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不得胡颜欢心,却做不到潇洒转身离去。

他也想像曲南一那样厚颜无耻地贴着胡颜不放,或者像像封云起那样霸道地拥有她,再者像司韶那样与她消磨十年的光景也好。无论是狠戾的白子戚还是神情的燕归,似乎都有那么一个点,让胡颜为之心动。

可他,除了这张脸可以看看,当真是一无是处。

有时候,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会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他知道,她不喜,却无法改变自己。他空长了二十四年,对事物的认知度,却还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者说,能做什么。他就像一个外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尚未来得及反应,很多故事已经与他擦身而过。

是他反应太慢了吗?

不。

是他不敢反应。

只因他不知道,他做出的反应是对是错。

六岁的孩童不懂情爱,偏他已经二十四岁了。

数月,对他是无情的。

那么多年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错过了无数个晨曦日落。他不想错过了胡颜,却寻不到她,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好。

花青染相信,他会越变越好,好到让胡颜也喜欢上他。

花青染怀揣着心事,洗去一身风尘后,脱掉鞋子,躺在了床上。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他将手伸到被褥下,摸了摸,竟掏出一锭银元宝!花青染支其身子,掀开被子,发现他的被窝里竟然有四十来个银元宝,个个儿如小孩拳头那么大。

花青染愣了愣,突然就笑了。

她说她不会食言而肥。她果然来送银子了。

花青染就像一只小母鸡,环抱着那些银元宝,闭上了眼睛。他很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连日的奔波令他身心俱疲。这些银元宝上仿佛有一种能量,可以驱赶他的疲惫,让他做个美梦。

梦里,胡颜依偎在他怀里,一会儿变出一只银元宝给他。他虽不喜欢那些金银之物,却喜欢看她为了自己变戏法。不过时,他和胡颜的周围就堆满了银元宝。

胡颜说:“青染,这些是你的赎身钱。你愿不愿跟了我?虽然我给不了你名分,但却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来给我做贵妾吧,好不好?”

他一想到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哪里还顾得了什么名分不名分?他不想在欢场里卖笑,变得人尽可妇,待到容颜老去,只能得一张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里去。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应声好,胡颜却抚摸着他的小腹,笑吟吟地道:“你一定要争气,为我生几个女娃娃哦。”

花青染为难了。他觉得,他好像不会生宝宝。他怕胡颜失望,也不敢直言,只得温情小意道:“家里兄弟不少,应该不用青染生才是。再者,青染怕自己无法生养。”

胡颜却指着地上那些银元宝道:“胡说!你看,这些不都是你生出来的宝宝吗?”

所有的银元宝都张开了嘴吧,叽叽咋咋地喊道:“爹!爹爹!”

花青染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见了四十来个银元宝。而他,则是趴在银元宝上,就像一只在孵鸡蛋的小母鸡。

花青染想到那个梦,脸瞬间红透,顶着被银元宝硌出来的红印子,站起身,向外望了望,见天色已黑,便要收拾一下出门。红莲教总在天黑后行动。他想抓住红莲教的尾巴,自然也要在黑天后行动。曲南一和司韶都消失不见,八九不离十会与红莲教有关。无论如何,他都要探探红莲教的底儿,救出那二人。

“咚咚咚……”福管家敲门,唤了声,“少爷。”

花青染收敛心神,打开门,问:“何事?”

福管家愁眉苦脸地道:“少爷,家里揭不开锅了。”

花青染回头看了看床上的那些银元宝,眼中划过不舍,抿了抿唇,终是道:“把我的衣物拿去典当两套吧。”他的衣袍无论是用料还是绣工,都是一顶一的好。拿去典当,怎么也够吃几天饱饭。他现在没精力赚银子,待救回曲南一和司韶再做打算。

福管家顺着花青染的眸光望去,一眼便看见那白花花的银子,当即眼睛一亮,道:“少爷,那是……?”

