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袅袅地蒸发着,两人谁都没有言语,只有清脆的水声犹如天籁般地在屋中浮动。水温渐凉后,燕飞羽取过一旁干净的毛巾,细心地将云霄的双足擦干净,又为他套上了一双白色的棉袜,低声问:“这是我第一次做的袜子,还合脚么?”

“这袜子是你亲手做的?”云霄哑声道,已经十分柔软的心底更加暖意融融。

“嗯。”燕飞羽依然低着头,“我手笨,不会做鞋子,只好做双袜子,也不知道你穿着是否会舒服。”

“你亲手做的,怎么会不好?”待她终于将自己的鞋袜穿好,云霄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感动,将她再次拥入怀中,全心地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他知道,这盆水这双袜子的温暖,将一生都留在他的身心之中。

“我并不大会做这些,不过,以后我还会慢慢学的,你可不准嫌弃。”

“羽儿!”云霄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她的秀发上,“你对我的好,我一生都会记着,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负你。”

“那你告诉我,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燕飞羽小鸟般地依偎着他,霸道地撒娇。

“是,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就算这颗心不再跳动,他依然是你的。”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口,云霄许下一生的承诺。

第七卷 第24章 月光峡杀

自从热水灌足之后,云霄望向马车的目光明显地多了起来,尽管仍多是含笑不语,但眼神中那深沉的温柔却谁都看的出来。而车内的燕飞羽尝了为恋人服务的幸福甜头,不但浑身都是动力地又赶制了两双袜子,而且还开始学制衣服,想要在云霄走之前,亲手为他做了一套合身的棉衣。

她这厢劲头十足,自然瞒不过燕五云的眼睛,只是想起云霄的身世,作为父亲,他的心里不免又是替女儿欢喜又是替她担忧。好在这六天陆路下来,竟是一路风平浪静,没有生出一丝枝节来,虽说这样一来对于皇帝的心思更难揣测,但皇帝要对付燕家是迟早的事,现在只要能如期赶回家中一家团圆地过个年,在顺利地为女儿办完事最重要的及笄之礼,就算之后有什么阴谋,也能兵来将挡。

看完手中竞秀传来的短信,确定前方还是没有什么埋伏,想到不远就是蕉江的渡口,燕五云沉吟了一下,找来燕青云。

“传令下去,原地休息一刻钟,然后全速前进,争取赶在傍晚前到达月光峡。”

江南的气温不比北方,通常情况下江水都不会结冰,因此往往北方漕运冻结的时候,江南的水路交通却依然畅通无阻。从月光峡回蕉城这一路,前半段虽然水流平缓,速度缓慢,后半段却有一些落差,只需半日时光便可顺风顺水地回到蕉城,当然,前提是没有意外。

“是。”燕青雨挥手做了个手势,队伍立刻井然有序地缓慢停下。

听说临时休息,燕飞羽立刻吩咐侍女们将一路上都用无烟的银炭炖着的姜汤分发给众人以抵御寒气,其中给云霄的那一碗中自然又格外地添加了许多补品,因燕青雨就在云霄的旁边,燕飞羽不好意思单独给云霄搞特色,他的那份便也一视同仁,同时让山丹给在前头车上休息的父亲和燕青云也各送去一碗。

“谢啦,兄弟,我这可是托了你的福了。”燕青雨微微撞了一下云霄,低声笑道。他和燕青云都是燕五云的贴身护卫,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普通护卫要多很多,一路上又和云霄相处的很好,没少开玩笑。

云霄承恩在心却不便当众道谢,当下只是温和地一笑,对马车道了声谢谢,便慢慢地喝起碗中浓浓的姜汤来,在队伍都停下休息,没有马蹄声掩盖话语声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不但不能和飞羽交谈,便是连眼神也要谨慎。

一刻后,车队重新出发,由于全面提速,比预期时间还早了两刻到达月光峡。

月光峡作为蕉江途中一个重要的渡口小镇,又离燕家只有两三日路程,其中大半的产业都与燕家挂钩,提早一步得了音讯的镇长很快就收拾出三个宽敞的院子出来,供众人歇脚。为怕贵人嫌屋舍简陋,陈旧霉味,火盆加温的同时,镇长居然还派人在院中四处熏香,尤其是燕飞羽的房间,更是浓香扑鼻,仿佛恨不得把每一个家具都熏成沉香一般。

