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颜探头一看,司韶的碗里还剩了两只馄饨,便抽了一双筷子,捧起司韶的碗,咕噜噜喝了一口汤,又捞了馄饨送进嘴里,慰藉五脏六腑。

司韶听见胡颜咀嚼的声音,双颊悄然泛起了粉红色。他忙拿起幕篱,扣在自己的头上。

胡颜正准备捞起第二个馄饨,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把。馄饨掉进碗里,溅起一个小水花。

胡颜不用回头,都知道拍自己的是谁。

百里非羽一屁股挤到胡颜的身边,对摊主喊道:“加两碗馄饨!”

摊主心中泛起迷糊,也不知今天是不是吉星高照,怎么如此多衣着华美的人来光临自己的小摊位。不过,来者就是客,只要能付得起铜板,吃得越多越好。摊主将笑堆在脸上,高声应道:“好咧!”捧起煮好的馄饨,递给胡颜。

百里非羽直接接过馄饨,虽被烫得呲牙咧嘴,却没将馄饨扔地上去。他将馄饨放到板子上,抽出筷子,捞个馄饨,吹了两口,便急急地送进嘴里,一口咬下,烫得直翻白眼,忙将馄饨吐到地上,不停地吐着舌头。

摊主为难地看着胡颜,胡颜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摊主这才安心地包起了馄饨。

百里非羽与胡颜、司韶,挤在一条长凳上,感觉怎么做都不太舒服,于是不停地挤胡颜,胡颜就只能挤司韶。

司韶用上了暗劲儿,坐着就是不动。

百里非羽探头,对司韶道:“这又不是你家后院!你起开!”

司韶不搭理百里非羽。

百里非羽瞪了司韶一眼,对胡颜道:“你不是不管爷吗?这眼巴巴地追来,干啥?”

胡颜捞起碗中唯一的馄饨,送入口中,也不搭理百里非羽。

百里非羽心中不爽,端起馄饨碗就要往板子上拍。

就在这是,司韶拉着胡颜站起了身。

长凳撅起,百里非羽的身子一歪,一整碗的馄饨洒了一身,烫得他嗷嗷直叫:“嗷……”

胡颜瞥了司韶一眼,隐含警告之意。

司韶直接讽刺道:“你去给他吹吹,看他赖不赖上你!”

胡颜知道司韶所言在理,便道:“走吧。”

摊主怕摊上事儿,忙去搀扶百里非羽:“这位爷、这位爷,您没事儿吧?”

百里非羽嚎道:“你把自己塞馄饨锅里,看看有没有事儿?!”一抬头,看见胡颜和司韶要走,一个高蹦了过去,张开双手,拦住二人面前,瞪圆了猫眼,怒道,“不许走!”

司韶威胁道:“信不信我踹你!”

百里非羽立刻扯开喉咙喊道:“多宝!多宝!”

多宝正在买百里非羽要的糖炒栗子,闻听他的叫声,忙抱着糖炒栗子往回跑:“来了、来了……”

司韶鄙视道:“你怎么不叫娘?!”

百里非羽面上一红,梗着脖子道:“干嘛要叫娘?!”

司韶一把推开百里非羽,拉着胡颜便走。

百里非羽再次拦住二人,瞪圆了猫眼,对胡颜道:“你俩把爷的衣服弄脏了,必须赔!”

胡颜不想和百里非羽多做纠缠,于是在身上一摸,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了百里非羽。

银子一出手,胡颜就察觉到不对劲儿,忙伸手去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见着百里非羽伸手接住了碎银子。

百里非羽被碎银子刺了一下,轻轻地哎呦了一声。他展开手指,发现手中处的那枚碎银子竟然是黑的!

百里非羽眨了眨猫眼,看看了胡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刺破的手心,挑着音儿蹦出了两个字:“有毒?!”便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胡颜看看司韶,司韶看看胡颜。

胡颜骂道:“操咧!”

司韶忍着笑,道:“第一次听你骂人。”

胡颜感觉自己头上蹦出了三根青筋,不是因为司韶是话,却是因为自己的蠢。人家曲南一中毒后,还精神抖擞地缠着她不放,百里非羽这个小东西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胡颜深感忧心忡忡啊。

小厮多宝终于跑到了百里非羽的身边,被他那人事不知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蹲下,扶起他的身子,为其把脉。

胡颜干巴巴地道:“不用诊治,他中毒了。”

多宝忧心忡忡地问:“姑娘可知,我家公子中了什么毒?”

