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内务府的人拿来粗料绢帛,从外头将窗提密密匝匝地罩了两层,虽透不进光来,却极是保暖。想来,她还得在这儿关上个三四天,待太皇太后将事情“查清”了,才会放她出来。可有宫人们照料着,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待景宁将前因后果,机关牵引,一一与她嘱托完了,便起身告辞;步行至门廊外仙蕊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

“宁嫔为何如此笃定 本官一定会插手?”

昏暗烛火,照亮了那张珠玉婉约的面庞,饱满额角,皎皎如月。一双纤度和侬的柔荑,交挽在双膝上,也就是这双手,亲自扎制了那骇人的巫蛊娃娃。

她的确曾对皇后下手,也确实想要嫁祸栽赃,可一切机缘,却都是由景宁一手安排诱导。是她,让博尔济吉特口兆雅将太皇太后怀疑东珠的消息带给图佳,再由图佳转连给了自己;是她,提供给自己一个嫁祸的最佳人选、最佳时机;也是她,使人将那宫外的料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了怀恩殿,再来大肆搜查,捉她一个百口莫辩。

可她如何那么肯定,自己就一定会动心思…

景宁知道仙蕊在想什么,回眸,轻轻笑了笑:“太皇太后当初或许是怀疑图佳公主在储秀官做了手脚,可娘娘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如果是公主的事,娘娘绝不会管。”

“耶你是想说,皇后呕血,是本官自己的事!”

仙蕊哼笑了一声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景宁不以为意,转瞬,唇齿微启,吐出了三个极轻极轻的字,顿时就让仙蕊的脸色一片煞白:

“夹、竹、桃…”

谁道花无红百日 紫薇长放半年花。

赫舍里皇后性子不好,不喜欢那些冶艳妖娆的花草,唯独对紫薇花情有独钟。

那储秀官的二进院里,栽满了郁郁葱葱的紫薇花树,夏秋时节,皇后最喜欢拿紫薇花泡澡,每次撒下不多的花瓣,香汤沐洛,极是畅然。可在那角落缝隙里,却参杂进了不多的夹竹桃,一样的颜色,相似的花朵,却是一种杀人的毒药。

若是在沐浴时,参杂进了稍许的夹竹桃花瓣,一时三刻,不足以要人命,可日子久了,就会让那身子愈渐衰弱,直至衰亡。

“皇后娘娘呕血,不见得是夹竹桃直接诱发的,却一定是推波助澜后的结果。娘娘您不会担心旁的,只担心,一旦太皇太后彻查下去,免不得要将储秀宫挖地三尺,到时候,若从那诸多紫薇花中揪出一两朵异数来,恐怕未等皇后毒发,娘娘您就要先身首异处了。”

太皇太后也曾说,太医确诊,皇后身上的毒该是被什么东西刺激诱发,长年累月,毒蔓延在了血液里,一点一点累积成了不治之症。尽管,钮祜禄皇贵妃也对赫舍里皇后投了毒的,可那计量药性,远不及夹竹桃来得凶猛毒辣。

宫里头的人,公认纯妃与皇后最是交好,可谁能想到,这里头竟藏着虚与委蛇、笑里含刀的猫腻…

“所以,你认定本官必要将视线引到旁处,这才将钮祜禄皇贵妃推出来,给本官当箭靶!”仙蕊眯着眸,眼底含笑,却是阴森冰冷,没有一丝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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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毒

“所以,你认定本宫必要将视线引到旁处,这才将钮祜禄皇贵妃推出来,给本宫当箭靶!”仙蕊眯着眸,眼底含笑,却是阴森冰冷,没有一丝的感情。

景宁未语,点了点头。

早在佟佳·仙蕊做巫蛊娃娃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知道了。也事先通知了承乾宫那边儿的人。

尔芳,她是一早就找上的,从那对巫蛊娃娃流出怀恩殿,流进承乾宫,一切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而那素纹暗彩的布料,则是姜珥从宫外找进来,交给尔芳,再由她放进怀恩殿。

