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顺帝比七爷足足大了二十八岁,说是兄长,按年纪来看更像是父亲。

七爷来时,他刚由内侍伺候着穿上圆领龙袍。龙袍是明黄色,前胸后背以及两边肩头都绣着五彩团龙并日月二章纹。高贵轩昂,令人不敢直视。

康顺帝跟七爷乃一母同胞,相貌颇为相似,都是清俊瘦削的脸面,但因他久居帝位,眉宇间威严端肃,生生将那份清俊压下去,而多帝王独有的冷厉气势。

见到七爷,那张一向凝重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你前阵生病,现今好些没有?”

七爷不等看座,先自在康顺帝身边坐了,笑道:“谢皇兄牵挂,我用了周医正跟田、王两位太医的药,已经好多了。白天不见咳嗽,就是夜里咳得重,不得安睡。”

康顺帝道:“周医正脉息极好,你接着再吃几日,不要随意换方子。只是古话说是药三分毒,你若见好就少吃药,多食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厨房。”

七爷笑道:“皇兄说得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今儿前来,一是给皇兄请安,不过看皇兄面色红润眸光有神,我就直接说第二桩。”

康顺帝脸上笑意加深,简短地道:“说!”

七爷便不客气,直言道:“我想多出宫走动走动,可身边没有合适的人跟着,想跟皇兄要两个人。我不要那些亲军近卫,要就要两个真正得用的。”

亲军近卫指的是旗手卫、金吾卫等等,平常负责守卫皇宫,若是圣上出行就跟随前后,是个非常露脸且体面的差事。

能够担任近卫的大多是勋贵子弟,真正本事没有,派头却十足,走到街上大都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的。

康顺帝人老成精又久居上位,一听就明白七爷的意图,问道:“你要人干什么?”

七爷回答:“一个赶车的车夫,再一个有眼色会打听事儿的随从。我左右闲着没事,打算把京都各处都转一转看一看。”

康顺帝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写那折子我看了,虽然于国有利,但眼下行不通,牵扯的人太多,暂且搁着,等时机合适再提。”

“皇兄看了?”七爷颇为惊讶,“我本来打算请罗阁老先过目,给皇兄敲个边鼓,他孙子惹出祸事让我给兜着了,正好欠我一份情。”

康顺帝笑道:“罗振业那只老狐狸…我是从范大档那里得来的,他说前两天去和安轩带回来的。范大档老实,你有事就找他。”

七爷应声好,仍缠着道:“皇兄给我两个能干的人。”

看着面前几乎能做自己儿子的幼弟,康顺帝不免想起过世的朱皇后。朱皇后临终前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拉着他的手半天不放。

能让朱皇后牵挂的,除了幼弟还会有谁?

康顺帝顿时心软,双手一拍,七爷只觉得眼前一闪,面前已经多了个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

男子单膝点地,双手抱拳,“卑职见过圣上,见过七爷。”

康顺帝朝七爷努努嘴,沉声道:“给他找两人,一个赶车的,一个打听事儿的随从。”

男子略沉吟,应道:“卑职明白。两刻钟内,人便到和安轩报到。”

康顺帝点点头,“行,你去吧。”

男子抱拳拱一下,双足点地,身体拔起,转眼间已然离开。

七爷看得目瞪口呆。

康顺帝笑道:“这是我的影卫,一共就十二人,个个有副好身手而且忠心耿耿。”

七爷笑着作揖,“多谢皇兄,我赶紧回去看看人到了和安轩没有,以后有别的需要,我再来找皇兄。”

康顺帝道:“你再要人,我可是不给的。数千人才能挑出这么几个好的,我还留着有别的用处。”

七爷启唇微笑,“我不要人,没准儿要别的。”

起身拢了拢身上斗篷,迈步往外走,不等走到门口,又回来道:“听外面侍候的公公说皇兄每晚看折子到二更,这些日子天越发冷了,皇兄务要保重龙体。”

康顺帝点头,扬手道:“你去吧。”

七爷在乾清宫门口上了暖轿,晃悠悠抬到和安轩,差不多已是两刻钟。

和安轩门口站着两人,都穿着灰蓝色长衫,衣饰跟内侍差不多,可看体态却完全不同。一个肤色黝黑身材魁梧高大,双眼炯炯有神,另一个相貌非常普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属于扔到人堆里转眼就寻不到的那种。

