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现在你也有些家底了,其实可以和洪五爷说不做这一行了,妇道人家在外面这样唱歌跳舞的终究不太好…”

“习妈,五爷对丫丫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况且丫丫的病药是不能断的,什么时候发作起来那更是流水一般地花钱,我现在这些钱能够保她一生吗?我绝不要…绝不要再尝一次没钱的那种绝望了!”她说得斩钉截铁,习妈不禁再嘀咕:

“不是还有二少爷吗,你看他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想把你们母女俩留在身边吗?”

她愣一愣,这一次也没有再激烈反驳,只是轻轻一哼:

“还是靠自己妥当些。”

这一年的春日,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日本人在蛰伏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后开始于江南江北诸省蓄意挑衅,已经露出染指华夏的野心,民国政府通令全国实施不抵抗政策,将希望寄托在英法美等大国的调停和解上,通令一出,四处群情激慨,宣战的呼声日日高涨,这时便有内阁的几个主战人士在南方某省发起了一次邀请宴,自然是借机想试试各方态度,军权在手的几大军阀连同不少紧要人物都接到了邀请,人人都知道这个宴会的目的,人人也都不想落下国难之际畏首畏尾的口实,不管主战主和都要来走这个过场,因此帖子一发出去四面敢来参加的人也颇多。

民国政府内部局势混乱已久,常年内战,动荡不断,各地的草头大王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是三分天下的大权还是始终不变——傅楚桓的穆军,霍展谦的易军,还有霍展鲲当年带走的,后来被称为“北易”的一支军队。

这三个人在门阀争斗中纠缠至深,就算是曾经血脉相连的至亲兄弟也翻脸成为仇敌,霍展谦和霍展鲲的恩怨自然是众人皆知的,霍展谦夺了爵位大权之后雄霸江北,霍展鲲避走边界四省,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也渐成气候,他又收敛脾气各方结交,民国政府自然愿意有这一步棋来制约勐易两军的过速壮大,便寻了个因由颁了派任文件,早已经正式将边界四省划霍展鲲麾下,如此一来更是将两人推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

只是这一次碰面倒并没有众人想象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厅里两人遇见都客气得很,带着各自的女伴礼貌地寒暄几句也听不出什么异常,在这样的场合里相见,游走于名利场中的人自然都懂得怎样带上完美的面具。

大厅中央的喷水池里一对展翅的天鹅正交颈吐出股股水花来,四周四尊丘比特雕像形神逼真,造型各异,水晶的挂饰在巨大的吊灯周围闪耀夺目,西装笔挺的绅士,高贵典雅的淑女相携着缓缓踩过萤光闪闪的大理石地板,皮鞋与高跟鞋的声音混在一起,穿插在流淌的音乐间极为好听。

霍展谦穿着深灰的西服,领结端正,袖扣铮亮,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一丝不苟,温文中便显出沉稳气度来,此刻他正执着水晶杯和几个熟悉的人低声讨论时事,他旁边的女伴眉目清秀,身上穿着浅绿的晚礼服,颈中垂着一颗血一般的红宝石,青春妍丽又个性张扬,她微昂着头接受着四周的女人们投来的揣测或艳羡的目光,知道即使在这样大人物云集的场合中她挽着的这个男人也是出类拔萃夺人眼珠的——无论是权势、才干,还是相貌。

男人们谈着政治,旁边先生的女伴也甚是无聊,便向她笑起来:

“麦小姐,你和霍督军什么时候办喜事,还是要请一请我们的呀!”

#“是啊是啊,麦小姐都到北方两年了,恐怕这好日子也近了吧!”另外一位太太也跟着附和起来。

那麦小姐脸上已经堆起笑来要答话,旁边的霍展谦却忽然侧过头来,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的军阀之气,却是眉目俊雅笑容温醇,如同雪夜初霁明月流光:

“大家误会了,我和麦小姐只是朋友而已。”

只那样淡淡一句话便将她脸上的笑忽的打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自pia一百次!

浮生若梦(四)

霍展谦那一句话说出口,众人相互望一眼,气氛有一丝的尴尬,一个与麦小姐关系不错的太太连忙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抿嘴笑道:

“霍督军和我们家这口子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当年我们谈恋爱那会儿啊他也老是不好意思承认,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死要面子啊!”

