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一袭紫貂裘鹤氅,姜珥穿的依然是那件凫靥裘斗篷,风吹起镶滚绒毛,一白一褐,绒绒的荡漾过去,如同搔在人心上。

“昨日,若是换做旁人,一定会借机亲近皇上,而不是仓促逃走,姜姐姐真是出乎妹妹的预料了!”景宁随手折下一枝红蕊梅花,未开的花苞是胭脂红,绽放却是一抹雪瓣红蕊,衬着落雪,相映成趣。

姜珥淡淡地笑了笑,“不受宠的你人,往往会活得更长久。”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宫里头的女子谁不渴望得到那宠爱?为得宠,什么都能放弃,什么都可以牺牲。姜姐姐觉得?”景宁凝着她的脸,眸光辗转,眼底一抹探究闪过。

“宁嫔也是如此么?”

姜珥不答反问,静慈的目光,波澜恒华,静水如泉。

景宁怔了怔,须臾,扯唇笑笑,“也许吧…”

百花齐放固然好,一枝独秀却才是每个后宫女子最大的期冀。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谁人不想三千宠爱于一身呢?可宠冠后宫又怎样,唯一顶凰冠难求得,这品阶,这地位,并不是“宠”之一字就能决定了的。

“入宫四年,姐姐就从未想过为自己争一个位置么?”景宁低声问她,心里却是越发好奇了起来。

姜珥轻轻笑了笑,“贱妾亦是身在红尘中,不能免俗,岂会从未想过?只是现在不想了。这辈子,得了,便是得了;不得,就是妾的命,与人无尤,与天无尤,再不想与旁人争什么 …”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抬首去看那一株梅花傲雪,下颚微微扬着,勾勒出了尖悄的轮廓,映着明媚的阳光,花光满眼,人面迷醉。

景宁看着,越发觉得她就像那空谷风岚,清幽静好,让人看上一眼便再难掉开视线。

这样的女子,倘若果真是存了争夺之心,今日在宫中的地位怕是远不至此吧。可,真的不想争么,真的就甘心一生卑贱?既入这宫门,注定了与阴谋诡计为伍,如何能做到独善其身…她不争,世事偏由不得她来做主;不沉沧,被拉着也要沉沧;不去算计旁人,旁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更何况,如今的延禧宫,已成了众矢之的,她身在静怡轩,怎能够置身事外…

冻得微微泛红的手指揉捏在那花枝上,轻轻一折,枝干立即发出了脆裂的断响。枝亡,花亡。

景宁缓步走过去,一步一个脚印,每走一步,眸光便淡下来一分,等走到姜珥身畔,本不带一丝感情的脸上,却蓦地绽开一抹笑颜,“依妹妹看,姐姐怕不是不能免俗,而是这满满的心思早就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心有所属,才}会在这宫里头当真动真情!”

心有所属!姜珥只觉心头被狠狠一撞,惊愕地转眸看她,“宁贵嫔 …”

景宁果断地扬手,止住了她的话,弯弯唇角,滑落了三分了然,“姐姐莫急,妹妹对姐姐并无恶意。只是看姐姐终日为情所苦,想渡姐姐与那有人缘到被岸罢了。”

只这么望着,见了面,连句体己话都不成说,有什么意思呢…虽说在这官里对待红杏出墙的宫人是绝不姑息,可发乎情止乎礼的感情,谁人能去置喙,有什么证据置喙?她就不想百足竿头,更进一步么…

景宁笑意浅浅,姜珥的脸却是白了一分又一分,“妾不懂宁贵嫔的意思。”

是她做得太明显了…她不该那么频繁地去承禧殿,不该时时刻刻都想着他…如令这心思被她看穿看透,不仅是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他!

不想承认么…

景宁扯了扯唇角,不理会她复杂懊悔地神色,却是漫声轻语,娓娓道来,“姐姐与那赵侍卫,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两家家世相当,本来是顶了亲的。可后来,姐姐入官当了秀女,辗转被晋封为了常在;赵侍卫也放弃了前程,放弃了入京畿营的资格,在第二年也进了官,当了一个小小的守城兵丁。”

她与他的故事很老套,老套得几乎让人耳熟能详;

不是负心汉,而是薄情女,攀了高枝,嫁入天家,从此宫门深似海,萧郎是路人。

姜珥入官四年,赵简就在城门口窝了四年,其间并不是无升迁,却被他一口拒绝,旁人以为他一根筋,不思进取,却不知,他一直在用生命守着一个人。

“姐姐既然入了宫,何必再执着过往呢?前路漫漫,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位置,不是好过如先下这般屈居人下,任人欺凌?”

