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屡战屡胜的儒商,一个是在江湖之中用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北盘十八水寨的枭雄,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相见,虽谈不上立刻惺惺相惜,但彼此都早已各自慕名,从各自的眼神来看,彼此接纳起来应该没有太大的障碍。

这样的情景看在燕飞羽和竞秀的眼里,自然十分的高兴,因为如今这个时候,谁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再用以前的方式去考证一个人的可信度,必须在尽短的时间内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决定信任与否。

“这么久了,总算真正见到你了。”等到和梅伯、黑水蛟打完招呼,互相入座,燕五云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早已注意到的云霄身上,再次十分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晚辈云霄见过伯父!多承伯父昔日之恩,晚辈才能苟活至今。”云霄以晚辈之礼长长地一拜。

燕五云坦然地受之,淡淡地开门见山道:“论理,你曾救羽儿在先,我们燕家不过是还恩在后,可之后你又屡次救了羽儿,应该是我们欠你的才对。可我却受了这一礼,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云霄下意识地望了燕飞羽一眼,俊颜微微泛红,有些紧张地颌了颌首。

“既然你已经知道为什么,那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燕五云沉声道。他们夫妻运用了那么多势力,竟依然无法查出云霄的身世,若是就这样将女儿的一生交付于他,恐怕没有一个父亲能够放心。

“爹,这个问题我们晚些再讨论,您先跟我来,女儿有话要对您说。”见云霄就要张口,燕飞羽忽然起身插嘴,同时匆匆地对云霄打了个眼色,然后不等众人反应,就将燕五云拖入内堂去了。

等到了内堂,也不先提云霄的事情,直接将众人的计划一一相告。

听说女儿已经和大家私自商量好了主意,而且连具体行动都已经计划好了,燕五云当即拉下了脸:“此事爹心中自有定计,你无需再提。”

“爹!”燕飞羽并没有着急,而是心平气和地看着他,“请您听我说一句心里话好吗?”

“你说。”燕五云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我知道,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在爹和娘的心里,一直都觉得愧对我,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爹娘更是自责十分,所以只要还有半点可能,爹娘就会尽全力地保护我,不让我再受到半点伤害。”燕飞羽缓缓地走到燕五云的面前,半跪下来,手肘撑在他的膝上,抓住他的一只大掌,仰着清丽无双的容颜,认真地望入他的眼底,低低地道,“可是,爹娘有没有想过女儿的心情呢?”

“你的心情?”燕五云重复了一句,深邃的眼眸中升起一股迷惑,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何用意。

“嗯。”燕飞羽重重地点了点头,“确切的说,是被保护者的心情。因为被亲人花了很多代价保护,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安然牵涉到很多人的安危,所以,很多时候必须舍弃自我的愿望,即便其实在内心深处十分渴望能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和所有人一样不论出行都不用顾虑任何危险,却不敢私自任性地离开保护圈,只准许自己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圈圈内,只因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其他人的保护。”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能好好地保护好你。”燕五云低沉地道。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许冥冥之中,每个人的劫难都是命里的定数,就长人力再穷极,也无法改变。我既然托胎当了燕家的女儿,就注定承担起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不能光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亲情、幸福、宠爱,同时也应该坦然地面对阴暗的一面,不能一辈子都躲在爹娘的羽翼之下。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没有这一次次的经历,也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真正成长起来,更别说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了,想必爷爷如果在世,也不希望自己的孙女是个只能依靠他人保护的懦夫吧?”

“不要这么说自己,虽然你一直都在帮爹的忙,可为了不让你养成骄傲的习惯,爹一直都没怎么夸过你,但在爹的心里,你却从小就是爹值得骄傲的女儿,为了你,爹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望着膝前的女儿,燕五云的目光不觉地柔和了下来。

“可是,爹,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私么?”

“嗯,自私?”

