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娘,我们给他取个名吧,我都不知道叫他什么。”痛定,周舟又道,心里暗想以后一定要聪明过他!

“名字?”周锦眉一皱,又从哭相变成了老谋深算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容肃一阵,道,“就叫他小白吧。”

“小白?”周舟眼睛一亮,“好可爱的名字,我喜欢,小白,你喜欢吗?”

容肃其实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不管他们是高声还是低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字不落——他的耳朵从来灵敏的很,不过他也分辨得出他们是不想让他听到,所以一直埋头喝粥全当没在意,现在听到他问他,便立刻抬起了头,笑着回道:“喜欢呀。”虽然感觉怪怪的,不过周舟喜欢就好啦。

周舟见他喜欢,更加高兴了,“娘,你是怎么想到叫小白的啊?”

“他不一白痴么,白痴没法叫,就叫小白了。”周锦淡定说道。

周舟黑脸:“…好混蛋!”

容肃:“…”虽然不知道白痴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周舟的脸色,应该是不太好的,所以…不对!

“周舟,骂人是不好的。”想到昨天听到的话,容肃学着周锦的口气语重心长道。

周舟:“…”为什么有种很无力的感觉?

周锦看着他郁闷的小脸,温柔一笑,喝完粥,放下碗,站起身,又摸摸他的头:“记得把碗刷了哦。”

周舟脸更黑了,回头看到容肃一副茫然的样子,放下碗筷,愤然起身,对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怒道:“吃完饭记得把碗刷了!”

容肃眨眨眼:“哦。”

“…”

“可是…”

“?”

“碗该怎么刷?”

周舟扭头,泪流,“娘,你那个名字取得太好了。”

第5章 勤劳孩子有肉吃

即将已经把人接回来了,那就是要收留他的意思了,周锦虽然嫌麻烦,但还是得想着给他捯饬个住的地儿——总不能让他一直睡灶间吧。

而除了她睡的东间,能住的屋子就只有一间了,就是原先老周头住的后来堆放杂物的那间。

好几年没住人,里面一阵阴冷,堆放了大半个屋的东西搁了几年了,积了薄薄一层灰,一进去,有些呛鼻,甚至都带着些腐朽的味道。

容肃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同时眉头皱起——虽然已经忘了前事,但骨子里的好洁癖性始终未变,不过等到周锦发话后,失望目光顷刻扫尽,只点了个头,抿唇应道:“嗯。”

周锦说:“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容肃应答的很是干脆,边上的周舟却似乎有些不太满意这里的状况。

“娘,小白就要住这么?”他抬起头问道,嘴巴微微嘟起,这里也太脏太乱啦!

“不住这住哪?”周锦却给了个反问,问完又似想起什么,微笑道,“哦,前面还有三间屋,倒可以随便住。”

后三间,两个住房一个灶间,前三间,两个摆棺材,一个做棺材,所以…

周舟打了个哆嗦,赶紧否决:“额,那还是让小白住在这里吧。”

周锦满意一笑,又转头对容肃道:“那我们现在开始打扫吧。”

一个时辰后。

周舟擦完最后一张柜子,累趴下了,回头看到周锦,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炸了:“娘!你怎么什么都不做,只晓得让我们做这做那!”

嗯,从开始到现在,他这无良娘亲就光在门口动动嘴皮子呼来唤去,压根就没进屋帮过忙!

这也就算了!现在竟不知什么时候搬来了一椅子坐着!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吸溜着!更过分的是,脸上还一副闲得发慌无聊透顶的样子!

这还是他那个嚷嚷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娘么!

然而纵使他心底的气能把屋顶都冲掉,对面的人表情犹自淡然,甚至到最后被瞪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有些无辜的说道:“我可没有让你做这做那啊。”

额?周舟眼一睁,随后嘴一翘,语塞。

的确,刚才她说的可一直是“小白,把那柜子挪到墙边”,“小白,那个箱子不要放那”,“小白,把桌子擦一下”,“小白,地有点脏”…全程都是小白你做这个小白你做那个,压根就没他的事,他也就是看着小白手忙脚乱的才伸手帮忙,只是他人小力微,到底帮不上什么,所以重活粗活全是小白一个人干的!

“那你也不能自己什么都不做,全让他干啊!”反应过来后,周舟又换了新的争论点。

可是周锦反驳的依然很迅速:“你上回不是说他力气大么,我这不过是证实一下。”

周舟目光幽幽:“你这只是证实一下么!”这都多久了!