另外几个太太也立刻附和起来,全部是笑里带嗔的语气,男人们自然再插不上话去,另一个太太只当霍督军真是碍于面子才那样说的,连忙对着麦小姐讨好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麦小姐和霍督军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你们那一段情可是众口相传的佳话呢!”

众人又忙着点头称是,江南首富麦守成的掌上明珠麦佳慧小姐钟情易军统帅霍展谦的事曾经确实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那麦家和傅楚桓向来交好,麦佳慧小姐无意之间在傅家见了霍展谦一面立刻便为之吸引,霍展谦位高权重无妻无室,又如此清俊潇洒一表人才,麦家自然乐意结亲,便委托傅楚桓说媒,却被霍展谦委婉拒绝,想那麦家大富之家,麦小姐容貌秀美才华横溢,提亲的人也是踏破了门槛的,这次他们主动说起亲事却被拒绝,自然觉得脸上无光,便不许麦佳慧再与霍展谦来往,岂知这位麦小姐个性倔强,竟然不告而别离家出走,一路追随到北地,剪了头发穿上西装,直接到军部人事处应征督军秘书,凭着才气和机敏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居然真的站到了霍展谦面前!

这件事曾经还上过八卦小报,只让无数人赞叹麦小姐大胆追求幸福的时代新女性精神,但却让麦家的人火冒三丈,斥责她一个女孩子不该如此鲁莽轻率不留后路,如果她和霍展谦还是没有结果该怎么收场?麦佳慧却是自信飞扬地回复过去——她相信爱情需要用胆量和智慧来赢取,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够赢得自己期望的那份爱情!

她纡尊降贵担任了霍展谦两年的秘书,是他出席各种场合固定的女伴,也是他那寡淡得如同白水的私生活里唯一的女性,八卦报纸曾经拍到过两人亲密相拥的镜头,知情人透露过麦小姐曾在督军府里整夜未出,更有甚者是傅楚桓无意间也说起过两人现在非同一般的关系,即使当事人没有开口,众人也认定这位个性飞扬的麦小姐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督军夫人了!

众女眷们笑得暧昧,男人们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霍展谦向来不喜欢和人多谈私事,此刻却忍不住想要解释清楚,却觉得手臂一紧,是麦佳慧暗中使力拉了他一下,他侧头便望见她满含话语的清亮眼睛,他微微一怔,到嘴边的话便止在了喉咙里。

不多时又有人转换了话题,总算将这尴尬的一刻敷衍过去,说话的是司法厅的赵厅长,他往前面舞台那边望了一眼,杯子举在手里赞叹道:

“这首奥赛罗的选段唱得还真是不错的,没想到国内也有如此高的水平。”

舞台上的歌姬轮番登场,或中或西的歌是从未断过的,只因这是宴会的场子,在场的人又个个身份显赫见多识广,因此只当背景音乐在听,并未放多少心神过去,这时赵厅长随口赞扬了这么一句,另外一位警备司令部唤做刘三枪的刘副部长立刻来了兴头,他并不喜欢这些咿咿呀呀的外国歌,只对众人狎笑道:

“听说今天请来的都是坊间最有名的歌女,本来白蔷薇也要来的,但是好像后面给耽搁了,不过北方的那位黛绮丝可是请到了的,那可是江北最著名的交际花啊,霍督军你久居北地,定然见识过这黛绮丝的万般风情吧!”

这刘三枪草莽出生,套着一身光鲜的行头却也难掩粗俗本性,他这一句狎笑问出来,霍展谦只是淡然微笑并不答话,倒是麦佳慧冷起脸来开了口:

“刘部长真会说笑话,众人皆知霍督军洁身自爱律己律人,哪里会和那种烟花女人逢场作戏?”

她平时处事甚是大方涵养,而此刻这句话却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霍展谦自然知道她心里还是郁着那个疙瘩,只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那刘三枪被她这样抢白也有些悻悻的,挠挠后脑勺讪笑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霍督军自然是看不上那种女人!”他想就此打住,却又觉得意犹未尽,不禁压低了声音向着周围男士们再暧昧说一句:

“不过我听说霍展鲲那小子倒是和这女人打得火热的!”

