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起没想到被自己接连拍了三掌的人竟然还能说出话来,忍不住回头看向绿腰。

绿腰擦了擦唇的血,在唐悠的搀扶下坐直身子,仰起头,看向那个刺痛她双眼的男子。

二人目光相触,皆是一震!

这一眼似乎静候了一千年,也似乎只不过是弹指之间的随意一瞥,说不缘分深浅,却是怕缘分二字戏弄人不浅。

绿腰心如鼓击、气血翻滚,明明应该被幸福感冲击着的热血却变成了催命符,不停冲撞着她的血管,害得她险些暴血而亡。然而,她却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住。让血液奔流着,情感跳跃着,感受着自己能够活着站在他面前的虚幻与真实。

封云起看着绿腰的那副鬼样子,想起了几日前有个类似女鬼的丑女子潜入自己下榻的客栈,不但试图对他的坐骑不轨,还扬言是自己的祖奶奶!那丑女子,不是眼前之人吗?封云起眯起了眼睛,暗戒备起来。现在知道他还活着的各方人马,皆有了些小动作。他……不得不防。

曲南一眯眼看了看二人的样子,心翻腾起怒火,冷哼一声,要转身回县衙。

绿腰却再次开口,哑声询问道:“你可认得我?”一别经年,物是人非,你可还认得我?此话问出口后的答案,绿腰已经知晓,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一点点儿的希望,是看不见的,却是她毕生的执念。

封云起细看绿腰的表情,见她不似作伪,又联想到刚才动手时,绿腰突然收势,才被他借机重伤,看来二人应该是认识的。只不过,他自认为记忆力不错,除了在客栈那次的照面,二人确实不曾见过。但那丑女竟然能如此问话,显然问得并非是客栈那次的见面。封云起不是拖沓之人,便直接回道:“不识。”

绿腰深深地望了封云起一眼,最后缓缓地垂下眼睑,倚靠在唐悠的身,一张脸惨白如纸,不知是死是活。是的,不识,理应如此,唯她一人记得清清楚楚。为了这份清楚,她付出了什么,唯有自己知道。

唐悠不敢搬动绿腰,冲着李大壮吼叫道:“快,快去请个大夫来!”

李大壮闻言看向曲南一,见其只是淡淡地扫了自己一眼,没给任何指示,李大壮心里着实有些搞不明白因由,但一考虑到唐悠的脾气,和曲南一对绿腰的心,便觉得这个忙必须帮。于是,他撒腿便跑,去请大夫过来。

曲南一挑眉看向封云起,道:“封云起,最有希望继承封家第六任家主的嫡次子,为人桀骜不驯、三分正七分邪、看似张狂冲动,实则心思细腻,非常人可。六岁时接受考验,便敢独自一人去坟地挖骨洗尸;七岁时拜在云鹤老人的门下;十三岁时下山,回到封家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对嫡母不敬的受宠姨娘;十四岁时正式进入商会;十五岁时捡了一个小女孩,为其取名为封云喜;十六岁时离家出走;二十七岁回到封家。十一年的行踪成迷。哦,是了,阁下今年二十有七,一直未曾婚配,却独宠自己捡到的小女孩封云喜。”

曲南一如数家珍般的爆料出封云起的过往,原本应该愤怒的封云起却表现出十分良好的修养,如同看挑梁小丑般睨了曲南一一眼,道:“想不到小小的**县县令竟是阁下这种长舌妇。”

曲南一拢了拢衣袍,笑道:“本官也想不到封云起竟然是靠着欺压弱小女子出的名。若那云鹤仙人知道他的爱徒出手能要了一名弱女子的性命,想必会拍着大腿笑得合不拢嘴吧?嗯,酒后,还得赞一声,高徒厉害!”

嘶……这话磕碜人可够狠的。

封云起的目光一凛,道:“牙尖嘴利!”

曲南一冷哼一声,回击道:“皮糙肉厚!”

唐悠喊道:“绿腰,你醒醒啊!”

李大壮扒开围着看热闹的人,扯着大夫跑到绿腰的身边,气喘吁吁道:“给……给她看看。”

大夫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后,蹲下,将手搭在绿腰的脉搏,不多时,便收手,站起身,摇头道:“这位姑娘怕是不行了。本是油尽灯枯之症,又被震伤了经脉,现在能留得一口气在,已经是难得。哎……”看向抱着绿腰的唐悠,“还是准备后事吧。”

唐悠一屁股跌坐到地,两眼失神地望着大夫。

绿腰被唐悠这么一颠,又吐出了一口淡粉色的鲜血。

封云喜第一次注意到绿腰口吐鲜血的颜色,禁不住惊叫道:“呀!粉色!”