“谁让燃香的?”燕青雨先行一步,一闻到这股浓烈的香气立刻让后面众人屏息止步,燕青雨立时大皱眉头。

“是是小人。”镇长正率着一队仆人在院门口恭候,闻听着问立刻诚惶诚恐的出列,“这是京中流行的上品香料醉花阴,家主小姐若是不喜欢,小人这就命人更换。”

“家主老爷素来不喜欢这等浓烈气味,马上撤了。”

“老爷,请让奴婢去看看。”晴烟跟着燕飞羽和燕五云走在后头,听到前面的动静立刻请示。

“嗯,仔细些。”燕五云颔首道,一路上都没有异常不代表接下来也能顺利,而且除去兵刃之外,世间多的是可无形中害人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敌人会不会在香料中参杂毒气,自然需小心为上,晴烟师承竞秀,易容之外,这方面也是高手。

半晌后,晴烟回来报道:“香气无毒,只是燃熏过度了些。”

各房的熏香很快撤下,但由于已燃了一会,香料虽熄灭,香气却还在,想要让香气完全散发掉的话,不免需要一定时间。

“算了,人家也是一番好心,就不要责备他了,咱们就将就些吧!”燕飞羽平日里所用的香气都是十分清淡,素来不喜欢太浓的味道,不过得知这香气并没有异常,不曾参杂了什么毒香,再看到镇长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却也不忍再责备。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让山丹先一步进房去打开窗户先通通风,尽量地多散散。

“这老头乱拍马屁,却教我们的鼻子好生受罪,还从没见过这等没眼色的人。”燕青雨等人都是大男人,纵然连续这么多天来都在马上驰骋,冷风不知喝了多少,也没叫一声苦,此刻闻着满院都是的持久香气,非但不觉享受,眉头反而一直不曾舒展,安排完手下巡查后,便忍不住同云霄抱怨起来。

云霄自入院后一直在仔细地嗅着这醉花阴的香气,此刻不答反问:“青雨兄,你可知道这醉花阴的具体成分是什么?”

燕青雨摇头道:“这你可问倒我了,对了,晴烟姑娘知道,云兄,你问这个做什么?”

才说完,忽然啊了一声,道:“云兄的意思是怕这香气有古怪?”

云霄点头道:“我听说有些香气单独使用的时候并无危险,但若是先嗅了这味道再闻其他的味道,却很可能形成剧毒,我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燕青雨差点惊出一声冷汗,忙道:“云兄提醒的是,我这就去找家主。”

得了云霄的提醒,晴烟细数醉花阴的成分后,很快就列出两种会与之相合成毒药的物品,其后众人按着这两样东西的特征细细地展开搜索,果然在厨房中发现一种本地所产的食用菌。这种菌芳香淡雅,平时食用无毒,但若先闻了醉花阴,再闻菌味,却犹如重度安神般,让人四肢疲软、昏昏欲睡。

燕五云自然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偶尔,立刻火速追查根源,要知道,倘若众人吃了这菌菇,虽无剧毒,但等面对强敌之时,无疑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经过一番调查后,很快发现,菌菇本身没有问题,当地人食用此菌菇历史已久,燕飞羽一家以前也曾吃过这道菜,真正的问题出在醉花阴之上,而这个醉花阴恰恰是前两日才有人来镇上兜售。大力地鼓吹此乃京中贵妇流行之香,还说蕉城燕家就刚刚定了不少货后,镇长大人和媳妇就都买了不少。本来这个香料十分珍贵,镇长夫人自己都不大舍得用,可闻听燕家一行要经过此地,还要停宿,为了讨好燕家,居然全部拿了出来,哪里想到被人当成了鬼枪使。

“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又不曾酿成惨剧,此次之事就此作罢,你们回去吧!”燕五云三言两语地就打发走镇长夫妇,等两夫妇战战兢兢地回去之后,燕青雨等人立刻带着人再次盘查了一遍院落,暗夜中,又分出不少好手去四处打探,并叮嘱镇长一家。

出了这段意外,众人少不得都加倍地打起精神,越发小心防卫,并抓紧时间分批休息,以应对深夜可能会突来的袭击。

得知敌人预先来做部署后,燕飞羽开始还有些紧张,但随着燕青云燕青雨镇定从容的安排,又想到云霄就在身边,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不过本来每日例行晚饭后的单独相处却因此而取消,免得敌人来时大家都精力不足,稍事休息之后就开始歇灯休息。