花青染不答,眉头却微微皱起。他觉得,那银子是他与胡颜之间的秘密,不喜别人窥视。

福管家见花青染神色不对,怕他为了银子做出什么傻事。毕竟,严格上说,花青染也只有六岁而已。福管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少爷,您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花青染显得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答道:“一名女子……给的。”

福管家愣了。一名女子给的?为何要给少爷?少爷回来时,如此狼狈,就像被人百般蹂躏……

福管家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深想。他提溜着心,小心试探道:“那位女子,为何……为何给少爷银子?”

花青染的脸一红,道:“你若要用,拿去便是,其它休要再问。”言罢,攥着”三界”出门了。

福管家的天,第二次崩塌了。他那雪莲般高洁的少爷,不但喜欢一只浑身黑毛的兽,与其在大牢里苟合,还被某个不知名的女子给蹂躏了!老爷啊老爷,阿福对不起您呐!

福管家老泪纵横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百骨枯门里的秘密

胡颜觉得,对待某些人,不能太客气。

尤其是,对待那几个男人。

她每次下定决心离开,都会被他们花样百出地留下来。那种欲展翅高飞,却被硬生生扯下来摔在地上的感觉,着实有些不太舒服。然而,这一次,胡颜的心态不同,其做法也不同了。

这一次,胡颜得了白子戚的图纸,准备探过百鬼枯门后便回长安。不与谁道别,也不说那些废话,因为,她还会回来。

胡颜站在九十九朵红莲前,越发觉得白子戚真是聪明绝顶,竟能设计出这种巧妙至极又狠辣无比的机关。她两次探访百鬼枯门,都险些折在这上面。第三次来访,若非得到白子戚的指点,她想破脑子也过不了这九十九朵红莲往生路。为何?因为一步迈错不但会冒出那种可以瞬间消融一切的黑色,还有可能触发其他可怕的机关。原本,她以为走头顶的路便可,在看了机关图后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头顶看似平淡无奇,却设有毒针。她第二次来此,走得便是头上那条路。若非琥米对她用毒,令她不得不半途而废,其后果不敢设想。

世间事,说是因果,莫不如是无常。琥米害她,却间接的救了她一命。呵……

胡颜摇头一笑,直接跃上第九朵红莲,然后轻轻跳跃到下一个第九朵红莲上,也就是第十八朵红莲,再然后地二十七朵红莲。以此类推,终是无惊无险地站在了白骨枯门前。

胡颜仔细观看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森森百骨,让后将手指探入枯骨中,轻轻握住一只手。那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就像突然活过来一样,一把攥住胡颜的手。

胡颜明明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不过,也幸亏她有心理准备,没有向后闪躲,否则……定会被白子戚那厮的机关整死。

白骨手攥着胡颜的手,向里拉去。待拉到一定位置上时,它松开了手。那厚重的白骨枯门也随之缓缓打开。

胡颜提高警备,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那些被密封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如同一场海啸,瞬间灌入她的身体里,发出惊涛拍岸的声音。随即,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满满的回忆与现实相互摩擦、碰撞、啃噬,最后……混交。

胡颜眯了眯眼睛,走进了这间光源明媚的房间。

屋子靠墙的位置,有只简洁的竹床。竹床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散发着阵阵竹香。竹床上挂着藏蓝色的帷幔,帷幔被浆洗的有些掉色,显得十分单薄,但因颜色重,所以看不清床里是否有人在沉睡。

床边,靠近窗的位置,有张竹几。几上摆着三卷竹简,被擦拭得十分干净,可谓不染纤尘。几下有张深褐色的席子,是用粗麻编织而成,有些厚重,却十分结实。

胡颜跪坐到席子上,伸手从几下一掏,竟取出一只小木梳。

眼泪,瞬间落下。

她仿佛看见小哥哥跪坐到几前,细细雕琢着手中的木梳,年幼的她突然闯进,小哥哥忙将木梳塞进了几下的缝隙里。

小胡颜跪坐到席子上,气呼呼地道:“小哥哥,比试我输了,被绞断了长发。我说过,待我长发及腰,一定要和你讨要一件礼物。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会有能力保护自己的长发,然后名正言顺地接受你的礼物!”一把攥住小哥哥的手,“小哥哥,你信我!你与阿颜结盟,绝对不会后悔!无论在淘汰中谁死去,最终活下来的一定是我们!”

