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邪祟入体

百里非羽皱眉看向女冠。

多宝直言道:“多宝在山上被毒蛇咬伤,多亏女冠出手相救。公子若有何不妥,还请女冠明言,百里山庄定会感激不尽。”

女冠沉吟片刻,这才接着道:“不过百里公子体虚,易被邪祟入体。贫道观百里非羽面相,发现公子曾遭大难,虽侥幸得活,却厄运不断。不知,贫道说得对否?”

百里非羽没想到这女冠有两下了,当即用那双猫眼细细打量着女冠,却见她眼中泛着圣洁柔和的光,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心中信了女冠三分,却仍旧保持怀疑态度,道:“你说得这些,只要稍加打听便知,糊弄别人还成,想唬弄爷,道行还不够!”

女冠也不恼火,只是笑道:“百里公子信与不信,于贫道而言,并不重要。贫道之所以下山,是因为百里公子的这位随从。他为给公子解毒,求到贫道这里,贫道虽是道家人,但素来敬重忠义之士,如此,才随他走了一趟。既然公子不信贫道,贫道也不好纠缠,这就告退。”说着,就要往外走。

多宝拦住女冠,抱拳道:“女冠且慢,还请女冠……”

女冠摇了摇手,轻叹一声,道:“你无需多说,贫道下山,不是为了让谁信奉的。只是,有一事需提点你家公子。”

百里非羽抻长了脖子,道:“你且说说什么事儿?”

女冠看向百里非羽,目露忧虑,道:“公子要小心身边人。”

百里非羽皱眉:“你说得是什么鬼话?”

女冠轻叹一声,道:“此话,公子放在心里,日后便会知晓。贫道不会害你,只想让公子心生警觉,珍惜得之不易的性命。”

百里非羽的眉头越皱约紧,不悦道:“怎么说半截话?你要说,就说个明白透彻,不然还不如不说!”

女冠抬手,示意百里非羽稍安勿躁,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向胡颜的窗口望了一眼后,又将窗户关合上,这才回过头,对百里非羽道:“天色已晚,贫道法力不足,不适合留在此处。若公子想问究竟,可明日到‘晓家客栈’寻贫道。”说完,便要往门口走。

百里非羽猫眼一转,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拦在女冠面前,警觉道:“你什么意思?什么法力不足?什么天色已晚?你是要捉妖?”

女冠没想到百里非羽会突然发难,面上却不见惊慌,只是多了几分谨慎,刻意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自己留心便好。”

女冠越是说得含糊,越是令人觉得不安。

百里非羽直接将手撑在门框上,赌住门口,道:“别跟爷说得玄而又玄,就跟跳桥底下摆摊算命的神棍一样,让人心生不安。你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眼睛微眯,警觉道,“你不是想和爷说,这宅子里不干净,有邪祟吧。”

女冠目露沉吟之色,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点了点头,道:“公子所言不错。”

百里非羽放下手,让出门口的位置,嗤笑道:“有那恶婆娘坐镇,就算妖魔鬼怪敢来,也会被活捉了,下油锅,炸着吃。你走吧,爷没空听你瞎嚷嚷。”

女冠的脸色一沉,道:“公子不信,它日遭难,尸骨无存时,可别怨贫道没有提醒!如此,就告辞了。”

百里非羽冷哼一声,迈着施施然的步伐,躺回到床上。

多宝见过女冠的手段,自然更相信女冠的话,当即道:“女冠千万不要气恼,我家少爷最是口直,心却不恶,还请女冠指点一二。若少爷遇险,多宝万死难辞其咎。”

女冠长长地叹息一声后,道:“今日一进这间宅子,贫道便觉得不妥。此间宅子阴气纵横,黑雾萦绕,令人骨缝发寒。这世间,能令贫道觉得恐慌的事已经不多,此间宅子却是其一。”

不知为何,他就是见不得别人说恶婆娘不好。他自己骂,可以;别人说,不行!百里非羽从床上坐起身,斜眼看向女冠,阴测测地道:“这么说来,这间宅子里住着的人,是鬼喽?”

