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非羽道:“加一壶温酒。”

电小二爽快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几前二人,又陷入到沉默中,直到店小二将酒水摆上,百里非羽才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水,将其中一杯推到胡颜面前,道:“爷要走了,你不送送也就罢了,偏生还是冷着脸,这不是让人喝酒都胃疼吗?!”

胡颜不语,举杯喝下杯中酒。

百里非羽举杯同饮后,又斟满杯中酒,饮下腹。然后接着沾满第三杯酒,手腕一动,就要举杯饮下。

胡颜突然伸出手,按在百里非羽的手背上,道:“不可多饮。”

百里非羽的手在颤抖,他在极力控制的同时,呵呵一笑,道:“不饮下三杯,如何算诀别?”

诀别?胡颜的眸子突然一缩。她从未想过要与百里非羽诀别,她只想让他远离纷争,一世逍遥快活。她会在摆平一些麻烦后,去看他。哪怕那时,他已有佳人在怀,她只要远远看上一眼,知道他安好,便心喜。只是这话,她是无法对他说的。只因,他不是幺玖、不是燕归,不是那个苦苦守着诺言的戏子,而是可以得到幸福的百里非羽。

胡颜攥着百里非羽的手,一点点捏紧,直到指尖泛白,直到百里非羽的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胡颜这才缓缓松开手,然后一杯夺过他的酒杯,仰头倒入自己口中,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相见之日,何必把话说绝?”

百里非羽垂眸,看着自己被捏青的手背,眼波凄楚,好似有水润在凝聚。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隐掉眼中泪花,抬头,看向胡颜,微扬着下巴,道:“爷是百里家的三少爷,以后自当娶妻生子逍遥快活,哪还有空来这六合县,和你这样的粗鄙恶妇玩耍?!说什么山水总相逢,山在北,水在南,如何交集?嗤……骗谁?!”举起酒壶,用力晃了晃,稳下心中的慌,倒下一串清冽的沉香。

胡颜将手扣在酒杯上,捂住那份荡漾,然后将酒杯滑到自己面前,抓起,仰头倒入口中,然后将酒杯倒扣在几上。

许是喝得急了,胡颜的眼角泛起湿润的水光,隐隐泛红。既像一滴红色的血泪,又像是一朵盛开在眼角的彼岸花,摇曳靡丽。

她一把夺过百里非羽手中的酒壶,仰头,将那号称可解百忧的清冽倒入口中,吞咽入腹,灼伤一片。

一壶酒下腹,胡颜面无表情地扔下酒壶,单手支头,半趴在几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百里非羽的手指动了动,终是越过几,抚上了胡颜的头顶。那里,有道伤口,落在胡颜的头上,正在愈合;落在百里非羽的心上,却一直血淋淋地痛着。因为,那道伤口,是他用棍棒打出来的。

胡颜,逼着他,恨了自己。

那道伤口,仿佛是一根毒刺,刺伤了百里非羽的手,令他快速收回了手,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客栈,登上马车。

空中洒下一滴泪珠,蒸腾出无法言说的悲伤滋味。是离别,亦是情殇。

她不需要他。

他太弱。

弱到没有资格与她比肩。

弱到……需要别人替他安排人生!

百里非羽坐在马车里,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不,也许是他吞噬了黑暗,否则周围不会这么黑。

当马儿的蹄子踢踏在地上,车轮缓缓滚动向前,胡颜睁开了眼睛,突然站起身,追出了客栈。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即将被吞没。

百里非羽的马车朝着那是光亮奔去,看似奔向光明,实则却是融入黑暗。

胡颜眼见着那辆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慢慢变成一个虚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却……不能动。