小哥哥不爱笑,却伸出手顺了顺她那凌乱的短发。

小胡颜立刻一扭身,躺在了小哥哥的腿上,叽叽咋咋地说个不停。

胡颜用手指缓缓摩擦着那只巴掌大的小木梳,细细数着每一个齿,沙哑道:“它竟真的在这里。”散开一头长发,轻轻梳理着,脸上挂着泪,唇角却勾着笑,喃喃道,“小哥哥,你终究没有等到我能保护长发、保护你,未能看见我长发及腰的模样,未能送出你亲手雕琢的木梳……”攥紧手中的木梳,闭眼道,“没有人肯给阿颜一点儿时间,等阿颜强大。阿颜,怨不得别人,只恨自己……”浅浅地呼吸,缓缓张开眼睛,吸了吸鼻子,将头发编成麻花,将木梳插进发丝,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一寸寸抚摸着那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陈设,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床上。

胡颜缓步走到床前,伸手要掀帷幔,却……踌躇不前。

她自嘲地一笑,道:“小哥哥,阿颜是不是变得越发胆小怕事?竟连掀开帷幔的勇气都需要积攒。呵……”伴随着她的一声轻笑,她终是掀开了帷幔。

床上,无人。只有叠得整齐的被褥。

胡颜别开头,唇颤了颤,又转回头,弯下腰,钻入帷幔里,躺在了床上。

她用手抚摸着被褥,轻声道:“小哥哥,你不知道,你走后,我夺得了大祭司之位,放火烧了那个贱人!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烈火中挣扎、嘶吼,却毫不解恨!当我把她的骨灰洒进粪坑里时,我后悔了。百年孤寂,我要寻你,为何不留着她当个乐子,做成人瓮,偶尔洒把盐,也是好的。呵……”抱住被褥,佝偻起身子,将脸买入其中,“小哥哥,你说,阿颜是不是变成了恶婆娘?!”突然发狠,“阿颜恨!恨自己为何不早一点儿变成恶婆娘?!这样,你就不会死,你会陪着阿颜一步步走下去,直到两鬓斑白,直到……黄土一捧盖在身。阿颜不在乎葬身在哪里,只想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眼泪奔涌出眼眶,好似河水决堤,却又悄然无声。

胡颜咬着被褥道:“一百年了,小哥哥,一百年了,阿颜寻了你一百年……小哥哥,你太坏了,你生生消磨了阿颜的好时光,打碎了无数的幻想。阿颜不停地寻,不停地找,却……都不是你。你到底在哪儿?!你怎忍心独留阿颜一人面对这世间的薄凉?!”

胡颜哭累了,松开了已经被岁月啃噬得十分脆弱的被褥,静静地躺了一会,才道:“小哥哥,你说,是谁将你屋子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里?阿颜火烧了那个贱人后,宫殿里起了一场大火,那些用来保护你神识的祭品无翼而飞。你的屋子也起了大火。阿颜初掌大祭司之职,不能呼风唤雨,只能任它燃烧。那火烧得可真大,整片天,都烧红了。”

胡颜眼睛眨了眨,突然嘻嘻一笑,道:“小哥哥,我寻到了你的转世哦。他的左耳上,有阿颜的一滴心头血。百年啊,你怎么才转世?你实在奈何桥上等着阿颜吗?阿颜不能去。阿颜就算逆天改命、乱了五行、苟且偷生,也不能去!小哥哥,转世后的你,不认得阿颜。可阿颜……必须认得小哥哥。小哥哥,你等着,那些祭品就快凑齐了,阿颜就快找到你了。”闭上眼,用脸蹭着被褥,如此全身心的依赖,只因那个人是小哥哥。

胡颜昏昏欲睡,仿佛只要睡死过去,这个梦就不会醒,她就会一直赖在小哥哥的屋里,叽叽咋咋说个没完没了。而小哥哥,就跪坐在席子上,雕琢着小木梳。他不言不语,但表情却是那么认真,令胡颜痴迷。

然而,胡颜终究是胡颜,一个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变成恶妇的女子。敌人不死,她如何敢安睡?

