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钗尖流下,周锦心发颤,却依然让目光坚毅让表情凶狠,她知道时间不容耽搁,便又道:“你带我去见他!”

不管周舟到底姓什么,她也要见他一面!

容肃冷然不应,周锦便再次下了狠手,容肃偏着头便不敢再动,而在一番对峙后,他只得撑起身被她架着往外走。

他知道,这个女人真是疯了!如果他不答应,她是真的会一下插穿他的喉咙的!

堂堂监察司左指挥使,怎么能够死在一个女人的钗子之下!

而在周锦架着容肃艰难又缓慢的走向地牢门口时,容府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司马萍得到禀报后,赶紧跑入内院去找容肃,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噼里啪啦似要将屋檐砸穿,司马萍从容肃卧室出来看着密密层层的雨帘,纳闷了。

大人去哪了?

想了想,眼睛一亮,这府中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都找遍了,只除了一个地方!

啊哈,大人您真的是忍不住去找夫人了么?我就说你在船上时候怎么可能那么若无其事呢!嘿嘿,那咱就不去打扰您了。

不对!大人今天可是蓄了一腔怒火啊!

司马萍后背一寒,然后果断转身往地牢的入口处走去。

希望还来得及啊!希望大人您手下留情啊!大人您一定会手下留情的吧!

司马萍一路小跑赶过去,为了抄小路还特意走了花苑,情急之下也没打伞,于是不一会就被淋了个湿透。而且头顶惊雷还阵阵打响,司马萍自觉作了不少孽,于是这一路跑的格外心惊胆战!

好在,一路跑到地牢处都有惊无险。

整个监察司知道容府地牢的没几个,司马萍就是其一,他很快的避开机关走到门口,然后又不带丝毫犹豫的扭动了石门的机关。

轰隆一下,门开始升起。司马萍心颤了颤。

而里面正走到台阶下的两个人,在听到门口的突然传来的动静时,心都一瞬绷到了顶点。

门缓缓升起,外面的人还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可里面的人却能看到外边的光亮。

周锦紧张到了极点,对准容肃脖子上的钗子也因为难以稳住而愈发深的刺入。而容肃这时除了期待,却也同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烦躁,他现在这副样子可是狼狈的很啊!

门很快就升至最高处不动了,司马萍见着,立马收起旋转机关的手,然后快步就往台阶上走去。

只是走了门两步就一下顿住,因为他看到了就站在十几级台阶下的两人,然后…

司马萍:口

底下的两个人,皆是衣衫不整!特别是他的容大人,只披着一件薄衫!脖子上的肉露出来了!腿上的肉露出来了!而且!他还只光着脚穿了一双便鞋!

这还是容大人么!

绝对不是啊!

他的大人怎么会被人挟持的!虽然那只钗子根本不像是凶器可它现在真的是凶器啊!容大人脖子上还在流血啊!

大人你怎么了!

你跟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开玩笑的吧!

司马萍五雷轰顶般凌乱,容肃见他那副模样,心都滴血了!

而这时的周锦确认来者是谁并且身后没有别人后,又已恢复了冷酷的镇定,“司马萍!把我儿子带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司马萍再次:口

这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女人真的是夫人么!

“还不快去!”容肃见他傻愣当场,愤怒咆哮道!然而他的表情却实实的昭显着他的恼羞成怒!

司马萍一个激灵,立马回神,然后赶紧转身滚出,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预感到——出大事了!

他自己也要出大事了!

老天啊!您雷劈不死我就拿这事折腾死我是不!

你说你为嘛要让我撞上这事呢!

脚步声渐渐传远,牢中两人都不同程度的松了口气,可感受到对方的反应后又都各自加强了警惕。

容肃看着身边女人颤抖的手,脸上抽动,他想说些什么让人惧怕的话,可他发现就现在这个状况,只怕他说什么都是笑话。

而周锦,将容肃扶了一路已经有些吃力,刚才心又蹦到了极处,于是现在松下来,那股无力感就更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挺了挺腰身,说道:“我知道我是逃不了的,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杀了我,而周舟,只怕到时候也难逃一死,我别的不求你,只求你一件事…”

怎么回事?难道她不是蠢的以为劫持了自己就能逃出生天?容肃眯起眼睛,看向周锦的目光中有了些警惕的疑惑。

周锦一笑,却看着有些惨淡,“我只求你,到时候,能把我们母子俩人葬在一起…就算是要扔到乱葬岗,也请你扔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容肃听完她的话,脑海里下意识的就浮出了这么一句,可是待触碰到周锦的目光时,这一句话却又自喉间咽下。

周锦的目光已不复先前的灼热与坚毅,只是变得悲戚又哀然,而这种悲戚与哀然又莫名的让人动容。

容肃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悸动了一下。

可是很快,他又带着鄙夷与不屑的回道:“我会让你死的很惨的!”