女冠摇头:“恰恰相反。贫道觉得,住在这间宅子里的人,定是有些法术的高人。”

听人夸奖胡颜,百里非羽的眼睛一亮。

女冠接着道:“但也正因如此,若那道法高深之人,都被邪祟附体了,可见这邪祟有多强大。贫道不是不愿驱鬼降魔,只是深知技不如人。”

百里非羽大怒,一个枕头砸去:“你才被邪祟附体了!”

女冠手一挥,枕头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砸向百里非羽。

多宝知道百里非羽的身体有多不好,当即扑过去,接住枕头,对女冠歉意道:“公子脾气不好,女冠见谅。”

女冠冷冷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你且想想,最近是否有人表现怪异!”抬腿,走了。

小女冠低垂着头,紧随其后。

百里非羽冷声一声,冲着多宝伸出手。

多宝将枕头递给了百里非羽,道:“多宝去送送女冠。女冠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若这宅子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还要仰仗女冠帮忙,万万不可以将人得罪了。”

百里非羽将枕头扔到床上,再次伸出手:“银子!爷要银子”

多宝为难道:“老爷吩咐过,不能给三少爷银子。少爷,见谅。”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了房间。

百里非羽抓起枕头,想砸多宝,比划了两下后,终是将枕头再次扔到床上,脑袋随之躺下下去,不自觉地琢磨起女冠的话。

这宅子里最近真是不太平。

先是他在不知不觉中中毒、然后司韶受伤、胡颜中毒受伤。昨天,他在地洞里寻到胡颜时,胡颜明明身受重伤,却不肯叫他知道。胡颜身受重伤,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寒,醒来后,不但将所有人打发走,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回长安去。刚才,对,就是刚才,她还生吞了蛇胆!不不不,再往前一点儿,是她竟然用手指甲剥开了蛇皮!那是指甲吗?兽甲也不过如此啊。

百里非羽生生打了个冷战,觉得事情有些玄乎了。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刚才看见胡颜的时候,胡颜的身体还在散发着雾气。那是雾吗?确定不是毒?

百里非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再者,他突然想到一个画面。昨晚,对,就在昨晚,白子戚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名华服女子。二人走进胡颜的房间后不久,那名华服女子捂着脖子跑了出来。他看见了……血!是的,血。血从华服女子的手指间渗透出来,滴落到衣襟,形成大片的血。那样鲜红,令人难忘。

百里非羽抖了一下身子,禁不住开始怀疑,胡颜……吸血!

百里非羽再也躺不住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身,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走到胡颜窗旁,蹲下,探头往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吓得百里非羽将三魂七魄丢了个干净。

黑漆漆的屋里,胡颜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手中悬浮着一只鸡蛋大小的小圆球。那小圆球散发着惨绿色的光,应在胡颜的脸上,别提多骇人。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胡颜露出两只长长的獠牙,在冲着他笑。

百里非羽吓得手脚冰凉,就算想逃跑,都支不起身子。更何况,此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唯有胡颜那张惨绿的脸,在冲着他笑。

多宝送走女冠和小女冠后,又返回到司家,一眼便看见百里非羽蹲在胡颜的窗口偷窥着。按理说,他回来后,应该与胡颜打声招呼,毕竟她才是一家之主。只不过因为忧心百里非羽的毒,便直奔了百里非羽的房间。如今空闲下来,他务必要去道一声谢。

只不过,为了脸面着想,还是要将偷窥的三公子带走,更为妥当。

多宝红着脸,偷偷蹲在百里非羽的身边,轻轻地唤了声:“公子”

百里非羽仍旧瞪圆了猫眼,望着胡颜,对多宝的呼喊毫无反应。

多宝伸手轻轻地推了百里非羽一下。

百里非羽直接后仰,倒地。

多宝吓了一跳,忙伸手接住他,大喊一声:“公子!”

胡颜再次破窗而出,蹲在百里非羽面前,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片刻后,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她只是想吓他一下,让他赶快回山庄,哪里想到他如此不禁吓,反倒吓了她一个半死。

多宝忙问:“胡姑娘,少爷他……?”

