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戚低下头,继续忙活开了。

待他切好肉片,洗干净菜,这才捧出一个用来煎药的小炉子,放到院内的石几上,然后烧红木炭,将一个小铁锅坐到炉子上。他在小铁锅内倒入清水,投入一根敲碎了的猪腿骨,以及各种小料,然后盖上盖子让其煮至沸腾。

白子戚返回到厨房,调制了两碗浓稠的小料,并取出洗干净的青菜和切好的肉,摆放到石几上,这才对胡颜道:“阿颜,吃饭了。”

胡颜屁颠颠地凑过去,深吸一口气,被那香味引诱得口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她大咧咧地往席子上一坐,却突然脸色一变,半晌没动。

白子戚察觉到有异,忙伸手探向她的脉搏,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痛?”

胡颜的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好半晌才轻轻地嘘出一口气,道:“无碍。”

白子戚却皱起了眉毛,道:“你的内脏被震伤了。”随即不解道,“明明是……”抬眼看向胡颜,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胡颜收回手,拿起筷子,无所谓地接着道:“明明是将死之脉,我却活蹦乱跳地在这里要吃饭。”用筷子敲了敲铁锅盖子,“打开打开,我都闻到香味了。”

白子戚深深地看了胡颜一眼,用布垫着,打开铁锅盖子。

霎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胡颜用力嗅了两下,脸上露出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突然一扭头,竟咳嗽了起来。

白子戚递上帕子给胡颜。

胡颜扯过帕子,捂在嘴上,接连咳了几声后,终是停了下来。

雪白的帕子挪开,一朵粉色的彼岸花,悄然绽放其上。

胡颜皱眉道:“要命了,怎地咳出了血?”随即也不过多纠结,收起帕子,再次抓起筷子,问白子戚,“你这东西是什么名堂,怎么吃?”

白子戚的眸子沉了沉,夹起一块肉,在滚烫的水里涮了两下:“这个东西,我管它叫杂锅子。以前沦落街头当乞丐的时候,看着别人将讨来的东西一股脑地放到锅子里煮,只觉得那个香味最是诱人。若是能吃上一口,死也愿意。”捞出肉,沾了沾碟子里的小料,“后来发迹了,想起当初闻到的那个味儿,也曾尝试着做了做,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当初的那个味儿。”夹起肉,送到胡颜的碟子里,“自己不死心,便琢磨出了这么个东西,虽不是当初的味道,但尚觉得不错,可以一试。”

胡颜夹起肉,送入口中,香得差点儿吞掉舌头。她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何止是尚能入口,简直是人间美味。”

白子戚勾唇一笑,又为胡颜烫了一片肉:“你若爱吃,明日杀头牛给你。牛肉之味,比猪肉强多已。”

胡颜的眼睛一亮:“如此,就拜托了。”转而却道,“想找到能杀的牛,怕是不易。”一只牛堪比五个壮劳力。想杀牛,首先一点,那牛必须是老死的;其二,牛的主人要到官府报备,由官府派人查看牛的死因后,才能动手杀之吃肉。

白子戚眸光幽幽,淡淡道:“有曲大人在,难道还能阻了阿颜吃牛肉?”

胡颜莞尔一笑:“他若阻我,便吃了他的肉。”筷子翻飞,夹肉入口,香得眯起了眼睛,感慨道,“吃得香汗淋漓,这才叫痛快。来来,子戚也尝尝。这杂锅子,人多吃着才热闹。”

白子戚见胡颜一语道破精髓,心中高兴,道:“将鱼肉捣碎,捶打,拌上小料和面粉,涮入此锅中,味道极美。”

胡颜点头:“好好好,明日多做准备,接着吃。”

白子戚停筷,看向胡颜:“要留下来吗?”

胡颜用筷子敲了敲铁锅边缘,笑道:“你准备得如此妥帖,难道不是打算留我长住?”

白子戚的唇角上扬,想笑,却被他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胡颜给白子戚涮了一块肉,放到他的小碟子里,道:“想笑就笑吧。你笑得挺好看的。”

胡颜如此一说,白子戚就更不想笑了。他夹起小碟子里的肉,送进口中,慢慢咀嚼着咽下后,才开口说道:“曲南一欠我七千三百两,答应将你暂借给我。你若同意,便可在这里住下。”

胡颜夹肉的筷子微顿,挑眉问:“若不同意呢?”

白子戚回道:“若不同意,我便送你回去。”

胡颜问:“银子不要了?”