她怕,自己一时冲动留下他,却护不住他。

若再让自己承受一次失去他,她……会毁天灭地,她会……疯。

胡颜的眼中泛起淋淋波光,在夜色中滑下最盈亮的一笔,是泪,成行。

她的幺玖回来了,却……又走了。

有些话,无需多说,尽管对方掩饰得再好,却不知,最熟悉你的人,若不是你的敌人,便是你的爱人。

只一眼,胡颜便知,幺玖回来了。

她无力去追究因由,只盼,君梦能圆。

第五百三十九章:圣血者

胡颜流浪在街头,身后是店小二的唾骂声,骂着什么她听不到,只觉得腹部灼烧得厉害,很想撕开胸口看看,那里是不是着火了?因为无法流泪,所以……无法扑灭。

胡颜尾随着百里非羽消失的方向,一步步丈量着彼此的距离。天上的月亮缓缓升起,拉长了她的影子,她便转个方向,看着自己的影子,倒着走。

心到底是个复杂的东西。能塞下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却容不下一滴眼泪;能摒弃很多种类不同的感情,却抹不掉一个影子。

这六合县,恐怕真会成为她的葬身之所。

她并非多情之人。若真多情,便不会执着地等着小哥哥转世轮回,一等便是百年。可自从来到六合县,一切就都脱离了掌控,无论是感情还是未来,都变得诡谲多变。

她竟有些记不清小哥哥的脸。

若非封云起就在眼前晃着,她可能都会对月兴叹,感慨岁月无情涂抹了记忆。

呵……

明明是无情之人,却非要作那多情之举!

实乃可笑之至!

想到小哥哥,胡颜一阵恍惚。

若当时,她有今日之能,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哥哥死?!不,不是眼睁睁看着小哥哥死,是……是她……

胡颜突然发狠,一甩衣袍,不再傻傻走下去。

那幕后黑手想要让她生不如死,她又何尝不想让其痛不欲生?!恨她入骨的不少,但能如此了解她的人却不多。那些曾经最了解她的人,都死了。也许,漏网之鱼又有了余孽,也说不准。

既然如此,我们便斗一斗吧!

胡颜转身,面对月亮,微微扬起下巴,眯了眯眼睛,目露狠厉之色,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瞬间冲淡了情愁。有感情不是坏事,尝遍人间百味,方能笑看因果。然,沉迷于此,却是万万要不得之举。你的敌人在磨刀,你的情敌在练腰,你却陷在感情里幽怨,岂不是在找死?!

胡颜勾唇一笑,将心中的酸涩吞下腹,昂首向前走去。女子这一生,除了相夫教子还有许多事要做。男子能做的,女子亦能;男子做不到的,女子亦能!她不靠男子为自己拼命,她要亲手斩杀仇敌,让自己安枕无忧,还爱人一个好梦长圆。

月夜星空下,胡颜衣袂翩翩,仿佛踏着星子而来的仙子,令人仰视、惊艳。

胡颜打算回司家,然,当她拐入胡同口时,却突然停住脚步,忙向后退了一步,隐身在拐角处。

胡同里,一群身披黑色斗篷、头扣斗篷帽子的人,正一个跟在一个的身后,低垂着头,迎着胡颜的方向走来。他们每个人都手提一盏小巧的红色莲花灯笼,在行走间好似鬼影在漂。

二十余人的队伍中间,有四个人,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上绘有九朵红莲,在月光下幽幽明亮,仿佛是九朵真花一般摇曳着。

那四个人的脚步有些重,看样子,棺材里应该有人!

胡颜一看见那红色血莲就想到了幕后黑手,再见黑棺材,厌恶之情瞬间暴发。想必,那九朵红莲又开始装神弄鬼了。

她屏住呼吸,隐在暗处,待那二十余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后,她才迈步出来,直接伸手捏住走在最后面那个人的脖子,致使其昏睡过去。她扯下那人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扣上帽子,悄然跟了上去,吊在队尾。

一行二十余人,穿梭在昏暗的胡同里,步行长达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艳山脚下,不想,这里竟然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个人,各个儿披着黑色斗篷,低垂着头,提着一盏幽暗的红色血莲灯,在无声中站立。