封云起揽住封云喜的腰肢,看向绿腰的血,心也是暗暗惊。然,此地是非多,带着封云喜多有不便,他打算转身离开。

袖子,却被一只青白色的手攥住,紧紧的。那只手十分纤细,却涂着乱七八糟颜色的指甲,仿佛要抠入肉里那般用力。

封云起扯了一下,竟没扯动!他皱眉,看向绿腰,刚要发力,却见绿腰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颤着唇,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要死了。”

封云起一把扯开衣袖,冷傲道:“贱命又值几两碎银?”

“呵……”一声轻笑,绿腰垂下了眼睑。没有失望,也没有埋怨,更没有嫉妒与恨意,大千世界里,剩下的只有一具残破的空壳而已。情深不寿却偏要游戏人间方可独活。矛盾的悲哀,无解。

第一百六十五章:曲南一表白绝情杀

眼前衣袍摆动,挡住了绿腰头顶的一片光,却在阴暗滋长了一丝渺茫的期望。尽管这种希望另绿腰都觉得不可置信,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

曲南一低头望向绿腰那张丑脸,望进她的眼底,从看见了浓得化不开的情和一丝卑微的渴望以及从未出现过的脆弱与失望。

曲南一的眸光忽明忽灭,神情似悲似喜,想到自己未曾未出口的话,好似如鲠在喉,却又不是不吐不快能解决的。如今,万般情绪、千般猜疑,最终竟化为一句:“我知道你是谁。”

曲南一以为绿腰会面露惊讶之色,或会一笑置之,再者也可能干脆不搭理自己,却万万没有想到,绿腰竟淡漠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又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曲南一被噎了一口,此酸爽只有自己知道。所幸曲南一的适应能力极好,自嘲地一笑,便出言讽刺道:“本官曾断言,你这条小命必然要葬送到本官的手,如今你翩翩要死在本官的县衙门口,也算是死得其所。”心跳不停的加速,竟似乎扯痛了什么。

绿腰嗤笑一声,道:“你可以和花青染一起去练摊儿算命了。”

曲南一一梗,心烦闷,尖酸道:“都说你要死了,可本官看你还挺有精神的。本官也算是重诺之人,一直承诺要亲手杀死你,这次不如成全本官?”说着,竟蹲在绿腰前面,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唐悠大惊失色啊,想不明白为何曲南一会如此行事?明明是来救绿腰的,怎么反倒像是来索命的?!可看绿腰如此淡定,又觉得事情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她完全蒙圈了。周围看热闹的众人,更是蒙圈了。

曲南一盯着绿腰的眼睛,情感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掌控。往事一幕幕浮眼底,爱恨痴缠,既清晰又模糊。

曲南一的嗓音有些沙哑,却若清风徐徐吹开万年的禁锢,载着恒古不变的疑惑与痴缠,缓缓道:“有个夜晚,我曾策马狂奔至唐家门口,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妖女?”在绿腰疑惑的目光,曲南一直接道,“若不是,我便讨了你,从此善待你到白头。”

绿腰的眸子闪了闪,突然,有些想哭。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白曲南一到底看了自己哪一点,但今时今地,曲南一的话,却无疑给了她作为一个女子最温柔的赞美。心,有所触动,却不能应,因为,她是。

绿腰的唇角挑起一丝苦笑,撇了封云起一眼又看向曲南一,觉得这世界像一个好话,翩翩笑话里的人物讲诉得是她。一个,她苦苦寻找若干年的男子,却厌恶自己若蝼蚁;一个,被自己戏耍如猴的男子,却掐着自己的脖子,说想要白头。生命如此笑话自己,自己是否也能狠狠地笑话回去?呵……这该死的命运啊!