白子戚倒了酒推给胡颜:“你若回去,我也搬过去讨要银子。”

胡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捶着石几道:“白子戚啊白子戚,我还真有点儿喜欢你了。”

白子戚瞥了胡颜一眼,眼神有些怪异。

胡颜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白子戚回道:“高兴……吧?”

胡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讽刺道:“你不如直接给我来个愤怒的表情,让我心花怒放一下。”

白子戚饮下一杯清水,淡淡道:“你不会想看见我愤怒的表情的。”

胡颜用手捅了捅白子戚的腰,戏谑道:“连你的笑我都不怕了,还会怕你愤怒?来,愤怒一个我看看。”

白子戚转开头,不看胡颜。但他的胸腔却在震动,显然笑得很开心。

第二百九十八章:子戚,跟了我吧。

胡颜感慨道:“哎……若非我身体虚弱,不宜频繁动作,真想站起身,转到你的右边,看看你是如何畅快大笑的。是不是像某些人一样,一笑就成八字眉,还直露牙花子。”

白子戚将手攥成拳头,凑到唇边,咳了咳,这才勉强止住了笑。他决定换个话题,不能再让胡颜如此打趣下去,不然他可能会笑得前仰后合。也许,对很多人而言,笑没有什么不好,但对他而言,笑却是致命的。一旦,他习惯了笑,却没有了可以笑的内容,其下场可想而知。所以,在他能完全留住那个能引发笑意的人之前,他还不想那般肆无忌惮的笑。

白子戚一边给胡颜涮菜,一边缓声说道:“可知我为何寻到老道那里?”

胡颜头也不抬地吃着美食,含糊道:“说来听听。”

白子戚道:“今天去县衙接你,却见整个县衙无一人痕迹,心中猜测可能是出了事,于是回到医馆里等候消息。”

胡颜笑吟吟地道:“你知道县衙里若出了事,必会有人受伤,于是等在六合县里最大的医馆‘济心堂’,果真被你等到了抱着花如颜前去寻医问诊的曲南一。”身子倾斜,靠近白子戚问,“花如颜,死了没?”

白子戚摇了摇头,回道:“死不了,活受罪。她伤得不轻,需好生调养。”

胡颜又问:“你看见她那张脸了吗?”

白子戚轻点了一下头。

胡颜勾唇一笑,眯眼道:“你说,她那脸是怎么搞成了那副鬼样子?”

白子戚垂眸不语,继续为胡颜涮肉。

胡颜吃得开心,张口便赞道:“真是想不到,狠厉毒辣的白子戚,竟能下得厨房整治出如此美味,若非亲眼所见、亲口所尝,实难相信。子戚啊,你可真是个妙人。你瞧瞧,我吃你一顿饭,夸了你多少句?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喏喏喏,你是不是应该挖空心思的想一想,如何回敬我两句,让我也开开心?”

白子戚垂眸望进胡颜的眼底,想在那里面寻找自己的痕迹。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十分浅淡,仿佛只要胡颜眨眨眼睛,就能消散。

而他的眼中,却好似两潭浓墨,化不开、拉不动,胶着胡颜的样子沉了下去,直至心底。

胡颜在白子戚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清晰得连睫毛都数得清。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自然,感觉彼此离得似乎是太近了。她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该死的宁静,只是唇刚动,便被白子戚以食指封住。

白子戚将食指竖在胡颜的唇上,眸光深沉,低语道:“若心里真觉得一个人好,是轻易夸不出口的。你姑且将我放在这里试试看,我说得对否。”手指,落在胡颜的胸口,指尖隐隐发烫。

胡颜顺着白子戚的手指看向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微怔过后,抬头,低语道:“白子戚,我可以理解你在明目张胆的耍流氓吗?”

白子戚收回手,饮下一杯子清水,不再搭理胡颜。

胡颜垂眸,继续涮肉,也不再插混逗乐。

在复杂的感情面前,绞尽脑汁的逗趣实在累人。

在喋喋不休的调侃中,想要情浓也实属不易。

不是对牛弹琴,却是彼此心知肚明,偏偏要你说天、我说地,就是不骂缘分是狗屁,生怕沾了缘分二字,便甩不掉这块狗皮膏药。

白子戚是个很安静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

待胡颜吃饱喝足后,他问:“要小憩一会儿吗?”