周锦盯了他一会,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容肃却被这一笑弄得心烦意乱起来,他想再说些什么,可嘴唇翕动了半晌,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来。

地牢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司马萍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自然还拉着一脸慌乱的周舟。

当母子时别多日终于相见的时候,两个人眼泪都扑簌扑簌的落下。

“娘!”周舟挣脱开司马萍的手心一把扑下台阶。

“周舟!”周锦也放开容肃张臂迎接。

司马萍看着,突然有些百感交集,不过看到正恶狠狠瞪着他看的容肃时,心中一吓,赶忙跑下去搀扶——容肃可一直扶着墙似站都站不稳呢!

“大人!”他颤声道。

“你怎么来了!”容肃搭着他的胳膊问道。

“回大人,是李大人带着一大帮人来了,属下四处找不着您,便到这来一看…”

“李香年!”容肃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司马萍看他是往外走的架势,便忙搀着朝前,只是余光瞥见周氏母子时,又一个嘴贱,问道:“大人,那他们…”

容肃回头,正对上紧紧抱住周舟正一脸警惕的盯着他的周锦的目光,心中又开始烦躁起来,他很想杀了她,立刻!马上!可是…

“先把他们关在这里!”

等容肃回到屋中换好衣裳整好行头又恢复成原来那副不可冒犯不可亵渎的威严肃煞之相时,他体内的三种药性都发挥的差不多了。

缓下心神,不让人看出丝毫破绽后,他端着架子走进了前堂。

前堂之中,李香年歪坐在椅子上,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而他的身后,黑压压站着五十来个下属。

——他身手不如容肃,要去他的地盘,自然是要带足了人马!

容肃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嘴角不由抿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李香年却是不以为然,只道:“容大人,好等啊!”

“你来这做什么!”虽是这么问,容肃却也知道这厮只怕是掐着时间来看他的好戏的。

哪只李香年悠悠喝完一口茶后,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的说道:“容大人,你那么凶干什么,我只是来好心好意提醒你一件事的…”

说着表情又变得无比自责无比内疚,他瞅了容肃一眼,小小声地说道:“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在那软猬甲上似乎不只是抹了一种药…”

“…”

噗——

第46章 再进门容肃吃瘪

容肃在周锦那处丢了丑,又在李香年那边吃了瘪,却又不得宣扬,一腔怒火便集聚心中,直教人生生气炸,不过正主不能对付,旁人又如何能顾忌,于是一众人等皆牵连遭殃。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左营药监司里数位,中毒若干却只诊出一种,不是玩忽职守塞责了事便是才疏学浅废物一个,而不管是哪一种,左营皆不能留,若不然,下回中的是致命之毒又该如何!于是掌事被杖杀,其实几人要么入狱要么贬职,皆不轻饶!

处理完了这些酒囊饭袋,容肃心中郁愤依然不得缓解,再见得缩在角落里眼观鼻比关心作死木状的司马萍,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因为,司马萍看似镇定,可不停冒冷汗的额头却表明了一切!

这也是个将自己所有不堪看了个完全的人啊!

容肃很想也寻个由头除了他,可想了又想,发现此人除了笑容恶心废话太多之外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他总不能拿这个做理由吧!可不除了他…怎么都让人觉得碍眼!

容肃烦躁的很,也不愿再想,暂时不能杀了你,可也不能让你杵在眼皮底下,所以手一挥,便将司马萍派去了探监司那一块。

探监司,监察司中第二重要的一块,专门负责搜寻打探大小官员的资料,能在里面任管事的,皆是上头的心腹之人,所以容肃这番安排看上去很像是对司马萍“委以重用”,因此羡煞了无数旁人,然而…当事人司马萍却苦不堪言。

大人,您不能这样啊!

诚然,探监司副管事这一职务位高权重看起来很是风光,可是可是,这活不是人干的啊!