周锦摸摸他的头,笑而不语。

给他屋子住已经不错了,还要让我亲自动手给他收拾?开什么玩笑!

“更何况,他不是说不好意思住在这想帮着干点活么,这么一个勤快懂事的娃,娘自然要成全他了,你说是不是?”说完,周锦端起茶,又优哉游哉的喝了一口,活脱脱一副外表纯良内心奸诈的盘剥者样。

周舟真要暴走了,

“那他身上还有伤啊!”半晌后,他又吼道。虽然已经开始结疤,但毕竟还没好完全好呀!

周锦闻言,目光朝正在忙活的容肃哪一抬,竟然笑了,“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

周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再也说不出话了。

那边,容肃正把一只笨重的装满东西的矮木柜扛到角落里,嘴里还学着之前周舟的模样喊着“嘿哟嘿哟”,步伐稳健,面色红润,哪里有一点伤患的模样!

“我想,他应该很喜欢收拾屋子。”看着周舟郁闷无比的小脸,周锦又很“真诚”的提醒道。

周舟看着容肃的目光瞬间更加幽怨了。

而当容肃抬头对他一笑并说了一句话后,他彻底想一头撞死了。

容肃说:“嗯,周舟,我很喜欢收拾屋子。”

——这是又在偷听他们娘俩说话。

而他之所以开口附和这么一句,除了不想周舟为了这件事继续跟他娘争执以及讨好周锦之外,他是真的实话实说。

看着那又脏又乱的屋子一点点整齐一点点干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和满足啊!而且,这以后可是自己的地盘了!他实在是一点都不想再睡在那灶间了。

容肃开心的说完,又生龙活虎的去干别的活,现在他都已经不用周锦吩咐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只是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再次化成刀捅在了周舟可怜的小心脏上,他瘪着嘴咬牙:小白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拆我台!

一气之下,往矮柜上一坐——哼,我也不干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曾经的监察师大人现在的无知小白一个人忙前忙后跑动跑西的捯饬。身上满是灰尘,脸上还有汗水,可整个人精神饱满眼睛闪亮,就跟捡到了宝似的。

而等到周锦做完晚饭喊他吃饭再次走到那屋门口时,一下就愣住了。

原来横七竖八的东西被挪到了墙角,由大到小,排得有条不紊,中间有空档的,还整齐的塞着一些细碎的物什,于是原本满满当当的屋子竟挪出了一大半的空间。屋顶地面都被清扫干净了,窗户甚至还用水刷洗了一遍,现在打开着,夕阳的余晖正好洒落进来,照得整个屋子似被镀上了一层色彩,古朴又明亮。

又有一个人,站在窗台边上,正侧对着她,夕阳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的轮廓变得柔和而美好,那身粗布衣裳也似变了模样,隐隐的竟有些华丽与高贵的气势…

等等!高贵?

一个贼能有哪门子高贵!

想及此,周锦撇撇嘴,喊道:“小白,吃饭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吃完饭,自然要洗碗,原本每天到了这时候,周锦跟周舟都要磨上好一会儿到底谁洗碗,可现在,他们再也不用为了洗碗一个装头疼一个装肚子痛最后猜拳从三局两胜到十局六胜再到一百局六十胜了!

自从有了小白,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谁来洗碗了!

一切收拾妥当,该各回各屋上床睡觉了,周舟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娘,小白的床呢?”

他记得,那间屋子什么都有,好像就没床。

其实原来是有床的,老周头睡的,不过后来没人睡了,床放了太多东西又被压坏了,于是周锦干脆劈了当柴烧了,反正就是一普通的木板床。

容肃听到周舟这个问题,也转过头看向周锦,的确,他的床呢?原先他以为自己睡得棺材板就是床,可后来到了前院看到好多“床”后,就纳闷了,询问了,然后知道那的确是床,不过是死人睡的…

容肃杀人无数,可现在一派童心,对于死人这事还是有着天生的恐惧,所以知道真相后就一直想换一张“床”。可是相对于死人,他更害怕周锦嫌他麻烦会赶他走,于是就一直没敢提,现在周舟说了,他自然一下就被提起了心。

——都换了新屋子,一切都是新的,那他也应该有张新床了吧?