胡颜摇头:“先消消食儿,一会儿再休息。”

白子戚点了点头,起身回屋,取了一只靠枕给胡颜,然后挽起袖管,开始收拾残羹剩饭、洗碗刷锅、打扫厨房。

胡颜像只大懒猫般趴在靠枕上,歪着脑袋看着白子戚忙进忙出。

从割瞎老道的眼睛,到生火涮肉,再到收拾厨房,白子戚那一身洁白的锦缎愣是干净如新,一点儿也不见凌乱和污点。他做任何事的时候,表情都十分淡然,但却令人觉得十分用心。他垂着眸子,视线轻轻落在那些碗筷上,然手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入油腻腻的水中,一只接着一只地清洗干净。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不急不躁,显然是做惯了这样的事。

微风徐来,胡颜眯起了眼睛,昏昏欲睡中透着几分惬意。她喃喃道:“白子戚,你这院子里应该种些果树。想吃了,伸手扯下一颗,用袖子蹭蹭,就能吃。”

白子戚将厨房收拾得光可鉴人后,拿出一块白布擦了擦手上的水,这才端着一壶蜂蜜水,走到胡颜身边,跪坐到自己的腿上,一边为胡颜倒水,一边道:“我这里真种出了果子,你来吃吗?敢吃吗?”

胡颜原本是趴着的,这会翻了个身枕在了靠枕上,然后张开嘴,像只没有骨头的懒虫,等着白子戚喂。

白子戚将蜂蜜水倒入胡颜的口中,她十分自然地咽下后,这才开口回道:“有何不敢吃?以人骨为肥,果子应该结得更壮。不过,果子可能会很酸。毕竟,你也得让那些冤魂有个撒气的地方,偶尔报复你一下,表明自己是个恶鬼的立场。”胡颜的头在靠枕上蹭了蹭,可能觉得不太舒服,又向一边挪了挪。

白子戚改变坐姿,露出了修长的大腿。

胡颜的眼睛一亮,直接弃了靠枕,脑袋一偏,枕在了白子戚的大腿上。

白子戚垂眸,解开胡颜发尾的红色发带,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发丝。白子戚的指尖柔软,动作轻柔,胡颜闭上眼睛,发出舒服的喟叹,道:“白子戚,跟了我如何?”

白子戚的动作微顿,随即继续梳理着她的墨发,开口道:“如何跟了你?是护卫?随从?仆人?还是……面首?”胡颜似乎忘了,绿腰还曾是他下过彩礼的妾。

胡颜听出白子戚话中的森然之意,勾唇一笑,毫无诚意地敷衍道:“我今天出门没带脑子,你就当我没说。来来,别停,接着挠。”

白子戚眸染寒光,手下的力道却仍旧十分轻柔。他终于明白,曲南一为何如同痛快地答应,让胡颜暂当自己的护卫。想必,曲南一那颗心脏,再也禁不住她如此折腾了吧。只不过,他向来喜欢强取豪夺,但凡能攥进手里的,便不会再放还回去。胡颜到底有没有心,他终有一天会一探究竟。许是她让他感知到了,许是他剖开她的胸膛看看。这世间事,总要有一个说法的。

胡颜昏昏欲睡时,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白子戚,帮我做点儿东西吧。”

白子戚轻声应道:“好。”

不问做什么,却应了下来,白子戚这是对自己有自信,还是对她太过于相信?呵……胡颜唇角一弯,笑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子戚温柔杀百花

胡颜终究是受伤颇重,迷迷糊糊的小憩竟然变成了沉睡,再次醒来后,已经是又一天的夕阳西下。

她在白子戚的床上醒来,透过支开的窗口,望向窗外的那片残阳,视线有些模糊,似乎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般隐隐作痛。

胡颜收回的目光落在窗前那束紫色的花儿上,唇角弯了弯。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但占了白子戚的屋子,还睡在了他的床上。

她掀开被,坐起身,下了床,赤脚踩在雪白的席子上。

她发现自己的身上红色衣裳不见了,却穿着雪白的亵裤和亵衣。若她没记错,她来时是穿着亵裤和胸抹的,并未着亵衣。这衣服的一脱一穿之间,似乎暴漏了很多问题啊。

此事若发生在一般女子的身上,定会引发一连串高亢的尖叫。但胡颜不同。她十分淡定,且还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拉开衣柜,从那五套女装中选出一条淡粉色的穿上。

层层叠叠的淡粉色纱裙,若花瓣般柔软,似风儿般肆意。点缀了珠玉的腰封,系在胡颜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上,便有了几分婀娜。宽大的袖口,覆了六层薄纱。微风吹来,好似莲开。