终究是话不投机的人,随意再说了几句这一群人也慢慢散了,麦佳慧放了他的手便径直走出了会场,霍展谦执着酒杯应对着另外拥上来攀谈的人,远远看到人群中的傅楚桓在向他使眼色,他只觉得心绪烦闷,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放了酒杯跟出门去。

麦佳慧并没走远,他一出门便看到了树荫浓色中不断向门口张望的女子,一见了他却又转过身去,他轻而缓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淡淡说道:

“佳慧,别任性了,进去吧。”

“进去干什么,继续丢脸吗?”她撕扯着旁边刚刚冒出嫩芽的花树枝条,慢慢转到旁人看不到的阴影中去,恨恨地咬牙,“霍展谦,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

他停住了脚步,声音平缓:

“佳慧,我早就说清楚了的,我结过婚,只是和我太太失散了,总有一天会再找到她的!”

“你还拿那个女人搪塞我!有人早告诉过我了,当年她先对不起你,你写休书赶她出家门的,是你赶她走的,你和她早就没有关系了!”

他全身陡然僵化在清冷夜色中,许久才低低吐出几个字:

“那些…全是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现在你是易军统帅,这么有名的人物,她要找你易如反掌,可是这么多年毫无音讯,她定然是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她一口说出了那些话,情急之下再难自持,一斜身便扑到了他怀中,平时那么精明干练的女子也低头软弱下来,“展谦,你难道要为一个离开的人封闭自己一辈子吗,为什么不尝试放下,为什么不把自己解脱出来?别再为了那段过去推开我了好吗,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觉得这样挫败过,你还要我怎么做,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他仍旧僵在那里不动,她的话隐隐震动着耳膜——放下?解脱?六年了,或许他真该试着放手了,可是为什么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她扑到他怀中的时候,在她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想到的却是曾经那个蛮横霸道的声音:

“我反正不管,你下次再不许和宝心挨那么近,不许她拉你,你也不许抱她,别的女人也不许拉着抱着,你只能抱我一个,这辈子都只能抱我一个,记着了吗?”

他轻轻推开面前的女人,低语:

“佳慧,你一个人在北地麦先生他们始终不放心,趁着这一次到南方的机会…我送你回家吧。”

她眼中猛地寒光闪亮!

定定看着斑驳光影中他温润俊雅的眉目,明明那般柔和,却又透出迫人的寒意来,她心冷如冰,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又生出无穷无尽的倔强不甘来!

她没有反驳他,只吞下委屈跟在他后面走,她知道现在她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唯有再去找傅叔叔谈一谈,他一定会帮着她的,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两年不够,那么四年呢,六年呢——只有还留在他身边,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他们再进会厅都已经收敛了异样神色,站在一起若无其事地和旁人寒暄着,这时台上又换了曲子,低沉的古风旋律漫漫流水般浸润开去,很是动人忧伤,本来大家都未曾在意舞台表演的,此刻倒有不少人往那边看了看,舞台上已经摆起了几面云香纱的屏风,朦朦胧胧若隐若透,四周的灯光黯淡朦胧了些,舞台上的灯倒炽亮起来,从屏风后面打过来,便见得一个窈窕身影亭亭映在绢纱上,曲线撩人慢舞轻摇,手上一把玲珑小扇,或折或收占尽风流,曲到动情处,那歌姬已经幽幽吟唱起来: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 

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需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不过初唱几句这偌大的会厅中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过头去望住了屏风后那个款款舞动的影子,不由自主地细细聆听,而这几句歌一入耳中,霍展谦手中的酒猛然一个摇晃,他不由自主往舞台那边跨了两步,全身都绷紧起来,另一个角落中的霍展鲲也是重重一震,眉头蓦地紧皱!