胡颜睁开眼睛,道:“小哥哥,你说,是谁将你屋子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里?那个人,好似恶鬼,趴在暗处,磨着爪子,对阿颜虎视眈眈。”眸光一凛,“阿颜只有拔掉她的爪子,剁了她的手,挖掉她的眼,碎了她的骨,才能安心。那个恶妇已死,还有谁如此惦记我的小哥哥?想不到,还有人与我一样,活了百余年……呵……”坐起身,细细回想,最后只得一记苦笑,“除了小哥哥,这脑子里竟记不得其他人。”站起身,下了床,整理着床铺,“小哥哥最爱干净、最喜简洁,阿颜这就将床铺收拾干净。”抖了抖被子,手指在床板上敲打而过,突然顿了顿,放下被子,又敲了敲床板。

胡颜目露疑惑之色,掀开褥子,在床下发现一个暗格。

她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一片墨绿色的东西。手心大小,其状有些像蒲扇,薄却不透。拿在手里,冰凉凉的。拿起,冲着窗口一看,这墨绿色的东西,竟含着红色的血丝,隐隐散发着银亮的光。

胡颜大喜过望!

这是什么?这就是血龙鳞!

六件祭品凑齐,便会唤醒小哥哥的全部神识。若将这神识植入封云起的脑中,封云起便会成为小哥哥!是的,小哥哥,真正的小哥哥!

胡颜兴奋得难以自持。

如今,“兽骨匙”在封云起手里,“花影盏”在飞鸿殿,“三界剑”在花青染手中,“血龙鳞”在她手中,“五行瞳”……“五行瞳”在司韶身上。人皮帕被白子戚拿走了。他没主动给,她也就没主动要。

正如她将“三界”放在花青染手中一样。有些十分珍贵的东西,是万万不能都放在自己身上的。若她出了意外,这些辛苦得来的东西岂不是又会被别人拿走?若那人识货倒也罢了,大不了她费些劲儿,再夺回来;若那人不识货,当成普通东西扔了,她找谁哭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逼红莲教主现身

胡颜攥着“血龙鳞”,走到窗前,眯眼看向外面的“阳光”。

窗外,并无阳光,而是一面半圆的墙,墙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夜明珠,颗颗如小孩拳头大小,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胡颜好像被刺到眼睛,微微侧头,闭上眼,低声道:“假的,便是假的,就算最奢侈的假象,也是假的而已。”

睁开眼,看向床,道:“小哥哥,你是阿颜的,谁也不许窥视。这里,承载了你我二人的记忆,容不得他人沾染。”手指弹出,一团小火苗落在帷幔上,瞬间燃烧而起。

胡颜转身,眼中含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白骨枯门。

这样一个邪恶的地方,不配困着小哥哥的住所,平白辱了小哥哥的喜好。

胡颜走出百鬼枯门,按照原路折返了回去。

回到地面时,她干脆又放了一把火,将苏家一同点燃了。

苏家里阴气森森,杂草横生,在大火中狰狞扭曲,看来就好似活过来的巨兽,在无声中呲牙咧嘴,想要冲出火笼。

胡颜隐身到暗处,窥探着周围的动静。

苏家建得位置不错,与其他人家都隔了一段距离。

有那邻居看见苏家着火,也只是守好自己的庭院,远远地窥探着。谁都知道,苏家人丧尽天良偷娃娃当枕头。就算这座宅子空着,大家心里也都不舒坦。如今烧了,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如果胡颜估计不错,那个所谓的尊主一旦得知此处被烧,一定会匆忙赶来。毕竟,这里隐藏着她内心深处的一个秘密。不放一兵一卒,却用如此狠辣的机关把手,足见其小心谨慎,怕出了差池。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胡颜看见一行队伍急速而来。这一行人,大约有二十余人,皆穿着宽大的黑袍,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队伍中间,有一顶八人抬的轿子。轿子底儿是由整个树根雕琢而成的一朵巨大红莲,栩栩如生,精美绝伦。红莲上方垂下层层叠叠的纱,那纱看似全黑,实则混了金丝,泛着金光,于行走间产生了梦幻一般的效果。

红莲上,黑纱里,坐着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胡颜的心跳有些加快,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禁不住暗道:终于来了!

