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起撇了曲南一一眼:“笑面虎!”

胡颜指了指门外:“花青染是什么绰号?”

二人异口同声:“花老道。”

胡颜抿嘴一笑,道:“还真是恰如其分。”想了想,又问,“司韶、白子戚,还有幺玖呢?”

封云起问:“幺玖是谁?”

曲南一答道:“幺玖就是燕归。”

封云起终于想起幺玖是谁了:“燕归就是百里非羽?!”

没人吭声,算是默认。

封云起见胡颜脸色不好,便将话题扯了回来,道:“司韶,爷叫他瞎子。”

曲南一道:“白子戚,白剥皮。”

胡颜忙道:“让我猜猜。幺玖……幺玖是……”突然,胸口一痛。每个人的外号,既是一个人的特点,也是一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拿封云起而言,他是一个多么疯狂的人,叫他疯子,再合适不过;白子戚,心狠手辣,善剥人皮,称他白剥皮,简直是十分匹配。而幺玖……他是个戏子,他最大的特点是个戏子,他的污点亦是个戏子,他终其一生想要甩掉的不堪,也是个戏子。

只是,将别人的缺点叫出口,好似带着几分亲昵和随性,可是,一想到幺玖的绰号,她就心痛得厉害。尤其是,想到他站在客栈窗口望向自己的眼神;想到他与自己坐在客栈里对饮的样子;想到他坐上马车,头也不回的别离……

胡颜伤感了。

曲南一一直注意着胡颜的一言一行,见她如此,也觉得心中闷疼。幺玖对胡颜如何,别人不知,他却是一清二楚。若说,这世间有人比他深情,他不信;但若说有人比他更痴情,他却是信的。幺玖对胡颜的感情,成痴、成魔。他收留她与危难,不在乎她的容貌,以卑微之躯挡在她的前面,为他悍不畏死。

这样的情谊,从胡颜到了六合县开始,便有着常人无法想想的痴。有些傻、有些憨,有些单薄,却又厚重到无以复加。只因,那是幺玖的一往情深。

曲南一本不想提起幺玖,但不知为何,就是想问一问他的消息:“他走了吧?为何走?”

胡颜把玩着血龙鳞,苦涩地一笑,道:“我让他走。他便会走。”

曲南一诧异道:“他如此听话?”

胡颜抬头,看向曲南一:“百里非羽冥顽不灵……”微微一顿,沙哑道,“幺玖,又怎会不听我言?”

曲南一大吃一惊!没想到,幺玖竟然恢复了记忆?!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胡颜直接将血龙鳞放到曲南一手中,道:“这是血龙鳞,你拿着。此物对我而言,格外重要。我定会回来取它。”

曲南一摩擦着血龙鳞,道:“你要是说,我对你格外重要,将血龙鳞放我这里,你才能安心,多好。”

胡颜一脚踢开曲南一,躺在了床上。

曲南一气喘吁吁地一笑,躺在褥子上,盖好被子。说了一会儿的话,他早已体力透支。若非是与胡颜聊天,他早就昏厥过去。把玩着血龙鳞,曲南一缓缓闭上了眼睛。突然,曲南一张开了眼睛,对封云起道:“疯子,你也过来睡一会儿吧。”

封云起转身,垂眸看向曲南一,开着冷冷地玩笑,道:“就算你露出大腿,爷也不会被你勾引。”

曲南一骂了声:“去死!”他是不放心让封云起和胡颜独处。毕竟,胡颜曾对封云起有过异样的感情。

封云起冲着曲南一嘿嘿一笑,那样子……还真像不怀好意。

曲南一发现,封云起这人无聊起来,绝对非同一般的无聊。当即也不在管他,闭上眼睛,休息了。

封云起回过头,看向胡颜,干巴巴地道:“临行前,用不用爷再给你输入一些真气?”

胡颜直接闭上眼睛,睡觉。

封云起磨了磨后槽牙,真想咬胡颜一口。这个女人,明明需要他的帮助,却不肯给他好脸色看,何故?