那缓缓弥漫而来的曲调低沉而苍凉:

“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真情真爱无人懂,

遍地的苇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一段低回的叹息重唱撩人心扉,满厅的人只听得屏息凝神,都跌入了女子孤芳自赏无处栖情的惆怅忧伤中,那舞台上的影子拈着小扇一步步踏出重重屏风来,便见佳人渐渐清晰,最后只有一纱之隔,她那绿意织锦旗袍已经看得见,耳边垂下的孔雀羽耳环已经看得见,朦胧面孔上那淡淡愁绪的神态已经看得见——

霍展谦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似是而非的影子,脚已经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往舞台走去,任凭麦佳慧在身后怎样叫也充耳不闻了!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

她唱到这一段终于展开小扇,靠着屏风缓缓从最后一层绢纱后面转出来,便见那佳人如酒,醺然醉人,象牙小扇子微遮芙蓉面,扇后一双迷离桃花眼,她那翡翠色的旗袍上一只刺绣的孔雀逶迤拖尾,在那下摆处铺展出层层叠叠织金点翠的五色孔雀羽来,与她耳垂上坠下的两片紫绿流光的翠羽相互呼应,繁复的华丽中是浓郁到让人挣扎不开的女人味,只让人惊叹,这不正是歌曲中那枝悠悠红尘里独自开到荼蘼的倾城之花吗?

霍展鲲脸色阴沉如墨,霍展谦傻子似的呆在原地!

那歌姬站在台前,手扶到面前的话筒上,幽幽眼波里唱出最后的无奈心伤: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

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女人如花花似梦!”

悠然尾曲,余音绕梁,片刻之后才突然是掌声雷动,台下的人交头接耳:

“好歌,好曲,不愧是黛绮丝,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怎么,这就是梦都皇城的头牌黛绮丝吗#,那可难怪了!”

霍展谦站在台下,手上的酒杯“铮”地掉落下来,碎成了满地的渣!

黛绮丝?北地出名的歌姬和交际花黛绮丝?游走在风月场男人堆中的黛绮丝?

是她?

台上歌姬颠倒众生魅惑倾城,可是恍惚里他却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纯如初雪的青涩丫头,含羞带怯地嫁给他,气他,恼他,想些刁钻法子来捉弄他,却也乖乖坐下来听他的教导练字,为了他和旁的人争吵,那时,他一身长衣与世无争;那时,她笑容明亮眸子清澈。

得到一只钢笔便万分感动,让他亲一亲也要满脸红透,只为他一人哼唱小调,说展谦我要给你生五个儿子五个女儿!

那是他丢了的那个雪落,丢在过去的时光里,永远寻不到,永远难回去!

是他亲手将她抛弃在乱世中,抛弃在回忆里!

他的手蓦地按住胸膛,噬心啮骨的痛翻涌而来,想要叫她的,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皮鞋踩在玻璃渣上嚓嚓地响!

四周的人都诧异望向他,麦佳慧也扶住了他,关切在喊:

“展谦,你怎么了?”

那声音四散开去,舞台上的女子本来是要退场的,这时懒懒转头往那边一扫,却突然怔住,手上的象牙小扇子咔嚓一声落下地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可还是祝大家国庆快乐,假期好好玩!

谢谢V文后也继续关注的大家,特别要谢谢专门从红/袖过的亲!

另外,本章里写到的那首歌:女人花,大家自然知道是梅艳芳的一首经典老歌,因为歌词很贴近那种感觉所以就拿来用了,不要觉得年代不对太奇怪哦!

浮生若梦(五)

四周的灯光已经亮起来,明晃晃的刺着眼,她定在台上,他定在台下,中间隔着咫尺的距离,那咫尺一距曾经她娇娇地唤一句“展谦”也可以拉近,他舒展眉目清浅一笑也可以消除,可是如今、此刻,这样达官显贵云集的宴会厅中,这样流光璀璨的灯红酒绿里,他是台下衣冠楚楚的政要显贵,她是台上卖弄姿色的舞女歌姬,命运流转,乾坤颠倒,咫尺已是天涯!

她恍惚间已经看到四周的人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是黛绮丝,即使掉落了手中小扇也知道该怎样风情万种地扭转局面,可是这一刻她竟然只是傻愣愣站在那里,傻愣愣望着那个西装笔挺俊逸非凡的影子,那曾经让她看到晃神的眉眼轮廓、那曾经让她沦陷贪恋的眼底柔情,那些青涩而美好的爱恋,那些镜中花水中月的幸福…还有那些利用、那些阴谋、那些欺骗——那些她以为早已经忘却的所有,突然汹涌,突然狂啸,她猝不及防,脚下已经微微踉跄!