“可为什么是皇贵妃?”仙蕊转眸,忽然问得嘲弄。

“因为贵妃娘娘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景宁如是道。

只有太皇太后怀疑的人,才是最适合的。而怀疑了,只有查的意向,却没有查的行动,则是因为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即便有什么,太皇太后为了保她,也会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届时,事情平息了,自然不会再去彻查储秀宫,也就不必担心会发现夹竹桃。

景宁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没找旁人:佟佳·仙蕊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也没嫁祸给旁人。

“你既然知道是本宫投毒,缘何不告诉给太皇太后…”仙蕊眸光闪烁,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底暗藏了利刃锋芒。

景宁镇定若素,只扯唇,摇了摇头,“臣妾之前不曾说,之后自然也不会说;只要…”

她顿了顿,见仙蕊的脸色好奇似的挑起眉,才又道,“只要事后,纯妃娘娘不要记恨于臣妾,更不要记恨尔芳,那臣妾自然就会守口如瓶了…”

在宫里边儿,谁抓不住谁一星半点儿的秘密,单看如何利用,如何不伤其身。这夹竹桃的暗线,是早就埋下的,可也是纯妃谋害在先,否则,也就没了接下来一出一出的布局。

将来等佟佳·仙蕊出了这南三所,自然要将今日之恨找补回来:她就此拆穿了她,便是要她知道,怀恩殿与承禧殿,就像是坐在了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倘若她对她有何损害,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既然宁贵嫔将话说到此,本宫自然是会答应的”,仙蕊笑得三分恣意,眸若星辉,夹杂着点点妖异芒刺,“可本宫再不想见到尔芳那贱人,若是宁贵嫔垂怜着,就将她锁在承禧殿,否则…”

她没将话说完,却足矣。

要知道,在这宫里头,让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消失,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再见尔芳的时候,是在承禧殿后的梅园里。雪依然下得很大,满天满地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在那胭脂花苞上,落在红蕊花芯里,薄薄的一层雪白。

景宁打着檀香木骨小伞,静静地站在花树下,看着那宫婢装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

尔芳敛身,揖礼,“宁主子安好。”

景宁看着身前女子,眼神黯了一下,就在方才,她还在想她是不是不来了、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主意。“你可想好了么…”

她不确定地问。

尔芳没有一瞬的犹豫,只轻轻地颔首,敛身再拜,“奴婢心意已决。请宁主子成全。”

景宁眸光闪了闪,忍不住再问:“你真的…想好了?”

尔芳很平静,唇角含着一抹笑,如水,如烟,如尘,淡淡的,轻轻的,迷离了如百年的寂寞,不答,反问道:“主子也是从钟粹宫出来的吧…”

景宁叹了口气,颔首,几分无奈,几分落寞,“我亦是包衣出身…”

自己是旗下人的包衣,如今若还是宫婢,比起她的身份可是要低着一等的。

“在钟粹宫的那段日子,是奴婢最开心的,宁主子呢?”尔芳侧眸看她,眼中流转着月华般的光辉,似水流年。

景宁有一瞬的失神,转瞬,点了点头,伸手折下一截花枝,轻轻摩挲,“那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那时日子虽苦些,却简单清净;那时,身边还有一个映坠…

“奴婢已经入宫五年了,也从钟粹宫出来的,先是去了储秀宫伺候皇后娘娘,后来,又被派到了怀恩殿。”入宫这五年,看惯了那形形色色的争,五花八门的斗,从一个主子那儿,被遣到另一个主子身边。她早已倦了。

倦了。

短短的五年,却如一生一世那么长,她真的倦了…

“或许,换个地方,你会…”

“主子,”尔芳柔声打断了她,笑着摇头,“宁主子,奴婢…奴婢已经知足。”

景宁一怔。

她可知,若此时此地,换做了旁人,定不会如她这般:换了旁人,怕是死拉着他人,也要保住自己的命…

景宁心里忽然很闷,也再没了赏雪观梅的兴致;赌气地将手里的花枝扔在雪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便去。

她就这么擦着尔芳的肩膀走过,等那步子踏到门槛处,终是忍不住回头:

“尔芳,为了一个旁人,值得么…”

“不是旁人,”尔芳抬起头,清眸绻绻,平静而恬淡,“她是奴婢的妹妹。”

“就因为是妹妹,所以要以命相搏,也无怨无悔?”景宁难以置信。

尔芳低垂下眉睫,笑得淡若烟云,风一吹,便散了,“奴婢的妹妹也是苦命的人,若是以奴婢一条命,换妹妹一世安然,足矣。”

风,曳落了一地梅花。

那如花瓣般纤弱的女子,就站在枝叶芳菲的梅树下,笑靥如水,清眸善睐,仿佛随时都可能随着寒风消逝…

那一日,延禧宫一个叫卫氏·尔芳的宫婢上吊了;

就吊在了怀恩殿后殿的梅林里。当时,菲薄的花瓣洒了一地,翩然如胭脂,落在了她的眉黛上,鬓间,衣襟上,寂寞,凄凉,却也悄无声息。

更没人在意。

本来,宫里头死个人就不算什么,更遑论是个卑贱的奴婢;可她死了,很多事情,也跟着烟消云散了。就比如,诅咒皇后娘娘的那一对巫蛊娃娃。

据说,是那名叫尔芳的婢子,为了陷害皇贵妃娘娘,才故意从宫外找了料子、故意放到承禧殿,一切的一切,均与纯妃无关。后来,慈宁宫下了懿旨,将那名宫婢的尸身扔到护城河里去,任何人不许拜祭;隔日,纯妃佟佳·仙蕊便从南三所被释放了。众妃嫔唏嘘不已,纷纷嗟叹不该养虎为患,收留了那么一个居心叵测的婢子。

第三日,纯妃的父兄入宫探问;

皇上特赐乾清宫召见。

康熙十二年二月初三,朝廷正式对三藩宣战。

原本保持中立的亲王和辅政大臣,纷纷请战;皇上有意御驾亲征,京畿重地的把守重任自然落到了理藩院尚书兼九门提督隆科多的身上。其父佟国维官居辅命内大臣,随驾左右。

这佟国维和隆科多便是纯妃的父兄。佟佳·仙蕊被贬谪进南三所的一刻,太皇太后就即时召见了佟国维;他是两代老臣,又是孝康章皇后亲弟,与皇室关系自是比旁人更近一层。太皇太后许久不理政事,能得她亲见,算是最高的恩宠。

太皇太后辅佐四朝,有着最高的政治手腕,可对待这位内大臣,却仍谨慎上心京畿重地之防,关乎大清百年基业,而这佟佳氏的父子,就是那极关键的人物。

佟国维是内大臣,太皇太后可以恩威并施;隆科多是理藩院重臣,自有皇上游刃有余。却还仍不及一个纯妃,父子之情,兄妹之情,体己情深,但说无妨。可皇上和太皇太后许下的,却不仅仅是加官进爵而已,尤其,是对佟佳·仙蕊…

康熙十三年二月初八,钟粹宫迎来了新一批进宫的宫女。

今年选核的时辰晚了些,往常总要赶在上元节之前,等尚仪局和尚功局的嬷嬷们教习完毕了,已经到了四月初。

四月初十那日,钟粹宫里的气氛不同寻常。

卯时一过,穿戴整齐的宫女们,经由李嬷嬷领着,规规矩矩地站在二进院的后院;内务府的管事则怀揣着小册子,候着各宫的主子来挑人。

景宁来得晚了点儿,上了角亭,里头已经站了好几位贵人和答应。嫔以上等级的宫妃是不需亲自来选人,打发个近侍婢子,亦是率先去挑,没人敢争。就如同出尘和璎珞,一个是储秀宫的老人儿,一个从承乾宫来,堪堪往哪儿一立,即刻有宫人上前见礼。

“咦,这不是宁贵嫔么,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不是来缅怀的吧…”

身侧有清亮的女音响起,如珠落玉盘,清零脆响。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是马佳·芸珍那冷嘲热讽的怪异调子。