云霄因负责深夜时分的警戒,属于最先休息的一批,但他躺在床上半晌,却一直都无法入睡,心里头总隐隐地觉得事情好像不可能这么简单,最后索性披衣起床,去找燕五云。

燕五云也没有睡,听了云霄的疑问后点点头:“我也觉得此等手法看似隐蔽,实际上仍未免幼稚了一些,但除此之外,却想不到他们还有何阴谋。”

“伯父,为了安全起见,晚辈建议,您和飞羽还的悄悄地换一个房间更为妥当。”

燕五云略思了一下,当即就让燕青云去秘密传信,挪出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将燕飞羽等人悄悄地搬了过去。

“不如晚辈就睡此间吧!”燕飞羽等人走后,云霄主动请缨,由于火盆等物一并随着燕飞羽等人搬了过去,这个最好的房间顿时显得有些冷清。

“不,这间房就让它空着。”燕五云一口就否定掉他的建议,“虽然我不知道你何时才能给我一个交代,但你一人在此太过危险,我可不想让羽儿伤心。”

“晚辈”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再说。”

“是。”云霄只好答应,侧身一步,让燕五云先行,自己随后准备带上房门,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极微弱的气息,不由顿步。

“怎么了?”见云霄不跟上,燕五云回头望他。

“请伯父稍等。”云霄走入房内,四处凝鼻细闻,最后一路来到云床之前,伸手摸上垂挂在床幔之上的一串串珠子。

“有什么不对吗?”见云霄如此神秘,燕五云忍不住又问。

“伯父请退开一些,请帮晚辈拿着这个。”

云霄拉着他后退了几步,然后掏出火折子一晃。

燕五云云里雾里地举着火折子,就看见云霄重新回到床前,撒下一串珠子,挑出其中一个细闻了起来。

“果然”云霄自言自语了一句,不待燕五云再反问,已举着珠子对他道,“醉花阴果然只是幌子,真正危险的是这个东西。”

燕五云皱眉道:“这是什么?”

云霄肃然地道:“火雷珠。”

“什么?”燕五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震惊地道,“你确定?”

火雷珠的发明不过四五十年,可威力却极大,南郑国之所以能顺利地立国,和北国南北分治,有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与最后一场战役时火雷珠的雄威,震慑了北盘。后来北盘国虽然派二十名死卫刺杀了发明火雷珠的工匠,但由于损失惨重,还是签订了停战协议,默认了南郑的地位。当时人人都以为火雷珠已经失传,没想到还存在于世。

“伯父可记得数月前,灯笼镇的高家客栈发生过大火,险些烧死飞月公主?当时火中就有此物的残留。由于这火雷珠气味浓郁,非厚蜡不能封住,但若有人想留用房内的火盆烘烤让蜡融化,就只能略裹薄蜡,这样一来就会有味道散发,因此熏香的真正目的,正是为了掩盖这火雷珠的气味。”

燕五云想到之前床前还放着两个火盆,脊背一下子泛起冷汗:“如果薄蜡融化,珠子掉入火盆之中他们这是直接想要羽儿的命啊!你再看看,还有多少?”

转念一想,自己房间的窗幔上似乎也挂着许多装饰的珠子,脸色更是阴沉。

“是。”云霄环顾了一下四周,随手取了梳妆台上没有带走的一个盒子,倒出里头的饰品,将那珠子放入其中,然后又扯下其他珠子,逐一挑拣,居然在数百颗珠子里头,找出了十颗。虽然这样大小的火雷珠威力有限,但是十颗珠子若相继爆炸

想到等到夜深人静之时,隐藏的秘密杀机骤然蹦现,燕飞羽的房间势必顿成火海,几个少女也许瞬间就粉身碎骨,纵然连大胆若云霄,也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后怕。

“去我房里,那里还有。”燕五云深深地看了云霄一眼,率先沉着脸走了出去。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上,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拥有保护自己女儿的雄厚本钱,今晚,他不但再次救了羽儿,更也救了他一命。

两人到了燕五云原来的房中,果然也找到了十颗,捧着手中足足二十颗的火雷珠,燕五云足足沉默了一刻钟,这才淡淡地道:“这些珠子就放在我这里,你先去休息吧!”