轿子停在苏家墙面,尚未落地,轿中女子便一摆手,示意教众进入火场勘察一二。

两名教众同时两手成拳,一手捶胸,一手半举对天,就像在应那身诺。此番动作刚一做完,两个人便奋不顾身地冲入火场。

除了嗷嗷的惨叫声外,人却是再也没出来。

黑纱突然乍起,轿中女子身形一动,扯下黑纱,直接冲进了火场!

原来,这黑纱竟有放火的作用!

片刻后,女子突然冲出屋顶,一跃回到红莲轿子上,站立着。

她穿着黑色的衣裳,脚蹬一双兽皮短靴,手上戴上一双银白色的手套,看质地好像十分柔软。她的身上披着大红色的莲花斗篷,将头和脚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她的脸上还扣着一张银白色的假面具。那假面具就好像一张人脸,完全地贴服在她的肌肤上,随着她的表情而生动。

这位,便是红莲尊主。

胡颜知道自己等到了正主,心中既紧张不安又雀跃欢喜。她设计伪人,称他不备,咬破舌尖,在他的额头上留下自己的一滴血,估算着时间,准备一探红莲教的深浅,不想,傀魂咒起得有些尴尬,恰好赶到伪人在对红莲尊主邀功献媚。她突然占据了伪人的神识,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干脆直接出手刺杀了红莲尊主。

一击即中,却不得不马上撤离。因为,红莲尊主已经攥住了伪人的手,向她拍来一掌。且,那条蟒蛇已经张开大嘴,悬在了她的头上,张开了大嘴。

胡颜也许会低估一些小人物的作用,但却从来不曾小瞧了红莲尊主

这一击之下,虽没能看清楚她的容貌,却令她知道,红莲尊主不但武功高深莫测,且修为不浅,绝不在她之下。

胡颜跑得快,免遭了一番罪。像她这种修为,可以在随意驾驭比自己修为低的人,但若遇见修为比自己高的人,想要困住她的神识,使劲儿折磨,还是能做到的。如今,她便看见了一个可以困住自己神识的人——红莲尊主!

今晚诱她出来,是想躲在暗处仔细看看,她到底是谁。有道是知彼知己才能将敌人碾于脚下。那些无意义的热血,看见敌人就眼红脖子粗地拔刀相对,也不拍着胸口问问自己打不打得过的做法,她是不屑为之的。若到了她这般年纪,还拎不清,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然而,事实却是,老天喜欢玩弄人,总能将你往最坏的地方推,看着你拼命挣扎求生存,他就会傻乐呵地张开嘴。

面对滔天大火,红莲尊主静静而立,看起来倒是平静。不想,她突然暴发,仰天咆哮!那怒吼声既尖锐刺耳,又沙哑撕裂,听起来极不舒服。

随着红莲尊主的咆哮,那些燃烧着的火苗都随之一抖,那些教众也变得痛苦不堪,有些修为不够的人,已经跌倒在地,用手捂住双耳,却仍旧无法制止血从耳朵里流淌出来。

这场咆哮来得快,去的也快。

红莲尊主收了咆哮,突然伸手指向红莲坐下。

立刻有教众弯腰,从红莲坐下扯出一个人。

原来,这红莲座下有两尺的厚度,且能从后面塞进去一个人。平时,那里应该是放置一些红莲尊主的吃穿用度。

被扯出的这个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色衣袍,低垂着头,好像有些不太清醒。他晃了晃脑袋,抬起头,看向红莲尊主。

这个人的脸有些脏,耳朵眼里也流淌出了鲜血,一头长发更是乱糟糟的不成样子,简直狼狈到无法形容,但胡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曲南一!