胡颜道:“无碍。给点些艾蒿,压压惊即可。”

多宝抱起百里非羽,对胡颜鞠躬道:“谢谢胡姑娘对公子施以援手。百里山庄,定当感谢姑娘义举。”

胡颜微扬着下巴,随意地挥了挥手手,道:“谢字不用提,你速速带他回百利山庄,两年之内,不许下山。”眼尾一扫,看向多宝,“你可明白?”

多宝为难道:“胡姑娘,此事……多宝做不得主。”

胡颜道:“告诉百里丰优,此话是胡颜说得。”

多宝行走江湖多年,听闻胡颜此话便知她与老爷子关系匪浅,却又实在想不明白,如此一个年轻女子,与自家老爷子会又何种渊源?胡颜那话说得并不客气,偏生又不让人觉得她无礼狂傲。多宝当即应道:“定当转告。”

第四百七十三章:曲南一回长安

胡颜微微额首,向外走了两步,脚步微顿,转身跳进了窗户。今晚不宜出行,还是在窝里蹲着疗伤吧。

多宝道:“经姑娘指点,多宝在山上寻了几天,虽没找到善于解毒的道士,但却寻到一位道法高深的女冠。多宝胡来,本应先来拜见胡姑娘,只因心中挂念少爷病情,失了礼数,还望胡姑娘不要怪罪。”

胡颜单手支头,侧躺在床上。多宝进门时,将大门拍得咚咚响,她哪有听不见的道理。且从脚步声中分辨出,走进来三个人,而非多宝一人。她当时心中泛起了疑惑,不知道多宝带谁回来了。不想,竟还真被他找到一位女冠。这算不算机缘巧合?

多宝微微沉吟后,继续道,“胡姑娘,那女冠说,司家院里有邪祟作怪,还请胡姑娘务必小心。”

胡颜勾起唇角,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了。一个从艳山上下来的女冠,竟然敢说这院子里有邪祟?谁给她口出狂言的胆子?

胡颜戏谑道:“女冠还说什么了?”

多宝道:“女冠还说,邪祟已经附了人体。”

胡颜闭上眼睛,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幽幽道:“附体?嗤……那叫夺舍。”听女冠所言,便知是个神棍,并不了解道家的一些专用词语。口出狂言者,不足为惧。若那女冠真有两把刷子,她还真要小心应对几分。思及此,胡颜戏谑道:“你如此大声喧哗,就不怕那邪祟出来杀你灭口?”

多宝坦言道:“多宝的任务是保护少爷。今晚,便会带着少爷离开。想必以胡姑娘的身手,不需多宝添乱。”

胡颜呵呵一笑,并未觉得多宝不仗义,反而觉得他进退有度,明白自己的立场,这样很好。于是道:“退下吧。”

多宝下意识地应道:“诺!”

多宝抱着百里非羽离开了司家,胡颜隔空一抓,又抓出一个泛着盈盈绿光的小圆球。那小圆球在胡颜的伤口处缓缓滚动,她的伤口处便透过白布带,冒出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白雾,她的额头上随即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水。

胡颜的表情十分淡然,微微闭着眼,看样子就像睡着了一般,但实际上,她却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之痛。伤口愈合需要时间,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世人皆道祝巫一派有吸食他人病痛的力量,却不知道祝巫需要忍受多大的痛,才能化解那些病症。世间万物皆有自然法则,若想与众不同,便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与其不痛不痒地养伤,她宁愿在锥心之痛过后,潇洒来去如风。

叮当提溜着篮子,出了家门。

半个时辰后,她提着一篮子野花,踩着最后一丝光亮,蹦蹦哒哒地来到胡颜的窗口处,探头一看,见她正在打坐,便开口道:“小姐,你知道吗,曲大人走啦。”

胡颜的眉心蹙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叮当低头扯了扯野花的花瓣,道:“奴刚才出去踩路边的野花,想给主子妆点一下屋子,结果看见曲大人策马而行。奴就问他,是不是要来看小姐。”

胡颜的眼皮跳动一下。

叮当抬头看向胡颜,接着道:“曲大人就说,让奴转告小姐两个字。”

胡颜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叮当。

叮当伸出两个手指头,道:“珍重。”

胡颜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叮当道:“小姐,你说,曲大人这是去了哪儿?怎会不辞而别?咦,小姐,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

胡颜反问:“我应如何?”