云霄应了一声是,平静地退下。走入黑暗之中后,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火雷珠当初虽说绝世,但极重此术的南郑朝廷未免就没有暗中保留配方,而当时派人去刺杀工匠的北盘国也难逃拥有此珠的嫌疑。此次若是南郑下手也就罢了,若是想到自己和北盘国的关系,云霄不由闭了闭,俊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毕竟当初飞月公主遇刺现场也有火雷珠的气息,南郑皇帝总不可能以自己女儿的性命为代价,去陷害燕家吧?但换了当初一直知道燕飞羽行踪的诸葛方普等人就不一定了,可惜诸葛方普被飞羽的毒刺次过,应该已经毙命,不可能再是他。至于宁不不,他既然一直不忍下手,也应该不是他,就算出手也只会是他的母亲盈妃。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想不到不论南郑还是北盘,谁都有可能,而偏偏自己和北盘皇帝又有如此关系,母亲又那么任性非要讨回公道还有,这一次他能侥幸破坏了敌人防不胜防的阴谋,但下一次呢!

黑暗中,云霄的神色越发地肃然起来。

第七卷 第25章 引蛇出洞

月光峡既名为月光,当圆月升空,万里无云地悬挂在这个蕉江中游的渡口小镇之上,照耀着江边连绵起伏的群峰时,那月光遍地的情景一定十分的美丽动人。然而,今日是农历二十八,将近晦日,根本就瞧不见残月的身影,深夜的小镇系数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黑暗之中,只有滔滔的江水反映着一道宽广蜿蜒的白光。

镇边的渡口处,停泊着过往的船只。为了节省灯油,小船早早地灭了渔火,其他的纵然还挂着一两盏昏黄的灯笼,也犹如守夜人瞌睡的眼,在风中晃呀晃地总想闭上,码头上最大一艘客船上正轮值的小三此刻就是这种状况。

虽说轮到他值夜,可他作为新人,白天就一直在干活,前半夜还硬挺着,后半夜却实在熬不住了,有心真想找个北风的地方蜷起来靠上一会,又怕被发现丢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份糊口活计。正当他疲惫的意识在天人交战之极,忽然,小三听到了码头似乎有动静。

别是真被老大说中了,有人想半夜三更地来偷东西吧?

小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握紧了鱼叉向码头方向望去,却见靠镇的那一头路上飘来四盏明亮的灯笼,清晰可见来人起码有七八个。

哎哟我的妈呀!可别真是来抢劫的。要真这样,他一个人可抵不了啊!小三一个激灵,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冲自己来的,就冒冒失失地跑去报信。可岸上的灯火明明看着还远,却一小会就到了眼前,明明船板早已卸掉,船沿离码头桩子还有一段距离,对方却蹭蹭蹭地一个接一个一下子就跳到了甲板上。

妈呀,真是冲着他们来的。正在拼命敲门的小三见此情景,双腿立时一软,差点当场栽倒。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我有事找他。”为首的一人直接走到小三的面前,沉声道,只见他一身青衣劲装,足踏鹿靴,外罩风氅,面容英俊,看起来利潇洒,腰间的一把宝剑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青年侠士,哪里有小三以为的半分劫匪的样子。

“是是是。”不管来人如何,单凭那份身手小三也没胆反抗,忙加重了敲门的力度通报。

“死小子,半夜三更地搅了老子的发财梦,你最好有个好理由,不然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听说小三有急事回禀,船老大骂骂咧咧地披衣起床,开门后一见外头的阵势立刻傻了。

“这是一千两。”来人没有给他发问的时间,直接掏出一张银票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是燕家的人,我家老爷想要租你这条船,不管船上有多少人或物,都让他们立即下船,所有损失,燕家一律三倍补偿。”

啊?船老大还迷糊着的眼顿时更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银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千两啊?他虽名义上是船老大,可也不过是人家请来的,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

“听清楚没有??”来人有点不耐烦地道。

“是是是,听清楚了。”冷风吹得船老大一哆嗦,高大魁梧的身躯立时谄媚地弯下来,丝毫不提半夜赶人卸货的难处,双手高抬着接过那张银票,暗暗地留了个心眼往上头的标记瞟了一眼,见那里清清楚楚地映着一个“燕”字,顿时心花怒放,赶紧再次哈腰,“请各位大爷稍等一会,小人马上就叫人清理。”

说着,一巴掌拍醒同样呆若木鸡的小三:“还不赶紧去通知大家起来。”

随着水手和客人一个个地被喊醒,原本寂静昏暗的码头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不过只要一听说这是蕉城的燕家要临时征用这条船,而且补偿丰富,大家的不满就神奇地系数小了,不但如此,还一个个立马儿赶跑剩余的瞌睡虫,飞快地卷铺盖收拾起来。

这边一热闹,旁边的船只也受到了影响,纷纷地点起灯来查看怎么回事,有些人更是止不住地叫骂,但很快的,所有骂声都停了下去,因为每条船都或多或少地收到了大方的道歉封口费。有些善于做生意的,赶紧点灯接纳从大船上分流下来的客人。