是的,这个人就是曲南一。

他从成衣铺子跑出来后,被店小二追捕。他使计,误导了店小二,并捡了根手腕粗细的棍子,将其打倒。他本以为能逃出升天,不想……被人从背后偷袭。在醒来后,人就到了这里。

曲南一掏出帕子,一边擦了擦耳朵上的血,一边打量着红莲尊主。他知道,这应该就是正主了。一直躲在暗地,对胡颜偷偷下黑手的正主。

红莲尊主垂眸看向曲南一,怪声怪调地道:“曲南一,你有罪,你可认罪?”

曲南一不回话,只是一直打量着红莲尊主。

某教众在曲南一的腘窝处一踢。

曲南一直接跪倒在地,膝盖与地面发出砰地一声响,听得胡颜呼吸一窒,攥紧了拳头。

红莲尊主冷笑道:“死不悔改,就送你去地狱里被烈火焚烧,让你看清楚自己的罪恶!”一摆手,便有教众提起曲南一,要往烈火里扔。

胡颜就站在红莲尊主的身后右侧,见此,哪里还忍得下去,当即就要动手。

不想,曲南一竟看见了她!

是的,四目相对只是一瞬,曲南一却自然而然地转开了目光,挣扎道:““阿颜总说,有种人的脑袋只配当缺了一条的胡凳,给人坐,人家都不稀罕做。她这话,我今日终是相信。你啊,没看见爷爷我的耳朵受伤了吗?你说什么,爷爷一概听不清!偏生,你还嘚吧嘚吧地一个劲儿地说。怎么,因你太丑,无人与你聊天,竟寂寞至此?呵呵……可惜啊,‘娇红倚绿阁’被烧毁了,不然你还能撅着屁股跑里面晾晾风骚。”

胡颜一抿唇,笑了。这个曲南一,都说他是笑面虎,此时不考虑如何脱身逃跑,却非要激怒红莲尊主,为何?既然他想拔虎须,那她就蹲在恶虎身后,捅虎一刀好了。只不过,心中的担忧却在不停堆积。她本就不敌红莲尊主,若想护着曲南一周全,怕是……不易。

曲南一的话真是……成功激怒了红莲尊主。想她叱咤风云,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她眯了眯眼睛,突然一伸手,隔空抓过曲南一,将手捏在了他的脖子上!咬牙道:“若非不想你死得如此轻易,此刻你早已命丧黄泉!你区区蝼蚁,竟然自称爷?今天,便让你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曲南一被掐得脸红脖子粗,却尝试着用手去抓红莲尊主的脸,想要扯下那面具。

红莲尊主冷笑一声,低声道:“曲南一,见过本尊真容的人,都必须死。你想死吗?嗯?哈哈……哈哈哈哈……”

红莲尊主猖狂大笑,张开了嘴,那银色面具竟然也随着她张开了嘴。

曲南一突然用力吐出一口口水。

那口水有些喷进了红莲尊主的嘴里,有些喷溅到了她的面具上,竟将面具染成了黑色!

剧毒!

红莲尊主一把甩开曲南一,怒声道:“你对本尊用毒?!”

曲南一嗤了一声,表示不屑。若不是“裂土”太过金贵,而他手上没剩一颗,早就用它炸死这个鬼东西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同归于尽的男人

胡颜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曲南一竟为了杀死红莲尊主,不惜将身体当成容器,用来承载剧毒!他……他是什么时候对自己下得毒?!

是了是了,她想到了,曲南一被扯下红莲轿子的时候,曾低头晃了晃头,那时,他用手抚了一下嘴巴,她以为他是在压制咳嗽,却不想……他竟然在对自己投毒!