见暖轿停下,两人候着七爷下轿,躬身揖道:“小的给七爷请安。”

七爷略略扫两眼,笑道:“进来吧。”

及至走进厅堂,两人齐齐跪倒在地,“卑职奉命前来,从今而后跟随七爷左右,听从七爷驱遣。”

七爷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高大健壮那人道:“卑职无名无姓,以前代号影七。”相貌普通那人则道:“卑职影十,请七爷赐名。”

七爷思量番,瞧见院子里的松柏,开口道:“既如此,你们就叫青松、青柏吧。待会儿让郑公公给你们安排个住处,给你们一天时间,添置两身衣裳,赶车的也就罢了,跟着我的小厮却不能太寒酸,免得堕了我的面子。”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小的明白。”跟在小郑子身后离开。

七爷轻咳两声,端起茶盅抿两口,默默盘算着那十九间铺子,心里已做了打算,临近年底,最红火的要数杂货铺绸缎铺,客栈酒楼倒是清闲,不如就从绸缎铺开始巡查,赶到三月前怎么也得把铺子巡视过一遍,才不枉皇嫂托付一场。

***

此时此刻,东堂子胡同的陆家。

大姨母正坐在大炕上跟严清怡与蔡如娇闲谈。

屋里生了火盆,暖洋洋的,严清怡穿件粉色夹袄,墨绿色挑线裙子俯在炕桌上描花样子。

大姨母就谈到过年,“头一遭在京都过年,左邻右舍的少不得去拜见一番,再到交往过的人家走一走,这样算起来,你们每人还得做四身新衣裳。”

蔡如娇道:“张芊妤说双碾街也有家锦绣阁,要不咱们哪天去挑布料,顺道问问有什么新式样子。也不知跟济南府那家是不是一家的,如果是的话,我们沾表妹的光还能便宜些。”

先前济南府的绣娘曾说过,因为严清怡告诉她们做月华裙,所以会给她让两分利。

大姨母笑道:“那咱们就去逛逛,既然做新衣裳就得穿个时兴样式…”

第77章

几人商定, 明儿就往双碾街锦绣阁做衣裳,顺道去隆福寺吃素斋。

云楚青生辰那天, 彭老夫人曾提起过,隆福寺的素斋非常有名,做的栗子鸡、素烧羊肉和松仁小肚,色香形俱全,几乎可以乱真。

前世,严清怡没少吃隆福寺的素斋。

罗士奇在国子监任职, 回家路上经过隆福寺,时常会进去买只素鸡或者烧鹅,味道的确不错。但严清怡最喜欢吃的不是素斋,而是那里的玫瑰糕。

玫瑰糕是用米粉做的, 加了玫瑰花瓣和糖浆, 还用特制的模子做成玫瑰花形状,色泽鲜艳, 口味香甜。就连不太喜欢甜食的罗振业也夸过好吃。

不巧得是,当天夜里就落了雪, 等到第二天清晨, 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连带着墙头、树枝以及屋舍顶上都银装素裹, 一片素净。

婆子们起得早, 拿扫帚清扫出一条可容人通行的过道。

蔡如娇看着这铺天盖地的白雪, 连声抱怨天公不开眼, 下雪也不挑个好日子。

下雪路滑, 这样的天气肯定不能出行, 而过两天化了雪,地上就会泥泞不堪,若是一直在马车里还好,可一旦下车走路,不可避免地会踩脏鞋子跟裙子。

可想而知,连着好几日都不能出门。

严清怡没心思听她唠叨,乐呵呵地往厨房寻了只陶土瓮,清洗干净之后,去收墙边的积雪。

蔡如娇追着问道:“你收这些雪干什么?”

严清怡正要回答,就听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哎呀呀,落梅拂雪本是多么清雅一件事情,怎么叫你做成这样?你既然有这个心,就应该知道,枝叶上的雪才最干净,哪有蹲在墙角刨雪的?”

这一连串的指责,严清怡不必抬头就能猜出来人是谁。

她无奈地暗叹声,脸上挂出个恬静的微笑,起身福了福,“见过二表哥,”猛抬头见陆安平和陆安顺也在,又福一下,“大表哥,三表弟。”

这下又被陆安康看到她手里的陶瓮。

陆安康一脸嫌弃地道:“这瓮是不是盛酱菜的?家里瓶子罐子多得是,怎么偏偏找这么只难看的陶瓮,等雪化开烧水,满嘴的酱菜味,还怎么泡茶?”