姜珥满脸复杂地抬眼,却仿佛散尽了浑身的力气,虚扶的步子,单薄,伶仃,在寒风中簌簌颤抖。

“贱妾命贱福薄,不敢奢望平步青云,只求安身立命,在静怡轩度此残生…”

“姐姐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他么?”景宁上前一步,眸光犀利如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堪堪一个八旗子弟,却一辈子当个守城卒。姐姐还说自己福薄,依妹妹看,姐姐何其幸甚,遇到了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的男人!可姐姐进了宫门,封了常在,却要旁人为姐姐守定终身么?”

“不是这样的…姜珥急急抬头,眼捷上沾了盈盈一泪珠,簌簌颤动。

当年,她家中突逢变故,父亲便想将她送进宫,想着若能飞上枝头,就可帮家中化险为夷。于是,退了婚,绝了情意;再后来,侍过寝,家中人连着被封荫,灾劫不解自化。如今,她能守着一份心思过那寥寥余生,已知足。可这宁贵嫔为何要苦苦相逼…

眼前女子,满眼哀戚,那是一种任人欺凌的软弱;景宁微蹙了眉,忽然觉得气闷,抿唇,索性进一步道:“相知相许,只能相望,却不能长相守…姐姐就这么甘心?”

两相缱绻的恋人,分开一会儿,便是抓心侥肝的思念,恨不能日日腻在一处,日日相好。倘若,她当真与那赵简互有真情,又岂会甘愿眼见萧郎,不得亲近…

姜珥微微怔忪,凝滞了目光,片刻,咬唇,话到嘴边,只剩下了摇头,“我愿意等。”

等?

景宁愕然,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要等什么呢,若是宫士,还可以等到二十五岁出宫;可她是妃嫔啊,莫说已经侍过寝,即便还是冰清玉洁之身,也是一辈子献身皇帝。进了官,她就是皇上的女人,是这宫里的女人。

“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姐姐也要等?”景宁看不透。

姜珥垂下眼捷,颔首,声音越发的轻,仿佛雾霭流云,“能远远地望着他,看他安好,对我来说,已经是福气…我愿意就这么等着,等一辈子。”

仿佛当胸一撞,景宁怔怔地定住。梅林里的风早就停了,阳光淡淡地照下来,满地的雪尘如烟。

等一辈子…

值得么?赔上一世的情,赔上所有的前程,唯有相望而已…

见她满眼莫名地看着自己,姜珥平静地笑了一下,清澈的眸中映出了一蓑烟雨蒙蒙,“宁贵嫔大概从未动过真情吧?”

不}懂情,却是因未识情之一字。

心头,苏苏麻麻地震了一下,她从未动过情?那对他,又 什么呢…

她永远记得在如意馆外初遇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后初霁的晌午,他踏雪而来,惊鸿一瞥的惶雅恣意,和他微笑如水的模样;可她也同样记得,在乾清宫的第一次侍寝,他自手伫立在窗前,冷漠疏离的笑,眉梢眼底都是凉薄。

隐在鹤氅内的手缓缓收紧,捏成了拳,她看着姜珥满眸缱绻的波光,目光却是淡了,半晌,垂下眼捷,笑得哂然。东西六宫满庭芳,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不过是争那一个位置,夺那一份尊荣,谁会傻到付出真心?她是这万紫千红中的一朵,身为棋子,是不需要动情的

“姐姐去吧,花海的尽头,他在等着你。”

景宁将怀中的手炉递到姜珥手上,说罢,再不去看她,裙角一旋,便翩然离开了梅林。

身后,留下了一雾的花海,一地的白雪;

雪地上的女子,青黛色的斗篷,婷婷静立,望眼欲穿地看过来,却是满眼的怔松和复杂。

回去的路,还是从那藤木石桥上过。

景宁紧了紧身上的貂裘鹤氅,雪白的镶滚蹭在脸上,熨帖得很温暖。风吹来一片梅花瓣,落在她的如墨的鬓间,她摘下,揉捏在掌中,如丝绸般的菲薄。

来延禧宫她没坐轿子,是不想带多余的官人。昨日,他便与赵简交代好了,今日巳时在绛雪轩的梅林外等着,只是她并未告诉他姜珥会来。如今,他在这漫天花海中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是否会感激她这个红娘呢?