第五百九十一章:辛秘

花青染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有马车陆续赶来花云渡。

福管家守在门口,挨个检查车夫的手臂,并试了试他们是否有功夫。大体上没有问题的,便放行,让其进入花云渡,等在后院,随时候命。

天黑十分,花云渡的马车开始陆续前行。第一批,走出十辆,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向前行。若遇岔路,便分开。过了大约一刻钟后,又走出十辆马车,分别朝着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方向前行。同样,遇见岔路便分开。如此这般,直到最后两辆马车驶出花云渡,才算消停。

这阵仗,别说红莲教,就连羌魅族的人也都变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时间,整个六合县都炸开了锅。

正如胡颜猜测得那样,红莲尊主既中毒又受伤,正在闭关调养。她手下的人一个个儿各自为营,都想收拾胡颜,讨她欢心。虽然红莲尊主曾交代过,不许他们擅自动胡颜,但一想到红莲尊主被打伤,心中定然更恨胡颜,若自己能替尊主出口恶气,那也是好的。就算,不好对胡颜动手,也一定要将她留在六合县!因为,红莲尊主闭关前留下的命令,让众人务必将胡颜留在六合县。

红莲教的教众们开始拦车。

最近动静不大的衙役们却突然出现,开始驱赶红莲教,不让他们拦车。当真,衙役们之所以能出现,有花青染通风报信之功。

衙役们就算武功不行,但对付一些百姓,却是绰绰有余。再者,红莲教的信徒虽然各个鬼迷心窍,但毕竟只是一小半部分人而已。真正有本事的教众,倒是可以飞檐走壁、四处奔波,挨个车去探个究竟。然而,分身乏术,也是他们面临的巨大难题。

红莲教想到了羌魅族,想寻求帮助。

然而,一直掌管羌魅族的长老却在得知红莲教派出十来个小孩刺伤司韶后,直接冷着脸,拒绝了。就算司韶说了气话,不要当羌魅族的少主,可身为五行瞳的主人,也只有他才配当羌魅族的族长,带领全族走向鼎盛。

红莲教无法,只得继续去拦马车。

他们想在车轱辘碾压泥土的深浅里分辨出那辆马车做了人,哪辆马车是空的,却十分悲剧地发现,无论哪辆马车,都有着重重的辙痕。分别拦下几两马车才得知,那些空着的马车里,竟然都装着大石头!

花云渡的假山奇石,被搬了个一干二净。

伪人想要戴罪立功,拦下一辆马车,却是封云起的马车。至于车夫,则是简单易容后的曲南一。

封云起正有股邪火无法发,直接拎着九环火鹤刀破车而出,砍向伪人。

那架势,看起来就像要和人拼命。

伪人知道,这个封云起是万万不能伤害的,于是只能闪躲,不敢造次。心里却越发扭曲,恨意连连!

这些空有其表的男子,哪里配得上他心中最为妖娆的那朵红莲?!他还记得,他小时候,初见红莲尊主,便惊为天人。红莲尊主亲自炮制伪人,割他的鼻、挖他的肉。他本应恨她!可是,她却说:世人看中的皮相,有什么重要?你不如与我一起,做一个可以变成任何人的人。那时,我们便是神!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绽放着极致的色彩,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颜色。五彩斑斓,如梦似幻。她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起先,是没有了鼻子,然后,被削掉了嘴唇,然后是颧骨。他被她一层层剥掉皮肉,打磨成玲珑小巧的样子。这样,他就可以覆上任何人的皮,变成任何人的样子。

在一百多个孩子中,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成为了伪人。

红莲尊主对他说:很好。

两个字,拼接了他残破的身体;两个字,涂抹了他一生的颜色。

他,心悦她。

他有些埋怨,为何炮制的过程如此短暂?他实在是太喜欢那种感觉了。她手持锋利的匕首,垂眸看着他,将他割成被需要的样子。那种痛与快乐相互纠缠缠绕的感觉,让他痛到疯狂、爱到癫狂。

后来的后来,他为她炮制伪人,成功者如他一样,凤毛麟角。然而,他为了证明是特别的,他在炮制男性伪人时,刻意下了重手,让他们统统死掉。只有在炮制女性伪人时,他才会格外用心。因为,他知道,红莲尊主从不喜欢女子。甚至,她喜欢残虐女子,从中寻求快感。每次她残虐女子,都会将其命名为——胡颜。

伪人知道,红莲尊主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他仰慕红莲尊主,为她肯不要性命,她却骗了他,非但不喜欢他的丑陋,甚至连服侍都从来不传唤他。她口中说着的不在乎容貌,都是假话!若她真的不在乎,为何要将别人的美丽皮囊附着在自己身上?若她真的不在乎,为何想方设法修补自己的身体?若她真的不在乎,为何从不让侍寝男子看她的身体?!她在乎!

