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却忽然正了神色,仿佛恍然般,轻拍额角,“对了对了,珍儿如今身子不便,真的不宜久留在外,真不知太医是怎么办事的,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后宫嫔妃由宫人照顾伺候,太医不过是负责治病调养,他此刻悭吝怪罪,不过是找个台阶,其言送客罢了。

可偏偏有人不懂,非要凑上来,这时,一直未开口的纯妃静静地站起了身,朝着坐上的人盈盈一拜,清然温顺地道:“既然老祖宗和皇上还有事情相商,那臣妾们就不打搅了,荣妹妹,你身子不便,我扶你走吧…”

在这里,她算是品阶最高的妃嫔,此话一出,其他人便再不好借故逗留,只有荣贵人马佳芸珍愤愤地起身,一甩绣帕,便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句:“臣妾告退”,便气哼哼地离开。

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玄烨以手扶额,轻笑着摇了摇头,“真是要命,光是互相争斗还不说,竟然跑到这儿来给老祖宗添麻烦…”

他刚从养心殿那边出来,一听见小禄子汇报说各位妃嫔齐齐来了慈宁宫,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走进一看,果然一个不落。

“宫里头发生点儿小争斗,也总比哀家这里静得像潭死水要好…”太皇太后在上,满是皱纹的脸上溢满了慈祥的微笑,只是那深陷的眼窝里,透着一丝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精明。

“孙儿还是得多谢老祖宗的策应…”他微微勾唇,淡如悠云,笑得恣意。

方才,太皇太后声称她知道自己破格册封的事情,不过是替他掩护罢了。三宫六院,单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已经够他烦心,他不喜宫闱烽烟,不会去哄骗逗弄,往往是太皇太后替他遮掩照应。

“倒是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耳朵,不过哀家听说,那个什么景宁的,最近东家走,西家窜,在后宫里面,似乎活跃得很!她一个小小的宫人,还是出身包衣,就算是再大胆放肆,好歹也是在后宫浸润过的,不会这般不爱惜生命。想来,该是皇上在背后下了什么属意吧!”

玄烨轻轻一笑,薄薄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黑眸深邃,恍若氤氲着雾霭的寒潭,让人在不自觉间弥足深陷,“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的眼睛…”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道:“皇上不要以为我这老太太耳目朦胧,年过半百就不中用了,有些事情,我这个老人家可是心明眼亮的很。先皇对待感情,就是个从一而终、认死理的人,可到了皇上这辈,却又如此的淡然游戏。真不知,是不是上一代的情太浓太深,到了后代子孙,就变得薄情寡恩,不食人间烟火了…”

“皇祖母,孙儿是一国之君,自然就是天下人的,心之所属,必然是社稷江山,至于儿女情长,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皇祖母总不想让孙儿像父皇那样,为了一个董鄂妃,就为情所困,郁郁而终…”

教训

“皇祖母,孙儿是一国之君,自然就是天下人的,心之所属,必然是社稷江山,至于儿女情长,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皇祖母总不想让孙儿像父皇那样,为了一个董鄂妃,就为情所困,郁郁而终…”

太皇太后眼皮一抖,蓦地打断了他,“你这孩子,可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皇祖母老了,是管不动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将来一定会遇见一个倾心相恋的女子,若是能够厮守一生,亦是福气…”

迷离的阳光轻柔地洒金慈宁宫的大殿,雕花铜炉里,熏着上好的紫草,烟气飘渺,满室的馨香。

眼前,蓦地出现一张倔强卑微的脸,秀丽精致,宛若芙蕖。

他清淡地笑,不置可否,也不以为意。可太皇太后却悠然地打着团扇,轻轻地道:“皇上见惯后宫争斗,见惯女人间的蛇蝎毒计,对待那些城府极深的女子,向来是讳莫如深、厌恶反感的,可是对待这个景宁,却似乎很不同哦…”

方才那些妃嫔们含怒而来,众口一词,虽然是有感而发,也不过是受到了有心人的挑唆。从中穿针引线的,不过是那个看上去最委屈无辜的福贵人。这些,连她这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婆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心明眼亮的皇上。一出情有独钟,不过是将矛头转向福贵人,减少众妃嫔对宁嫔的敌视罢了。

这在往日,绝对不会是独善其身的皇上能做的,可他却做了,却说了,虚情假意也好,敷衍哄骗也罢,总之一切,皆是为了替一个女子减少麻烦。

黑眸微闪,他却低下头,嘴角牵起了一抹轻淡的笑意,“看来孙儿的演技把皇祖母都骗过了,可皇祖母的确是想多了,她于孙儿,不过是一步精妙隐晦的棋子罢了…”