那样隔了六年的相互一望只让霍展谦心神大震,根本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这厅中都有哪些人在看,他甩开麦佳慧的手便要踏上台去,却突然眼前一晃,竟然有个影子动作更快,从人群里冲到台前一步跃了上去,已经舞台上将那脚步虚浮的女子揽入怀中!

底下指指点点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有人暧昧说道:

“早就听说这黛绮丝是霍展鲲的情/妇,现在看来倒不是谣传呐,这霍大帅还真是艳福不浅呀。”

“是啊,这女人确实有几分味道,站在台上幽怨一望,还真有些勾魂摄魄啊。”

也有曾经吃过黛绮丝闭门羹的人酸酸笑起来:

“现在这是什么场合,黛绮丝那种女人随便在上面抛个媚眼,霍展鲲居然也冲到台上去和她搂搂抱抱的,这都成了什么样子,也不怕丢了身份!”

那熟悉的手臂挽过腰肢将微微晃动的身体扶住,黛绮丝终于从那梦魇般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眼睛从台下落到身旁的霍展鲲身上,他脸上不见喜怒,双眼却幽深如井,她听到一两句下面的窃语,便不动声色去推他的手,低声道:

“大帅,我自己下去吧。”

他知她意思,立刻嗤鼻笑起来:

“我爱抱着便抱着,谁要说就随他们说去!”便搂着她直接往后台走,再不理下面目瞪口呆的一众人,也再没让她转头多看台下那人一眼!

台上立刻有人出来点头哈腰地解释,可是众人哪里在听,只看到那两个人极其暧昧地相携而去,于是下面的议论声更响亮了,霍展鲲率先冲上台去,霍展谦不过微微一愣那一双人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立在人群中,耳朵里全是周围这些人的窃笑低语,脸色不由得阵阵发青!

她和霍展鲲…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都在霍展鲲身旁…

这六年他一直从不间断在找她,当年查到霍展鲲驻扎在边界四省不久她便和习妈逃了出去,然后再无音讯,他们两边的人都在四方寻找,他自然也时时关注霍展鲲的动向,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消息,查到的也只是那风流成性的霍二少爷和各色女人从来没有断过的传闻,迷上交际花黛绮丝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晓的,可是他只关心雪落的下落,哪里会留心他那些风流帐,又哪里会想得到…黛绮丝居然就是雪落…

他脸色极不正常,麦佳慧连忙从后面又去挽他,急切问道:

“展谦,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倒不会相信沉稳寡淡如霍展谦也会和那轻浮的霍展鲲一样被一个歌女勾了魂魄去,只当他的反常是身体不舒服,而此刻他哪里还听得到她在说些什么,只将手抽出来,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霍展鲲搂着黛绮丝从后台转出门去,一直走到他专属休息的小厅里才放了手,他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上,她此刻面色仍旧苍白,根本无力应对什么,只将茶杯捧在手里小口啜饮着,那滚烫的液体喝进口中也丝毫没有感觉,他沉眼看着她这模样,终究没有提其他什么事,只瞪起眼睛来凶了她一句: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陪着丫丫吗,怎么又出来唱歌了?”

她低着头不答话,他脸上却又笑起来,轻轻去拨弄她的耳环与她玩笑:

“还恰巧跟着我到了南方,老实说,是不是想我了?”

这时另有皮鞋的声音快速地踏过来,然后是门口警卫阻拦的声音:

“对不起霍督军,你不能进去。”

那茶杯中的一汪碧绿陡然泛起阵阵涟漪!

嘈杂声中门还是被推开,外面的人终究拦不住铁了心要闯的人,她稳定心神,放了茶杯脸上便堆出拿手的笑来,似乎半点没有听闻门口的变故,眼睛看也不往那边看,只将身子斜着靠入霍展鲲怀中,接着他那句玩笑话在他耳畔低语:

“是啊,就是想你了,谁叫你去哪里也不告诉人家,我怎么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乱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口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南方的春日,寒气早已经消融,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涌出来,只冻得人连着心都隐隐作痛,霍展谦看着那个伏在别的男人怀中慵懒如猫的女子,听到那样一句刻意而为的娇语,那般冷静沉着不露声色的一个人也刷地白了脸色!