“是啊,光是你和娘站在前面,充当女儿的保护者角色,却不给女儿一个机会反过来保护爹和娘。一直站在别人的背后,固然安全,可这同时也是一种懦弱,一种无能,更是一种有时候甚至都无法承受的压力。”燕飞羽幽幽地道,“我常常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被一大堆人保护,让一大堆人为我操心操劳殚精竭虑,让一个个鲜活之躯挡在我的面前砌做血肉长城么?如果是这样,我又该反过来背负多少?据我所知,现在我身上就已经有十二条人命了吧?单单人命就已如此之多,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羽儿”

“爹!女儿不想再这样被动地被保护下去。”燕飞羽打断了他,“在我和云霄掉下悬崖之前,他曾想用最后一份力量,将女儿单独安全地抛到安全处,可女儿却抓牢了他不肯放,宁可和他一起掉下悬崖。也许当时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可是仔细想想,这里头固然有女儿今生已经认定他的原因,可何尝不是因为女儿再也承受不了别人用生命为我支撑的人生而做出的消极选择呢,反正就算没有了我,爹和娘还是会有第二个孩子的,我终于可以不用成为那个被保护的唯一了。那个念头尽管只有刹那,甚至只在潜意识里闪过,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羽儿”燕五云耸然动容,没想到女儿的心理竟然藏着这么多心事。

“爹,女儿之所以说这么多,其实都是很自私的,目的也只有一个。”燕飞羽眸光清澈而坚定,“那就是女儿已以足够长大,你就让我也贡献一份属于我自己的力量,把我平等看待吧?即便我文不成武不就,十分没用,说要保护大家这句话听起来很空荡荡,没有半点可信度,可我还是想要保护大家。而这次这个计策,就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合的方式。反正女儿从来就不在乎什么虚伪的名节,女儿想要的,一直都是燕家的平平安安,和自己的心安!”

说到最后一句,燕飞羽特地加重了语气。

燕五云深深地望着她,知道她心里头最担心的一定是自己昨日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打算,内心不由如波涛般翻滚不已,良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声。

“也罢,就依你一次吧!但是你要向爹保证,这次之后不许你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内疚,正如你说的,每个人的劫难都是命里的定数,箭荷和顺才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命数,你就是再内疚他们也活不回来。若想对得起他们,就只有让自己活得更好更快乐!”

“嗯。”燕飞羽直起身,抱住燕五云的脖子,“谢谢爹!”

“谢什么谢啊?哪有当女儿的求着自己的父亲要毁掉自己名节的。”燕五云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幸好你已经有了云霄那小子,不然光是你的终身,爹怕都要愁白头了。对了,云霄的事情,今天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燕飞羽的身子微微一僵,放开了燕五云,抿了抿唇,请求道:“爹,这件事我们能不能缓一缓?云霄的身世有些离奇,等我们平安地离开京城再让他亲口告诉你好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世,竟然让女儿如此为难和慎重?燕五云的俊眉一下子蹙了起来,她明知道只要自己中意,就算对方一穷二白只是个卑微的脚夫,爹娘也不会反对的,难道云霄不仅仅是很有来历,而且是大有来历?若是如此,世间能有大来历的人又有几家呢?云霄的云姓会是真姓么?南郑国这个姓氏虽不常见,北盘国却有不少人姓云,可从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姓云的大家呀!

“爹”燕飞羽心里忐忑,面上却撒着娇,“您就不要再想啦,反正再过一些日子您就都能知道了,您就留点儿耐心吧!”

燕五云又叹了口气,算是将此事暂且揭过不提。

卷七:明乱 第17章:戏初开锣

十二月二十一,冬日的晴天总是很少,不是小雨凄凄就是阴云沉沉,这不,昨儿个下等刚开了半天太阳,今晨天空中又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瞧不见太阳的影儿。

不过,作为小老百姓可不敢这么多要求,只要不下雪下雨就谢天谢地了,一如既往地赶在市民们起来之前就早早地支开了摊,把宽敞的朱雀街点缀的热热闹闹。市民们也习惯了挎着篮子悠闲地开始一天的采买,或者出行的出行,进城的进城,拉货赶车散步办事的各忙各事。

这样的一幕很安宁祥和,也是日日在这朱雀街上开店行走的人们所熟悉的,可今天却有些不同,就像是一盆悠闲的鱼儿中间忽然被扔进了一条不安分的鲶鱼,一道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很快就打破了这份平静。

“驾!驾!”