太皇太后抿嘴轻笑,半晌,端起桌上那杯凉茶,轻轻撇沫,抿了一口,“但愿,皇上以后还有这么想…”

就在众妃嫔退出慈宁宫的时候,景宁也刚好穿戴整齐,除了承禧殿。

凉药一事,毕竟是她扯出来的,虽然为求自保,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诬陷栽赃。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宫闱之内与庙堂之上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剪不断,理还乱,稍有不慎,动了哪一宫,就扯出了哪一条明线暗线。届时,莫说太皇太后,就是皇上,想要保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所以,她特地早早地吃过午膳,穿戴得华丽规整,取道坤宁门,去了乾清宫。

路过坤宁门,少不得要途径钟粹宫,一年前,她曾以宫婢的身份从这里走出去,如今,仗着新晋贵人的名分而来,不知算不算是衣锦还乡。

原本负责教习包衣的嬷嬷姓李,告了假,不在宫里头,只留下了几个尚仪局的宫人,皆是过了适婚的年纪,却依然风韵犹存,见了她,满脸的谄媚,端茶递水,极近殷勤讨好。

本来她不应该早过来的,可做戏应该做全套,既然皇上需要她作出一副恃宠成骄的模样,便索性做到底。

端起茶盏,未喝上一口,先扬起手来,狠狠地打了其中一个嬷嬷的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钟粹宫里响起,将刚进来的常在姜氏吓了一跳。

李雅捂着肿胀得老高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景宁,敢怒不敢言。可她却揉着手,一脸不咸不淡的样子,自在优容,似笑非笑,“还真是下手重了一点儿,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出头

李雅捂着肿胀得老高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景宁,敢怒不敢言。可她却揉着手,一脸不咸不淡的样子,自在优容,似笑非笑,“还真是下手重了一点儿,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平日里仗着教习身份,便在钟粹宫里面作威作福,任意欺凌那些尚未应选的包衣,她虽然没有受过她们的欺负,但是眼见耳闻,却是知道很多。此番,虽然是借题发挥,但总算是为那些无辜的宫人出了口气。

一袭简单旗装的姜珥端着一方小小的盘盏,愣愣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景宁缓步走过去,将她手中的盘盏一把拿过,然后,轻轻举起,冷笑着,朝着那两个红着眼睛的嬷嬷,狠狠地摔了过去。

“我警告你们,姜珥姐姐可是我长春宫的客人,如若下一次,再让我发现你们胆敢欺负她,休怪我这个做主子的,翻脸不认人!”

食盒掀翻,里面精致的糕点碎了一地,因着刚做好,还兀自腾腾冒着热气。而景宁却冷眼冷语,盯着她俩,说得凌厉。

一话既出,她不再多言,一甩衣裙,拉起门口的姜珥,便趾高气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钟粹宫。

外面不远,便是御花园。

她拉着她,一直走到了九曲回廊上,才轻轻巧巧地放开了她的手。

锦绣灿烂,万紫千红,眼前浸润在夏日烈日中的芬芳百花,摇曳生姿,婷婷妖娆,即便是艳阳高照,也无损那舒展的娇葩嫩蕊,烟暖花香,芳菲明媚。

身前,是锦簇芳香的繁花,熏风轻拂,幽香扑鼻,花瓣轻扬;一旁,是兀自呆愣的常在姜珥,战战兢兢,满脸的尴尬。

“姜姐姐是不是责怪妹妹太多事了…”此刻,景宁敛去凌厉,敛去傲慢,显得格外柔顺谦和,恭顺温雅。

这变脸的速度,在后宫已然见怪不怪,可还是让姜珥又惊又疑。

眼前的人,她只听说过,却没见过。

刚被册封的宁嫔,非常得宠,据说也是深得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青睐,这等身份,比之她一个小小的常在,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此番一见,倒也真是冰雪之姿,月貌花颜。

可,她缘何会知道自己一直被钟粹宫的嬷嬷欺负的事?还特地跑来为她出气讨公道?