你要去了,每天要么就是累死累活的四处奔波,要么就是埋头于堆得比人还高的资料中搜集最可靠最有用的资料,司马萍虽然在容肃跟前鞍前马后不辞劳苦的忙活,可本质上他就是个养尊处优安于享乐的人啊!

而且!这还是副职啊!不是正职啊!不是正职就说明以后向上峰汇报情况还轮不到他啊!

也就是说,他以后再想着讨好献殷勤都没个机会了!

天呐,他绝对的卸下磨后杀的那只驴!绝对的过完河后拆的那座桥!

我不就是不巧撞上了那些事么!可要不是我不巧撞上,您说您被要挟着出去该丢多大的人啊!咱这也是变相保全了您的颜面啊!

然而,司马萍虽然满心腹诽,却还是堆着跟哭似的笑容接受了这一明升暗贬的任命,毕竟刚才容肃扫过来的是什么眼神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可是从鬼门关溜了一圈才回来的啊。

不能拒绝,就只能接受,而既然接受了,就要好好完成任务!司马萍识时务的很,所以他很快就去收拾行装准备即刻前去赴任!而当他踏入探监司的大门时,他的人生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该怎么把探监司那个顽固不化刻板腐朽的令狐管事拉下来好让自己坐上那正管事的位置呢?

嗯!大人!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您的身边的!

司马萍开始在探监司副管事的位置上翻看一摞摞复杂晦涩的卷轴,一边伏笔疾书,一边咬牙切齿——好你个令狐有正,老子还没阴你呢你就开始阴我了!与此同时,前往大钟山祭祀的裴元修终于回来了。

“容大人,皇上召您即刻进宫面圣!”

原本容肃一直期盼着裴元修能快点回来,可是真当听到召见的传令时,他却乐不起来了。

皇上回来了,自然要将前朝余孽带去,可现在…那余孽可在那贱妇那啊,也就是说,想要带走那孩子,他还得跟那贱妇碰面!

一想到周锦那凶狠拼命的模样,容肃就莫名一阵发怵,然后手就下意识的摸了把脖子,药监司的药膏再管用,可昨天受的伤也不能今天就全部愈合,所以痛消了,疤却还在;而想起自己失了理智对她施暴,发怵又变成了羞愤,只是很快又变成了纠结。

——昨晚午夜梦回他一个惊醒,恍然记起自己好像是在半途中那什么的,而之前他貌似还被那女人狠狠的踢了一脚,那这中途那什么会不会就是那一脚的缘故?然后整个后半夜,他就被自己是不是被踢出问题了会不会以后不能人道要不要找人来看一下叫人来看一下会不会颜面尽失这个复杂烦人的问题困住了…到了将睡将醒意识昏沉时,他却又情不自禁想着那个小寡妇会不会就此看轻他他以后还怎么能在他面前抬起头这个样的事情…当然,这些他一醒来就又都不怎么记得了。

容肃发现自己似乎对那个女人格外忌惮,这个认知让他很不爽,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他什么时候怕过别人了,所以变了几番脸色后,他理了下衣裳便进入密道向地牢走去。

至于为什么还要理一下衣裳,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开始后悔早早的将司马萍赶走了。

从来性子深沉,寻常之事很难让他心中生出波澜,可是今日走这短短一条密道竟已让他莫名发虚,容肃绷起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骇然一些,可是意识到自己竟然会产生这种心理时,又一阵恼怒!

他容肃慑人之势与生俱来,什么时候还需佯装!

容肃只觉自己入了魔障!

加快步伐,开门,解锁,再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至于这个女人会如何阻拦如何应对,到时候再说!他倒不信今日他这番状态之下还能被擒住挟持!

以绝后患,待会应当一举杀了她才是!

门“砰”的一下推开,场景有点面熟,容肃想起自己昨日就是这样推开门的,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又目光凌厉的扫向室内。

只是…

意料之中的惊呼…没有;

意料之中的慌乱…没有;

意料之中的防范…没有。

有的,只是母子二人静静坐在床上,大的给小的细细梳理着头发。大的嘴角含笑,一脸从容,看到他进来瞅了一眼就又低下,好像没看到一样;小的虽然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也恢复如常,除了嘴巴更加抿紧了些。

这样的场面,倒有些熟悉。容肃被自己心底冒出的这个声音弄得微微发怔,人便站在门口不知道该继续往下做些什么了。

可是就这么站着不动看着她给他梳头么?