胡颜仰头望天,喃喃道:“鬼知道那是什么毒。”皱眉,咬着后牙道,“抱起他,跟我走。”

胡颜向前走了三步,脚步微顿,回过头,看向多宝。

多宝微愣,忙问:“姑娘?”

胡颜伸手,捞起多宝买的糖炒栗子,抱在怀中,掏出一粒,用力捏开,发出啪地一声响。

司韶再也忍不住,颤抖着肩膀,无声地笑了。

多宝抱起百里非羽,跟在胡颜身后。

馄饨摊主看了一场心惊肉跳的热闹后,才想起来,自己竟忘了收馄饨钱!但是,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讨要铜板。没看人家中毒了吗?万一追究起来,他这摊子就不用干了,人也可以直接去大牢里蹲着去了。哎……真是,只能自认倒霉。

小乞丐将碗偷偷放到板子上,就要开溜。

摊主一把扯住小乞丐的衣领,喊道:“你吃了我一碗馄饨,就想跑?!若不拿出铜板,拉你见官!”

小乞丐忙道:“这碗馄饨可是那位爷请我吃的。”

摊主哼唧道:“他跑了,我正好找你要!”扬起拳头威胁道,“你要是不给,小心……”

一块碎银子砸在摊主的手上,打得他痛呼一声:“哎呦!”他本想骂人,却见打自己的是一块碎银子,当即心中一喜,放开小乞丐,去捡银子。

小乞丐一溜烟跑到司韶身边,哽咽道:“谢谢公子。”

司韶冷冷道:“我缺个打扫小厮。”

小乞丐微愣,随即欣喜若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司韶掏出一锭元宝给小乞丐,道:“把自己收拾干净,再买些日常所需。”

小乞丐接过碎银子,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乖巧道:“公子放心,我一定将自己洗干净再见公子。”

胡颜扫了那小乞丐一眼,没说什么。

第三百九十一章:情深之处

胡颜等人回到司韶的小宅院。

司韶回了自己的偏房,多宝将百里非羽抱进了另一间偏房,即他们昨晚住过的地方。

胡颜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一番后,这才走向偏房,推开了百里非羽的门。

多宝迎了上来,忧心忡忡道:“姑娘,公子一直不曾苏醒。”

胡颜微微额首,道:“你出去。”

多宝略显犹豫。毕竟,他实在拿捏不准胡颜的态度。这个女子,风一阵、雨一阵的,真不晓得下一刻,她会不会突然下冰雹,直接掐死百里非羽?毕竟,百里非羽气人的功夫,那是炉火纯青,就连自家家主那种高深的道行,都被其气得险些一口气憋死过去。否则,也不会同意他出来寻什么娘子。

胡颜淡淡地瞥了多宝一眼,道:“艳山上,有位道长,最善解毒,你去寻吧。”

多宝疑惑:“这……这要如何寻?”

胡颜道:“佛家讲究缘法,道家讲究自然,你若诚心,大可一试。”

多宝立刻抱拳道:“诺!如此,就请姑娘代为照顾我家少爷。多宝会速去速回。”

胡颜笑道:“如此,甚好。”

多宝问:“只是不知,三少爷还能撑多久?”

胡颜垂眸看向百里非羽,开始睁眼说瞎话,道:“撑个四五天不成问题。”不知为何,她竟有些舍不得他走。此番一别,再相见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多宝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问道:“恕小的鲁莽,请问姑娘为何善待我家公子?”

胡颜直言道:“我与你家家主百里丰优是旧识,算得上是好友。”

多宝肃然起敬,抱拳道:“那就请胡小姐代为照顾公子了。”转身,大步离开。

多宝跑到艳山脚下的时候,才想到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自家家主百里丰优已是花甲之年,若是胡颜是旧识好友,那胡颜到底是多少岁?还是说,二人是忘年之交?嗯,多宝以为,应该是后者。

屋里,胡颜扒下了百里非羽的衣袍,用食指在他的胸部画起了复杂繁琐的图腾。

她的唇瓣微张,在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懂的文字;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却仍旧一下接着一下划过百里非羽的胸膛;她的汗水打湿了鬓角,划过脸颊,滴落到百里非羽的腹部,飞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当仪式完成,胡颜抓起百里非羽被碎银刺伤的手,将嘴对准那个细小泛黑的伤口用力吸吮着。