四个人将棺材放到中间位置后,随着队伍走向棺材的一边,站好。

胡颜用眼尾撇着别人的一举一动,尽量做到统一、不露馅。

随着一声唱喝,众人轻轻摆动起来。他们一左一右地晃着,既像喝醉了,也像在自我陶醉。大家摆动得十分整齐,就像演练过无数次那般。他们手中提着的红色血莲灯,随着众人的摇摆左右摇曳,飘飘忽忽,实在是吓人。他们唱着:“红莲烈火焚九朵,血涂往生地狱开。修魔成神枯骨埋,灵渡仙山青常在……”唱到最后,竟然齐刷刷地跪下,将红色血莲灯放到地上,正对着头,然后双手前伸,撅起屁股,齐声道:“恭迎圣血者。”

胡颜这人,倒也能屈能伸。在她看来,卑微这种事儿,就是为了有遭一日踩在你的头上,蹭蹭脚下的泥巴。没有此时的卑微,哪有他日的牛逼霍霍?

她随着众人跪下,只可惜右胳膊不太好使,只能伸出左手臂应应场,幸好,没有人特别注意她。

有人从她的身前走过,脚穿一双艳红色的小鞋子,鞋子上还绣着精美的红莲,红莲中间用同色珠子点缀,于行走间闪烁着红光,十分惑人。

那女子一身红衣,披着黑色斗篷,每走一步都有暗香飘出,令人觉得心神激荡,格外兴奋。

女子走到棺材前,突然飞身跃起,一脚踢开棺材盖子。

棺材盖子翻转着落在地上,插入地下一小截,竖立在夜空下。

女子飞身跃起,直接站在竖起的棺材盖上,取下斗篷帽,露出一张无比圣洁的脸,冲着众人微微一笑,道:“起。”

众人起身,望向女子。

胡颜偷偷打量着女子,发现这人有些眼熟。细看两眼才发现,这人竟是……小女冠!

这个小女冠跟在女冠身后,总是低垂着脸,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就算那日她大显神通与胡颜对战,脸上也涂抹着蜡黄色的东西,看起来病病歪歪的。今日这番样貌,却是令人刮目相看。

小女冠就是圣血者,有意思。

胡颜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也许,她应该加入这个组织,然后混个圣血者当当,说不定有面见幕后黑手的机会。

圣血者道:“地狱将开,尊主要在人间选信徒,谁能为尊主舍身忘死,尊主定渡他修魔成神,仙身常在。求长生,得不老容颜;求美貌,得国色天香;求钱财,坐拥金山挥霍不尽。尔等,可做好准备了?”

第五百四十章:妖言惑众乱人心

圣血者的声音不急不缓,伴随着那股暗香,透过人的鼻息,涌入人的心肺,竟好像在悄然滋长。是的,那是信念的植入,许了个最美好的远景,便能让人舍身忘死。怎么,不信?古来有之。

信念是什么?它可以是强大到无法撼动的精神执着!也可以笑称它是由腹里辗转而出的一句空话而已!

这东西,最能魅惑人。只因,一个字——信。

圣血者的脸儿圣洁得好仙女,周身还萦绕着一股仙气儿,闻之满心激动,恨不得抱着圣血者的脚痛哭,更想拔出刀子捅入自己的信口,只为表明自己不畏生死,只信尊主大能。

众人群情激奋,齐声大喝道:“尊主大能!誓死追随!尊主大能!誓死追随!”

圣血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唯有舍身忘死,才能脱离苦海。唯有脱了这身臭皮囊,才能进入仙山,与尊主同在。”

众人感动到无以复加,竟有人开始嘤嘤哭泣,还有人哭喊道:“若非尊主大能,弟子又怎能再见我那苦命的篱儿!得知她受过那么多的苦啊!弟子这辈子,不求其它,只希望尊主能让胡颜那贱人不得好死!”