叮当道:“你应该十分惊讶啊,然后问奴,他为什么走?”

胡颜继续问:“你知他为什么走?”

叮当将有摇成了拨浪鼓:“奴怎会知道。”

胡颜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

叮当瘪了瘪嘴,道:“小姐这样,好没趣哦。”

胡颜道:“去和你家主子聊天吧,许能有趣些。”

叮当嘟囔道:“主子……根本就不搭理奴。”转身,噘嘴,提溜着鲜花走到司韶的窗前,也不敢前去打扰,只是将鲜花放在了司韶的窗前。

突然,她听见胡颜说:“只有祭拜死人,才用野菊。”

叮当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胡颜。

胡颜站在院中,负手望着天边。

叮当道:“小姐……你的脚底板都坏了,踩地上不疼吗?”

胡颜转身,轻轻一跃,回到屋里床上,翘着脚,道:“许是疼吧。”

那只笑面虎,永远都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企图用受伤的双脚去追他。

六合县的关口外,曲南一调转马头,看向六合县里的热闹。展壕与搜侯扮演着随同,尾随在曲南一的身后。

夕阳西下,六合县的一影一物皆映在曲南一的眼中,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遥远,成了无法触及的距离。

寒风吹起他的发丝,就像那抛之不去的万千烦恼,随风飘荡、萦绕,扯不下,抛不了。

曲南一暗道:阿颜,这一次,是我先丢了你。你且看看,谁先舍了六合县,谁先舍弃了你!

调转马头,策马狂奔,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展壕与搜侯赶着一辆马车,装作路人,紧随其侧。

展壕对搜侯道:“这六合县,眼瞧着要乱上一段时间了。”

搜侯道:“确实。但愿下一位县令,是位狠角色,能明察秋毫,压得住动乱。”

曲南一放慢马速,问:“什么情况?”

展壕道:“回公子,属下这几日混迹市井,听闻有个什么红莲教,正在到处勾搭人。”

曲南一眯了眯眼睛:“红莲教?”

搜侯道:“是的,他们口口声声说,红莲尊主大能,要在地狱打开之前,带领众人修魔成佛,远离凡尘,仙骨常在。”

展壕道:“哦,对了,他们还有一句诗。”

曲南一淡淡道:“说来听听。”

展壕轻咳一声,道:“红莲烈火焚九朵,血涂往生地狱开。修魔成神枯骨埋,灵渡仙山青常在。”

曲南一蹙眉,沉思。

苏玥影、苏家、百骨枯门、九十九朵红莲、红莲教、红莲尊主、花如颜、还有那个所谓的“神”。

每一个名字,都仿佛一只冷箭,射向胡颜。

曲南一突然打了个冷颤,仿佛那个被万箭穿心的人是他,而非胡颜。

是啊,他是一个男人,他应该挡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前,哪怕……是死。她弃他,他还是他。

曲南一突然勒停了马,对展壕和搜侯道:“是否还有‘裂土’?”

第四百七十四章:司韶见琥米

屋外月挂中天,正是子时。

司韶的房间里漆黑一片。

司韶缓缓睁开双眼,透光窗口,望向月亮,见时辰正好,便从袖兜里掏出一截小巧的竹节,扭开,将一只金红色的小虫子倒在自己的伤口上。

那金红色的蛊虫煽动着小翅膀,兴奋地钻进了司韶的肚子里,缓缓地爬动着。

司韶眉头微皱,闭上眼睛,紧抿着唇,看样子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只金红色的小虫子又爬出了司韶的体外,司韶用食指在竹节上敲了敲,它便乖巧地爬了进去。

这只金色的小虫子,看起来毫无威胁,还能帮司韶修补受损的内脏,实在却危险至极。这种金色的小虫子名叫金馋蛊。生性凶猛,喜欢吃肉,睡竹子,颇有点儿名士的调调儿。平时,它在吃肉的时候,口中会分泌出一种毒素,麻痹人的感官,让人不知道痛。它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人体,将人一点点儿掏空。人在不知不觉中瘦下来,尚未来得及窃喜几天,便会轰然倒地不起。金馋蛊唯有在子时,想要进行交配之时,才会在主人的引道下,一边啃咬受伤的内脏,一边口吐粘液,将受损的内脏黏合好。实则,它的这种粘液,是用来诱惑雌性,意图求偶的。