胡颜见此衣裳,禁不住笑了。想然,上次送她衣裳美饰的人,便是白子戚了。如此大的手笔,如此精巧的心思,令胡颜这个泡在金银窝里的人,也不禁倍觉受用。然,正是这种大手笔,令人隐觉不安。一个小小六合县里的白坊主,却能收揽到如此多的宝贝,真令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份呐。呵……

胡颜发现,柜子下五个小隔断,每个隔断里都有一双做工精良、点珠缀玉的鞋子。

胡颜将脚一伸,直接勾出一只白色绣着粉花的鞋子。那鞋子十分精美,不但用银丝勾边,且每朵花儿的花蕊都是用极小的珍珠点缀而成。鞋子穿在脚上,每走动一步,那些花儿就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抖。当真是踏着花浪而来。

柜子里还有一些小盒子,胡颜随手打开两盒,翻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首饰,无一不精美绝伦。

她将首饰放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为救曲南一,她折断了自己的指甲,此刻已经被修剪好了。

胡颜放下袖子,散着一头如墨似瀑的长发,一步步走到屋外。

白子戚的院子里不但没有杂物,且寸草不生。

他跪坐在几前,打磨着竹条。他的眉眼低垂,看样子竟是十分认真。

当胡颜走进,他才抬起头,看向胡颜,眼中毫不掩饰地闪现出惊艳之意。

胡颜莞尔一笑,问:“想夸夸我吗?”

白子戚摇头,再次垂眸去打磨手中的竹条,问:“饿了吗?”

胡颜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问:“我的牛肉呢?”

白子戚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皮子,对着夕阳看了看,然后拿起剪刀,开始裁剪:“曲南一不批,让你回去当面和他说此事。”

胡颜蹲下,拿起一把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细长竹条,抖了抖,道:“我是你的护卫,当然听你的。”

白子戚淡淡道:“我回绝了。”

胡颜点点头:“哦。”

白子戚又道:“牛肉在厨房里。”

胡颜唇角上扬,心情很好地道:“白子戚,容我再夸你两句?”

白子戚双手不停地忙活着,回道:“你说,我听。”

胡颜却突然探头看向白子戚的脸,道:“在夸你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关于换衣裳这件事?”

白子戚淡淡地瞥了胡颜一眼,道:“若我昏迷,你可随意帮我更换衣物。”

胡颜目露凶光:“这样就算公平了?”

白子戚道:“哪有公平可言。你又身无长物。”

白子戚面无表情地说着黄色笑话,着实震撼了胡颜一把。她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瞪着白子戚,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声。

她感觉胸腔闷疼,却还是收不住笑,只能一手捂着胸口,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笑到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

白子戚伸出手,抚摸上胡颜的脸颊。

这招最好使,胡颜终是止住了笑。

白子戚眸光沉沉,用拇指擦掉胡颜的眼泪,送到唇前,伸出舌头将其舔舐干净,让味蕾悄然品味着那种代表着喜悦的酸涩。

胡颜问:“什么味儿?”

白子戚答道:“七分咸,两分酸涩,一分欢愉。”

胡颜问:“白子戚,你的眼泪是何种滋味?”

白子戚思忖片刻,回道:“忘了。”然后底下头,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东西,道:“今晚有花灯。你若身体无恙,倒是可以陪你四处转转,尝尝六合县里的小吃。牛肉明天再吃也不迟。”

胡颜扔下手中的竹条,拍了拍手,站起身,朗声道:“走!我伤在胸腔,又不是瘸了腿,怎就不能走?”

白子戚抬头看向胡颜的脸,道:“逞强无意,你应多休息。”

胡颜垂眸,勾唇一笑,道:“此伤虽重,却不致命。若真致命,今晚势必要出游。你需知,人生百年,弹指之间。生前不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白子戚的唇角勾起,重复道:“生前不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胡颜打了个响指:“正是这个道理。”

白子戚道:“厨房里粥,你先喝上半碗,暖暖胃。天黑后我们出去逛逛。”说着,又开始低头忙活上了。

胡颜干脆坐在他旁边,问:“你要做什么?”

白子戚道:“做个花灯。”

胡颜惊讶问:“这你都会?”

白子戚反问:“有何不会?”

胡颜撇嘴:“谦虚一点儿如何?”

白子戚回道:“怕你不习惯。”

胡颜莞尔一笑,随即压低声音,问:“什么皮?”