她明知道不应该怪封云起,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但……她还算是个人,也有累得不想解释的时候。苦苦守候千年花开,花开后却刺伤自己的手,被她人摘去。可悲吗?可叹吗?可你却不能站起来大声喊那朵花是我的!因为,花是大地的。

绿腰闭眼,想要点头应了曲南一的话,不再绕得他头晕目眩。自己,累了,玩不动了。

然而,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传来:“这时我白子戚的妾,曲大人还是不要轻薄的好。”

人群分开,白子戚头戴幕篱,走到绿腰和曲南一身边,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擦拭掉绿腰唇边的粉色血痕,那动作温柔透着怜惜,令人倍感细心呵护之态。实则,只有绿腰知道,白子戚的手指碾压在自己的肌肤,有多用力。

幕篱下,白子戚的眸子闪烁不定,时而阴冷暴戾,好似一条喷着毒液的毒蛇;时而炙热缱绻,好似爱财之人见到了宝藏、好色之人见到了绝世美女。

人群一阵哗然。

封云起亦是重新打量了绿腰两眼,想不到,两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竟都倾心与这个丑妇?莫不是她有何妖法?虽看不见白子戚的脸,但光凭他的身姿便可知其样貌不俗。

封云起觉得,这**县好像有点儿意思了。

白子戚动作自然地底下头,轻抚绿腰的左手,从取回自己的匕首,收入腰间,转头对曲南一道:“曲南一所谓的妖女,不知是指谁?若是指那山魈,大人大可不必盯着绿腰看,那山魈我亲眼见过,不是绿腰这幅模样,亦不是这个身姿。还请大人松手,不要轻薄子戚的妾。”

曲南一一把掀开白子戚的幕篱,盯着他的眼睛看。

周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啊!封云起更是眸子一瞪,第一次有了自插双目的冲动。这人,好丑!

白子戚顶着变形的脸,与曲南一对视,间夹着一个神色莫名的丑绿腰。

诡异的三角关系,看似各有各的锋利,却又完美地和谐到一起。因为,都够丑!

沉默,唐悠跺脚道:“你们到底要瞪到什么时候?!要看回家看去,别耽误妹子的病!”

曲南一勾唇一笑,站起身,对绿腰道:“若你不准备状告封云起,本官可打道回府了。你爱死死,本官管不得这些。”看绿腰对封云起的态度,便知道她不会纠缠此事不放。曲南一心不悦,既厌恶白子戚出来搅局、宣布主权;又恨铁不成钢,怨绿腰对那封云起格外不一样;还鄙视自己至今仍旧不明绿腰的真实身份。既然,绿腰能问封云起记不记得她,证明她并非记不得过去,只不过是刻意隐瞒罢了。

至于白子戚的话,可信,但可信度却不高。

曲南一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对一件事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他承认,自己在跟自己闹别扭,心越想相信绿腰只是一个普通丑女,情感却非要证明她是妖女!

他想要一个有趣的丑女陪伴自己度过余生,却想亲手杀死那个妖女了结一桩心事。

如此矛盾,与谁去说?

曲南一鄙视自己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绿腰气场!

唐悠怒道:“表哥!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什么死在你手里?!什么死得其所?!什么死不死的?!你都在想些什么呀?!”

绿腰垂眸,用左手攥住右手手腕,用力一扭,在咔吧一声,将其正位。她紧抿的唇,在疼痛剧烈地颤抖着,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滑落,流了满脸。

曲南一愣怔了、唐悠愣怔了、白子戚愣了、封云起也愣怔了,那些围绕在县衙门口的看客们都愣怔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丑陋至此的小女子,竟能对自己下此狠手!那身骨头归位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脆生。光闻此声,都能感觉到那份疼!

绿腰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后,站起身,看向封云起,用既虚弱又坚韧地声音吐出了一个字——告!

一个告字听起来毫无力量,却仿佛夹带着滚滚闷雷,直奔进看客们的心里。

这些看客里,不但有本地居民,还聚集了很多来自外地的三教九流。这些三教九流不乏一些艺高人胆大的侠客。这些侠客原本是冲着山魈来的,打算寻到宝藏发个横财,或者得到天珠混个长生不老,如今却连山魈的一根毛都没摸到,便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人给忽悠了。纷纷暗道传言那东西,果然不可信啊。眼下各位江湖大侠无所事事,准备打道回府又觉得有些可惜,这便围在一处看起了热闹。结果,又听到白子戚亲口承认看到山魈之事,心纷纷有了计较。