百里非羽那已经泛黑的手臂渐渐恢复成肉白色。

胡颜放下百里非羽的手,垂眸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身子轻轻趴在床上,侧脸看着他,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手指缓缓向下,直到百里非羽的亵裤上。她想拉下他的亵裤,看看他的伤口,却……怕见到那伤口。只好作罢。

胡颜此刻的样子,若让外人看到,定会以为她要对百里非羽不轨。尤其是那只手,竟在人家的亵裤上扯来扯去,简直是猥琐至极。

有些误会就此产生,有些误会就此美丽,无论如何,都是因缘际会下的奇迹。

胡颜的额头都是汗水,她却没有力气去擦。

她的脸上挂着笑意,顶着一只青紫色的眼皮,细细打量着百里非羽,想着他唱戏时的样子,想着他叫自己宝宝时的表情,想着他暴起伤人时的凶悍,想着他说要娶自己为妻时的柔情……

胡颜想着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忘记,反而历历在目无比清晰。心中的甜美尚未泛滥,却又被心痛所取代。

在世上,若说谁能让胡颜心疼到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拱手相让,唯有百里非羽与一人而已。不,不是百里非羽,而是那个曾经叫幺玖,后又改名叫燕归的男子。虽然他是一名戏子,却实打实地为她撑起过一片天。她,被他护着。那感觉,真好。

胡颜唇角挂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司韶出现在床边,静静望着胡颜。

胡颜含糊道:“一个时辰后,送我回屋,你陪着他。”话音渐小,人已是半昏半睡了过去。

司韶直接抱起胡颜,送回主卧。什么一个时辰?!狗屁!

司韶将胡颜轻轻放到床上,为她脱掉鞋子。

司韶犹豫片刻,还是为胡颜褪掉了袜子。

按理说,女人的脚是一种私密,只能给最亲密的人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司韶毅然决定要褪了胡颜的袜子。按照他的想法,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接触胡颜的私密?每一次接近不为人知的胡颜,都令他兴奋得难以自持。这就好比是一种毒,明知道会要人命,但为了那种能令人血脉喷张的存在感,还是忍不住一点一滴的尝试、靠近、挖掘、占有!

袜子褪下,胡颜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裸足便暴漏在司韶的眼下,只可惜,他现在看不见。胡颜的右脚食指上的盘蛇戒,瞪着凶残狠厉的红色眼睛,紧紧盯着司韶,仿佛在守护胡颜,随时会对司韶发起攻击。

司韶的双颊浮起淡粉色的云朵,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抿了抿唇,在心跳如鼓击中伸出手,抚上胡颜的脚,去触碰那份细腻与隐秘。

手指,轻轻滑过胡颜的脚趾,竟摸到一个浮起的东西。

司韶轻轻托起胡颜的脚,用手指抚摸她脚趾上的那条小蛇,想象着它的模样。

司韶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摸得出,那是一条小蛇。做工精美、活灵活现。他在觉得惊艳的同时,隐隐有了不安的预感。他有种直觉,这盘蛇戒不会是胡颜自己戴上去的。那么,如此私密的地方,到底是被谁攻占了?

司韶微微蹙眉,任那不悦感充斥着胸腔,燃起一团无法扑灭的烈火。

大门被敲响,司韶不想理会,却又怕吵醒胡颜,只好皱着眉向门外摸索去。

小乞丐背着一个大包裹,雀跃地跑到司韶面前,一叠声地道:“公子公子,我洗干净了,也买了用品。”

司韶点头,道:“以后,你便叫叮当。”

小乞丐口齿清楚地应道:“谢公子。叮当,叮叮当当,真是好听。哦,主子,我……不不,奴,奴这就放下行囊,服侍主子。”

司韶淡淡道:“你收拾一下厨房,做些饭菜,待她醒来,再开饭。”

叮当疑惑:“主子,她是谁啊?”