随着一个清丽之中含着一丝沙哑的女声不住地呵斥,急促的马蹄声像风一样的卷了过来,饶是街道宽敞,闻听这疾声的人们依然赶紧仓惶避让到一侧,这才有暇去看是什么人这么鲁莽,居然在大街上纵马。

这一看,人们的目光顿时都像是被胶住似的,马上的女孩儿虽然披着斗篷,可是由于颠簸,斗篷依然半东着耷拉在脑后,以及一张绝美尘寰的容颜。

天仙!人们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惊艳。

落难的天仙!惊艳之后,人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是被美丽少女那凌乱的秀发,和美丽面容上那半面红红的可疑印子,以及令人不忍目睹的无限委屈和悲愤痛苦的神情所吸引。

少女的身影很快绝尘而去,沿路虽引起不少的惊慌,甚至带倒了不少摊子以及箩筐挑担,依然没有停下。

鸡飞狗跳的同时,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那不是燕家大小姐吗?”

人群中马上有人反驳:“你不要胡说八道,燕家大小姐如今可在宫里头就等着做太子妃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一听到燕家大小姐的名号,人们纷纷凑成堆来打探,就连遭了殃倒了霉的小商贩们也顾不上自己的损失,赶紧都围了过来。

“燕家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可不知道,但我可以很确定,刚才那个就是燕家大小姐。你们没忘了前段时间燕家大小姐被人绑架的事情吧,当时燕家可是贴了不少告示,还带了肖像悬赏的。燕家大小姐长得那么美丽,任谁见上一面都忘不了吧?”

“没错没错!”很快就有人来附和,“我也见过那画像,真真跟个小天仙似的,仔细一想,刚才那个女子还真像是燕家大小姐。”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她,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呀?看她这方向,像是刚刚进城的。”

“对了,燕府不就在这条街上么?要不,我们赶紧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燕家大小姐?”像这样的八卦可不是平时随便能看到的,好奇心一起,众人顿时都再也不顾得做生意,一下子汇成一股人潮向燕家在京城的别府涌去。

不过之前那个女子是骑马飞奔,他们是步行,等大家到了燕府门口,才发现燕家的大门早已紧紧地关上,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少女的影子。失望之下,人们不甘心地纷纷找和燕府对门的商家打探,目睹了一切的商家们正在惊愕之中,自然巴不得有人询问,立时一个个都口吐飞沫地说起来。

说那个少女一到燕府门口,就立刻要闯进去,守门的不让,那少女就脾气十分火爆地大骂守门的不长眼睛,连燕家大小姐都认不出来,几乎就没扬鞭子打人了。这些日子以来,燕家上上下下都在为太子妃的婚事忙碌,谁都知道自家小姐就在宫里,而且守门的也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又见少女如此儿狼狈,一时之间当然不肯轻信,便去请了跟随家主一块来京的马总管出来。

没想到马总管一出来,看见少女顿时大惊,叫道:“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见到他也像见到了救星,喊了一声“马叔”之后就突然支撑不住地昏倒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自然是把人抬进去了,这不,随后就紧紧地关上了门,什么消息也不让人打探了。”

“对了刚才那少女倒下去的时候,我就在门口边,好像好像”一个小贩犹犹豫豫地想说又不敢说。

“好像什么呀?”人们赶紧催促,一副他要是不说就绝不肯罢休的样子。

小贩吓得赶紧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花眼,不过当时我好像看见那女孩子斗篷里头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还带着一点儿血迹”

“我好像也看到了,那模样那模样就好像是”插话的人好像是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接下去。

“快别胡说了!”不知道谁唬的赶紧道,人群顿时沉默着面面相觑,谁也摸不清这是怎么跟怎么回事,想起燕家乃是全国首富,燕家大小姐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谁也不敢再行猜测,只是本能地觉得燕家的事儿,好像复杂了。

燕府外乱成一团,燕府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反而比外头更加混乱。

“快去请老爷来。”马原丙第一时间命人把少女抬进去后,立刻发下一连串的指示,要人请大夫,烧水烧汤,并把山丹等丫头叫来,同时严禁不相关的闲杂人员进入院中。

燕五云很快就匆匆地赶来,才走到门前就焦急地发问:“原丙,到底怎么回事?真是羽儿回来了吗?”