胡颜挑眉,暗道:呦呵,孔落篱她老娘孔吕氏竟然也在这里。看来,那幕后黑手是用了异法,迷惑了孔吕氏的心智,让她误以为看见了孔落篱。

圣血者道:“尔等尽管放心,尊主知你们心中苦楚,定当帮尔等完成心愿。尔等只需诚心修炼,早日飞身成仙才好。”

孔吕氏吸了吸鼻子,目露凶狠之光,道:“弟子晓得,定不会辜负尊主厚望!”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叠银票,举过头顶,送到棺材前,道:“这些身外物,送给尊主渡化世人。”

圣血者微笑点头,道:“很好。不看中银钱,捐出身家,你离入道更进一步了。我血莲教广开门户,但入门弟子却少之又少。只因世人心中一个贪字,放不下,便得不到。”

孔吕氏脸露惊喜之色,忙将一叠银票投进棺材内,道了声:“谢圣血者教诲。尊主大能。”这才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好。

随后,又有不少人陆续拿出财宝献给尊主,皆扔进了那座敞开的棺材里。

有位男子,上前几步。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小。他对圣血者道:“弟子得了一件宝物,送给尊主把玩。”男子掏出一只鸡蛋黄大小的西洋怀表,双手奉给圣血者瞧了瞧。

圣血者满意地道:“尊主已然成仙,可点石成金,最不缺这些身外物,但却欣喜于各位的孝心,如此,便留下吧。”

男子将怀表放入了棺材中,又退回到自己原有的位置上。

男子送得东西可是金贵物,包括胡颜在内,那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以往,这些老百姓早就扑上去看个热闹了,哪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个儿好似高僧入定,凡尘俗事压根就吸引不起他们的注意力。

因那宝贝新奇,胡颜注意到,那送宝男人的手有些特别。他的小拇指略长,且留着长长的指甲。嗯……看起来,有些恶心咧。

胡颜的眼睛动了动,对红莲教的手段暗自感慨:这敛财的手段,绝了!想必,那所谓的尊主手上一定积攒了几座金山。这都是民脂民膏啊!待她杀了那位尊主,就替她将银两好好儿洒向四方,过一过极尽奢华的小日子吧。

这么想的同时,胡颜也心生了疑惑。那名男子的声音,怎么感觉如此耳熟呢?她一定是听过,而且,不止一次听过。

就在胡颜的思忖中,竟有人从斗篷里抱出一个小娃娃,要献给所谓的尊主!

那个小娃娃也就两岁左右的样子,此刻正睡得香甜。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

送小娃娃的人,是孩子的母亲。

那女子道:“弟子没有银钱,只有这么一个胖小子,请尊主收下,代为渡化。”

圣血者笑得格外柔和,道:“你可舍得?”

女子朗声道:“为了大道,有何舍不得?!弟子恨不得将此身献给尊主,求尊主渡化。”

圣血者道:“你夫君若问起,要如何答?”

女子道:“就说被狼叼去了。”眸光一凛,“若他还要吵闹,便杀了他!先渡他到地狱里等着审判,免得在这世上累积更多的罪过!”

圣血者轻叹一声,道:“难为你慈母心,一心为了孩儿好,世人却诽我、谤我、恨我。如此,也好。但,现在终究不到最后的审判之色,你不可妄动。”

女子激动道:“尊主大能!弟子定听尊主教诲、誓死追随!”

圣血者笑着点了点头,道:“尔等有此心,不枉尊主渡化你们一回。”

女子将小娃娃放入棺材后,微扬起下巴,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胡颜皱眉,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邪教了。教众愚昧,已经泯灭了人性。眼瞧着,若那位尊主登高一呼,这些人势必会手持尖刀,暴起杀人。这些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并不认为自己在杀人,而是在渡化别人。在这种心态下,他们会沦落成最可怕的杀手。面带微笑、心怀悲悯,却手持滴血尖刀,不停地收割着生命。谁会对这群百姓设防啊?谁会想到,你身边的柔弱女子竟会突然拔刀相向?!那幼小的孩子,还不懂得时间的道理,就被她娘亲送了出去。若是送给了善良人家,也还说得过去,可偏偏送给了红莲尊主。若她猜得不错,红莲尊主修得是邪术,需要这些无辜的小生命为己所有。

太可怕了。

信念比情爱更能让人陷入疯狂。

胡颜本打算杀了这个圣血者,但如今看来,她还不能动手。眼前这个人,是暴漏在她眼皮子地下的人,让她有迹可循。没准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位尊主。即使不能,也要通过她知道她们的动向,好方便自己想到对策,下手阻止。

胡颜已经不敢想象,这样被迷惑的人,到底有多少?而这群黑色斗篷下扣着的脸,又有多少是彼此熟识的?可有她熟悉的陌生人?想必,一定有。

圣血者仰头望了眼月亮,低头对众人道:“今晚十五,正是月上中空之时,祭祀开始!”