司韶用这个金馋蛊,也着实有些铤而走险。一些厉害的蛊,会反噬主人。他现在散尽驭鬼之术,力量薄弱了很多。所幸,今晚没出差头。

司韶收起金馋蛊后,在自己的外伤口处倒了些金疮药,然后用布条重新包扎好伤口,站起身,一件件穿上里衣和外袍,在腰间缠上了银鞭,放出一只软塌塌的小虫子在手背上。那小虫子长得就像青虫,但通体却是白玉的颜色,额上还长了两只长长的触角,赫然就是引路蛊。

司韶走出房间,就像一只影子,悄然无声地走向大门口。

突然,叮当蹿了出来,挡在司韶面前,道:“主子,你要去哪儿?叮当给你带路呀。”

司韶道:“回屋睡觉。”

叮当喜笑颜开:“好啊好啊,主子这边走,大晚上的就不要出去了,多危险呐。”

司韶道:“你回屋睡觉。”

叮当立刻噘起嘴巴,可怜巴巴地唤道:“主子……”

司韶不搭理它,径直向前走去。

叮当一眼看见司韶手臂上的虫子,当即咋呼道:“虫子!”伸手,就要去捏虫子。

司韶微微用力,打了一下叮当的手。

叮当痛呼一声,捂着手,退到了一边,嘟囔道:“主子,有虫子。”

司韶径直走向大门,拉开门栓,走了出去。

叮当大声道:“哎……主子大半夜的出去,多不安全呐!”她这话,是说给胡颜听的。她希望胡颜能拦下司韶。

胡颜没有动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叮当只得走向窗口,再次大声道:“主子出去了,小姐不管管吗?”

胡颜收起玉丹,打个哈欠,道:“小姐睡了,勿扰。”

叮当气极,一跺脚,道:“明明没睡,怎说睡了?”

胡颜道:“小姐不吃不喝再不睡,那可要成仙喽。”

叮当一哽,再无言语。

胡颜觉得欺负叮当没有成就感,又想起燕归,莞尔一笑,闭目而眠。

司韶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四周黑漆漆的,任谁都会感觉到恐慌害怕。偏他的世界早已变得黑暗,如此融入黑暗后,反而令他觉得随意、自然。

司韶通过引路蛊的指引,一步步走向许老道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这里,自从许老道被抓后,便被曲南一下令封了起来。大家都传这里有冤死的女鬼,一到半夜就会呜呜哭泣,那声音简直凄厉恐怖到了极点。这样一来二去,也就没有人愿意从这院子门前走。虽说时隔不久,但无人住的屋子却瞬间荒草丛生,白天看起来就很恐怖,更别提夜里路过,简直就是骇人不已。

司韶来到大门前,摸了摸上面的封条。于是转到后门处,摸了摸形同虚设的锁头,轻轻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随着一声吱嘎声响起,惊醒了几只老鼠,在草丛间快速穿越。打眼一看,还以为杂草里有人在偷偷爬行。

司韶站了一会,待那些烦乱的声音消停下来,他才举步走进了后院,摸索着走进一间凉亭,手腕轻抖,收起手背上的引路蛊,负手,静静而立。

不多时,一个头罩帽子、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司韶的身后,声音沙哑道:“你来了。”

司韶回过身,那双没有焦距的灰色眼眸里折射出暴戾的冷箭,直接喝问道:“是你!”如果说,司韶在来的路数尚有疑惑,但在听见琥米的声音后,却……再也无法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心里。

琥米嘎嘎怪笑着,咬着牙,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低吼道:“怎么,你是来为她报仇的?为那杀父杀母杀同族的恶妇,来寻我报仇?!”

司韶的身子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一张脸变得惨白。他强行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沉声道:“我说过,此事与她无关。她……她也不知会这样。”

琥米突然暴发一连串的长笑:“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噗……”一口黑红色的吐出,溅到司韶的衣摆上,竟冒起了几缕白烟。

司韶虽然看不见,但知胡颜手段了得,当即上前一步,想去搀扶琥米,口中更是关切道:“你怎么样?”