然而,周锦的回答却一下击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床?原来那不挺好的么?”她指着那棺材板道。

“可是那是死人睡的!”周舟又一次情不自禁的开始维护可怜的小白的利益。

周锦微睁双目,无比实诚的说道:“那又怎么样?反正到时候我们总得睡的,现在就当是提前适应一下吧…”

适应…适…应…适应你个鬼啊!周舟气结。

周锦微笑:“要么问问小白的意见?”说着,转头看容肃,笑意更深。

周舟也看向容肃,给他壮胆:“小白!你也不愿意睡这棺材板的吧!”

然而容肃瞅了一眼她又瞅了一眼周舟后,低下头幽幽道:“其实…其实睡那也挺好的…还是不要麻烦了。”

周锦眯眼,满意点头,再次看向周舟时,表情又变得无辜,一脸“你看吧,这是他自己说的”意思。

周舟这下真要郁卒了,挺好你个鬼啊!又拆我台!摔门回房,再也不要理他们了!哼!

看到他怒气冲冲爬上床扯过被子蒙住头,周锦嘴角又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哦呵呵,今晚又有人暖被窝了!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觉吧。”小白这么“配合”,自然也要给个好脸色,所以转身要进屋时,周锦又转头对容肃道。

容肃见她主动搭理还冲自己笑,心里先是一紧张,不过很快也咧开嘴笑了,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又道:“其实你可以教我做饭的。”

“啊?”周锦一时没能听清。

容肃又道:“教会了我,你就不用做了。”

这下,周锦终于能明白了,于是那嘴巴张得都能塞鸡蛋了。

容肃看着她半晌没应有些忐忑,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其实他只是想讨好她,因为每次周锦做饭都一脸痛苦,晚上的时候她甚至对着烧火的周舟说“你为什么还不长大呢,这样我就可以不光光教你熬粥,还能教你做菜了,呜呜,天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下厨”。周舟小,没多少力气,他大了,可以挥动锅铲了。

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吗?就像别的时候那样。

容肃心细又聪慧,一直在观察着他们母子俩,周舟简单通透一眼就能瞧清,可是他娘却怎么也看不明白,甚至有时候说话都难以理解。

比如那句“你看小白多懂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要再跟我推三阻四,我就喜欢小白不喜欢你了!”

他当初听着这话,就当真更加懂事更加勤劳,期盼着她能多喜欢自己一点,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周舟依然推三阻四依然不乖,可是她始终只喜欢周舟!

呜呜,她还告诉周舟不能言而无信,可是明明她自己都说话不算数!

想到这,容肃目光一暗,又低下了头,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周舟娘这么不喜欢自己。

而就在他黯然神伤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啊哈哈哈,好呀好呀,那我明天就教你!小白你真是太好了!等我空了就教你做木工活,到时候你自己做个木板床!啊哈哈哈!…哎呀,实在是太不喜欢下厨了,你说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呢…”

看着面前女人欢欣的都有些失常,容肃瞠目,结舌,然后想起了周舟之前说的那句话:

——小白,我跟你说,我娘有时候会突然疯癫。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因为她对他笑了,还夸奖他了,那么以后,就再多做点活吧!

嗯!

第6章 身上越来越痒了

如果现在监察司的人来到平安镇这家棺材铺,他们必将为眼前看到的事震惊不已。

这个卷着袖子抡着斧头劈材的男人是谁!

这个一身粗烂布衣就着咸菜啃馒头的男人是谁!

这个站在灶台挥舞大铲与油盐酱醋为伍的男人是谁!

这个跟在那个五岁稚儿屁股后面转来转去一副虚心学习样子的男人是谁!

这个对那个小镇妇人鞍前马后的忙活只为博她欢心的表情忐忑说话小心翼翼的男人又是谁…

不管他是谁,反正不会是容大人!就算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也不会是!

他们的容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他们的容大人,位高权重,就连皇后都要对他忌惮三分,满朝文武除了几个耿直不怕死的,各个对他伏低做小哪怕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他高高在上如斯地步,又怎么会做这些事!

更何况,他们的容大人为人讲究挑剔之极,从来衣锦食玉,如何能咽得下这糟食穿得下这烂衣!他又是个好洁成癖的,寻常时候浑身上下从来容不得一丝污垢,又如何能在这穷漏之镇破旧之屋安住!

所以,这人坚决不是他们的容大人!必须不是!

可是…

他真的是。

如果现在容肃恢复记忆看到现在自己这副模样,一定也会觉得颜面尽失,然后想着杀人灭口来掩饰自己有过的狼狈不堪,可是现在,他只是个仅拥有五岁不到心智的…傻子,所以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欢天喜地又一门心思的继续做着那些将来令他自己蒙羞的“蠢事”。

比如,现在。

“这么缝对吗?”