说实话,如果今天被打成重伤的是一位娇媚女子,必然会有那英雄登场亮相,演一场江湖人最酷爱的老戏码——英雄救美。

正所谓救下个媳妇好过年嘛。娇媚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二人顺理成章地成一段好姻缘,也不算白来**县走这一遭。

可那被打的女子长得实在是愧对江湖众多英雄们,英雄们也只能在心灵深处叹一声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侠客们原本以为这事儿也到此结局了。毕竟,江湖人士打杀个把人没谁真的会去追根究底,连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事情速速过去。今日,县太爷能亲自从县衙里出来过问此事,已经让众人吃惊不小。这过问之后还向被打丑女表白,然后询问其追究与否,更是史无前例了。不过,此事倒是破了县令曲南一与白子戚的暧昧传言,原来,二人争得不过是一个丑女而已。

看客们不认为绿腰有勇气和能力与封云起一较高下,毕竟小胳膊和大粗腿较量确实可笑。

当然,也有那为绿腰偷偷叫好的。毕竟,敢和封云起过不去的人,十个有二十七八个都到地下发展武林事业去了。为啥说十个有二十七八个?因为,谁还不沾亲带故的啊?得罪了封云起,被团灭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此丑女,有虎气啊!

然,绿腰那声“告”,却令所有人都震惊了。绿腰那单薄的背影,竟隐隐有了不容小觑的气场,令所有人不敢小觑!

曲南一在一愣之后竟是笑了,他的笑若潮汐般波光粼粼,有种春回大地的生气勃勃。若非脑门顶着一个大包,单这一声笑,会迷花所有女人的眼。他昂首道:“好!你敢告,本官敢受理此案!”一甩一袖,喊道,“来人,升堂!”

唐悠痛苦地直接扯头发:“你们……我……哎……我们还是先去医吧。刚才的是庸医,我们再换一个!”这命都没了,还告什么状?怎么一个个都拎不清呢?难道脑子抽风这种东西会传染?看看曲南一的脑门、白子戚的脸,唐悠终于肯定了一件事——丑是会传染的。

绿腰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充当看客的一名男子,道:“花清染,我要‘碧水清浊丸’。”

原本吵杂的人群因为绿腰的一句话而变得鸦雀无声。顺着她的视线,找到了那位头戴幕篱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由人群走出,站到绿腰面前,也不问她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只取出了“碧水清浊丸”,捏在手指间,道:“你不是嫌我的手脏吗?”没有戏谑,也没有鄙视,只是十分直白地叙述一个事实。然而,最羞人的便是这种直白。我给你时你嫌弃,待你想要时我若不给你呢?

绿腰嗤笑:“你的手可有我的命重要?”说完,张开嘴。

“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大的口吻!

若那白衣男子当真是花青染,那这丑女当真是怀揣了几颗豹胆!再者,那由张仙人炼制的“碧水清浊丸”可谓仙丹妙药,你说要一颗要一颗,真是好大的脸!既然她有如此大的脸,那么便不能等闲视之。此丑女,怕是有几分来头。这戏,越发好看了。

众人都在猜测花青染会如何回击绿腰的话,不想,他竟然一手揽着衣袖,一手捏着“碧水清浊丸”,送进绿腰口。

绿腰咀嚼着咽下。

看客们瞠目结舌,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了,竟……竟不知道那丑女到底是何种来历?能让花青染拿出“碧水清浊丸”,还亲自喂进嘴里?这……这该是怎样的大人物啊?!

封云起再次打量起花青染和绿腰,再次猜测着花青染的样貌,不敢再以身姿和声音夺人,怕这次还要自戳双目。花青染的名头他听过,也知道他是张天师的关门大弟子,名声虽然不显,但却是众人都想交好之人。

然而,让众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绿腰伸手取走了花青染头的幕篱,戴在了自己的头。幕篱下,绿腰用药物黏贴在一起的眼皮被汗水浸湿,在眨动挣开了。

花青染那张绝色容颜,暴露在众人眼前。

冰肌玉骨、不染纤尘;眸似寒星、隐含悲悯;青丝如瀑、眉似远山;衣袂飘飘,遗世独立。

封云喜眼前一亮,暗道:想不到啊,**县竟然有这样的谪仙人物?!