于是乎,月光峡镇数十年来第一次呈现出十分奇异的一面。

一边是漆黑的夜里呼呼的挂着冷冽的北风,一方面却是热火朝天的提包扛箱地下船上船,若非燕青雨有言在先,让大家不得喧哗,只怕附近的居民都要被吵醒了。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虽是寒风哗啦,人们却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很快就搬离了大船,船老大也亲自带着手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扫,就怕里头留着一丝儿难闻的气味冲撞了贵人。

而另一边,尽管大家都很想亲眼看看要来坐船的燕家贵人,但等了半天却仍只有那几个护卫站在船上,码头那边久久没有动静,只好乖乖地找了新铺位躺下睡觉,暗地里安慰自己说,就算燕家贵人来了,也不见得能让自己见着面,还是早点歇着去吧。

一个时辰后,码头又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有大船上多出来的十盏明亮的灯,还有时不时传来的打水泼水声像是投入蕉江的石头一般,不时地扑腾扑腾几声。

“眼睛都给我睁大点,别让水鬼给摸上来。”燕青雨安排好五个护卫守住几个视线口,又亲自巡视了一番,才带着两人离开了码头。

随着时辰的推移,夜色很快就沉入了最浓重的一段时期,从江面上掠来的风也更猛更凶更刮人刺骨,誓要带走人体全部的温度,饶是几个护卫都披着大氅,也忍不住站在原地轻轻跺脚取暖。

“老大,现在贵人又没来,船上也没东西,这燕家干嘛要派这么多人守着呀?”虽然托了燕家的福,小三不用再去守夜,得以如愿地呆在屋里,却很是不解。

“大户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规矩,你小子管那么多干嘛?”

满天下谁不知道燕家的名望,船老大当然不希望这话被燕家人听到生出什么是非,当下狠狠地教训了这小子几句,才心情大好大发善心地让他去睡觉,然后又乐滋滋地吩咐厨房师傅赶紧烧水泡茶什么的准备待客。

燕家是出了名的大方,今晚他总算领教过一回了,要是等燕家老爷来了,他再把人服侍地妥妥贴贴的,到时候赏银还会少得了么?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也终于可以当一回真正的船老大了。

月光峡做为蕉江中游的一个重要渡口,常有船只停泊,需要开阔的江面来回旋秩序,自然要比河道的其他地段略为宽敞一些,在人工修建增宽后,大停停泊的这一段,就足足有近两百米宽。

因离码头几百米处就是小镇,因此码头上除了两个亭子一排简陋的竹棚外,两边均是河岸,并无人家,只有一丛丛布满河堤的枯草矮树,由于镇内自有池塘,因此这里连个洗衣洗菜的台阶都没有。

哗啦啦!又是一波江浪拍岸,又缓缓退去,犹如千百年来的每一天。只是今晚却有些不同,一阵波浪之后,距离大船两三百米的河岸边忽然冒出了几颗古怪的东西,随即,三个穿着紧身水靠的黑衣人就悄悄地钻了出来。

“怎么样,得手了没?”三人冒出来的同时,枯草丛里也站起几个身影,迅速地将手中的衣服往三人身上一披。

“得手了。”其中一人低声道,因为在这种极冷天气潜入水中,话音间忍不住带着颤音,“等船开上一个时辰,整块船板就会裂开,就算他们及时堵补也是为时已晚。”

“可有人发现?”

“放心吧,这么冷的天,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冒险下水,而且天助我等,那几个护卫熬不住跺脚取暖,我正好让他们合着节拍动手,又亲自检查过一遍,将其伪装了起来,绝对万无一失。”

“那就好。”岸上一人阴阴地道,“虽然不知道我们的计策是否已经被燕家识破,但火雷珠没有爆炸却是事实,如今我们万万不能再失算第二回,否则的话,恐怕就要步上那个死阉鬼的老路一样了。”

“大人说的是,只是大人,蕉江离此地并不远,按理说,燕家应该早派船来接,怎么不但不见踪影,反而还要雇佣民船呢?”