但,她可不是出于好心哪…

站在桥上风掀动鹤氅,裙摆如云飞扬。

景宁松开手,任那瓣菲薄的花瓣随风轻轻地飞落,目光随之辗转,正望见桥下,相偎依的两个人。

其实有可以等的人,也是种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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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过了腊月二十三的祭灶,内务府开始准备过年事宜。早有李德全奏明了太皇太后,得旨按宫中旧例后,便传告了各府第的福晋、命妇、格格,及一二品大员的女儿于腊月二十五入官。

二十五的这天,辰时未到,各府福晋和内命妇便早早地到了苍震门前。苍震门外,是东筒子长街,街道干净宽敞,不时地有四台小轿被抬着,顺着长街徐徐而来,在影壁一侧停了,掀开轿帘,却是一个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皆是朝中要员的闰阁千金,应太皇太后的邀请,进宫来过年。

琉璃门微启,一身蟒袍补卦的李德全从门中走出,身后跟了十余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众人见了,纷纷行礼,道一声“总管大人百福”。

李德全笑咪咪地回礼,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才从一顶顶的软轿中认出了那银舆顶绿帷轿,忙走上前。

绿呢子轿帘挡得严严实实,里头的人未下轿子,只有两个伶俐乖巧的侍婢站在外面,看到李德全朝这边走过来,才掀开帘子一角,轻声禀报。

“主子,李公公来了。”

“嗯。”

轿子里,传出一声端雅的应答。

半晌,轿帘被一双柔软纤细的手撩开,从里面蛙步走出了一位宫装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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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

三十有二的年纪,因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依然桃李芳菲,姿韵犹存。一袭大红缎五爪金龙绣的吉服褂,四合如意行龙云肩,金线滚边,袖口和裙摆是石青妆缎,绣了团团莲瓣;胸前带了由九颗大东珠串成的朝珠,熏貂朝冠上街孔雀石,金瓒玉珥,而雪红妆,举手头足间极尽端庄。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甫从轿中走出的宫装女子。

足下,踩着月白锻绣花石花盆鹿旗鞋,她双手轻挽,看见李德全,随即露出了一个足够高贵的笑容,“李公公,别来无恙。”

李德全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双袖一掸,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她身前,单手撑地行礼:

“奴才给公主请安!”

众人远远的看着,都识得,这是皇十四女,当今皇上的姑母,和颐纯长公主图佳。住在西城的建宁公主府,额驸正是平西王之子吴应熊。

妇人不懂政事,自然不知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三藩之乱,只看那图佳公主出入排场气派,又有内务府总管亲自迎接,不禁又羡又妒。

李德全行了礼,就将图佳迎进了苍震门,其他福晋内命妇等皆由内务府管事太监领着,从西华门鱼贯而入,至慈宁宫宁寿殿候着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车辙滚滚,舆鼙一路顺着朱红的官墙,经过隆宗门,便停在了慈荫搂前。图佳由李德全扶着,下了车,缓步走进了慈宁官正殿。

殿内早有侍婢烧了火炭,门外錾铜勾上悬着红呢子烫金软帘,进了垂花门,就看见太皇太后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枕着缎子靠背,身前红漆云腿桌上摆了白釉炖盅,还散着热气。

“佳儿,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

太皇太后还穿着常服,看见她,满脸慈和地招了招手,“免礼免礼,佳儿是有日子不进宫了,哀家可是想念得紧!”

图佳再次敛了敛身,然后,一并坐到那金绿闪缎坐褥上,太皇太后叫人抓些果子与她吃,几粒板儿下了腹,图佳拿着巾绢抹了抹嘴,也不看旁人,只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快过年了,佳儿怎么怏怏不乐的?”太皇太后抿了口茶,凤眸自她的脸上飘过去。

图佳微微翘着手指,未应声,又是一叹,“皇额娘不知,佳儿这心里头苦呢

金粉描绘的杏眸轻轻挑起,瞟了一眼,见太皇太后放下手中茶盏,脸上投来一抹探问,立即低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佳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与皇额娘说呢,莫不是什么人欺负了你,让佳儿这般受委屈?”