第一百六十七章:合伙欺负人

封云起见众多男子皆为绿腰汇聚一堂,暗道:这小小的**县里竟然藏龙卧虎,实在是不虚此行。 他心有了快意,便直接放肆大笑起来。那笑声震荡,令人产生了几分豪迈之感。

曲南一挑眉看想封云起,道:“县衙门口不许大声喧哗,不知道吗?罚款一千两,即刻交!”

封云起微愣:“一千两?”

曲南一道:“对,一千两!你长得影响市容市貌,影响了本官的心情,一千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白子戚重新带幕篱,道:“曲大人乃**县父母官,为人最是公正,说一千两两便是一千两,你难道想与整个**县为敌?”

封云喜娇声喝道:“你们合伙欺负人!”

花青染淡淡道:“青染还没说什么,怎么叫合伙欺负人?”

封云喜气结。

封云起冷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三名男子,明白那三人是在合伙打压自己,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亏自己必然要吃。然,怎么吃,却是自己说了算。

封云起扬手,二十骑无声出现,在其身后站成两排。

封云起指挥道:“笑。”

身后二十骑放声大笑,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抽搐、大地都似乎在震动,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不好。

封云起狂傲地一笑,随手又洒下一把金叶子,竟有种指点江山收复失地的霸气。可惜,他对阵的绿腰等人。

绿腰在服用“碧水清浊丸”后脸色有所好转,她十分淡然地走到风口,然后用脚尖在地一划,身子转了一个圈,折腾起大片灰土,素袖一扫一荡,悉数向着二十骑飘去。

二十骑吃了一嘴的灰土,立刻闭了嘴巴,将笑咽回到了肚子里。有那坚持的,还想笑,却被呛得一阵咳嗽。

封云起这次是真的认真打量起绿腰。

绿腰扫了眼被封云起护在怀的封云喜一眼,转头对曲南一面:“曲大人,恶意伤人如何判?”

曲南一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回道:“你若只是轻伤,罚他些银子便是;你若重伤,可打他五十大板,也可重罚他一些银子;你若因此而亡,他便要以命相赔。”

绿腰勾了勾唇角,道:“我命不久矣,三天之后,我希望清正廉明的曲大人能用他的尸骨祭我的坟头。”转身,扶着唐悠渐行渐远。

有……有这么干的吗?

这女人简直是无赖的鼻祖啊!

曲南一的手指抖动了两下,想要叫住绿腰,却仿佛被禁了声、锁了喉。为何他觉得,自己被绿腰摆了一道呢?曲南一不知道的是,绿腰摆他的可非这一道。那是小刀飘飘,一道又一道。只不过,这一次,直接提到了明面而已。

曲南一笑了笑,觉得自己这次被摆得挺开心。

封云起望着绿腰的背影,再次问自己:可曾认识那位女子?或者说,可曾负过那名女子?

游侠们望向绿腰的背影,纷纷摇头感叹道:此女若有几分姿色,怕是这武林里都是她的传说喽。生死大事面前,能不改颜色、不改初衷,实乃大丈夫是也!

曲南一环视一圈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游侠们,心叫苦不迭,面却还要保持着县太爷的风度和威严,毕竟这是他的场子,不能让这些看扁了去。再者,他还想聘两名高手在身边,无论是自保还是对敌方方能无忧。思及此,曲南一对封云起道:“封公子,绿腰的话想必你已经听清了,若她因你的几掌之故而送了性命,本官少不得要‘请’你来配合一下。”

封云起的眸光沉了沉,邪肆一笑,道:“单看你是否能‘请’得动了。”言罢,攥着封云喜的手,相偕离去。

封云喜回头,冲着曲南一挥了挥手拳头,大有威胁之意。

曲南一不理她,她回过头,撇嘴道:“衙门不官江湖事,也不知道这位县太爷是不是脑袋被人踩坏了,竟然还想事后捉人?咱们离开这里,让他天涯海角抓人去吧,累死丫地!”

封云起淡淡道:“无需如此。”

封云喜的眼睛一亮,忙问道:“你有办法?”

封云起的眸划过一丝冷厉,道:“世间如此不太平,那女子随时会死在盗匪的手。”

封云喜大喜,点头称是,却随即有些于心不忍,喃喃道:“其实,我和那个死胖子只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一起。只因我心头有气,所以才闹了起来。若能这么掀过,不去追究也好。我听那大夫的意思,估计那丑女是活不久了。”

封云起冷笑一声,霸气道:“既然活不久了,便早死两天也无妨。”

封云喜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也不再和封云起争辩,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么一耸肩,却扯动了右手小臂的伤,痛得哎呦一声。

封云起眉头微皱,站住,捏着封云喜的下巴,问:“何人伤你?”