司韶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胡颜,住在主屋的人。”

叮当:“哦。”

第三百九十二章:真相不能对人言

县衙里,衙役们都躺在家中修养,曲南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堂上,翻阅着历年来的案件。

他翻看得很快,一卷接着一卷,不曾休息。

花如颜脸覆薄纱,腰肢款款地走向曲南一。她的身后,跟着白草和竹沥。二人手中各提溜着一个食盒。

花如颜在曲南一的脚边轻轻跪坐着,慢声细语地说:“昨天没吃饭,今儿也不吃饭,南一这是要饿坏自己吗?”

白草和竹沥将食盒打开,递给了花如颜。

花如颜开始往几上摆碗筷。

曲南一放下竹简,低哑道:“如颜,无需如此费心,收起来吧。”

花如颜用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看向曲南一,苦涩道:“南一,我自知容貌尽毁,与你不再般配。待身体修养好,我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不会让你为难。”

曲南一淡淡笑道:“如颜,你如此说,才是让我为难。休要多想,你去休息吧。”

花如颜拿起筷子,递向曲南一,执意道:“若不想如颜多想,南一要吃饭才好。”

曲南一接过筷子,微微额首,端起了饭碗。

花如颜为曲南一夹菜,曲南一都一一吃下,直到一碗饭见了底儿,菜也去了大半。

花如颜又从另一个食盒里拿出小巧的茶具,为曲南一烹了一杯香茗。

曲南一喝下。

花如颜眸光带笑,收起起了茶具与碗筷,柔声道:“如此,就不打扰南一了。”

竹沥拎起食盒,白草搀扶起花如颜,三人带着一阵香风离去。

曲南一目送花如颜离去后,站起身,快步走到后堂休息处,对着痰桶哇哇大吐了起来。

吃不下,就算强迫咽下,也留不下。

直到曲南一吐出尾水,这才终是消停了下来,喘着粗细,红着眼眶,倒杯水漱了漱口,这才返回到前厅,继续翻看那些竹简卷宗。

他必须让自己忙起来,这样才不至于想很多的事、想……一个人。

那人身边从不缺男子,自己的容貌比不过花青染、武功不如司韶、钱财比不过白子戚,地位不如封云起,现在,又多了一个会摇着尾巴的百里非羽,比他更善于谄媚之道。呵……他是谁?谁又在意他?!

不敢想,不敢确认自己的一无是处。他在胡颜面前,即便低微到泥土里,也只会染了她的鞋子吧?呵……

一只白鸽,蒲扇着翅膀飞进县衙大堂,来到曲南一的几前。

曲南一取出白鸽脚上的小竹筒,倒出一块绢布,上面是一首艳词儿,一看便知是哪个窑姐写给曲南一的相思调儿:风雨飘,人影摇,君不见,相思烧。

曲南一点燃了蜡烛,将其放到火上轻轻烘烤,那些艳词儿的旁边竟然出现几行蓝色的小字,书写着:其一,潘的罪证可全?其二,封的身份可辨?其三,劫金案可有眉目?若难,速回。

这是三件事,曲南一长久以来偷偷做着的三件事。无人知晓,亦无法对人言。他化名曲南一来此六合县,为得到底是什么,谁知?呵……怕是唯有天知地知,长安某人知,他自己知。

第一件事,问得是潘太守等人的罪证可全。第二件事,问得是封云起的身份。第三件事,问得是劫金案是否有了进展。

劫金案并非发生在六合县内,但那金子,却曾出现在六合县内。许是贼人胆大包天,以为这六合县里太过闭塞,竟不知道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还蹲着他这么一尊易请不易送的大佛。

劫金案发生的时间,恰好是绿腰假死之后。那时,他心灰意冷,却不能离开六合县,只能继续散布谣言,吸引潘太守的注意。那时,花青染与花如颜纷纷离开六合县,又在胡颜出现后纷纷回来。胡颜曾从许老道那里偷了许多金子回来,害他误以为打劫那些赈灾金的人是她。后得知,这些金子都是花如颜送给许老道的,曲南一的心中便有了计较。

杀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回那些赈灾金。花如颜要搅合他与胡颜的感情,他在安抚胡颜的同时,还要努力配合花如颜演戏,演一个有一点儿良心却痴情的风流种子。为得,只是寻回那些赈灾金!呵……若他一心为公,就应该将负心人扮演得淋漓尽致,也好过现在这样,两手皆空。攥不住,又回不去。

想要扮演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必须要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都说幺玖是戏子,最善演戏,殊不知,在他这儿,早就落了下层。

大道好走,他却独爱小桥单行。怨谁?呵……

胡颜怨他不信任她,可她又怎知,他又何曾不怨她,从不信任他?