“此事我也不解,不过看他们这几日的速度,也许是早到了一步,燕家的船得明后天才能来接,抑或者燕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一定,别忘了,除了我们之外,南郑皇帝可也对燕家十分不满。但不论如何,只要燕五云上了这条船,咱们就一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走吧,既已得手,这里不宜久呆,一早我们还得赶到他们前头,以防万一。”

被叫做大人的人一挥手,几个身影猫着腰很快就离开了河岸,却不曾进镇,而是像镇外的一座矮山摸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一团枯草动了动。

几人疾驰间,很快就到了位于小坡上一间窗户被遮得严严密密地小屋前。两人留下守卫,其他待人则都钻了进去,开门间清晰可见里头正燃着熊熊的火光。

漫过最黑暗的丑时,天光渐渐地开始反攻,一点点地驱走黑暗,使得月光峡镇的轮廓慢慢地清晰起来。

这时,忽地,两道疾风掠过,小屋前的两个守卫闷哼了一声,重重地倒了下去。

这一倒立时惊醒了屋中人,只听一声大喝,小屋的门板蓦然被拆掉挥舞着冲了出来,后面跟着数个黑衣人。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阵比一阵凄厉的箭雨,团团围围,严严密密,犹如几个月前的那片树林一般,第一箭都充满着得复仇的气息。

远处,燕飞羽整个娇小的身体都裹在宽大的羽氅里,面色如水。

战斗没有悬念,虽然里头的几个明显都是好手,但面以有备而来的围剿,面对分立四角,站在弓箭手圈外作为镇圈之柱的云霄黑水蛟等人,他们没有丝毫胜算。

第七卷 第26章 原因

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各船上的人们忽然发现,昨晚那几个威风凛凛的护卫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大船却还留在原地。晨头还不住发出梆当梆当的声音,据说这船昨夜被水鬼凿了底,现在正在修补。

“那燕家的人呢?”

“天没亮就有三条大船来接,现在早走远了。”船老大闷声道,很是为没有机会再和燕家进一步亲近而懊恼。

且不提月光峡码头人们的惊讶,还有镇长一家一早起来准备去请安却发现院落早已空空的目瞪口呆,此刻的蕉江上,三条大船正一前两后地扬帆而进。

其中一条船上的船舱里,正并排地跪着五个被解下面巾的黑衣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插着一两支箭,透着浓浓的血腥味,每个人的嘴也都被一种特殊的方式处理过,既可以让他们含糊地说话,又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咬舌自尽。

“我知道你们都不怕受伤,不怕流血,甚至不怕牺牲,可是只要是人,终究都是血肉做的,要是你们一定想要考验自己的毅力,不肯说出你们的来历,燕某愿意奉陪到底。”

燕五云没有刻意站着,用居高临下来给几个黑衣人压力,而是端端正正就坐在他们的对面,开口就是这句话,然而,那平静到极点的语调却让五人从心底里感到一股寒意。

他们一听到警讯就立刻当机立断地准备冲出,因为天干物燥,如果对方用火攻,他们龟缩在木屋内仍只有死路一条。不曾想,迎接他们的会是密集的箭雨,而且其中参杂着细小的带着麻药的小箭,只一小会就人人不醒人事,等到醒来,身上一应毒药暗器系数被搜的干干净净,而且就连领口牙中的毒药都没有半点残留。

此时此刻,他们力气全无,手脚尽绑,完全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人横切竖剁,也无法反抗半分,听到燕五云的话,五人分别对视了一眼,都默不作声,其中两个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准备死扛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士模样。

“羽儿,你先回房去。”燕五云侧脸对站在旁边的燕飞羽道。

明白要让这些死士开口,势必得用非常的手段,燕飞羽微感不忍,可一想到如果他们成功,死的就可能是自己和父亲,燕飞羽还是硬下心便带着山丹和玉蝉走了出去。

“如果你还不想睡的话,要不要去下盘棋?”云霄见她出来,微微一笑。先前从黑水蛟的转述中他就明白这是盈妃的手下,便一直避嫌的守在外面。

燕飞羽点点头,跟随他走到二楼摆开了棋局,可明显心不在焉,时常往门口望去。云霄既不发问,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可饶是如此,下了十数子后,燕飞羽还是丢下了白棋,有些烦躁的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心情。”

“那就喝杯茶吧!”云霄走到火盆前,提起茶壶,徐徐不迫地为她泡茶。

看着他从容不迫的动作,闻着慢慢溢开的茶香,燕飞羽的心情也意外地平静了下来,抿了一口热茶后,她忍不住苦笑:“我真讨厌这种感觉。”

“明明知道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亲人的残忍,可还是觉得不忍心,是不是?”云霄淡淡含笑,一双温和的眼睛像是可以洞察人心最深处的心事。

“嗯。”燕飞羽有些郁闷地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云霄,你觉得这事会和他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