封云喜俏脸一红,踮起脚尖,凑到封云起的耳边,小声道:“我昨晚跟踪那个山魈来到此处,跳进后院时,被乱箭射伤的。现在看来,那山魈竟然是跳进了县衙后院。我看那县太爷倒也是个人物,竟能在自家后院藏一山魈。不如,今晚我们去一探究竟?”

封云起询问道:“你当真看见了那山魈?”

封云喜点头道:“自然!那山魈还一脚将本姑娘从马背踹了下来呢!若非本姑娘武功不凡,岂不是变残了?!哎呦哎呦,你轻点儿!你生气,大可以为我报仇,把那丫碎尸万段,但用不着使劲儿捏本姑娘的手腕啊。”

封云起松开些力道,却扔攥着封云喜的手腕不放,其霸道可见一斑。

封云喜抿嘴一笑,用手指戳了戳封云起的手臂,调皮道:“哥哥,您这生气啦?”

封云起看向封云喜的眼睛,缓缓勾唇一笑,清冷道:“敢伤你者,虽远必诛。”

封云喜一张俏脸若玫瑰般绽放,既带刺却又引人一亲芳泽。矛盾的存在,更具有挑战感,令男人欲罢不能。

封云起刚要有所动作,却突然眸光一凛,看向路的尽头。

一个头戴幕篱的灰衣人由远及近,动作看似不快,却每一步都令人产生压力。那是一种故意释放出的敌意,毫无遮掩,铺天盖地席卷向封云起。

第一百六十八章:灰衣如恶鬼

封云起得罪了不少人,但却没有几人会令他产生如临大敌之感。但,对面的灰衣人,却令他不得不严阵以待。因为,他感觉到的不止是杀意,还有……恨意。浓烈的、化不开的恨意。

封云起将封云喜护在身后,傲然地看着灰衣人。

灰衣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抬手便直取他的性命。

二十骑训练有素,呈半扇形,围在封云起的身后侧,等其命令。

封云起难得遇见可以匹敌的对手,来了兴致,不许二十骑出手,纵身迎了去。

二人过招,风驰电掣,封云起的路数大开大合,一拳一脚之间都有大气场,仿若横扫千军万马的将军,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神秘灰衣人的招式有些诡谲,好似不是原武林的路数,看似没什么大动作,实则捉摸不透、变化多端,身体的柔韧性好到匪夷所思。他的十指指甲呈现黑色,像淬了剧毒。仅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呈现出病态的白灰色,隐隐泛着一层死气,看着令人不舒服。这个人,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身纠缠着数不清的冤魂厉鬼,带着鬼哭狼嚎的嘶吼声,扑向封云起。

封云起与灰衣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感觉浑身的汗毛树立起来,身体明明没有被灰衣人袭击,却好像被很多张口一同咬住,痛得几乎难以忍受。

封云起大惊,心对灰衣人多了三分忌惮。

二人又过了数招,封云起的衣袖被神秘灰衣人抓了一下,他立刻扯下半截衣袖,扔到地。衣袖落地之时,竟然瞬间燃烧而起。

封云喜骇然,大惊失色:“呀!什么鬼东西?!”

灰衣人冲着封云喜弹出一物,封云起抽出九环焰鹤刀,将那物一斩成两段。后一段掉落到,还在微微蠕动;前一断掉落到无海的胸口,竟快速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无海在剧痛大声惨呼,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块干黑的尸体。死状,极其恐怖,吓得封云喜失声尖叫。可想而知,若是这东西扔到了她的脸,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二十骑的一人冲出,大声喊着:“哥!”要向着那黑尸扑去。

封云起伸出手臂,将其拦下,喝了声:“无风!”那尸体明显不对,万万不能触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风目呲欲裂地瞪向神秘灰衣人,咬牙嘶吼道:“你是谁?为何杀我哥?!拿命来!”

二十骑素来相处如同兄弟,此时二十骑变成了十九骑,一个个儿怒不可遏,攥紧手的佩刀,誓要留下灰衣人的头颅祭祀死去的无海。

封云起眸里寒光四射,那副放荡不羁的样子悉数不见,整个人竟变得无威仪,沉声道:“阁下是来寻仇的?”