“不对不对,娘说了,要缝得密一点,不然容易扯坏。”

“哦,那我拆了再来,你把剪子递给我一下。”

“嗯。”

屋门口,一大一小坐在板凳上晒太阳,一个手里拿着根糖葫芦,一个左手拿针又手拿衣正聚精会神的缝着。

缝衣赏的自然是容肃,他原来的衣裳被剑刺破坏了道口子,他又没别的衣服穿,周锦让他把衣服洗干净后又让他自己缝上,他不会缝,只好又找小师父,只是这回小师父也不太懂,所以俩人只能边琢磨边行动,一次不行再来一次,而到目前为止,拆拆补补已经不下五次了。

值得欣慰的是,容大人的针线活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取得了不小的进步。

而等到又拆了两回后,修补的口子终于能看了。

见周舟点了下头表示通过,容肃抹抹额头上的汗,呼出了一口大功告成的气,这可比劈材挑水做饭打扫累多了。

“那我们现在吃糖葫芦吧。”周舟见他忙好,忙道。中途他跑出去了一趟,买了串糖葫芦才回来,因为刚才他跟小白聊天的时候说起糖葫芦,小白居然表示从来没吃过!

小孩子怎么可以没吃过糖葫芦呢!周舟听到后就格外不平,然后回屋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就跑去买了。

拿下最上面最大的一颗,看了看后一把塞在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来了,容肃感受着口中甜甜的味道,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只是一咬开酸味泛出,他立马又皱起了脸,“好酸。”

周舟这时有点懊恼:“你怎么一个全塞嘴里啦!这个可贵啦,都三文钱一个,你要慢慢吃!哎呀,我这一个都能吃半天的!”

容肃看他心疼的样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想要吐出来又觉得不好,便只能含在嘴里干瞪眼。

周舟无奈道:“算了,你吃吧。”

容肃犹豫了一下,还是嚼巴嚼巴把整颗糖葫芦全吃完了——全都是口水了总不能再放起来吧。想到什么又问:“你怎么有那么多钱?”

来了这么几日,他这么好学,看到每次周舟都被指使出去买这买那,容肃也多少知道三文钱代表什么。

三文钱,可以买六个大馒头,够他们吃一顿的了。

周舟却摇头道:“才不是呢,我娘就是个小气鬼,才不会给我钱买糖葫芦吃,这可是我自己挣得!”

“自己挣的?”

“嗯哪。每年过年前镇上卖肉的王老伯都会做好多酱肉卖给隔壁大康镇,他女儿嫁掉了,没人帮忙,我就帮他给肉脯涂酱料。每天一文钱,中午还管饭,不过王老伯好抠门,他家那么多肉,中午只给我下素面,连个肉末星子都看不到,哦,倒也舀了一小勺猪油。”周舟巴拉巴拉说完,诡秘一笑,低声道,“小白,你猜猜我都存了多少钱啦?”

“多少?”

“原来一共整三十,刚才用了三个,就只剩下二十七了。”

容肃看着他一脸得意,很是羡慕,“你好有钱啊。”

周舟舔了一下糖葫芦,笑得矜持又自得。

“那你存钱干什么呀?”容肃又问。

“唔,家里穷,这里又不常死人,棺材就卖不掉,爷爷死的时候留了一笔钱,可是娘说不能坐吃山空,所以我就想着自己去挣钱钱。我可是男子汉啊!”说着,周舟又咬了一小块糖葫芦,却也是算得龇牙咧嘴。

容肃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半晌后道:“那你们为什么不用我的钱呢?”

那些银票跟碎银他看到过,不知道是什么,就问了周舟,周舟说这个很值钱,有了它们,他们一家这一辈子甚至下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然后他想着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便把这些东西全拿给了周锦,周锦也收了,可看样子从来没有用到过。不然的话,他们每天也就不用一直吃那些东西了。

粗茶淡饭一次两次吃着香,吃多了,难免腻烦,而容肃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早就不想再继续吃下去了。

可是周舟的回答让他很是吃惊,“娘说不能用。”

“为什么?”

周舟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闪烁的目光代表着他在犹豫,片刻后才似下了决心回答道:“娘说你来路不明,如果真是贼,那这些钱也不干净,用了…不好。”

容肃没话说了,只是目光一点点变黯淡。

他似乎有点明白周锦为什么不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