白子戚抚平已经剪好的皮,回了句:“羊皮。”

胡颜点头:“妥!”

白子戚手指翻飞,做起了灯架。

胡颜发现,白子戚的左手显得有些笨拙,不如右手灵巧。想到他曾经捏碎自己的手骨逃生,心中竟隐隐觉得不太舒服。不过,若非他绑了燕归,又非要纳绿腰为妾,自己还真没必要收拾他。

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白子戚的动作很快,扎好灯笼的框架后,又开始穿针引线缝制皮子。整只灯笼做好后,他又拿出毛笔和颜料,寥寥数笔,便在灯笼上画出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他将灯笼递给胡颜,道:“我无文采,你来。”

胡颜接过灯笼,一眼便看出,白子戚画得是她。唇角含笑、眸染霞光,一身粉衣层层叠叠如花中仙子,气韵天成。

胡颜拿过毛笔,想了想,道:“是来首风花雪月呢,还是感叹春秋、无痛?”

白子戚道:“剥衣剥裤为剥皮,摸手摸肉为骨迷。子戚一笑心肝跳,抱个骷髅好睡觉。”

胡颜微愣,随即笑弯了眼角,道:“如此,甚好。”皓腕轻转,提笔写下那首歪诗。

胡颜的字瘦中有肉、肥中有骨,不娟秀,却隐藏着一股霸气。一撇一捺间,极尽风流。

白子戚赞了声:“好!”

胡颜将笔一丢,朗声笑道:“终于得你一声赞,不易啊。”

白子戚只觉得脸上一凉,伸手一抹,竟擦下来一团黑色的墨汁。

胡颜这一丢笔,确实十分潇洒,独领了文人墨客的风骚,却一不小心甩了白子戚一脸的墨汁。她见白子戚露出那副被雷劈中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子戚看向胡颜,突然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抹了一下。

胡颜微愣,随即抓起毛笔,再次扑向了白子戚。

白子戚被她压在身下,整张脸画成了王八。

胡颜笑得直打挺,一翻身,躺在了白子戚的身边,感受着太阳的最后一点儿余温。

白子戚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攥着胡颜的小手,握入手心。

白子戚的掌心没有一丝薄茧,既温热有力又柔嫩得好似羊脂白玉,给人一种可以携手走下的错觉。

胡颜有些恍惚,贪恋起被人呵护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得,珍贵得好似鲛人泪。然,她终究是抽回了手。他终究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不是她要执手下半辈子的人,不是让她将被虐当成习惯的那个人……

去他娘地狗屁习惯!习惯,就是让人惯的!

封云起,不是良人,她下起手来再无负担。如此一个狗苟蝇营的灵魂,她信手掐灭,也无不可。但是,封云起的身子,她要了!

封云起呀……呵……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从未要求过封云起善待自己,所以他便以他惯有的方式对待她?巴掌打在身上,痛得何止是皮肉,还有那颗苦苦守望的心。小哥哥投胎转世的时候,若她也随他一起,今生忘记前尘往事,便不会那么痛苦。当然,她也未必会追着封云起跑,渴望寻觅失而复得的怀抱。

胡颜的眼中划过一丝苦涩和迷茫,不知自己卑微的坚持能走到哪一步?

卑微……呵,她从不卑微!就算被打折双腿,也要挺直腰杆,绝不卑微!

这世间,除了自己的一颗心,谁还能虐得了自己!

她十分明白自己要得是什么。若有一天,封云起知道她要得是什么,可能会后悔,昨日没有直接杀了她吧?呵……

千人唾、万人恨,真得无所谓吗?

不!

有所谓。

只不过,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她曾经的誓言重要。

那是她对小哥哥的承诺,唯愿用一生去寻、去做、去坚守!

温柔乡是英雄冢,她虽非好汉,却比男儿站得更高、望得更远,更……更怕温柔乡。

胡颜站起身,道:“我回去一趟。”

白子戚抬眸看向胡颜,道:“说错了。”

胡颜挑眉等着白子戚的下文。

白子戚也站起身,道:“你是要去县衙里探望一下曲大人。”

原来,是“回”与“去”的差别。

胡颜眉眼一弯,摆摆手,走了。

白子戚突然拉住胡颜,将她扯进怀里。掏出帕子,将她脸上的墨汁擦掉,又挽起胡颜的半面长发,抽出自己发间的白玉簪,插入胡颜的发间,垂眸望着胡颜的眼,低语道:“早去早回,同看花灯。”