然而,有些谎言就好似毒药,融入血液中会令人恐惧,但若抽离,却会要人命。而那种恐惧,随着信念不停的累积,就会变成一种执念。不敢违抗,不敢逃离,明知道会要人性命,也必须欣喜若狂的接受。

因此,伪人不恨红莲尊主。因为,她就是他的毒药。

伪人恨白子戚、恨黄之娆、更恨封云起!恨所有被红莲尊主喜爱的男子!他们不应该活着。

伪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和红莲尊主交欢,以彼此最原始的样子。他们,都没有皮。他们,可以将心靠得更近。

伪人心中发狠,几次都想和封云起放手一搏。终究,不敢。

封云起的内力虽然没有恢复,但伪人既不敢与他大动干戈,又因琵琶骨重伤未愈,只能落荒而逃。

封云起一刀劈下,带着凛凛刀气。

伪人发出一声惨叫,消失在了夜色中。

封云起带着曲南一回家安排妥当后,便去呼呼大睡。

曲南一回到屋子,点了蜡烛,扯下一块柔软轻薄的布,用精妙的笔触画出胡颜的头像,然后写上一行字:胡颜此去长安,忘父多加照拂,务必保其安全。

没有说胡颜是谁,也没有写自己与胡颜的关系,只因曲南一知道,父亲对祭司的态度与自己先前一样,恨不得这类人死光了才好。然,就算与全天下为敌,他也要护着胡颜!

另一个方位,圣觉者黄之娆也带着教众在追马车。

只不过,成效不大,车车都是空车。

白子戚作为圣形者,自然也必须冲在最前面。

黄之娆争强好胜,想先一步拦下胡颜,见自己这边毫无效果,便赶到白子戚身边,防备他将人偷偷放走。

白子戚照旧,静静候在路边,若有马车经过,便会拦下搜查一番。

黄之娆嘲笑道:“你应知道,尊主从不养无用的狗。你如此不积极,不怕被当成弃犬?”

白子戚冷冷地瞥了黄之娆一眼,道:“我从不当自己是狗,你的犬吠,我听不懂。”

黄之娆脸色一变,怒声道:“你!你不要得意忘形,早晚有一天,尊主会厌倦你!”

白子戚靠近黄之娆,笑道:“你只管邀宠谄媚,不要总盯着我看,若尊主有了嫉意,会……挖下你的双眼。你,信是不信?!”

白子戚在胡颜面前不常笑,只因他自知,他笑起来有股毛骨悚然的味道。因为,这么多年来,唯有躲在暗室里剥人皮,他才会笑得自然。也许,也正是因为那暗室里冤魂太多,侵占了他的笑,使他笑起来格外渗人。

黄之娆被白子戚笑得有些发毛,却强撑着,道:“尊主对我的喜爱之情,怕是你还不够了解。”

白子戚嗤笑道:“上个月,她把她最宠幸的圣觉者喂了那条巨蟒。否则,你以为你会如此轻易地爬上这个位置?黄之娆,你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我。你若不能看清楚这个事实,呵……离死不远了!”

黄之娆头皮一炸,却攥紧了拳头,死鸭子嘴硬道:“尊主说,还是我最可心。”

白子戚干脆不搭理这个二货。但凡爬上尊主床的,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有过好下场。他万幸,他……不行。

胡颜几次三番想要碰他,他都不让碰,其中心酸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渴望与胡颜肌肤相亲,但是,他不能!

从他一不小心看见尊主与他人欢爱,到尊主让他侍寝,他便不能继续做个正常的男人!

尊主将他踹下床,他屁滚尿流地跑了。实则,满心庆幸。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暗自开心的。他身边没有女人,从来不沾胭脂味。尊主对他多了一分容忍,便是因为他是一个“干净”的人。多么可笑的“干净”啊!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不行、不能,尊主才放心让他去诱惑胡颜,将其留在六合县里。因为尊主知道,最终,他只能乖乖地回到她的身边,当一条狗!