“贱妾…不懂针黹女红,也不会文字机巧,只粗识些厨艺上的小玩意儿,闲来无事,做些吃食,钟粹宫的嬷嬷们不嫌弃,也是贱妾的福份…”姜珥低着身子,温和安静,没有半点诉苦的意思。

景宁却笑了,“都道姜珥姐姐性子平易近人,即便是受了封赏,也最先想到身边的下人,此番一看,果然是蕙质兰心,贤淑温婉。”

这般小心谨慎,倒是个聪敏的女子。

“宁贵嫔过讲了,贱妾愧不敢当…”她盈盈一拜,越发谦和卑微。

“其实不瞒姐姐说,妹妹今日来,其实是有求于姜珥姐姐的…姐姐原在承乾宫伺候的宫人,想来,对钮祜禄皇贵妃的日常喜好定是烂熟于心,还望姐姐不吝赐教,让妹妹此番觐见,能够做些准备…”

原本疑窦的心陡然安定了许多,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替她出头。

承乾宫

她们同是包衣出身,同是因皇恩浩荡被破格晋封为了宫人。可自己只是后宫品阶最低的常在,仅仅侍寝一次,便再无缘得见天颜;而她则不同,不仅连连得升,更是风光正盛。若是,能够得到提携,想来,她总会有前途无量的机会的。

“宁贵嫔谬赞了,贱妾不过是曾经服侍过钮祜禄皇贵妃,所作不过是尽本分而已,若是能够帮到宁贵嫔,贱妾定当一尽绵薄之力…”

景宁做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拉着姜珥的手,欢喜地道:“那就谢谢姐姐了,他日若是有机会,妹妹定会知恩图报的!”

“宁贵嫔体恤,贱妾不敢…”

穿过正南的承乾门,那宽阔的两进院便在眼前。

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了五个狰狞庄严的走兽,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内外檐装饰着龙飞凤舞的雕饰和色彩瑰丽的玺彩壁画。

先帝爷还在的时候,承乾宫里住着的,是最受先帝爷宠爱的董鄂妃,延至本朝,能入主这里,除了圣眷之隆重,也非得是出身极其高贵的妃嫔不可。

钮祜禄皇贵妃的父亲,是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世袭的公爵,双眼花翎,得享太师的尊誉,而且早在康熙八年,弹劾鳌拜,亦是有过功勋。圣上念起为顾命大臣,故此恩赏有佳。

而庙堂权力的角逐,势力的更迭,与宫闱背后的封赏卓拔,合该是相辅相成的。因为,钮祜禄东珠被晋封为皇贵妃的时候,恰好就是在康熙八年。

隔着老远,能闻到花香扑鼻。

宽敞的院落中,几树桂花典雅幽浓,盈黄淡淡,一阵熏风送暖,菲薄的花瓣片片飞扬,宛若下了一场沁馨芳香的花雨。远处,回廊依傍着假山嶙峋,井亭悠然,几处红花绿草,几处莺啼婉转,那些红墙碧瓦仿佛都笼罩在一片静谧和恬静之中。

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福贵人说得对,承乾宫的风景的确是比御花园美多了。

经过通传,景宁提着精致的红漆食盒,施施然,随着伺候的宫人,走进了承乾宫的寝殿。

坐上,坐着一脸优容的钮祜禄皇贵妃,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了一件菲薄的雪纺薄纱,衣摆和袖口都绣着雅致的花纹,婷婷丽丽,笑眼弯弯,依旧是一副灵美纯澈的模样。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不知是习惯成自然,还是在她的面前不必故作客套,她今日破天荒地没有自称“奴婢”,一句“臣妾”说得极是自然。

东珠朱唇清浅,笑着走下殿来,虚扶一下,道:“现在,你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一朝得封,便是身价百倍,比起那些苦熬多年的贵人答应,不知道幸运了多少。”

景宁低着头,却不妨碍嘴角边边扯起的一抹笑靥。

她一直记得,她赐她凉药时的模样,优容,高贵,宛若恩赏。可如今,她被封赏为宁嫔,她却丝毫不恼怒,不记恨,不仅不像那些妃嫔一般找她麻烦,反而客气殷切,厚待有佳。可见,她的毒,无不下于暗处,令人防不胜防。

“娘娘过谦了,臣妾蒲柳之姿,怎敢和众位秀颜花容的贵人常在比,娘娘羞煞了…”

忌讳

“娘娘过谦了,臣妾蒲柳之姿,怎敢和众位秀颜花容的贵人常在比,娘娘羞煞了…”

东珠扶唇轻笑,艳丽的姿容桃羞杏让,娥眉曼睩,“景宁这话可就不对了,若是蒲柳之姿都能够被破格封赏,那那些花容月貌的,岂不是要屈死了么…”

令人惊心的话,刻薄艰涩,从那张盈盈小口中吐出,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带着茹软恬静的味道。

景宁俯身拜了拜,笑道:“是臣妾疏忽了,多谢娘娘提点!”

