敢真来。”

“当然是真来的,我还挂过好几次彩呢!”巧姐儿不服气地一下子捋起左臂,给燕飞羽看她手臂上的箭伤,又弯腰指指屁屁,“这里还有。”

说完,忽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大羞。

黑水蛟居然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培养自己的义女?燕飞羽却没有笑,反而蹙起眉头:“你受这么重的伤,你义父难道都不管吗?”

巧姐儿诧异地看着她:“打战受伤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寨子里的叔叔伯伯们都这样的,义父说只有在平时的训练中不怕流汗流血,将来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才能保护好自己,不变成别人的累赘。我是义父唯一的女儿,当然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了。”

随即又嘟起了嘴,恨恨地道:“都是这遽京的偷儿太狡猾了,我才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那几个小混混,要是哪天被我抓到,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非得让他们到河里好好喝饱个水不可!咦,姐姐,你怎么啦?”

她见燕飞羽的神色忽然变得落寞悲伤,顿时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竟脱口唤出姐姐两个字。

燕飞羽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勉强地笑笑:“没什么,只是姐姐突然想到,其实姐姐才是那个最没用的人,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反倒常常连累别人。这次要不是你云大哥,姐姐早就死了。”

她燕飞羽表面上和人家比起来,仿佛什么都有,可是如果除去燕家这一身光环,她真正剩下的又有什么呢?说起来几个侍女基本都比自己小,武功却个个都比自己高,就连身边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可能也只有玉蝉才能和她相比,自己以前一味地将原因归结于没有武学天赋,可焉知不是因为自知有人保护而潜意识里有偷懒心呢?

巧姐儿怔住,半晌后才笨拙地道:“其实,不像我才好呢,我学的都是男孩子家的东西,吴奶奶就常说我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以后肯定讨不了男人的喜欢。”

“吴奶奶是谁?”历历往事闪过心海,让燕飞羽的心隐隐作疼,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唔,就是我义父的义母啦!”巧姐儿嘟着嘴道,“她很唠叨的,一有机会就来说道我,说我这不该那不该的,还老逼着我绣花。”

她伸出手指:“我刚出来的时候,手上还到处是针眼呢!连那些时常挂彩的叔叔伯伯们都说可怕,她还狠心地说多练练就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不一定非要会女红才是女孩子,”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再看她明显粗糙的手指头,燕飞羽竭力无视自己突来的情绪,改而安慰她,“我女红也不好,若是要我绣什么鸳鸯蝴蝶的,我保准把它们刺成鸭子模样。”

巧姐儿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像个大人似的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你还算厉害啦,我绣的东西他们从来看不出是什么,其实老实说,我自己也看不出是什么。”

这一下,燕飞羽也忍不住开怀大笑,尽管心头心事重重,这一刻也不禁把所有的心事都抛开。

经此一笑,一对“情敌”彻底变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接下来居然越来越相谈甚欢,根本就没有发现迟迟不见燕飞羽出来的云霄,知何时已到门边,一直微笑着倾听。

卷七:明乱 第15章:最终之计

和巧姐儿的一番聊天虽然暂时驱走了燕飞羽心中的阴霾,但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竞秀和黑水蛟已经谈完出来的时候,燕飞羽仍一下子就回到了沉重的现实,想起了现如今最重要的难题。

“我已经和蛟哥说好了,不管想怎样,全由家主一句话。”情人相见,竞秀第一次在人前恢复了真面目,乍看一下和菊娘有些相似,但可能因为一直云英未嫁的关系,她的面孔依然透露着少女的羞涩,实际上她的发式也换成了未婚的发式,只是相当简单也略显示粗糙,看起来似乎出自男人的手笔。

真浪漫!燕飞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句,随即上前一步,对黑水蛟郑重地屈身行礼:“晚辈燕飞羽见过黑水蛟前辈,多谢前辈仗义相助,晚辈代表全家不胜感激!”

“燕小姐多礼了,且不说燕家一直以广行善德、造福天下为本,黑某早已仰慕已久,就是单单贵府收留灵妹十数年,这份恩情,黑某就没齿难忘。”黑水蛟并不上前扶燕飞羽,只是也十分诚挚地行了个同辈之礼,倒把燕飞羽唬的连呼不敢。

“眼下蛟哥不方便去见家主,这一礼你是代替家主收的,你不用客气。”愁困了许久之后,接连接到两个惊喜,竞秀的心境不自觉地比先前开朗了许多,“眼下最要紧的是商量对策。”

燕飞羽点点头,不再客气,纵观屋里全是可信之人,便将昨夜同乃父的争执着说,只隐去了父亲无意中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然后请大家判断哪个对策更好。

“难为你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为了家族竟愿意做这样大的牺牲。”黑水蛟率先动容地道。