胡颜觉得,她可能也中毒了。胸腔里某个位置,痛到无法呼吸。

胡颜作势要下树,曲南一却摇了摇头,突然咳了一口黑血,缓缓躺倒地上,虚弱道:“我说过,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成为阿颜的拖累。笑面虎也有认真的时候啊。”阿颜,你若能敌得过红莲尊主,便不会一直隐在树后。让我,先为你试试她的深浅吧。

红莲尊主大怒,竟用手一捶胸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厉声道:“将他丢入火……呜……”

话音未落,被胡颜一下砍落莲花轿。

胡颜怒极,已经无法说出一句话,只是沉着脸,手持一道符咒,追着红莲尊主乱砍。她手中的符咒,好似一柄锋利的刀,所过之处,竟似有火在烧。

红莲尊主的后背被她砍伤,伤口不但流出血液,且散发着烧焦的味道。就好像,被雷劈中。

红莲尊主没想到胡颜竟然偷袭自己,联想到苏家那场大火,立刻明白了其中因由。她怒声道:“是你!是你放火烧了千帆的房间!”

胡颜眸光一凛,恨声道:“没脸没皮缩头缩尾的一摊烂肉!今天就让你去给那屋子当牲畜陪葬!”言罢,呼啸而上。

胡颜的周身好像萦绕起万千丝线,那些丝线随着她的动作飞舞、旋转。那些丝线看似美艳,实则却如同利器,所过之处,皆能斩断人的肢体。

红莲尊主的周身好似涌动着数不清的黑色恶鬼,他们张牙舞爪,利指所过之处,便是一声惨叫。那惨叫,源于教众。

恶鬼伤人,不分敌我。

红莲尊主中毒,胸腔中气血翻滚,越是大动干戈,中毒就会越深,想要拔出,怕是会耽搁一些时日。她不想与胡颜缠斗,害了自己。毕竟,她的目的并未达到,不肯轻易要了胡颜性命。再者,胡颜此刻虽然只有一只手臂在动,但那不要命的打法,简直就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看来,曲南一对胡颜而言,果然不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

红莲尊主有了计较,一掌拍开胡颜,道:“将曲南一扔进火海!”

教众们不敢再靠近胡颜和红莲尊者,只好逼向曲南一。

曲南一用得毒,见血封喉。虽不至于马上致命,但却十分霸道。他知道,今天被抓,只会有一个下场。无论是红莲尊主用他威胁胡颜,还是直接将他杀死,他的下场只有死。因为,他不会允许自己成为胡颜的拖累。

此誓,不改;初心,不变。

若在万千死法中,让他选择,他是真的乐意与胡颜携手一同老死。可惜,天不从人愿。既然如此,那莫不如让他自己选择一种死法!一种与红莲尊主同归于尽的死法!

就算红莲尊主像胡颜一样,能够化解身上的剧毒,那么也不会在弹指间完成,必须需要一段时日。如此,他便能为胡颜争取一些时间。

纵使他心中万般不舍,情势所迫,势在必行!

教众们抬起曲南一,将他抛向火海。

胡颜大惊,望向曲南一,瞪着惊恐的眼睛,嘶吼道:“曲南一!”

曲南一望向胡颜,缓缓勾唇笑了。

他这一生风花雪月,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爱一个女人。为了她,甚至不惜性命。然,他心悦之。但愿来世,他能成为她的小哥哥,必不让她独守空房。

火舌,吞没了曲南一。

胡颜好似疯了,不管不顾冲向曲南一。

不!不不不!

不行!

她不能失去他!无论如何,不能!

若看不见他的笑,若听不见他的声音,她一定会枯等下一个一百年。不要,不要逼疯她!

胡颜扑向火海,毫不犹豫,奋不顾身。

突然,一个人从一侧冲出,凌空接住刚入火海的曲南一,由另一侧跃出。他就地打了个滚,一把扯下燃烧的披风,扔在地上,然后快速拍打着起曲南一身上的火苗。火灭,来人抬头看向胡颜,笑露一口白牙,道:“爷来救你了。”

胡颜……想骂人!想打人!想尖叫!想……哭!