她的话,将众人目光引了过来,景宁也不恼,反正类似听过不知多少。倒是这荣贵人,几次三番特地找茬儿,若她一味隐忍退让,倒像是真怕了她。

“妹妹不过是应个景,来凑数的,”景宁微微一笑,笑里有锋芒若隐若现,“倒是荣姐姐,听说前儿个姐姐身边有个没眼色的宫婢投了井,要不,也不至于让姐姐特地跑到钟粹宫来。”

宫里边儿死个宫女原是极平常,但死在马佳·芸珍手里的那个,却是储秀宫派过去的…

“宁贵嫔这消息可真灵通呢,”芸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也听说,那婢子原和妹妹是在一个宫里头当差的,可这眉眼高低,就远没有妹妹会看了。要不,也不能惹得我不高兴。如今死了,倒是干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唇齿里挤出来的,她挑着眉梢,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怨毒。

成福宫里的确有一个叫冬纯的宫婢投井自杀了,据说是不堪辱骂责打,寻了短见。

她和景宁一样,都曾在延洪殿福贵人身边当值,可冬纯却原是储秀宫的粗使丫鬟。当初在延洪殿,因知道是赫合里皇后的眼线,福贵人很反感,却尚算客气厚道;后来,董福兮被贬入景祺阁,这冬纯就回了储秀宫,然后又被派到的荣贵人那里。

马佳·芸珍本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再加上性子骄横跋扈,竟生生将那冬纯折磨死了;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厌恶而已…

景宁哞光一眯,将手中的檀香木骨小伞杵到地上,转瞬,轻轻一笑:“荣姐姐可知,那冬纯的出身么?”

“不就是个镶白旗的包衣!”芸珍不以为意地冷嘲。

景宁坐到那廊凳上,笑着摇头,“若她仅是个包衣也就罢了,死了便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可这宫里头,却偏偏还有人记挂着她。”

芸珍蹙眉,狐疑莫定,“你指哪个?”

“荣姐姐的成福宫里,不是有个老嬷嬷么,就是太皇太后亲派去照顾小公主的那个,”景宁若有所指地看着她,脸上笑意渐深,“那吴嬷嬷,可是冬纯的嫡亲姑姑呢…”

吴玉是慈宁宫派去照料小公主的,专管日常膳食;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可马佳·芸珍非要嫉恨自己当日将小公主强行抱走的事,就算后来又抱回去了,依然是不依不饶的。想她无故折磨冬纯,也是因自己的关系而迁怒。

倘若,那吴嬷嬷怀恨在心,要动什么手脚,对一个口不能言、尚无心智的婴孩儿来说,可是再容易不过了…

景宁转眸,满意地看着马佳·芸珍煞白了脸色,目光游移,流露出一丝丝的惊恐。索性,再将那火烧得旺些:

“听说,小公主最近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姐姐要当心啊,这三四月的天气,最是容易寒邪入体,就像以前的那些皇子皇女们,只得了一点几小病,就不明不白的…当然了,吴嬷嬷可是太皇太后派去的,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公主,不会出差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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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

景宁笑语晏晏,那话,却如一柄利刃,一直戳进了马佳·芸珍的心窝里;

芸珍顿时遍体生寒,腿一软,跌坐到了廊凳上。

她此刻是后悔极了,恨不得即刻就回成福宫去将那吴玉赶走;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吴嬷嬷是慈宁宫派来的,她动不得,更没能耐不让她照顾容宪。

肩膀微微颤抖,额上亦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景宁冷眼看着马佳·芸珍惶惶不安的样子,轻轻一叹:“所以呢,何必要做得这么绝?姐姐就算想撒气,也没必要迁怒旁人,更何况,还是个不相干的…”

那冬纯何其无辜,几经易主,却没一处好呆,到头来,还是被折磨死了。

“不相干?宁贵嫔这话说得可真动听!”芸珍瞪着通红的眼眸,半是委屈,半是愤恨,咬牙道,“进了这宫,就没有不相干的人;容宪才多大,她又招谁惹谁了?不也一样被算计被谋害!是我招子没放亮,若是知道那贱婢竟和吴玉有亲戚,会让她去投了井!”