严清怡笑道:“二表哥说得是,这陶瓮是先前盛米的,并不曾盛过酱菜,适才我已经洗过两三次。至于那雪…”仰头瞧眼接近一丈高的桂花树,“我只勉强够得着底下的树枝,上面的却无能为力。”

而积雪多在顶端的枝杈上,底下树枝只薄薄一层,连树皮都没盖住。

陆安康顿时红了脸,支吾半天没说出话。

陆安平笑着解围,“外院有几株梅树,梅树长不太高,待会儿我收两坛子送进来。听人说,要梅花开了之后,花蕊处的雪才最好,吃起来轻浮不说,还有股梅花的清香。只是现在梅花未开,只能留待以后再落雪了。”

严清怡急忙道谢,“多谢表哥。”

蔡如娇在旁,笑着问道:“好几日没见表哥,表哥是出门去了吗?”

陆安平答道:“这些天的确不在,近来结交了几位朋友,一道往云蒙山游玩,在怀柔耽搁了两日。”说罢,赧然地笑笑,“本来带了弓箭是想打些猎物,不成想七八个人去,只猎得五只野兔,两只野鸡,还不够我们几人塞牙缝的。”

前世罗雁回也喜欢打猎,每到秋天,就呼朋唤友地去雾灵山或者云蒙山,通常会猎几只野兔野鸡回来,偶尔能猎到狍子或者野猪。

只不知陆安平跟谁一同去的,有没有罗雁回?

想起罗雁回,严清怡心里既恨又气还有些无奈。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把自己捧着掌心里宠的兄长,这一世竟会对自己下手。

还好自己被救得及时,否则被小厮或者其他外男瞧见,面子里子都掉光了不说,没准儿一顶花轿不知给抬到谁家里了。

再者,那么凉的水,在里面泡得久了,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甚至还有可能无法生育。

他们并无深仇大恨,他何苦对自己狠绝如此?

严清怡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啖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思及前世,罗雁回每次见到好吃的好玩的,都忘不了带回家给她尝个新鲜。

会不会,就是因为前世罗雁回待她太好,所以这世讨债来了?

还有苏氏,尽管今生待她冷漠又疏离,可前世她是严清怡的娘,是她抚养了严清怡长大,悉心教导她琴棋书画。

不管怎样,严清怡绝对狠不下心来冷眼旁观罗家家败人亡!

严清怡正思量着怎样开口询问才不着痕迹,而又让陆安平不觉得她过于逾越,这时便看到雨荷笑盈盈地上前,“太太有话问三位少爷,请少爷进去说话。”

陆安平随意地朝严清怡跟蔡如娇点点头,阔步正房里去。

大姨母坐在炕上已将方才情形看在眼里,严清怡倒罢了,举止尚算得体,可蔡如娇却盯着陆安平瞧,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大姨母是过来人,岂会瞧不出姑娘家的心思?

蔡如娇的确也算不错了,长相好,性子直没有多大心眼儿,家里还富裕,配陆安康可以,可要配陆安平就有点够不着。

陆安平必须得找个有助力的儿媳妇。可陆安平现下没有差事,得先找个体面的差事才行,如果他有功名在身能容易些,偏偏他硬是没心思下场应考。

不过数息,大姨母的心思已从蔡如娇身上转到科考上。

待陆安平兄弟两人走进来,大姨母已板起脸先质问陆安康,“你这么个大男人,天天跟女孩子家置气,你表妹捧雪就是图个高兴,用得着你上纲上线指手画脚?你近来书读得怎么样了,等你爹下衙让他考问考问。”

又瞪着眼斥责陆安平,“你也是,身为长子以后要承继家业,平常立身要正行止规矩,给两位弟弟做个表率,切不可多生是非。”

陆安平听出大姨母的话音,苦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不过闲谈几句,哪里扯上规矩不规矩了?”