无论他对黄之娆如何强横,自信满满地说自己是人,不是狗。然,灵魂深处,他又何尝不知,在红莲尊主的眼中,他就是一条狗。一条不会到处发情,却被她用顺手的一条狗!

红莲教里的人,来来去去,唯有他和伪人一直陪在红莲尊主的身边。

是幸运?

呵……

是不幸!

曾经,他无比庆幸自己的不能。直到对胡颜动心,他才开始恨自己的不能。

他是个男人,却不能抱自己爱着的女人,只能靠双手抚慰她的寂寞。

白子戚,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

又有马蹄和车轱辘的声音响起,白子戚抬起扣着帽子的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马车。

他知道,她要回长安去,这里虽不是必经之路,但却是最便捷的一条路。尊主中了剧毒,闭关修炼得十分匆忙,并没有交代清楚胡颜可能去哪里。她的那些属下,并不了解胡颜,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嗡嗡。

原本,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为胡颜增加风险。然,情之一字的煎熬,若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心中也会慰藉几分。

红莲教的教众照理拦下马车,在车夫的惊恐中,跳上马车,一把掀开了车帘。

结果,却被一脚踹下了马车!

圣觉者黄之娆往脸上扣了一张绘有红莲的面具,便直接冲了上去。

白子戚呼吸一紧,手指间已经多了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至于这匕首是要针对谁,可想而知。

圣觉者黄之娆一剑划开车帘,露出里面的一名女子。说是女子,那身形却分明是男子;说是男子,他偏偏又脸覆薄纱,披散着一头青丝。朦朦胧胧间,令人格外拿捏不准他的性别。

黄之娆没见过胡颜,误以为眼前人就是,当即大喝一声,一剑刺下!

花青染用“三界”挡下长剑,身子翩然而起,长腿一扫,袭向黄之娆的面门。

二人你来我往,缠斗在一起。

另一辆马车哒哒驶来。

黄之娆带来的人拦下马车,掀开车帘,发现车里面坐着一个通身富贵的小老头,便挥手放行了。

白子戚抬眼望去,恰好看见那车夫望向自己。

四目相对,车夫竟轻轻噘了一下嘴,做出飞吻的轻挑样子。

白子戚的眸光染笑,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黄之娆。

白子戚不能出卖、背叛红莲尊主,但却可以不作为。他睁开的眼里,只看见了自己的女人,并没有寻到胡颜的踪影。

马车从白子戚的身后而过,没有分别,便会再见。不需要万语千言和道不完的珍重,只此一眼,情在心尖。

马蹄子踢踏远行,渐渐弱不可闻。

花青染一脚将黄之娆踹下马车,冷声道:“红莲教的魑魅魍魉,也敢拦我的路?!”言罢,扯下面纱,眯眼看向黄之娆。

黄之娆还欲再战,却被花青染的容貌震慑,竟傻乎乎地望着他,忘记了反应。

花青染扔下面纱,坐回到马车里,直接道:“走。”

车夫得令,颤巍巍地扬起马鞭,让车轱辘转动了起来。

直到花青染走远,黄之娆才回过神,捡起花青染扔下的面纱,看向白子戚,问:“你可认识他?”在打斗中,他早已发现他不是她。

白子戚道:“认识。”转身,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黄之娆攥紧手中面纱,瞪着白子戚离去的背影。他是在问那人的名字,白子戚明知道,却只给了认识两个字,明明就是在戏耍他!黄之娆发狠道:“总有你抖擞不起来的那一天!”

第五百九十二章:出发

胡颜用帕子擦了擦脸上涂抹的生姜,搓了搓手,等着花青染。

福管家下了车,道:“胡姑娘,您进车里等吧。外面降温了。”

胡颜见福管家看似单薄,但精神抖擞,便知他修为不浅,不惧风寒。于是,点了点头,直接钻进了马车里。

这辆马车是花青染的马车,里面既宽敞,又舒服,胡颜抱着枕头趴在厚实的地毯上,昏昏欲睡。能从花云渡支撑到这里,她已是强弩之末。

不多时,花青染的马车便驶出了六合县,来到与胡颜约定的地点汇合。

花青染直接跳下马车,登上了胡颜的马车,轻手轻脚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寒气,与福管家低声交代一番,这才钻进马车,展开柔软的棉被,盖在了胡颜的身上。

福管家满心疑惑,但却不好追问主人家的事儿,只能按照吩咐,赶上另一辆马车,寻个地方游山玩水半个月,再回花云渡。

花青染支起了一张小桌,点燃了一只蜡烛,借着幽黄的光线,打量着胡颜。他总觉得那被窝里定然十分温暖,几次三番地想往里钻,却知道这样做不是君子,只能满心不悦地作罢。

偶尔,烛火会爆开一个小烛花,发出噼啪的声响。

花青染就会伸手摸一摸胡颜的额头,见她体温还算正常,便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何,病症不发作呢?