“小人一时也说不清,来人和大小姐长得确实一模一样,小人还来不及分辨,只是”马原丙相当不镇定地道,脸色难排惊乱。

“只是什么?”燕五云就要往里走,马原丙忙上前拦住。

“只是这件事十分蹊跷,按理说小姐不可能突然回来而且这个女子才叫了小人一声就昏倒了,现在小人已经让山丹和玉蝉先进去帮忙梳洗换装,并请了大夫,老爷您先稍安勿躁,且先等她醒了再说!”

“羽儿突然回来,还晕倒,你叫我如何稍安勿躁?”燕五云背着手在厅中反复焦急地踱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羽儿不是好好地在宫里么?宫里也没消息说要让羽儿回来啊?何况是她一个人?”

“具体的小人也不清楚,但小人已经派人去打听了。”马原丙也是眉头紧皱,“老爷,要不要小人去宫里打探一下消息?”

“先不要!”燕五云摆手道,“羽儿突然莫名其妙地回来,说不定碰上了什么事儿,还是等她醒来先问问再说。”

一主一仆无语地在厅中等候了一会,才见玉蝉双目红肿地走了出来,一看见燕五云眼泪就涌了出来。

燕五云焦急地道:“你哭什么?你倒是赶紧说说小姐她到底怎么样了啊?”

“小姐她”

“她怎么了?”燕五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小姐小姐”玉蝉儿放声大哭了起来,“小姐好像被人欺负了”

燕五云身子一晃,随即加重了手劲,骇人地盯着她:“什么被人欺负了,你说清楚!”

玉蝉哽咽道:“奴婢给小姐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小姐里头的衣服都破了,身上还有不少伤”

“原丙,准备进宫!”燕五云一把甩开玉蝉的手,就要往门外走,“我要去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原丙正自在一旁抽冷气,此刻见燕五云冲动,忙一个激灵地上前劝阻:“老爷,老爷你先别急,您这样冒然地进宫面圣恐怕不合时宜呀?好歹咱们先等小姐醒来问问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燕五云紧紧地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返身问玉蝉:“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还昏迷着,我们刚给小姐换了衣服。”

玉蝉的话还没说完,燕五云已经冲进了房内,玉蝉也想跟进去,却被马原丙一把拉住,慎重地问道:“玉蝉,我问你,你真的确定里头那位是我们家小姐?”

玉蝉吃惊地睁大眼睛:“马总管,您怎么这么问,是不是我们家小姐难道我们还认不出来吗?”

“可谁都知道小姐现如今是在宫里精心调养,如何会发生这种事情,”马原丙谨慎地道,“这天底下打我们燕家主意的人太多,咱们做下人的可一定要长好眼睛。”

“马总管,我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会突然回来,可是躺在里头的确实是我们家小姐,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小姐的胎记,绝对不可能有假的。您要是不信,就亲自进去看看啊!”玉蝉恼怒地道。

马原丙松开了手,皱了皱眉头,正欲进屋,里头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爹!”

马原丙和玉蝉俱是一惊,忙推门进去,见黑发垂披的燕飞羽已然苏醒,并伏在燕五云怀中失声痛哭:“女儿这辈子再也没脸见人了!”

“羽儿,羽儿!”燕五云慌忙地劝哄她,心疼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爹说,是不是太子欺负你了?”

“太子?什么太子?”燕飞羽抬起脸来,满脸泪痕中尽是疑惑。

燕五云懵了:“自然是当今太子啊?羽儿,你不是在宫里养伤吗?”

燕飞羽愕然地连泪都忘了流,随即才哭道:“爹,您说什么?女儿什么时候在宫里养伤了?我我被人绑架,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逃了出来,却没想到又被我我刚刚才快马回京哇”

说着,再也无法言语,又伏到燕五云怀里大哭起来,呼吸急促地差点儿就喘不上气来,慌得山丹和玉蝉忙上前为她顺气。

燕五云顿时浑身僵硬,缓缓地转头和马原丙对视,彼此眼中都是惊骇一片。

如果说,飞羽是刚刚才快马回京,那么宫里头的那个又是谁?