琥米直皆向后退了一步,躲开司韶的搀扶,冷笑道:“被那恶妇打伤,你说会怎样?你是来看我死没死,还是要补上一刀,让我死得更快点儿?”

司韶攥紧拳头,怒声道:“若你不是……”深吸一口气,“我必让你尸骨无存!”

琥米嗤笑一声,道:“不是什么?我亲爱的弟弟……你且看看,你心中那个女子,是如何对待你的亲哥哥的。”说着,伸出冒着毒包的手,取下了斗篷帽,露出那张一直深藏不漏的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原本青春健康的脸庞、脖子,皆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脓包。那些脓包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着。细看,才知道,那里面竟是一只只肉白色的小虫,像蛆虫,却不是。随着小虫的扭动,一股股若有若无的白色烟雾向上飘起,一滩滩恶臭的黄绿色脓液向下流淌,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好似灼伤的痕迹,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司韶看不见,但那突然增加的恶臭,却令他禁不住皱起了眉毛。

用虫子从琥米的脸上掉落到地上,僵着身子,看样子是被烫死的。琥米便从袖兜里钻出一只新虫子,将其塞进脓包里。

琥米扭曲地一笑,神经兮兮道:“我的好弟弟,你看不到,那我便说给你听。我现在全身由内而外就像火烧。身体不停地冒着灼伤的血泡。这些血泡化成了脓,继续灼烧着我。那个恶夫,就是想将我活活儿烧死啊!若非我用蛊吸食那些脓液,我现在早已变成一个浑身冒着脓水的怪物。呵……我的好弟弟,这便是你一直守候着的恶妇,她正在要你至亲哥哥的命。”

司韶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就像拉满的弓,不是发出去致命的一箭,便会自己崩碎而亡。

他说:“你去给孔落篱下毒,被白子戚伤到手臂,你对我坦言此事,我知胡颜有仇必报的性格,为保你无恙,割伤自己。纵使她怀疑我,却不曾逼问我,也不再追究此事。你却利用米虎的身份,通过白子戚之手,为胡颜提供解药。只因你知道,服用解药后会噩梦连连,而我,不忍她受苦,必然会拿出参了蛊液的香片让她安睡。如此,便中了你的奸计,将胡颜推向绝路!你从我口中得知,胡颜要回长安,临走前必会去探‘白骨枯门’,你便等在那里,看她毒发。然后,将她带走,扔进地洞,意图……意图不轨!”

司韶的灰色眼眸好似要下一场灰色的雨,沉得令人心惊,压得人无法透气,却又有着不能诉说的悲凉与苦涩:“哥,你知我心悦她,为何……非要这样?!你从未当我是亲弟弟,是也不是?!”

琥米突然靠近司韶,冲着他吼道:“你若能下得去手,杀了她,我们又怎会这样?!你忘了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族人是怎么死的吗?难道你想重蹈覆辙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吗?!你看看你,你为了她都做了什么?!你将毒逼到眼睛里,为得不就能抱她吗?!你是个孬种,你不敢的事,我来做!我不但敢撕开她的裙子,强奸了她!还敢刺瞎她的双眼,割掉她的唇色,划花她的脸,拧断她的四肢,让她像狗一眼残喘!”

司韶突然扬起手。

琥米微愣,向后退去,恨声道:“怎么?要对我动手?”

司韶缓缓放下手,沙哑道:“哥,你不要逼我。为何我说了多少遍,你都不信?!胡颜并不知道那些祭司会屠杀我们的族人。”

第四百七十五章:司韶泪

琥米嗤笑道:“为何我说了多少遍,你被她蒙蔽了双眼,你都不信?!既然你下不去手,为爹娘报仇的事,便由我来做!”

司韶颓然道:“你中了她的咒,活不过三天的。”

不想,琥米却道:“若你不来,我怕是活不过两天,但既然你来了……哈哈哈哈……便是我命不该绝!”

司韶大惊,一双无焦距的眼睛里闪烁着慌乱的光。他突然拔高了声音喊道:“哥!你又要做什么?!”