“跟我走!”容肃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被别人引导,所以挺直身板厉声道。

“等我把他的头发梳好了。”得到的却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这么一句。

“…”容肃于是噎住了,而后神差鬼使的当真站在门口乖乖等着了。

见鬼!

周锦还是不慌不忙跟往常一样给周舟扎好了一个小髻,然后扳正身子细细打量了一下。十来日不见,倒是没见瘦,想来吃的上面倒是没受苦——开玩笑!容肃自己吃两碗饭,于是想着小孩差不多就是自己的一半,所以每次都是给周舟盛了满满一碗饭,可天知道周舟每顿最多也就吃大半碗,更何况,容肃看他光扒饭不吃菜还总是莫名窝火,于是脑子还没怎么想呢手已经夹了好几筷子的菜往他碗里去了,所以这十来天,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周舟稍微饿了下肚子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吃得发撑。不过虽然之前没受苦,之后就说不准了。

“周舟,娘给你说的那些话你记着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就要被带走生死不知,周锦心中涌现出无数哀愁,可是神情里始终若无其事般。

“嗯,我记得了。”周舟郑重点头。

周锦摸了摸他的小脸,笑了。

“娘——”周舟又抬头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去吧。”周锦却不让他再说。

周锦目光闪了闪,却终是爬下床朝容肃走去,然后走到跟前时,伸出了手。

容肃整个人震住了——刚才他看到周舟直直朝自己身边走来还伸出手下意识就提高了警惕,谁知道他竟是无所作为只是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他来带走他,他们难道不该哭天抢地拼命求饶或者死死反抗么!怎么能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手送到他的手中!

掌心触感柔嫩细弱无害的很,可容肃偏偏觉得毛骨悚然,这太古怪离奇了!他看向床边的女人,他知道这一切定是这女人搞的鬼,可后者却只是静静坐着嘴角含笑。

这画面,好生熟悉…是跟在脑海里浮现出的一样的吧,可为何脑海里浮现的那般荒淫,可现在,却是这般不容侵犯的样子?

“我们走吧。”容肃还在思绪万千,周舟却已提醒道。

容肃一个回神,然后赶紧拉着他离开这让人莫名心慌的囚室!

只是在快步走出好远后,他猛的顿下脚步,想起了一桩事——他不是应该把这女人杀了么!

算了,下次吧。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的。

“你娘都跟你说什么了?”昨天还是哭求不停的小屁孩,今天就这么镇定了,一定是那女人跟他说了什么缘故,刚才她就提起了!

地牢空寂,周舟站在黑色石砖铺就的过道上,在两旁肃穆高叠的墙壁应衬下显得格外渺小,他低垂着头,先前在周锦面前的凝重已不在,只换成了一股颓然的低落,而在容肃问话之后,他也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在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娘说,让我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慌,不要怕,更不要哭,她让我听你话…”

为什么要听我话!难道不是应该怕我的么!

“还说…”

“还说什么?!”疑问丢一边,容肃听到他因为声音哽咽而顿下,情不自禁问道。

“还说…如果我到了一片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或者身边全是人但一个个长得很奇怪很可怕并且一个都不认识的地方,不要急,也不要乱跑,她很快会过来,我们很快就能见面的…”说到这,周舟已经将头埋得极低极低,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他答应了娘,不能哭!

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身边全是人但都长得奇怪可怕且一个都不认识?那是什么鬼地方?她怎么会以为他们要将他带到那里?皇宫里有黑乎乎的地方么?宫里的人长得奇怪么?容肃晕乎了。

而周舟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滚滚滴下,他克制着因抽泣而颤抖的身子道:“小白,我是不是要死了,娘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早听王伯伯说过了,人死的,去的地狱,就是黑乎乎,所有的人长得奇怪又可怕的…”

容肃震住了,眼前又浮现出刚才周锦静静坐着微笑的样子,那时候的她多么平静,甚至在给这小孩梳头的时候手都没抖一下,她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目中也满是波澜不惊,原本他以为她是不知天高地厚,却没想…不知怎么的,他的心突然似被针扎了一下,难受的很。

第47章 春宫掀起记忆来

将木箱打开,看着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的小孩乖乖爬进去躺好,容肃的表情难以察觉的变了变,一阵烦乱袭来,重重阖上,然后唤人进来将箱子抬上马车。

刚才那一刹那,他竟有些不忍心看着这个孩子就这么死了。

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