将臂弯中的食盒交给其中的一个奴婢,她殷殷地道,“臣妾特地带了一些江南的糕点,比之御厨的手艺,自是差了一截,但这里面含着的敬仰关切的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东珠接过食盒,打开一瞧,里面盘盏精致,糕点晶莹可爱,香气扑鼻,竟然是她最喜欢的梨花酿和金糕卷。

嫣然一笑,她睨下目光,悠然地抚了抚腕上的玉镯,“在这个节骨眼上,景宁妹妹来我这承乾宫,不光是为了送这盒茶点吧…”

话说到此,便是希望她直奔主题。景宁抬眼望去,那娇憨灵动的容颜依旧那么纯澈,只可惜一双杏眼笑意吟吟,眼底,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精明。

最单纯的一张脸,却偏练就了一颗城府深重的心,想来,深宫这个大染缸,纵然是在干净的人,也会被染成不同的颜色。

“这些点心倾注了妾对娘娘的一番心意,也是一番恳求之情。宫闱难测,多少风霜雨雪,令人防不胜防,贱妾资质鄙陋,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少了娘娘的提点,可算是两眼一抹黑呢…”

东珠轻笑,“这两眼一抹黑啊,可是分人的,毕竟,妹妹现在有皇上那盏大灯照着,你说,哪里还照不亮呢!”

“娘娘您说笑了…”景宁微微垂目,隐去了眸中一抹晶亮,“灯亮与否,也只是照得见人家,照不见自己哪。况且,妹妹位卑身贱,岂敢与后宫众妃嫔姐姐们争锋邀宠,唯有小心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东珠若有所思地敛下神色,半晌,将景宁拿来的食盒打开,一层一层揭开,最后一层里,俨然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是凉药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笑逐渐冷了下来,杏眸微闪,透着隐隐的阴寒。

见她有些恼了,景宁反而平静下来,将身子微微低了低,清美的眸中淡然无波,琉璃般清浅静谧,她柔下声音,缓缓地道:“曾经,娘娘也受过凉药的毒害吧…”

早在当初她赐她凉药,为福贵人避孕之时,她便已经有了太多的疑心。

宫里头,一直有个传闻,六宫之内,一后,两妃,均是政治联姻的结果,内里相较,表面上平静无波,暗地却是血雨腥风。

康熙十一年之前,出生的皇子皇女,不是早夭,就是腹死胎中,而品阶仅次后位的两个皇贵妃,虽有皇宠,竟皆是一无所出,其中缘由,被宫中人讳莫如深。

可如今看来,合该是因为这一瓶小小的凉药。

她去钟粹宫,找原本在承乾宫伺候过的姜珥,除了想要知道她日常习惯作风,最重要的,便是问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当然,姜珥的倾囊相授,不会仅仅是因为景宁那些小恩小惠,而是因为,她答应了一件对她极其重要的事情。这是后话。

“没错,本宫确实是曾经被下毒,也因为这样,永远都不能怀上孩子。”东珠咬着牙,双肩轻颤,眸中溢满了红丝。

惊破

“没错,本宫确实是曾经被下毒,也因为这样,永远都不能怀上孩子。”东珠咬着牙,双肩轻颤,眸中溢满了红丝。

对付其他妃嫔贵人,她钮祜禄东珠自问是绰绰有余。后宫中的权力角逐,美貌是第一步,手段机心是第二步,然后,才是运气,才是结果。她尽心侍奉太皇太后,殷切讨好皇后,打压提防众妃嫔,可到头来,却是万万想不到往日提拔她,爱护她,疼惜她的长姐,赫舍里芳仪,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下了毒。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后宫中的女人之间,本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游戏,有人陪着你一起倒霉,却没人陪着你一起风光。如果要稳固,要上位,就注定其他人会成为你的垫脚石。

如今,赫舍里皇后被诊断出有了喜脉,若是能够诞下麟儿,定是那长子嫡孙,将来继承大统,她就是那母仪天下的太后。

这,便是以她的不孕为代价,获得的机会;

她,就是她的垫脚石。

“所以娘娘从那以后,便到处勒令配发凉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娘娘因恨成恨,让六宫妃嫔共尝苦果,而实际上,就连皇后都被娘娘您骗过了…”

东珠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笼了一层森然阴狠之气,目光冰冷,如出鞘利刃,眼底,闪着一丝杀气凛然的锋芒,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怀六甲的人,本该食欲旺盛,乏力嗜睡,精神委顿。可皇后娘娘却刚好相反,食欲不振,却神采奕奕,较之平常,还多了一分精神…”低垂的眼捷微微颤动,景宁眼底静默平淡,声音之中多了一抹无奈的叹息。