圣血者的话音刚落,便有二人走向那棺材,从中抱出一个麻袋,抗在肩上,走向一根捆绑成十字的木头桩子。

麻袋里鼓鼓囊囊,胡颜猜,是个人。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应该不至于扛头猪来祭祀吧。

果不其然。

当麻袋打开,胡颜看见,那果然是个人。且,还是个熟人。

叮当!

不是叮当一声响,而是司韶的小丫头叮当。

信徒将昏迷的叮当捆绑在木头桩子上,然后向后退去。

圣血者跃下棺材板,走到叮当面前,用手捏起她的下巴,看了看,这才收回手,道:“这人,便是勾魂使者。是地狱邪神派出来的爪牙。我们必须送她回地狱去,方能延缓地狱开启的时间,为芸芸众生争取修魔成神的机会。”

众人群情激奋,扬起拳头吼道:“杀了她!杀了她!”

圣血者点了点头,举起双手,围着叮当唱道:“红莲烈火焚九朵,血涂往生地狱开。修魔成神枯骨埋,灵渡仙山青常在……”

众人随着圣血者欢歌,就好像在做一件特别值得称颂的好事。

众人疯了两圈后,圣血者在叮当面前站定,道:“祭祀,开始!”

圣血者坐在黑漆漆的棺材上,被抬着走了。

剩下六个人,有人在拾柴火,有人在磕头吟唱着那首红莲烈火,胡颜则是在救叮当和尾随圣血者救出小娃娃之间为难了。

救叮当一人,还是救很多人,这应该不需要特意换算就能得到结果。然,事有轻重缓急,先救了叮当再说。

胡颜走在队伍的随后,本想悄然返回救叮当,却发现,那个贡献了怀表的男子,竟然刻意落在众人之后,趁着无人注意,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胡颜记得那男子的手,有些褶皱,看起来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他的小拇指上还留着长指甲,微微弯曲着。

胡颜心生好奇,于是尾随在男子身后,看见他返回到焚烧叮当的地点,一出手放倒了两名拾柴火的教众,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昏了四名守在叮当身前的教众。

男子将叮当从木头桩子上解下,抗在肩上,跳进丛林里,快速消失不见。

胡颜没有去追。既然那男子能救叮当,就不会害她。胡颜转身去追圣血者,这才是重要目标。

结果,她只看见那群信徒纷纷融进黑暗,仰着黑漆漆的路,走向各自的家。然而,那些家,还是他们的家吗?他们怀着自以为是的温柔心肠,实则恶毒如同蛇蝎。他们对于家人而言,已然化为枕边恶魔,随时会取人性命。

至于圣血者和那具棺材,早已消失得不见踪迹。

胡颜皱眉,有些心烦。

第五百四十一章:司韶燃

胡颜回到司家,来到司韶的房间。

司韶的睡相素来很好,双手放在腹部,身体躺得笔直。可今晚,他却是抱着被子,侧躺着,身子弯曲成了虾米。尖尖的下巴压在被子上,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身侧,修长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不知道在梦里正在和谁较着劲。胡颜猜,应该是自己。

司韶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唯独会在自己面前暴漏出他一直想要刻意隐藏的火爆性格。胡颜想,若不是出了灭族那把子事儿,司韶应该会在众星捧月中成长,几分傲娇裹着火爆的脾气,偶尔的自以为是却又让人无法真正生他的气。谁忍心对他发火啊?他拥有那样一双眼睛,一双那么美丽却又注定要被人挖去的眼睛。

怀璧其罪。

呵……

胡颜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司韶的眼睛,却在触碰到他眼皮的时候,缩回了手。

不想,司韶竟然突然伸出手,攥住她的手,坚定地放在了自己的眼皮上。

手指下,是司韶温热的肌肤和活动的眼珠。那眼珠隔着手指在动,令胡颜生出一种抚摸胎动的感觉,别提多玄妙。

司韶沙哑地开口道:“只要你想,我就给你。但你若是为了封云起挖我的眼睛,我就一口口咬死你!”