景宁淡淡地看着她,宫里头的妃嫔,一向视奴婢的命如草芥,马佳·芸珍此刻并不是后悔将冬纯折磨死,而是悔恨太轻易地让旁人抓了错处。倘若她知道吴玉和冬纯的关系,自然不会让她投井,只会借刀杀人…

“若妹妹有个主意,姐姐想要么?”

景宁垂着眸子,平静的语调,更像是说一件再平常的事。

芸珍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她,“你想帮我?”

她是想帮她,帮她处理掉吴玉。

“没错,姐姐可想要?”她抬首,眸光盈盈闪动,似毒似蛊,晕出一抹一抹的诱惑来。

若是素日,就算这天塌下来砸到头顶上,这马佳·芸珍也不会来求她;可今日不同了,那小公主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命根子没了,还拿什么来傲气,来自负。

“若是宁嫔肯帮衬着,妾…”

芸珍咬咬牙,始终是不甘心,却,还是小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若是宁嫔愿意帮衬,妾以后,定以宁贵嫔马首是瞻…”

景宁微微一笑。她要的便是这句话。

马佳·芸珍打着油毡纸伞走了,留给了景宁一个摇曳多姿的背影;那些本想看热闹的宫人,见其中一个先行离开,纷纷无趣地看向别处。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浙淅沥沥的小雨,院子里的方砖,都被浸湿成了一片暗灰色。

角亭外,那些站在院中央的,都是八旗包衣人里刚满十三岁的女子。能被选进这钟粹宫,又能留到最后,无不是心思细腻、手脚利落的姑娘,五官模样倒在其次,周正即可。

妃嫔们都在亭里坐着,那些备选的宫女却要一直站在雨里等;半盏茶的功夫,溶溶的小雨就落了一头一脸,没人伸手去擦,只垂首静立,妆花了,衣裳湿了,也没一个敢动。而角亭里的人,却是乐见她们受苦,更甚者,故意延长了挑选的时间,就让那些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子们在雨里头浇着。

这样,被挑走的,才会感恩戴德;到了殿里头伺候,也会更听话。

景宁撑起小伞,走了过去,将那些女孩子从前至后都细细打量个遍,却未动声色,仿佛没有一个能入了她的眼。

又招来内务府的宫人,在那小册子上一一查过了,不由微微蹙了眉头。

“李嬷嬷,在这新进宫的婢子里边儿,怎么没有一个卫姓的?”

李雅是吃过她苦头的,上次因为姜珥挨过的一耳光,记忆犹新,此刻听她问起,也不敢置喙,无不战战兢兢地回答。

“回禀宁主子,奴婢钟粹宫这儿带着的,却没有;不知广储司赵嬷嬷那头怎样。主子恕罪,奴婢且问一句,主子要找的那人,是何出身?”

“下五旗,辛者库。”

“这样…”李雅有一丝犹豫,顿了片刻,尔后道,“旗下人的包衣能进钟粹宫来受教习的,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辛者库罪籍的贱种儿;主子要找的话,非是去杂役房、织染局那样的地儿不可。”

景宁听言,心底就是一突。

这么说来,她入宫两月有余,一直就在内务府通铺那儿…

后来,秋静果就去了广储司,冬漠也找去了浣衣局,却都没寻到人;还是晚膳时分,慈宁宫的瑛嬷嬷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女孩子。

那满身的伤痕被藏在裙子里,脏兮兮的补丁褂子,莲头垢面,一张瘦削的小脸儿,苍白,憔悴,就像从市井捡回来的乞儿。

“宁主子,人给您带到了,老奴也告辞了。”

瑛华将小姑娘送进承禧殿的寝殿,冲景宁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开。

景宁回了个礼,忙招呼秋静去送。

寝殿内,精致的琉璃盏璀璨明亮,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女孩儿怯生生的脸,一双如小鹿般动人的眸子,晶亮,慌恐,生生的叫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