当一个女子,将她的万般手段,千种机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算计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这种毒,这种咒,便会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令人无法防范。

若人负我,我便十倍还之于人。

当年,赫舍里皇后决定下药的那一刻,绝对想不到,她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一直低垂的脸颊缓缓抬起,东珠似笑非笑地起身,胸臆震荡,忽然,癔症一般地笑了,笑得疯狂。

“景宁啊景宁,本宫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整个后宫都没有看出来的事情,你一介婢子出身的宫人,居然看得这般透彻!是我下的毒没错,是她当初让我无法怀孕,是她让我痛不欲生…现在,她身怀龙种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她想坐慈宁宫那个位置,好啊,我就让她有那个命生,没那个命坐!”

发了疯一般的神情,嗜血,狰狞,扭曲,再不复原来那张干净纯澈的娇憨。此刻的钮祜禄东珠,只是个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可怜妇人,所有的美貌,都化成了蚀骨的毒,宛若罂粟,让人在迷醉中销魂,在痴恋中毁灭…

“那娘娘,有没有想过今后要怎样…”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看出来,未必其他人就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那样的狂笑过后,便是凌乱残破,委顿失神,东珠复又最坐回到椅子上,褶皱的繁花宫装,裙摆处,还染了斑斑血迹,仿佛肆意盛放的茑萝花,透着凄迷的殷红。

景宁掏出绣帕,走上前,轻轻执起了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原本精致奢华的水晶指甲,已经在她狠狠掐住裙角的时候,根根断裂,“娘娘何必自苦,国公大人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娘娘这般模样的…”

东珠默然地阖上眼,眼角处,溢着滴滴酸涩的晶莹,蓦地叹息,她缓缓地道:“众人皆醉,却是唯有你独醒,是本宫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么…”

玄机

东珠默然地阖上眼,眼角处,溢着滴滴酸涩的晶莹,蓦地叹息,她缓缓地道:“众人皆醉,却是唯有你独醒,是本宫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么…”

景宁一边用绢帕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伤口,一边声似轻烟,仿佛兀自的喃喃自语。

“娘娘出手狠辣凌厉,却也并非滴水不漏…

据妾所知,原先那些被收买的宫婢,完成任务之后,都还好好地活着,娘娘不是不闻不问,就是干脆弃之不管。一个能够狠下心来谋害皇子的人,定是阴狠利落,绝对不会这么粗心大意…

可是,娘娘却这么做了,那就只能说明,凉药一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语声虽小,却字字钢针,直直穿透了钮祜禄?东珠的心肺,令她又恼又恨,可除此之外,却也夹杂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激赏。

后宫中,多得是聪慧过人的女子,心计手段,哪一样都是安身立命的资本。可像她这么睿智敏锐,看穿旁人所不能看透的,却是实属不多见。

想来,一般的妃嫔宫人,根本就不会是她的对手。

见她默不作声,景宁的思绪反而飘得远了。

当初,她并非能够一眼看破,只是有过怀疑,但接下来,皇后的态度,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才令她不得不想深一层。

那日,她曾去储秀宫揭发,可赫舍里皇后不但不怪罪,反而将这件事牵扯到惠贵人的身上。

除掉皇长子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可换做另一个人,绝对会一石二鸟,将钮祜禄皇贵妃和惠贵人一网打尽,但,一向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皇后娘娘,却意料之外地将钮祜禄皇贵妃保下了…

这说明什么?

“娘娘心智成熟,所思所谋必然高人一等。可配发凉药这种事,不过是剥夺了其他妃嫔怀孕的机会,长此以往,岂不是让皇后一人做大!那样的话,娘娘不仅不是在报复皇后,反而在帮她…娘娘如此绝顶聪明之人,如何会做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你就猜到本宫其实另有目的。”

东珠睁眼看她,杏眸深处闪烁着一抹欲明欲灭的微芒,几分凉薄,几分嘲弄,“可你看得出来的,她却看不透!多么骄傲的人啊,自以为打得我无力还手,我便会自暴自弃;自以为伤得我体无完肤,我便会发疯发狂…可她万万不会想到,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先中了招…”

她对其他嫔妃下药,对其他宫人变本加厉地残害,她却越发要保她,要护她,可殊不知,害人终害己,天网恢恢,终究,是疏而不漏。

“物极必反,事缓则圆。趁着皇上和太皇太后还不知晓之前,凉药之事,下毒之事,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否则,东窗事发,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