灰衣人也不搭话,再次攻向封云起。这种完全无视封云起的样子,着实令人气恼。

封云喜被十九骑围住,稳下心神,泼辣地骂道:“你是哪儿来的宵小?不敢露脸、不敢说话,定是丑八怪一个!刚才的丑女绿腰还丑!”

灰衣人的动作微顿,封云起大刀劈下,灰衣人翻身闪躲,虽躲过了致命一击,却被刀气伤到了前胸。他本不是封云起的对手,此时被伤,急急后退,跃至树,由怀取出一物,尚未施展,看见武林人士向着一处跑去,口还纷纷喊着:“山魈!发现山魈了!”灰衣人略有犹豫,最后却飞身而去,伙同众人赶往艳山。

封云喜从十九骑的身后走出,跑到封云起的身边,扯着他的手,关切道:“你没事吧?”

封云起回道:“无碍。”转头看向灰衣人消失的方向。

封云喜哼了一声,道:“歪门邪道!那灰衣人有病,怎么无缘无故出杀招?也不报姓名,忒没有江湖人士的风骨。”

封云起嗤笑道:“江湖人士有何风骨?既然能出杀招,不是无缘无故。”眯了眯眼睛,“总有原因的。”莫名的,他想起了绿腰。围在绿腰身边的男子,无一不是人游龙。绿腰,到底是何人?

封云喜拍着傲人的胸部,感慨道:“幸好你没事。”随即眼睛一眨,满面灵动,撒娇道,“哥哥,我们也去抓山魈吧?那东西害我被伤,这个仇我必须报!”

封云起没有搭理封云喜,而是走到死去的无海身前,扯下自己的披风,蹲下,覆在无海的尸体。

无风咬着唇,扭开头,恨声道:“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灰衣人,为我哥报仇!”

无崖是这些护卫们的头,他当即扬起手,狠狠地给了无风一个嘴巴子,喝道:“你们兄弟既然自愿跟追主子,便应做好随时命丧黄泉的准备!你此刻不想着那灰衣人若再次袭来,应如何保护主子安全,却一心想着报仇?被仇恨一叶障目,如此便留你不得!”

无风的唇角缓缓流淌下一行血迹,却没有擦拭。他噗通一声跪在地,对封云起道:“求主子惩罚,但请不要赶无风走。无风的命是主子救的,无风和哥哥曾发誓一辈子跟随主子。刚才,是无风思量不周,主子……”

封云起站起身,拍了拍无风的肩膀,道:“人之常情,无需多言。厚葬无海吧。”

无风的眼泪终是流下,狠狠地点了点头,沙哑道:“喏!”

原本,封云喜心满是疑惑,这封云起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嫡次子,怎有人肯死心塌地的跟随,如今看来,原来是封云起曾救过这些人的性命。真不知道封云起消失那几年都干什么去了,怎还搜罗了这么一批护卫。平时也不激灵,呆头呆脑的不说,还动不动吼两嗓子,吓人一笑,一点儿也没有当个奴仆护卫的自觉。

她撇了撇嘴,小跑到封云起的面前,攥住他的衣袖,道:“封哥哥,你陪云喜去看热闹,好不好?”

按理说,封云起的属下刚死,封云喜不应立刻嚷着去玩,可她偏偏要去玩;按理说,封云起不应陪封云喜胡闹,但他偏偏应了。他不但应了,还露出一副极其宠爱封云喜的样子,仿佛整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

封云起捏了你封云喜的下巴,点了点头,无宠溺地道:“好,都依你。”转而对无涯吩咐道,“留下四人,厚葬无海的尸体。”

无涯点名道:“无云、无启、无迹、无风,留下。”

四骑齐声应道:“喏!”

封云起牵着封云喜的手,一边向艳山走去,一边调侃道:“听闻艳山多艳鬼,此等前去,若有艳遇,便是艳福不浅。云喜,可不许喝下这坛陈年老醋。”

封云喜娇哼一声,道:“大哥哥竟寻云喜开心!”