大姨母不理他,转向陆安顺时,脸上已带出慈祥的笑意,“近来天气冷了,阿顺上学要多穿点,别冻了手写不了字,在书院里别喝冷茶,大冬天喝冷茶最伤身,夜里看书也别太晚。”

陆安顺一一应着。

待兄弟三人离开,彭姑姑端来热茶,打趣道:“都说当娘的偏疼小儿子,我看这话有道理,太太对三少爷可是大不一样。”

大姨母笑道:“两个大的一把年纪,早就该明白事理了,老大还行,你说老二那脾气,见到两位姑娘家就跟仇人似的,不指望他说句好听的话,至少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是老三最听话,不声不响地就知道读书。”

彭姑姑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我看严姑娘性情真不错,让二少爷这般挑剔,也是笑盈盈,一点恼怒都没有。”

“是不错,”大姨母垂眸想了想,叹口气,“反正岁数还小,再等两年要没有合适的再说…这场雪下得不小,估计三五天里出不得门。”

彭姑姑也跟着往外看两眼,笑道:“瑞雪兆丰年,多下几场雪,明年的收成就不愁了。”

两人絮絮说着闲话,没多大会儿,有个婆子抱着两只封好的白底黑花草叶纹窄口罐走进西厢房,屈膝行个礼,笑道:“见过表姑娘,这是大少爷吩咐小厮取的梅枝上的雪,婆子顺手给捎进来。”

严清怡刚捧完雪,正凑在火盆边烤火,抬头见是先前她林栝送信来的孙婆子,笑道:“有劳孙大娘。”让春兰接了两只罐子。

孙婆子却不走,笑呵呵地说:“听大少爷说,这雪是要埋在树底下,如今土都上了冻,没有把子力气怕是刨不开,老婆子力道还行,要不这会儿就刨个坑埋上?”

严清怡心头一跳,笑道:“也好”,打发了秋菊找人往外院借铁锹,又让春兰去给孙婆子沏茶。

趁着面前没别人,孙婆子飞快地从怀里套出只信筒,“是林家大爷捎来的信。林大爷是寄到兴隆客栈的郑管事那里,郑管事送了家里来。别人只当是林大爷跟我家是亲戚,并不会疑心其他。表姑娘若有事情也只管交给老婆子去做,林大爷对我家有恩,老婆子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严清怡接过信筒,攥在掌心里,思量会儿,进屋找出个细棉布荷包,“里面是片碎瓷,劳烦孙大娘请郎中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又递给她两只一两的银锭子,“大娘先拿去用,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孙大娘点点头,极快地将荷包并银锭子收进怀里。

这会儿春兰端来托盘,上面摆着茶盅还有碟点心,孙大娘客气几句,吃过两块点心,喝了半盏茶,等到小厮送进锄头来,便撸起袖子出去。

地面果然上了冻,好在冻得并不结实,加上孙婆子确实有把子力气,只将表面上的冻土刨开,底下的便松软了。

孙婆子怕坑太浅,罐子被冻裂,索性越发往深里挖,直挖到三尺多深,把两只罐子并一只陶瓮都埋进去,先覆上一层稻草,再把挖出来的土填进去,用力踩实了。

蔡如娇刚听到动静就出来看热闹,见到孙婆子热得满脸红润,问严清怡,“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窖藏的雪水果真比井水好喝?”

严清怡捂着嘴笑,“古书上都这么记着,说无根水比井水清雅,没有土腥气,再有雪水比雨水还要好喝。不过我也没尝出来多大差别,但玉泉山上的泉水的确比井水甜,而且轻。”

蔡如娇奇道:“你几时喝过玉泉山的水?”

严清怡“哎哟”一声,想起来了,她是前世喝过玉泉山的水,因为罗振业讲究,家里小厮每天会买上两坛泉水只供沏茶用。可她心思转得快,微笑道:“去阿欣家那天喝的茶不就是玉泉山的水,你竟是没尝出来?要不就是我记错了?”