花如颜在利用他,他便利用花如颜试一试胡颜对自己的情谊,结果……一败涂地。胡颜要得,终究不是他曲南一。

他身兼要职,为天家办事,不能对他人言。就如同胡颜的身份,她不说,他便不问。就如同他的真实身份,她不问,他从不会说。只因,他早已看透浮华,要得便是一个原汁原味的洒脱!

那些所谓的身份、地位,不过是天家给的殊荣,与他曲南一有何干系?!他孑然一身,要得只是胡颜一个女人!

却,难。

如此之难。

曲南一自嘲地一笑,突然暴发一串咳嗽,忙掏出帕子捂住口。

帕子离手,染了团血迹。

曲南一盯着那团血迹,幽幽道:“何苦?”若情深至此,何苦请深?许像燕归那样,失了记忆、断了念想、完全的遗忘,才是好的。

曲南一收起帕子,拿起剪子,将有字的位置剪下,烧毁,然后提笔,回了一句不着调的词儿:清雪寒,人偎暖,无娇娘,身影单。

然后,从发冠上抠下装饰玉片,从发冠夹层里取出一根羽毛和一瓶十分小巧的蓝色药水。用羽毛沾着蓝色药水,在绢布的空隙处,写下三行蝇头小楷:其一,由潘太守入手,查得琼将军与齐王爷私备兵马罪证,现以派人送回。其二,封的身份如实,却无意朝廷纷争,望爹妥善处置。其三,劫金案已有头绪,儿与主犯同住一个屋檐下,定能寻回赈灾款。暂不回。珍重。

待蓝色的墨迹干涸后,在绢布上彻底消失不见,曲南一才将其装入信桶里,插在信鸽的脚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放飞了信鸽,直到其消失不见,还在仰头看着,口中轻轻念叨着:“暂不回。”

他嘴里泛苦,眉毛紧锁,没有一点儿人前笑吟吟的样子。

他返回到几边,抓起竹简,继续埋头看。到底能看进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唯有一点萤火陪着他,守着那份秘密,不能对人言。

第三百九十三章:众男异相

白家,白子戚攥着锄头,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正一下接着一下地翻着地面,将石灰粉都刨了出来。

大门被敲响。

他拎着锄头,打开大门。

赌坊管事敛衽一礼,低声道:“爷。”

白子戚转身回到院内,继续刨地。

赌坊管事走进院内,对白子戚低声道:“爷,胡姑娘将李安仁的手打骨折了,且诬陷李安仁给她下毒。李安仁表面认栽,暗地里却在找人收拾胡姑娘与百里非羽。恰好,找到我们的人。此事,还请爷示下。”白子戚虽从未说过要关照胡颜,但长个眼睛的便能看出,白子戚对胡颜是有意思的。此事,若不禀告白子戚知道,管事怕事后担责任。给别人做事,拿着普通的月俸,操着一般的心;给白子戚做事,拿着高额月俸,操着非一般的心。

白子戚一锄头抛在地上,淡淡道:“既然李安仁求来,应下便是。”

赌坊管事微愣,偷偷去看白子戚的脸色,但如往常一样,白子戚面无表情,令人窥探不到一丝方向。

白子戚瞥了赌坊管事一眼。

赌坊管事立刻收敛心事,应道:“诺。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白子戚又刨了两下地面后,这才说道:“寻一些不中用的生人去做。”

赌坊管事心中暗道:果然,白爷还是护着胡姑娘的。寻一些不中用的人,自然伤不到胡姑娘,但那个弱弱的百里非羽就未必那么好运了。用生人去做,就算此事被胡姑娘知道,也与白爷无关。这简直就是名利双收的好买卖!

赌坊管事自认为思虑周祥,洞悉了白子戚的心思,于是主动提议道:“不如派两拨人?几个无能之辈,去叨扰一下胡姑娘?几个好手,去对付一下百里非羽?”

白子戚抬头,瞥了赌坊管事一眼。

赌坊管事知道自己的想法与白子戚的真实意图有所冲突,不免心中一惊,忙道:“是小人鲁莽。”

白子戚眯了眯眼睛,望向地上堆放的几捆小树苗,道:“让人对付胡颜,她未必会追根究底;但若让人对付百里非羽……”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令人胆颤的冷笑,“她会和你拼命。”

赌坊管事心中大惊,没想到白子戚是如此形容胡颜与百里非羽的关系。他有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好几个来回,却没敢问出口。

白子戚却放下锄头,直接道:“还有事?”