“汉人有句话,嫁出去的士儿泼出去的水,佳儿十三岁便离开了父皇和皇额娘身边,皇额娘如今还惦念着佳儿,佳儿已很知足了…”

太皇太后越是问,图佳越要隐忍,面上戚戚然,泫然欲泣的样子牵动人心。她是天家公主,是从宫闱走出来的,后宫女人们勾心斗角的戏码她看都看厌了,信手拈来,怎能不得心应手。

果然,太皇太后拉起她的手,问得更急了,“佳儿,究竟怎了?”

“皇额娘,”图佳适时地起身,却是屈膝跪在了地上,面容哀戚,顷刻间,泪如雨下 “额驸他…额驸他要以身殉国了…”

“额驸?”

凤眸眯了眯,太皇太后从图佳的头顶看过去,没即时去拉她,倒是将双手对顶,手肘倚着红漆云腿桌,眸光莫测,“佳儿的意思是…”

“皇额娘,皇上要对南疆开战了,额驸说,与其夹在皇上和平西王之间左右为难,还不如绝了这条命去,以报皇上多年的知遇之恩,也不会愧对父子之情…”

“额驸是这么说的?”

图佳点了点头,双睫沾了滴滴晶莹如星,簌簌颤动。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朝苏嘛拉姑递过去个目光,苏嬷嬷会意,走上前扶起了公主。

“佳儿,究竟是何人这峨嵋胆子嚼舌根,说皇上要对南疆出兵了?”闲闲地抿了口茶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图佳愣了一下,莫名地抬头,细细观察太皇太后的神色,却摸不透她的意思,“难道不是么,南疆藩王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依着皇上的性子,岂会这么轻易就息事宁人…”

她倒还知道这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太皇太后笑得越发温吞,再次拉起图佳的手,轻轻拍了拍,“佳儿莫急,这次那平西王却是做过了头,可朝延出兵与否尚未定论,现下倒是有很多大臣主张着安抚为主,武力为辅;哀家也觉着,这太平盛世来之不易,一旦开战,繁华不再,最苦的还是百姓。倘若可以招安的话,还是应当以和为贵的好…”

“皇额娘说的可是真的?”图佳猛地将杏眸睁回,一瞬间双颊红晕,眼亮如星。

太皇太后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垂了眸,端起那盏早已凉了的香茗,笑得不置可否,“哀家的话,岂可作假?”

“那佳儿就全仰仗皇额娘了!”图佳急忙叩首谢恩,心中狂喜。有太皇太后这话,额驸府就有了五分的安全。接下来的那五分,便是要看延禧官那边儿了…

出了慈宁官,殿外早有婢女等候。

图佳施施然走下台阶,迎面一阵寒风刮来,赶紧将身上的褐色貉裘鹤氅紧了紧。这是太皇太后才赏的穿在红缎吉服褂外,极是保暖。

“王子怎的不陪太皇太后多说说话?”绮雪走上前,将雪貂毛手操递给她。

“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说什么,”图佳轻哼着笑了一下,须臾,低声嘱咐,“你这就去趟延禧宫,告诉纯妃娘娘,灯会过后,本宫会去怀恩殿看她。”

“奴婢遵旨。”

戌时刚过,乾清官外,早已是一片灯海。

花灯璀璨,照亮了红砖琉璃瓦的官殿。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前,两座万寿灯和天灯变相辉映,盘龙楠木的灯柱,八面菱角的灯座,静静玉立,宛若莲花夜放。

太皇太后端坐在那髹漆雕龙宝椅上,左右簇拥着太妃和太嫔,众星拱月一般,笑语晏晏,甚是热闹。

殿一侧的抄手游廊里,站的是各府福晋和内命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闰阁千金刚结伴站在影壁一侧,观着花灯,香匀的悄脸,巧笑倩兮,无时不顾盼着殿前那抹明黄的身影。

“今年的花灯,倒是分外明亮啊!”