“啊哈,”蔡如娇干笑两声,“难怪我觉得那天的茶确实好喝,不过我跟着阿欣到处走,就没正经坐下喝几口,早知道仔细品味一番。”

这话就此揭过。

终于待到屋内无人,严清怡打开信筒将里面的信抽出来。

偌大的纸笺上,只写着寥寥数字,“已至宁夏固原,平安无事。”

字迹很潦草,墨也有些花,尤其最后两个字“无事”,几乎要糊在一起了,很显然是墨迹不曾完全干透就匆忙折叠起来。

可看字体却是林栝的笔迹不假。

不知当时是怎样的情形,竟教他连墨干的工夫都等不得。

但愿别遇到凶险之事才好。

严清怡默默思量片刻,有心想写信问问,可信上并无地址,也不知该将信寄往何处,只低低叹两声,把纸笺原样折好,与先前的信笺放在一处,仍藏在柳条箱子最底层。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早起时,七爷隔着窗子瞧着外面的积雪还着实欢喜过一阵,等得午后睡醒,便开始觉得屋里寒冷。

每年和安轩的炭供应得份量最足,也都是上好的银霜炭。

小郑子便毫不吝惜,卯足了劲儿烧,此时屋里既烧着地龙,还摆了两个热烘烘的大火盆,温暖如春。

小郑子只穿件单衣都觉得身上燥热。

听到七爷说冷,他不敢再加火盆,便将一只灰鼠皮的短袄找出来给七爷穿上。

申正时分,青松与青柏进来复命。

七爷便穿着灰鼠皮短袄,手里捧着暖炉在厅间见他们。

青松穿身土灰色裋褐,腰间系深褐色腰带,手里握一根牛筋编成的马鞭,眼睛瞪得像铜铃,凶神恶煞般,等闲之人不敢靠近。

青柏则穿身蟹壳青的裋褐,腰间系墨蓝色腰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同样墨蓝色腰带系着。两眼略有些眯,唇角不经意地往上翘着,看起来就是个非常爱笑的和善人。

七爷笑着点点头,赞道:“不错,不过跟我出去,也别被看轻了去。”侧头吩咐小郑子将先前万皇后给的那几块玉佩取来。

雕着四季如意纹的墨玉给了青松,雕着喜上眉梢的黄玉给了青柏。

玉佩的质地都是上乘的,只要稍有眼力的人就能够看得出。

赶车的车夫以及跟随的小厮都戴得起这种品相的玉,想必他们也会掂量一下能不能招惹,敢不敢招惹车里的人。

如此便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过得三日,地上积雪终于化了个七七八八,融化的雪水经过夜晚的寒冷,在青石板上结成薄薄一层冰。

及至巳正,这冰也尽数化开,露出湿润的路面。

青松驾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停在和安轩门口,小郑子先里外瞧了瞧,车厢是铁皮的,里面却镶了层木头,又挂了层毯子,靠上去并不觉得寒凉。车座上铺了张厚实的狼皮,摆了两只弹墨迎枕,案面上嵌着暖窠,案几下摆着炭炉,抽屉里还备着绒毯,非常的妥帖周到。

小郑子放下心,进屋扶了七爷出来。

天气冷,七爷再不好犟着非要穿那件织纹锦的斗篷,而是披了件玄色狐皮大氅。大氅厚实笨重,显得七爷的身体越发孱弱清瘦。

小郑子再三叮嘱青柏,“千万记着,爷呛不得冷风也喝不得冷茶,温的也不行,要热的才好,屋里最好也别摆放花草,尤其那种香味重的,爷闻着不舒服。还有午正前一定要回来,爷经不得饿又吃不惯别处的饭食。”

青柏一一记在心里,拱手道:“郑公公放心,我都记下了。”

马车自贞顺门出宫,拐个弯往东走,不过两刻钟便到了双碾街。双碾街位于照明坊和仁寿坊之间,是京都有名的繁华地段。短短一条街,两边差不多有四五十间铺面,大都是成衣铺绸缎铺还有杂货店。

锦绣阁是座两层楼的店面,门头装饰得雕梁画栋,非常惹眼。

青松正要驾车过去,七爷沉声止住他,“不忙过去,先等一刻钟。”

青松应一声,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街对面。

青柏撩起半边窗帘,锦绣阁的情形便真真切切地落在眼里。

即便在这个寒冷的天气,前往锦绣阁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有太太夫人带着闺女去的,也有三两妇人结伴去的,只要从里面出来,手中无一不提着蓝底团花图样的包裹。

七爷盯着外头看两眼,收回目光聊起家常来,“你们两个年纪多大,可曾有妻室?”

青松在外头粗嘎地回答:“小的二十又八,已经成了亲,家里有一儿一女。”

青柏却犹豫会儿才开口,“我比青松大两岁,先前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怕误了人家,没敢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