这么一想,他就自责不已。且不断警告自己,不许作乱。

这不是花青染第一次出行。他的第一次出行,是从长安追来六合县,准备杀死胡颜!这是他的第二次出行,从六合县返回长安,却是要护送胡颜回飞鸿殿,保她安全。

因果循环、是非曲直、命运无常,那些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的仙人们,他是望尘莫及了。他只希望,在下一个十年里,他还能看着她、伴着他。

心中埋着的那份伤痛,他不敢再去想,怕自己又变得不理智。

有些伤疤,不能掀起,否则会痛不欲生。

花青染静了静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和朱砂,借着幽黄的蜡烛,又开始勾画起来。

胡颜睡到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噼啪声响,有些像炸雷,又像鞭子抽打在了肉上。

她警惕地睁开目光,却见花青染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好似一尊绝美的雕像。

胡颜莞尔一笑,道:“青染,你坐那么笔直干什么?”

花青染也不看胡颜,仍旧目视前方,回道:“我在入定。你睡吧。”

胡颜知花青染有事瞒着自己,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觉得花青染与自己早就冰释前嫌,所以无论他怎么折腾,应该都不会害自己。

再者,自己这次回长安,有件事还要拜托花青染去做。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请花青染与自己同行的最主要原因。

胡颜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闭上了眼睛。

花青染低头,偷偷地扫了胡颜一眼,见她好像睡熟后,才偷偷地嘘了一口气,又开始画符。

胡颜在即将陷入沉睡时,突然又听见了那种诡异的噼啪声。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仅露出一条缝,看向花青染。

花青染再次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他等了片刻,也没听见胡颜开口说话,便偷偷地低头,去看胡颜。

四目相对,花青染道:“你睫毛颤抖了。”

胡颜干脆睁开眼睛,笑道:“你到底在折腾什么?”

花青染绷着脸,道:“无事。我在修行,入定,画符。”

就算胡颜再不懂道家的门道,也知道入定是入定,画符是画符,修行是修行,根本不能同时进行。若将入定与修行搭配,还勉强能说得过去。可看看花青染,稀里哗啦地扯出一堆东西,表现出他很忙无法深入交谈的样子,实在是……可笑。

胡颜不再搭理他,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花青染间隔了很长时间,知道胡颜的气息变得悠长,他才再次忙乎起来。提笔,沾了些朱砂,掺了些水,又画了起来。

不多时,胡颜突然听见砰地一声!

这一次,她不能淡定了!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胡颜怒了,直接坐起身,瞪向花青染,张口就要骂人:“你……”一个字出口,却再无下文。

胡颜看着花青染,变得目瞪口呆。

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青染,你冒烟了。”

花青染的身体和头顶都在冒烟,打眼一看,还以为他要得道升天。当然,若那些烟不是黑色的,而是白色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花青染面色不该,淡淡道:“修行到一定阶段,自然要遭天谴,青染不过是提前尝试一下如何历劫罢了。”

胡颜道:“这位道长,外面月黑风高,不如坐在车顶,好生历练一番如何?你这样打扰别人睡觉,就不太厚道了吧?”

花青染的脸微红,垂眸道:“知道了。我不折腾了,你睡吧。”

胡颜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道:“别硬撑着了,过来躺会儿。我们要赶路,你能一直入定不成?”

花青染的睫毛颤了颤,手指动了动,最好一声不响地提起屁股,吹灭了蜡烛,躺在了胡颜身边。他显得十分拘谨,心跳也快得无法控制。以往,他与胡颜鲜少独处,如今却能一路同行,他兴奋得难以自持,必须装出冷漠的样子,才不至于露出傻笑。

黑暗中,胡颜问:“不盖被子?”