胡颜的手一抖,心中涌出莫名滋味。说是心虚,也不尽然;说是恐惧,还真不是;说是感动,只沾了八分。

说胡颜狼心狗肺也好,无情无义也罢,反正她感动素来金贵,就没有超过六分的时候。如今司韶这一句恶狠狠的话,却抢占了胡颜的八分感动,着实不易了。

胡颜抽回手,弯下腰,照着司韶的眼皮亲了一口,柔声道:“睡吧,司韶。”

司韶的身子轻颤,攥着胡颜的手越发用力,咬牙切齿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你这么哄?!”

胡颜的笑容有些尴尬,道:“我不是没哄过别人睡觉嘛。”得,这偶尔的温柔算是喂狗了。

司韶攥着胡颜的手不放,也不说什么,就这么僵持着。

半晌,司韶干巴巴地开口道:“在我这儿睡,我又能将你怎样?!”

半晌,胡颜翻身上了床,用身子往里面拱了拱司韶,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不是不尴尬,可是司韶的话都到这份儿上,她若还走,就真说不过去了。哎哎哎……怎么搞得她好像在宠幸后宫呢?

不过,人家帝王宠幸妃子,是实打实的肉搏,她这顶多算是精神上的慰藉。其实,她在哪儿睡都一样,就怕她在这睡下了,司韶的睡法就会变得很不一样喽。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她不懂,却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司韶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张开了双眼,看向胡颜。

他想让胡颜看见他眼中的笑意,却不知,胡颜已经闭上了眼睛。

司韶难得的柔情,才是真正喂狗了。

司韶扯开被子,盖在了胡颜和自己的身上;过了一会儿,他又伸出手,揽住了胡颜的腰肢;又过了一会儿,他悄然向胡颜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让彼此靠在一起;又过了一会儿,他抱住胡颜,将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胡颜听着司韶那过速的心跳,感受着那个顶在自己跨上的硬物,几次想开口说话,就有几次将话吞进肚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司韶顶着胡颜,轻轻地摩擦了一下。

胡颜的耳边响起司韶压抑的低吟声。

只是一声,也只有一声,却有着无法形容的诱惑。

胡颜这回无法淡定了。要知道,她可是顶花带刺的老处女,对某些事正如饥似渴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

胡颜吞了一口口水,一开口,嗓子还是沙哑得厉害。她说:“我还是回屋睡吧。”

司韶突然用力抱住胡颜,也不说话,就那么固执地抱着。

胡颜道:“我知道,你对男女之事正是懵懂向往的时候。像你这般大小的男子,多数都当爹了。你却……陪着我这么个老不死的,我……”

司韶突然翻身而起,压着胡颜,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巴。

司韶的吻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若说司韶是冰,那他的问就是烈火,灼热得好像能融化一切。

胡颜的唇,被他啃疼了,心却被他啃热了。如此灼热,又何况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胡颜都在想:去他娘的处子身!

然,司韶却在狠狠用力一唆之后,放开了胡颜。

他躺在一边,背对着胡颜,大口喘息着。

胡颜睁着眼睛,望着天棚,喘了两口后,支起了身子。

司韶突然伸出手,按住胡颜,沙哑道:“别走!我……没事儿。”

胡颜真的很想说,你没事儿,你牛逼,可是我有事,找谁说理去?

当然,这话她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若是说出来,她敢保证,司韶会直接扑上来,帮她把问题解决了。

司韶攥着胡颜的手,不肯放她走。他以为,自己会扛过去,不想,那种欲望一旦抬头,却如同熊熊大火燎原,是扑不灭的。只有烧过一遍,才能解脱。

司韶没有经验,凭借本能,扯着胡颜的手,来到让他既痛苦又愉悦的地方。他说:“帮我……”

胡颜突然有些愤怒!帮什么?帮你个大头鬼!我说了不要在一起睡,你却非得生拉硬拽的,这回好,睡出事儿了吧?还让我帮?!我找谁帮去!