“老爷,大夫来了。”气氛正自沉窒,外头小厮已来通报。

“不,我不要看大夫!”燕飞羽的情绪一下子激烈了起来,一把推开燕五云就往床里头缩去,还把被子牢牢地拽在胸前。

“羽儿乖,”燕五云打起精神开始劝说,好说歹说了半天才说服了燕飞羽接受大夫的检查。

之后,山丹和玉蝉一并地陪伴在内,被这一连串事情打击的心烦意乱的燕五云却只能出来暂避。

“老爷!”马原丙谨慎地凑上来,“您能确定,里头的那个真是小姐么?如果是,那宫里的”

“我是羽儿的亲爹,我自然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谁才是我的女儿。”燕五云沉着声含恨地道,“宫里头那个我见到之时她正躺在床上,因为当时她病体虚弱,我们并未交谈太久,加之我从未怀疑她可能是假的,因此也并不曾找机会检查她的胎记。实际上,这么多日来我只见她两次,两次都十分匆忙,后一次甚至还垂着罗帐”

马原丙惊道:“老爷的意思是宫里头那个是假的?”

“既然真的羽儿在这里,那宫里头那个自然就是假的。刚才我看见羽儿的胸口还挂着百毒珠,这是我当年亲自为她寻觅的,世上再无第二颗。”燕五云肯定地道,“何况她若是假的,又怎敢跑到这里来?”

马原丙提醒道:“老爷,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老爷还得谨慎再谨慎才行,毕竟宫里头的那位如今已被封为太子妃”

燕五云沉着脸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燕五云的亲生女儿,总不能让人随便糊弄?这样,等一会我还是必须尽快进宫,将真相告诉皇上,若是有人敢假借我燕家之名,实际上冒充羽儿就是试图对皇上和太子欲行不轨,那燕家的罪孽可就深重了。”

马原丙正欲说话,山丹已陪着大夫走了出来,燕五云忙迎了上去:“大夫,我家羽儿怎么样了?”

大夫看着燕五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吐出一句话来:“小姐的外伤虽不重,可是身心却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燕老爷还是多开导开导小姐吧!”

卷七:明乱 第18章:皇帝

皇宫,勤政殿。

南郑国的第二代皇帝夏安邦虽然坐在龙案后,提着朱笔在处理早朝后的各项奏折,身边却一如既往地起码有三个以上的香薰美人环侍,还时不时地张嘴任纤纤玉指将精致的糕点果子塞进口中。

这样的一幕情景,本不该在于庄严的勤政殿内,但随侍在龙御身旁的内侍宫女们却早已习以为常。作为南郑国的第一任守成者,夏安邦虽然没有继承郑太祖的枭雄霸气,也无统一天下的勃勃雄心,但继位二十余载来,却也还算勤勤勉勉,政通人和。要说唯一的毛病,就是现今的皇上对于生活的质量要求,那绝对不是普通的高,不论衣食住行,稍有疏忽,皇帝的一双慧眼必定能立时发现,随之,所负责者就必定遭殃。

既然皇帝性喜享受,最忌节俭小气,宫嫔们为投其所好,也是浮靡奢华成风,竞相攀比,甚至常用新奇之物来吸引皇帝的临幸,长而久之,宫里所用之物无不为顶级之品。这样一来,负责采买的内务府之中的猫腻虽是丰厚无比,皇上的小金库可就不够开支了,少不得要向国库伸手,导致虽然天下太平,可怜的南郑国国库却始终处在紧张状态。

夏安邦自知自己这个习惯既然改不了,可天下初定不久,为了南郑国的千秋万代,又不好地将其加覆在老百姓身上,免得民心动乱,重蹈前朝覆辙,传不了几代就改朝了。因此,夏安邦早在当太子之时就将目光投向天下的富户。继位后,对于商户的税收不知道变了多少名头涨了又涨,而作为全国首富的燕家,当然就免不了是重中之重,也是他还未继位就心心念念的对象。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燕家这块肥肉看起来香嫩肥厚,实际上却由于其生意遍布天下盘根错节,甜头虽可尽尝,但要想再进一步涉于其中,居然很不好啃。无奈之下,深谋远虑地夏安邦当即决定放弃眼前之利,改行长期打算,事过十数年,如今总算快盼到了瓜熟蒂落之时,心情当然地也就格外的舒畅起来。