就在这时,有暗器射向胡颜。

封云起道了声小心,却来不及去护着胡颜。

“三界”发出一声长鸣,击落暗器。

花青染衣袂飘飘地出现,护在胡颜身前。

红莲尊主已被教众抬着离开,剩下两名用暗器伤人的教众,亦被花青染斩杀于“三界”之下。

胡颜扑到曲南一的身上,用颤抖的手摸上他的脉搏。生平最怕三个字,却偏偏绕不开那三个字——来不及。

索性,还有一线生机。

花青染想要去追红莲尊主,但胡颜却道:“护着我,我要为南一诊治。”

花青染道:“好。”

封云起诧异道:“就在这儿?”

胡颜直接道:“来不及了。”

封云起不再多话,与花青染一起,围在胡颜身边,警惕地望着四周。

胡颜直接用手指划开曲南一的衣衫,露出他蜜色的肌肤。

她一口咬开自己的左手食指,伴随着她口中那晦暗难懂的吟唱,用食指,从他的额头开始,一路向下绘画着复古的图腾。

胡颜的声音好似来至天边,是常人听不懂的语言。那阴阳顿挫间,隔着的好似千山万水间的重逢、好似生与死的永别、好似一张纸的视而不见……明明并不连贯,却又莫名地会将其蹿在一起。一遍遍,洗涤着灵魂,让人想要去跪拜。

淡粉色的血落在蜜色的肌肤上,就好似渡了层水渍,浅淡得看不出一点血腥的痕迹,却是胡颜凝聚了全部精血,勾画的一撇一捺。

她就跪在地上,任由石子硌着她的膝盖,却全然不知道痛。她的目光中凝聚着异样的灼亮,认真到汗水滑落眼眶,又划出眼角,都不曾察觉。

封云起和花青染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花青染的心弥漫起一种叫做心痛的感觉。有些陌生,却并未打得他措手不及。仿佛,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他的手动了动,终是半跪在了胡颜身侧,用手指接住她那滴划过下颚,即将掉落到曲南一身上的汗水,轻轻攥进了手心。

封云起的心情十分复杂。正如他飞身而出,去救曲南一的那一刻,一模一样。他与花青染决定要联手铲掉红莲教,决定去艳山脚下一探,却看见苏家大火,于是二人同时赶了过来。

恰好看见红莲尊主掐住曲南一的脖子,却被他吐了一口剧毒。

他和花青染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红莲尊主发现。有时候,明知不敌,还要一搏生死,必须要选好时机。

他在徐徐接近,胡颜却突然动手了。

他飞奔而至,恰好看见曲南一被投入大火中。心中,不是没有犹豫。若曲南一死了,对他而言,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然,胡颜那声嘶力竭的样子,就仿佛一根针,瞬间刺破他自私的丑陋皮囊。他救了曲南一。

如今,见胡颜以豁出去的架势,要救命悬一线的曲南一,他突然不确定,自己救了曲南一到底是对,还是错。

火光映照胡颜的脸,在她的眼中点燃了琉璃灯盏,既璀璨灼热,又脆弱易碎。若曲南一救治不得,她……不知要如何继续走下去?不!无论如何,她都能救了他!只要她想,她便能!

曲南一的身上被胡颜勾画满了古老的图腾,整个人就仿佛谪仙般不可侵犯。身边明明无风,但他的身边却荡漾起了微风,围着他不停地旋转。这是天地之间的灵气,被胡颜借来一用。有些东西,是有借有还的。为救曲南一,她不怕债台高磊。

胡颜的发丝突然乍起,在曲南一的眉间点下最后一笔。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湿透衣衫。

她的手指在颤抖,却不曾停歇。

她扬起手,在曲南一的腹部用力一拍!

曲南一的身上,那些画着古老图腾的地方,突然亮起微弱的银光,不刺眼,却真实的出现了!紧接着,那些银光仿佛化成了一柄锋利的刀,瞬间割开了曲南一发肌肤,放出了黑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