花青染的脸瞬间爆红。磕巴道:“盖……盖盖……盖被子。”伸出手,捏着胡颜的被角,缓缓掀开。

胡颜一把扯回自己的被子,嘟囔着翻了个身:“盖你自己的!”

花青染的手僵在半空,好半天后才收回,伸手头顶,从座椅下方扯出一只枕头枕在头下,扯出一条棉被盖在了身上。

他将棉被不停地往上拉,直到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突然一口咬住了被子,扭着脸,磨了磨牙。他觉得自己丢脸丢大发了。

黑暗中,胡颜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不是躲被子里磨牙呢吧?”

花青染的动作一僵,缓缓松开了被子,淡淡道:“没有。睡吧。”

胡颜的唇角一勾,暗道:花青染惯会能装。眼睛缓缓眨动,睡意袭来,闭上了眼睛。

天亮后,二人寻了一间客栈,让车夫休息半天,中午后再赶路。

花青染则是怀揣着两只银元宝,出去采买一些吃食。

胡颜等在客栈里,盖了两床厚被,哆哆嗦嗦地盼着花青染回来。

花青染办事很有效率,不过片刻便回来了。

他取下了幕篱,将买来的一只烧鸡和两包蜜饯、一包干粮放在了几上,“想不到这里的东西如此昂贵,这几样就花掉了我一锭银元。”

胡颜抬眼,看向花青染,哆哆嗦嗦地问:“你确定你不是被人当了冤大头?”

花青染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摸了摸自己头,问:“青染像吗?”

胡颜从没想到,花青染也有这么幽默的时候。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花青染见她笑了,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炉,塞进了她的手心里,道:“暖暖。”

胡颜接受了他的好意。

花青染道:“你想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胡颜问:“你要去哪儿?做什么?”

花青染道:“我觉得,我好像是被人当成了冤大头。那些小东西,倒是无所谓。只是那手炉,竟要了我十锭银元。这次出来,除了雇车的费用,只剩下十五锭银元,留了一锭给福伯,留下两锭给花云渡,我拿走了十二锭,如今,竟只剩下一锭!路还那么长,需要花费的地方还很多,我得去寻寻那家店主。”

听着花青染絮絮叨叨地说着银元,胡颜竟觉得身体不再那么冷了。一个清冷的谪仙都能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百姓,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花青染……倒是蛮可爱的。

胡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根弦搭错了,竟询问:“你知道一锭银子是多少两吗?”

花青染微愣,反问:“你不知道?”

胡颜:“……”她承认,她问了一个特别傻的问题,结果,被一个她认为特别傻的人反给了一刀。

看花青染的样子,他是真的以为,她不知道一锭银子是多少两。瞧瞧,花青染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形怪婴。

花青染目露理解之色,笑了笑,道:“银元多少两的都有,你送给我的银元,都是五十两一个的。这些琐事,你不用操心,我能分得清。”

胡颜发现,她好像被一个明显分不清银两价值几许的人给安慰了。不是好像,而是……就是!

花青染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胡颜的肩膀,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那个人,要回银子。”这些银子都是她赚回来的,他格外珍惜,怎能让别人轻易骗去?若非实在是囊中羞涩,他都想将那些银子放起来,留着每日把玩。

胡颜的眸子闪了闪,道:“算了吧。”

花青染却义正言辞道:“怎能算了?!他骗我,便是不对!”

第五百九十三章:被骗

花青染固执起来的样子,胡颜也是领教过的。她并非怕事人,只是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

胡颜略一思忖,问道:“青染啊,你平时画符收别人多钱一张?”

花青染虽不明白胡颜问这个干嘛,但还是回道:“只卖过一张,卖了一百两。”

胡颜道:“你画一张符,需要多久?”

花青染道:“一般的符,寥寥几笔即可,用不了多长时间。”

胡颜又问:“你这一来一回,耽误的功夫,够你画多少张符,卖多少钱?”

花青染想了想,突然目露震惊之色:“少说,也能画五十道符,买上五千两银子。”

胡颜点了点头,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道:“所以,你要讨得可不单单是那人哄骗你的钱,还得加上五千两银子。”

花青染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青染正愁路上没有盘缠,这下有着落了。”

胡颜鼓励地笑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