霍展鲲握住她冰冷出汗的手,已经对门口的人拿出敷衍的笑来:

“不知霍督军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如果不是紧要事情的话我们明天——”

“我要和雪落单独谈!”他打断他的话,那语调低沉,却有着极力压抑的某种轻颤,霍展鲲并没有徒劳地否认怀中的人不是雪落,只笑起来:

“这个…可能更不方便了!”

“霍展鲲,我再说一遍,我要和雪落单独谈!”他声音提高了一点,虽然仍旧不大,却带了不容抗拒的怒意和威严,似乎在应和他的指令般,外面庭院中响起一片上枪的声音,他带过来的人已经围成一排,齐刷刷地举枪做好了射击准备,霍展鲲冷笑一声,猛然一喝:“举枪!”他的人立刻也做好了回击姿势,一时间两边人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就算是当年争夺大权也未曾这样正面翻脸冲突过,如今两人更是久经历练,轻易不会这般冲动,可是这一刻举枪相向竟是谁也不让,黛绮丝直起身对着霍展鲲笑起来:

“展鲲,人家霍督军现在权倾天下,正是人人都要讨好巴结的人物,他这般大人物却要和我这小小歌女说话,我受宠若惊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拒绝他。你就先到外面车上等一等我,等他说完了我立刻出来,我们再一起回去吧!”

那般明褒暗讽的话只让霍展谦脸色更白,霍展鲲也眼眸幽暗,眼光在她刻意亲络的面孔上扫了一圈,终究没说什么,拍拍手让自己的人放了枪,已经走了出去。

终于安静下来,霍展谦跨进门来,六年的日日夜夜有无数的话想要对着她说的,可是这一刻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黛绮丝早已经没有半分先前那失态的样子,这时倒娇笑着先开了口:

“霍督军要说些什么呢?赞我刚刚的歌唱得好听吗,还是想约我吃饭跳舞,不过这几天的时间有点紧呢,下次回了北方你到梦都来——”

“雪落,别这样!”他的瞳仁似乎被针扎了似的紧缩起来,慌忙打断了她那般轻浮的话,她却仍旧笑得动人:

“督军还是叫黛绮丝吧,听着顺耳一点!”

过去那般亲密无间的人就站在面前,教他思念六年的人就站在面前,却对他端起这样的面孔来,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再也隐忍不住,动情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将这失而复得的温暖禁锢在胸膛,如同曾经那些相依相偎的往日一般,他颤抖在她耳畔低语:

“对不起雪落,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想怎样骂霍展谦这猪头都好,你想揪耳朵捏鼻子罚他睡沙发,怎样惩罚他都好,可是不要这样,雪落,不要这样…”

她并没有挣扎,只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吸进一口,这才继续笑出来:

“霍督军说这些可真是要折煞我了,以前黛绮丝不懂事,也不会收敛着脾气,对督军处处多有得罪,督军您大人大量不要总是记挂在心上,现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对不敢再做那些蠢事了!”

他眼中的暗色似乎浓得再也化不开,胸膛急速起伏着,连呼吸都粗重急促,他微微后退一步,只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严肃说道:

“雪落,我知道你恨我气我,但是无论怎样你一定要明白,六年前我没有想要休你,没有想要赶你走,那个时候——”

“我知道你有苦衷的嘛!”她嗔笑着看他一眼,打断他的话,“要做大事的男人都有一堆的苦衷,我懂!我哪里敢恨你气你,我这等风尘女子想要巴结你都来不及呢,本来霍督军这样的出色男子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高攀得上的,我只盼望着督军以后多加照顾,常常来捧黛绮丝的场就知足了!”

他怔在原地,眼睛只看到她应付而生疏的笑,突然再次语塞,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来。

正是这尴尬时刻外面突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她趁机从他手心中抽出手来抱歉地笑:

“本来还想和督军多聊一刻的,可是展鲲都在叫了,那只有下次了,霍督军,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