都说女子是复杂的动物。她心里想的,未必就是她做的。事实,也正是如此。

胡颜还是帮了司韶。

虽然她不知道,这么帮到底有没有用,但按照她可怜的经验而言,手确实是个好东西。

在司韶的低吟声中,胡颜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待一切喧嚣归于平静,司韶抱紧胡颜,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这样也挺好。”说完,便睡着了。

听着司韶那发沉的呼吸声,闻着空气中特属于司韶的味道,胡颜……欲哭无泪!

哎呀我去,谁能搭把手,帮帮她?

第五百四十二章:被罢黜

胡颜现在特别有做坏女人的自觉,那就是,尽量不让男人们撞到一块儿。有些事儿,能捂着就捂着,捂不住了就耍赖,耍赖不管用就来横的,横的无用就装死!

她对自我总结的对敌步骤十分满意。

于是,一大早她就爬起身,简单梳洗过后,便出门了。她觉得,如果在司韶这里,被其他人堵了被窝,就不好发挥她的对策了。与敌人斗生死,手起刀落;与情人斗心机,对错不论,就要这一世的荒唐!

胡颜发现,自己忒无耻了。可是,她却不想为自己开脱。祖奶奶就这个风格了!

司韶难得睡得如此香甜,连胡颜离去都不知道。

胡颜寻思着,目前的头等大事,就是先混口饭吃。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若再如此下去,她将会是第一个被饿死的大祭司。悲哀啊!

她想到和封云起的约定,敲了敲额头,感觉那里隐隐作痛。本想去封家报到,路过县衙时,脚尖一转,就要往里进。

不想,曲南一竟然由县衙里走出来了,且……还背着一个小包裹。身后,跟着李大壮等一干衙役,以及七八个陌生人。那陌生人中,有一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嘴巴上留着两撇胡须,长得还算不错,就是下巴扬得很高,露出了两撮鼻毛。那人穿着县令的官袍,曲南一则是穿着一身寒酸的灰布衣袍。

胡颜一闪身,躲在了石狮身后,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曲南一走出大门,众人紧随其后,都出了大门。

李大壮一脸悲痛欲绝的样子,喊道:“曲大人!”

曲南一回头,冲着李大壮等人微微一笑,道:“回去吧。”

身穿县令服的男子走到曲南一面前,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曲南一,拔高了调调儿,对李大壮道:“李大壮,你身为衙门中人,不许胡言乱语。曲南一已经被罢黜官职,如今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你还唤他大人,岂不是让他折福?”

李大壮一脸悲愤的表情,拳头攥得死紧。

曲南一看着新任县令齐海平,笑吟吟地道:“齐县令说得对,曲某如今成为布衣,哪敢被称大人?民以食为天,官以民为先。想必,以齐大人的德行,定会善待曲某这个普通老百姓的。”

齐海平微愣,随即道:“只要你不作奸犯科,本官自然不会拿你是问!不过,若你……哼哼,也不要怪本官不顾情面!”

曲南一噗嗤一声,笑道:“齐大人真是言重了。以曲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如何能作奸犯科?”靠近齐海平,低声道,“大人的情面,还是好好儿收在怀里,不要轻易拿出来吓唬曲某这个老百姓才好。不然,倒显得大人小肚鸡肠了些。”唇角一勾,转身便走,当真是无比潇洒。

齐海平被气得不轻,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治理六合县接连失职,害得潘太守被刺身亡,没有将你投入大牢已经是法外开恩,你还敢蔑视本官?!曲南一,你给本官……啊!”齐海平向前迈了一步,结果……脚踝处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竟然一下子栽倒在地,发出一声精彩至极的惨叫。

他带来的师爷等人忙扑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齐海平抬了起来,一边嚷着让请大夫,一边将齐海平往县衙后院里抬。

李大壮等衙役对视一眼,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