赌坊管事借机道:“爷,大家都在传,说那百里非羽就是燕归,不知……”

白子戚走到木盆前,洗了手,道:“此事,怕是那百里非羽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话的意思便是: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赌坊管事这回听明白了,于是不再耽搁,再次敛衽一礼后,退出了院子。每次他进入白子戚的院子,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今天一看,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那种感觉。原来,这院子里铺了一层石灰粉!寸草不生,鸦雀不鸣,不怪异才怪!

花云渡里,花青染在抚琴。琴声悠扬,隐含悲伤寂寥之意。

福管家弯腰立在花青染的身侧,显得有些心思。

花青染一曲终了,将修长漂亮的手搭落在琴弦上,声音浅淡地问:“有事?”

福管家上前两步,道:“回公子话。确实有事。”

花青染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勾动一下:“说。”

福管家略显犹豫道:“公子,老爷催您回家已经有些日子,为您挑选的女子已快到百人,您却始终不给回应。老爷不悦,断了花云渡的一切供给。门外,各店老板都来讨要银两,您看这事……?”

花青染的手指勾动琴弦,发出一声长音,徐徐不散。

半晌,花青染望着琴弦道:“今日,可有人来求符?”

福管家微楞,随即应道:“有有有!每日都有人来求符。往日,我们不应,他们便自行退去了。今天,又有人来求符,候在门外,不肯离去。”

花青染道:“收下银子,取朱砂笔过来。”

福管家略显犹豫,却还是点头应道:“诺。”

不过时,管家取来朱砂笔和黄纸,恭敬地摆放在花青染的面前,并低声道:“公子,前天有人出价一千两纹银想要请公子画符祛晦,但那人今日没来。今日来的人,只出了一百两纹银,求祛晦辟邪的符。”

花青染提笔,凝神,突然转头问:“可够还今日的债务?”

福管家道:“那些掌柜的知道我们花云渡不会赖账,便都回去了。唯有布庄掌柜给公子送来新袍,要收一百两纹银才肯走。”

花青染微微额首,再次凝神,目光锐利、神态严谨,笔若游龙、翩若惊鸿,一挥而就,画下黄符一道。

福管家禁不住赞道:“公子画符的功力,与日俱增!”

花青染拿起黄符看了看,幽幽道:“可惜……画残了。”

福管家的唇角一抽,小声道:“公子不是练了许久,怎还会画残?”

花青染道:“练再久,功力不够、道行不深,画出的符不过就是一个笑谈。”

福管家建议道:“那……公子再重新画过?”

花青染直接将黄符递给福管家:“百两纹银,得此符,正是应该。”

福管家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道符,十分厚道地说了一句:“若那人拿到此符,不能祛晦辟邪怎么办?岂不是有损公子声名?”

花青染淡淡道:“但凡遭晦气需辟邪者,若非因果使然,便是心术不正,行了恶事,理应报应不爽。”

福管家觉得花青染不愧为天师弟子,果然见解独道、与众不同。当即,不再犹豫,捧着黄符便去了前院。

花青染见福管家走了,突然嘿嘿一笑,拿起琴弦乱拨弄一气,口中还喃喃道:“好想找姐姐玩呀。”

如此瞬间的变脸,福管家若是知道,一定会跌上一大跤。只可惜,花青染的变脸不是谁都有资格看到的。胡颜是万幸,亦是不幸。她被花青染盯上,就好比被一只青色大蟒缠住,勒不死你,却令你时刻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花青染毫无形象地趴在席子上,百无聊赖地扭动着身体,就像一条美艳的蛇。只不过,这只蛇格外惫懒。才扭动了一会儿,便打个哈欠,睡着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封起云涌

封家,封云起在在打拳,一个人和木头人较劲儿。

封云喜躲在树后,探出头,偷偷打量着封云起。待封云起侧头看她,她却突然将头缩回到树后,一副害怕被人抓到的小样子。若非不知她过往,一准儿会觉得她天真可爱、心思单纯。

封云喜有些怕封云起,但还忍不住想要接近他。这种感觉很微妙,令她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