第三百章:两女一男的暗战

胡颜不知是怎么走出的白家,在快到县衙后院时才恍然回神,一手拍在自己的脑门上,苦笑道:“真是……温柔杀。”若白子戚还如从前一样阴阳怪气,她大可以陪他逗趣一番,可他突然表现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样子,这就实在有些难为人了。

哎……要老命喽。

胡颜伸手推了推厚重的大门,却没推开。她翻身上墙,直接跃进院内。

此时,天已擦黑,司韶的屋里无人,她的屋里却亮着一盏油灯。

胡颜暗道:司韶怎又跑到我的房里去了?昨晚一夜未归,不知要被他如何念叨。随即却皱起了眉,暗道:司韶眼盲,又怎会点上油灯等自己?难道,是曲南一?

曲南一的屋里没点油灯。

胡颜勾唇一小,脚步轻快了几分,直接走到自己的屋门口,一把推开了木门,笑吟吟的脸在看见屋内的二人时,突然愣了愣。

屋内,花如颜脸上覆着薄纱,倚靠在软枕上,一副厌厌的样子,当真是病中西施。那柔美的身段,在油灯下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都说灯下看美人,美人更美。单是那份神秘感,就令人心神荡漾。

曲南一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正要劝花如颜吃药。

二人听见推门声,同时看向胡颜。

曲南一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将碗放下,大步迎向胡颜,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扯进屋里,道:“阿颜,这么晚了,怎么回来了?”

胡颜任曲南一拉着自己的手,笑容璀璨道:“想吃牛肉了,特意找曲青天行个方便。”

曲南一见胡颜和自己打趣,这才将一颗心悄然放回到原处,勾唇一笑,戏谑道:“阿颜想吃人肉,我都肯挽袖子奉上,更何况牛肉?”微微一顿,看向花如颜,继续道,“如颜为救我受了重伤,大夫说需要静养,不宜走动。昨日我送如颜去‘济心堂’后,本想送她回花云渡,但怕她经不住车马颠簸,便直接将其接到县衙养伤。”攥了攥胡颜的手,“县衙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便让她暂住你这里。”低头,靠近胡颜,暧昧地小声道,“你可住到我那儿。”

曲南一生怕胡颜误会,一口气将整个过程都讲诉了出来。

花如颜见二人相握的手,眸光闪了闪,费力地支起身子,虚弱道:“原来……原来这是胡姑娘的屋子……咳咳咳……我……我不应叨扰的……”

曲南一忙松开胡颜的手,轻轻压住花如颜的肩膀,道:“如颜,大夫交代过,你不能妄动,若真落下病根,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花如颜美眸盈盈,望向曲南一,声音轻柔而坚韧,道:“若真落下病根,也是如颜心甘情愿,无悔。”

曲南一不自然地避开花如颜的目光,重新端起药碗,道:“先把药喝了。”

花如颜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曲南一手中的药碗,转过身,背对着曲南一,掀开黑纱,喝下苦药。她放下黑纱,微皱着眉,将药碗递给曲南一,道了声:“劳烦南一了。”随即问道,“可有蜜饯?”羞赧一笑,“口中甚是苦涩。”

曲南一接过碗,道:“稍等。”转身出了房间,直奔厨房。

屋里,只剩下胡颜和花如颜二人,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花如颜望着胡颜,歉然道:“胡姑娘,你别怨我。当初惦念你的皮也实在情非得已,但如颜绝没有杀你意。”

胡颜笑吟吟地道:“怎会怨你?你不过就是想割我一块皮而已,小事儿小事儿,不用挂在心上。”

花如颜微愣,随即求证道:“胡姑娘当真如此大度?不怨恨如颜?”

胡颜坦坦荡荡地道:“你都觉得这是小事儿一件了,我若斤斤计较,岂不是显得太过小气。”随即眉眼一弯,低声道,“若哪天胡颜想吃红烧美人皮,还请花姑娘不要吝啬才好。”

花如颜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你!你好生过分!”

胡颜竖起食指摇了摇,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不要这么小气嘛。大家都是女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我想吃,你就给我好了。这样才显得你雍容大度。”

曲南一推门而入,笑睨了胡颜一眼,问:“你要吃什么?”捏起蜜饯,塞进胡颜的嘴里,食指在她的唇上轻轻一捻,这才端着蜜饯走向花如颜,将整只碗都递了出去,“如颜尝尝看,若喜欢,明日我派人多买些回来。”

胡颜伸手接碗,却身子一僵,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曲南一忙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