“其实我也没真的牺牲什么,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所谓名节而已,只要关心我的人知道内情就好了。”燕飞羽不好意思地笑笑,眼波却转向云霄。

云霄伸手握住她的,目光和她深深相对,神色动容而坚定。

昨晚回来时,她并未主动提及和父亲之间都谈了什么,他也不方便问,乃至今日才和大家一起知道她的打算。虽然自幼跟随师父,从师父对母亲一往坚贞的感情中,他早已在潜移默化之中根本就不在乎女子是否曾经失身过的名节问题,但世人多愚昧迂腐,此计一行,天下人看待燕家看待飞羽的目光定然再不相同。

尽管早已料到云霄会支持自己,但见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地这样握着自己的手,燕飞羽的心里还是情不自禁地涌起一阵阵甜蜜。

竞秀道:“小姐虽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是家主和夫人却定然舍不得,”

燕飞羽毅然道:“爹的计策本来不失为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法,可这样一来他就必须单独留下冒险。声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再重要也比不上亲情骨肉,我们家光鲜亮丽在外,忍辱负重至今,为的就是想保得一家平安,我绝不能在这么危险的时候抛下我爷爷不管。左右我们燕家是无法再生存下去了,还不如早些急流勇退。”

想起心中的隐忧,燕飞羽的目中又添加了几分坚毅之色。现在还未到狼狈逃亡的一步,无需分头保存实力,自然是一家人在一起更为妥善,也更为安心。

众人对视了一眼,黑水蛟旁观者清,先道:“两者权其衡,确实你的办法更好一些。”

“既然大家都支持我,那么事不宜迟,”燕飞羽站了起来,“未免皇帝再生阴谋,我想现在就提前去通知我娘,让她提前做好撤退准备,然后我过几天再出现,那时多少能拖几天,之后我就借口受创甚重要求回家,就连皇帝恐怕也不好反对。只要我们能安全到家,就好办多了。至于我爹那边,我会去说服他的。”

黑水蛟道:“南郑皇帝功败垂成,定然不会就这么让你们安然地回家,你先前又曾遭绑架,就算你们全家遇难,他也可轻轻松松地嫁祸他人。”

燕飞羽颔首,明目流波,郑重其事地环顾众人:“所以,我们才需要大家的帮助,只要我们能躲过皇帝的黑手,我们就可以将计就计地藉口,燕家已彻底看开钱财之害,心灰意冷,无心再经商,并吩咐各地散尽分产给贫民百姓,宣布彻底隐退。到时候,万贯家财尽散,皇帝总不好向百姓们去一一索取回来。”

巧姐儿睁大眼:“姐姐,你们真要把全部家产都散尽吗?那该是多少银子呀,我可早就听说了燕家是很有钱很有钱,有钱的根本没办法算的那种。”

黑水蛟随手就给她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嘛?”

“义母!”自从燕飞羽那里了解了竞秀的外冷内热的性情后,巧姐儿很快就见风使舵把住了靠山,此刻被义父拍了一下头,马上装作委屈之极地靠向竞秀,搂住了她的胳膊。

“黑哥!”竞秀果然不负她所望,立刻白了黑水蛟一眼,“别动不动就打人,巧姐儿好歹是个女孩子。”

燕飞羽望着巧姐儿微笑道:“当然不能全部散掉,我们还有一大家子,吃饭穿衣也都是要钱的,何况有句老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句话就技巧地回避了这个只有父母自己才能知道具体数目的隐私问题。

巧姐儿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想知道具体数额,当下得了乖就不再插嘴。

主意既定,但细节却得细细商榷,绝不可能露出破绽给人把柄,之后便是长长的讨论和斟酌,等到最终确定行动方案,已是午时。

梅伯是个知趣人,早早地就已撤退,不掺和燕家的事体,巧姐儿年幼也帮不上忙,便主动地要求配合梅伯为大家整治酒席。众人刚讨论完,她就献宝地开始端酒端菜。

索性燕家这次用来保护燕飞羽的人极多,黑水蛟又暗中带了不少人,酒馆附近方圆几里内,早已尽在掌握,倒也不用担心酒馆内的杯酒交错声惊扰了敌人。

当然,这撞杯的对象自然主要是梅伯和黑水蛟。梅伯是个精明人,虽然对黑水蛟很吝啬,那却是因为黑水蛟常常数年不出现,一出现就要扫荡他的存货,且又老喜欢偷着喝。而自打知道燕飞羽的身份开始,他就再不禁止,反正就算酒窖全都空了,也自有燕家人善后,只要他还会酿酒,什么时候愁没有好酒喝呢!

卷七:明乱 第16章:说服

在各方的安排下,当天晚上,燕五云终于亲自来到了酒馆,和众人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