万寿灯将大殿前的广场照得流彩生辉,太皇太后笑容可掬地看着,就琏那身大狐裘鹤氅都带了三分喜气。玄烨就自手立在那丹陛上,一袭纯白的螭龙锦袍,离髹漆雕龙宝椅仅一步距离,此刻游移去目光,满眸笑意溶溶。

“升平年代,盛世繁华,这灯岂有不亮之理…皇祖母若是喜欢,孙儿让李德全将后山上的鳌山灯也点了,连着上元节,一并庆祝。”

恣意磁性的声音,穿透喧嚣,顿时让影壁一侧的众女子侧目。太皇太后脸上笑意不减,却挥手示意,让身侧的一应太妃和太嫔散去。

“皇上到底如何个想法,倒是果真要议和了?”

身侧无人,太皇太后眼见不远处伺候的宫人皆被花灯吸引,才压低了声音来问他。玄烨轻抿薄唇,将目光投向台阶下正与郑太嫔咬耳朵的图佳,修眉桃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难道说,皇祖母不赞同议和…”

太皇太后捧着暖香手炉,微微蹙了眉,“谁说哀家赞同来着,前些日子,各府的贝勒亲王来请安,哀家倒是安抚了几句,可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旁人说得天花乱坠,皇上这心里得有谱才行!”

京城那些素日与平西王、靖南王交好的皇亲贵戚们,一听皇上有意出兵,立刻就将心思用到了慈宁官来。若不是她这个老太婆在里头搅混水,指不定要闹翻了天!

“原来皇祖母是这个意思…”他脸上笑意渐深, “那孙儿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太皇太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皇上倒是有闲情逸致来与哀家打哑谜!”

“皇祖母与孙儿之间一向很有灵犀,皇祖母的意思,孙儿定不会违背的…”他笑着扯唇,深邃的目光越过殿前那重重花灯,看向西侧殿一侧,须臾,一定晴,随即滑落了一抹微笑如水,“只是,虚与委蛇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让那些人隔三差五就往慈宁官跑,不是扰了皇祖母的清净!”

谁与三藩勾搭连环,他心明眼亮。此刻不动,不代表姑息纵容,不过是时机问题。太皇太后早已洞悉他的欲擒故纵,这一红脸一白脸的戏码,每一次上演,可都是一出让人防不胜防的局…

“罢了,哀家可是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再有人来慈宁官,哀家就一并打发到乾清宫去。不过,皇上倒真应将这个年好好办办,也让南疆那帮子人瞧瞧。要不,倒真像把他们当个人物了!”

他拱手轻轻揖了个礼, “孙儿知道了!”

这时,东西六官的众妃嫔从西侧姗姗而来 穿灯而过,宛若惊蝶翩然花间,惹来了香尘如烟。

“臣妾等,拜见太皇太后,皇上!”

凤眸笑意温吞,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今晚灯会,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就不必拘着了,快过来哀家这边里赏灯!”

众妃嫔承旨,在台阶上按品阶站好了,错落有致,娇颜彤彤,映着阑珊的灯火,显出了一分姹紫嫣红来,到底将影壁一侧的闰阁千金比了下去。

景宁也站在这莺莺燕燕中,一袭雪锻浅花宫装也不出奇,行了礼,便跟着众人往上走,正与郑太嫔身侧的图佳公主擦身而过。

“这位,便是宁贵嫔么?”

图佳侧眸,笑着看向她,景宁不妨被叫住,身子一定,即刻回眸行礼,“臣妾参见恪纯长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图佳伸手虚扶一下,然后,端详着景宁的模样,弯了唇角,“绮颜月貌,花柔玉软,难怪会让皇上破格晋封,本宫看着也是好生喜欢。”

赞赏的话,立时引来了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景宁擞擞抬眼,正对上图佳真诚的笑颜。这位图佳格格是太皇太后跟前很吃得开的一位皇女, 又是皇上的姑母,从没将宫中妃嫔放在眼里过,此刻,特地点出了她来,不是与自己示好,便是要设计她了。

“臣妾蒲柳之姿,公主谬赞了!”

她并不想与她交好,更不敢得罪了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看宁贵嫔这话说的,”图佳捂唇轻笑,描金杏眸弯弯,一并挽起了她的手,“本宫见过的宫人不少,可像宁贵嫔这么谦恭本份的,可是不多,宁贵嫔将来,可是前连无量啊!”

她越说越轻,最后更是凑到了景宁耳畔,旁人看去,甚是亲昵;而景宁刚度幸她最后那句,未被第三个人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