翻开一本奏折,正是礼部为正月十五元宵节太子大婚之事所拟,这个礼部尚书是当年夏安邦新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深知帝心,看着上面的一系列安排,夏安邦相当的满意,朱笔一挥,就批了个“准”字。

“皇上。”尚未落笔,太监总管李总管就面色异样地躬身而进。

“何事?”正如李总管十分擅长揣摩圣意,对于这个自小就贴身服侍的太监,夏安邦也是只要略为斜斜眼就能明白奴才的神色,当下手一摆,三个美人就娇滴滴地退了下去。

“皇上,不好啦,今日燕府外突然来了一个自称是燕飞羽的女子,据探子密报,听说燕五云已确定那女子就是真正的燕飞羽。”李总管上前几步,低声道。

“什么?”夏安邦方才还十分愉悦的心情顿时被重重打击,“这怎么可能?”

“奴才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李总管将所知过程一一细禀,“晚些时候,燕五云恐怕就会进宫来面见皇上。”

“你说那出现的女子已非完璧之身?”夏安邦猛地锤了一下龙案,“燕五云他竟然敢跟朕来这一手!”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李总管忙上前捧起夏安邦的手检查,同时征询地问道,“皇上的意思”

“哼,”夏安邦重重地冷笑,“真正的燕飞羽早已葬身寒潭了,如何还能单独回到京中?”

“奴才也是这么怀疑的,可是皇上,不管如今出现的这个是否是假的,可宫里头这个却不是真的啊。”李总管忧心忡忡地道,“胎记可以仿造,脸孔可以易容,但燕五云毕竟是燕飞羽的生父,谁知他们父女俩之间有什么秘密,只要燕五云有心检验,紫云那丫头就是学的再像,也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下去,何况现在又出现了第二个燕飞羽,这对质是迟早的事儿。”

夏安邦捏紧了拳头,没有言语,甩着龙袍不住地来回踱步,一想到锅里的鸭子本来马上就要煮熟了,却突然从天而降一盆冷水浇熄了火苗,圆胖的脸上不由满是恼怒和阴鸷。

“那皇上,现在该怎么办?”李总管的眼波不住地随着夏安邦打转,“再过一会,燕五云可就要进宫来了。”

“哼,他分明是早已怀疑宫里头的燕飞羽是假的,又不愿和皇家联姻,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女人仕途来蒙混朕!”夏安邦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朕对燕家是一忍再忍,可燕五云却非要不识相,既然如此”

“可是”趁着夏安邦停顿,李总管小心地插口,“可万一那个燕飞羽是真的呢?毕竟当初传信上只说燕飞羽和云霄两人一起坠入寒潭,却未说见到尸首啊?”

夏安邦眉头皱的更紧:“难道说这个燕飞羽真有可能是真的?”

“若非真的,怕燕五云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进宫来吧?要知道,这可是天大的欺君之罪啊!”李总管亦步亦趋地跟在夏安邦的身后,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能这么巧地居然已然失身?”夏安邦眸光深沉。

“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李总管谨慎地不敢随意猜测,“奴才也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可那燕飞羽被绑架这么长时间,又长得如此美丽,只怕贼人曾动了淫了也不奇怪”

“此事还有何人知道?”夏安邦心烦意乱地说道,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易容成燕飞羽的紫云也是大大地惊艳了一番,对于燕飞羽失身于绑匪之事已信了六七分。

“据说,那女子回京之时衣着狼狈,有不少人看到了她的模样,眼下恐怕已经满城都是流言蜚语了。”

“真是气死朕了!”夏安邦随手抓起案上的镇纸狠狠地砸向地面,“如此一来,就算这个燕飞羽是真的,皇家还有何脸面再娶其过门?”

“皇上,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夏安邦目光阴鸷地像要杀人,“不管此事是否是燕家的阴谋,前计已推行,没想到朕处心积虑地筹谋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功亏一篑。”

“皇上您也先别着急,燕家不是还有一枚棋子在吗?虽然联姻之计行不通,也不能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啊?”李总管安抚道。

“燕培峰?他要真是个东西,早就将燕家的大权接过一半了?只靠他儿子的那点钱够谁塞牙缝?”夏安邦冷哼一声,又踱了几步,猛然站定,“如今国库日渐吃紧,既然软的已经行不通,那朕就只能来硬的了。”

“皇上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