琥米诡异地一笑,脓包里的虫子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看起来着实令人恶心。他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裹着蛆虫,带着浓浓的尸臭味,恶意地笑着。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站在柜台旁,憨厚朴实的米虎。

他向着司韶,一步步走去。

司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手放在了长鞭上。

琥米咯咯怪笑道:“怎么?我亲爱的弟弟,你要对我动手吗?你可能忘了,父亲为了救你,让我这个不受待见之人顶替了你的位置。你可知,那些祭司对我做了什么?他们为了逼出你的所在,用刀子剐我的肉……一刀刀,一刀又一刀……那时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死。”

司韶攥紧了鞭把手,紧得好像要捏碎它。

琥米嘲弄道:“怎么?真想对我动手?还是你觉得,你求那个贱人放过我,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忘记过去?你不知道吗,她惺惺作态,表面上放我出去,实际上却是要杀了我!”

司韶吼道:“不!她不会!我说过,她不是那种人!她不屑!”

琥米摇头道:“你真傻,弟弟啊……你真傻。女人是什么?她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算被男人骑在身下,也未必会说实话。更何况……那样一个歹毒的女人。我若是你,干脆要了她的身子!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男人!”

司韶无力地垂下手臂,灰色的眼眸中氤氲上了水雾。他已经无法和琥米沟通了。那么多年啊,他在胡颜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些所谓的亲人,每次看见他,从不会问他过得好不好,只会让他杀了胡颜。他……如何杀得了胡颜?又怎么忍心去杀她?

琥米缓了一口气,道:“你的娘,是爹明媒正娶的娘子。我的娘与爹爹是青梅竹马,却只能当个外室!你娘抢了我娘的位置,我顶替了你的位置,却是去送死。司韶,我的好弟弟,这些,我都不怨你,你若不想帮我,那就让我在炙热的焚烧中死去吧。我已经臭不可闻,也许,死,才是解脱……”

司韶缓缓抬起头,那双灰蒙蒙的眸子里映着琥米的恶心嘴脸。他说:“哥,我娘视你如几出,咱俩从小一起玩到大,你说这些,无外乎就是想让我愧疚,让我帮你拿到解药。”司韶是眸子轻颤,显然在极度挣扎,他最终道,“可是,我不能。”

琥米瞬间大怒,一把掐住司韶的脖子,怒吼道:“不能?!你为何不能?!”

司韶被掐得险些背过气去,却并不反抗。

琥米松开手,在司韶的脖子上留下了恶心的痕迹:“说!为何不能?!”

司韶道:“她没有给你下毒,更非蛊,哪里会有解药。”

琥米冷笑道:“我知道。她是大祭司,用得自然是那套祭祀符咒之类的东西。”

司韶点头,道:“对。你要害她,她付出一些东西,才换取了你如今这幅模样。你说,就算她有解药,她会给你吗?更何况,她没有。”

琥米啧啧道:“弟弟,不要小瞧我。我知道,虽然她没有解药,但她却是祝巫一派的传人。”靠近司韶,小声道,“只要她肯,她就能将我的病痛吸食到她的身上去。我很期待,她自食恶果的样子。”

司韶攥紧拳头,冷声道:“她不会救你。”

琥米点头道:“对,她不会救我。嘎嘎……不过,她却会救你。”

司韶的瞳孔在急剧地收缩着,突然抽出鞭子,在空中一甩,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琥米怪笑道:“弟弟息怒。我只是将这该死的焚烧之症,送给弟弟尝尝。有道是福祸同享,才是兄弟。再者,你小时候总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哥哥如今把本命蛊一分二位,送给弟弟一只本命子蛊。哥哥若死,弟弟你也就可以陪哥哥一道去了。”

司韶用手抚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琥米流下的腐烂脓液,以及……一个为不可察的小洞。摸起来,就像虫子在叮咬后流下的痕迹。

司韶是万万没想到琥米会突然对他下手。

他来此,本是要给胡颜一个交代,如今却要为她带去如此大的伤害。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力与愤怒,以及……悔恨。是他,太顾念往日的情分,没有对琥米设防,才导致了今天的结局。

司韶的表情十分冷静。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又擦了擦脖子,然后冲着琥米淡淡道:“如此,那就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