二人说说笑笑,一起向着艳山走去。

无涯的视线在无风的面一划而过。

无风的眸光闪动,垂下头,开始处理起无海的尸体。

第一百六十九章:惊现人皮

原本围在县衙口的看客们,见已经无热闹可看,便陆续开始散场。 也有那贼心不死的人,围着封云起扔下的金叶子转悠,眼见着县太爷站在金叶子旁不肯离去,便知道那些不义之财飞不进自己的腰包,只得悻悻然离去。

曲南一在金叶子旁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青染一动不动地站在曲南一身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子戚望着绿腰的背影,用手抚摸着腰间的匕首,像在抚摸着情人的肌肤,温柔缱绻。只有他心明白,自己平淡的表象下,心到底涌起了怎样的惊天骇浪!绿腰竟是那个山魈!那个人人都想得到的山魈!那个害自己被曲南一痛打一顿的山魈!那个一直保护着燕归的山魈!那个害自己成为笑柄的山魈!那个……打得自己面目全非的山魈!白子戚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痛得嘶了一声,心越发肯定,能将自己打成这样的人,绝不是燕归那个兔爷!她为何打自己?是因为自己绑了燕归,还是因为他要抬她进门?她说过,她不做妾。现在看来,她不是玩笑,她也有足够的能力不为人妾。

现在,他知她是谁,只是不知她会如何处理?是杀自己灭口,还是……装作不知?

原本十分安静的县衙门口,却再次热闹起来。有几位武林人士在县衙门口前飞驰而过,紧接着是一些升斗小民尾随着武林人士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偶尔还能听见众人的对话,说什么发现了山魈,在艳山之!

曲南一回过神,弯下腰,十分淡定地将封云起扔下的两把金叶子一一捡起,然后统统收入袖内,这才转头看向花青染:“去看看?”

花青染回道:“自然。”

曲南一又看向白子戚。

白子戚心存疑,若真的发现那只山魈,那自己的匕首为何会落在绿腰手?于是,他道:“同去。”

曲南一见此,对绿腰的身份再次产生了怀疑。看来,白子戚是真的在找山魈,否者以他顶着如此重的一张脸,怎么可能到处奔波?难道一直以来,自己都猜错了,绿腰真的只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子,却不是山魈?

他冲着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身回了县衙,带幕篱,策马而出。

花青染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夫十分有眼力见儿,见其要用车,立刻赶着马车过来,请他车。

白子戚对李大壮道:“十两银子,租用一匹衙里的马。”

李大壮望了望已经远去的曲南一,点了点头,回县衙牵出一匹马,交给了白子戚。

白子戚飞身马,绝尘而去。

李大壮伸了伸手想要和白子戚要银子,却吃了一嘴的灰。他想到白子戚的家刚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轻叹一声,招呼三名衙役,骑马尾随在曲南一身后,方便保护。自从曲大人伸手惩治那些黑心肝的商家,衙役们的生活品质直线升。现如今,人手一匹马,再也不用靠两条腿跑路了。跟着大人,真好。

众人策马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本想直奔艳山,却见众人都聚集在此,便也勒停了马匹,驻足观看。

顺着众人的视线仰头望去,但见一棵大树挂着一张刚剥落不久的人皮。那人皮尚未处理,显得血迹斑斑,甚是恐怖。剥皮者显然手法一般,人皮被剥得有薄有厚,并不均匀。那张人皮看身长应该是位男性,但因其骨肉分离,一时间也看不出这张人皮是谁的。细看之下,会发现那耷拉的一块皮,有块拇指大小的疤,应该是位于小臂的。

人皮被柔韧的细竹条撑开,做成了一只形成诡异的风筝。

人皮的两侧还垂吊着两条红布,分别写着:“剥人皮者”,“人横剥之”。

曲南一挑了一下眉峰,不知道这唱得是哪出戏?回头问李大壮:“可有人报案?”

李大壮摇头:“回大人,没有。”

曲南一点了点头,道:“收了这张皮,注意那个拇指大小的疤,兴许有用。”

白子戚掀开幕篱,看得清楚,那快疤是属于李三的。李家兄弟四人,都在自己手下做事。李家兄弟因犯了事,被投入大狱,是他使银子将其四人救出留在身边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兄弟四人在狱受了刑,李三的小臂有块铜钱大小的烫伤,他不会认错。

昨晚李四未归,李三又遭人剥皮,很显然,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话,也是写给自己的。什么叫“剥人皮者,人横剥之”?那手法也叫剥人皮?跟杀猪差不多!简直是在亵渎剥皮行者这门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