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混乱了。

胡颜晃了晃头,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凡尘的后门,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没去宝姿阁取珍宝。脚尖一转,又走了。

门内,凡尘东家听着胡颜远去的脚步声,眼中划过失望之色,却随即被冷酷所取代。他伸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让它在手心里化成一小摊冰水,就像他流淌不出的泪。

凡尘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睡下了。唯有他,一个人,用单薄的肩膀轻轻依靠着门板,仰望着天。他希望雪下得大一些,再大一些,这样……她就不能走了,这样……他就能继续作践她!

多好!

多好啊……

凡尘东家闭上眼睛,由眼角滑落一滴泪,隐入面具中,灼伤了肌肤,滴穿了心脏。

痛。

宝姿阁里歌舞升平,买笑的、卖笑的,都在笑。笑得那么开心,仿佛没有任何烦心事。实则,世态炎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间雅间里,一名男客突然暴怒,用酒杯砸了歌姬的额头,喝道:“让你们老鸨上来!”

五名歌姬不敢违逆,齐齐缩头跑了出去,慌慌张张地对老鸨道:“妈妈快去,逍遥间里的贵客发火了。”

老鸨不敢耽搁,撒腿就跑了上去。这位雅间里的客人,可是位地地道道的王爷!当年圣上面前的红人!

别看老鸨养尊处优,一身的肥肉,但跑起来着实不慢。

她跑到雅间门口,整理了一下仪容,笑吟吟地推开了房门,道:“哎呦我的爷,您这是……”突然噤声,因为,她看见了胡颜。

胡颜就坐在薛喆玄的旁边,揽着薛喆玄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薛喆玄的护卫就站在一旁,虎着脸,冒着冷气,对胡颜怒目而视,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薛喆玄年约三十有余,留着两撇胡须,显得十分斯文、贵气。举手投足之间,本应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却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好似一块暖玉。

他的五官十分柔和,看起来像个老好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做事情素来雷厉风行,并非他所表现得那般柔和。

此刻,他就像个小倌,被胡颜拦在怀中,动弹不得。

就在前一刻,他还在听着小曲放松自我,胡颜却突然跃窗而入,直接拍傻了自己的护卫,坐在她的身边,揽住了他的脖子,耳语道“叫老鸨来。”

于是,薛喆玄抓起酒杯,砸了一名歌姬的额头,让她闭嘴,不要再唱。唱什么唱?用得着如此投入吗?连进来了人都不知道!

歌姬们一涌而出,寻来了老鸨。

此刻老鸨就站在屋内,与胡颜对视。

胡颜松开对薛喆玄的钳制,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下。

薛喆玄看着胡颜,道:“你松开我,不怕我喊人?”人多口杂,他不想暴漏自己王爷的身份。

胡颜心情不好,也不想和他逗趣,便直接道:“喊吧。就说你在宝姿阁里,被一名女子强抱了。”

薛喆玄:“……”好无语。

胡颜站起身,走向老鸨。

老鸨一边赔笑,一边后退,道:“你……你是哪位?这……这是要干什么?可知那位是谁?你胆敢在他面前放肆?啊!”

胡颜道:“他是谁,与我无关,我只寻你说话。你把我的东西,放哪里去了?此话,我只问一遍。”言罢,放下脚。

老鸨立刻摇头道:“这位姑娘啊,你可不能冤枉人哪!你的东西,我哪里知道……”

胡颜正心烦,老鸨却不开眼,这才是找虐的标准嘴脸。她一脚踢起,顶在老鸨的下颚上。只听咵嚓一声,老鸨的下颚骨,碎了。

胡颜淡淡道:“好了,你不用再聒噪了。”

老鸨想喊,却因下颚被踢,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痛得直打颤,汗水顷刻间湿透了衣衫。她除了用眼睛上下晃荡,代替点头,已经做不出任何动作。

胡颜松开脚,道:“不要用你的贪心考验我的耐心。走吧,带我去拿。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要让你明白。”

老鸨捂着下巴,吓得魂不附体,只能不停地哆嗦着。她想要回应胡颜的话,点点头,却不敢活动脖子,只能用一双苦苦求饶的眼睛看着她,生怕她一言不合就动脚。

她经营宝姿阁多年,也练就了几分看人的眼力。她知道胡颜不好惹,却因为贪财,才做下那等混事,此刻见胡颜不但出手狠辣,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哪里还敢造次?

胡颜道:“这屋里的花费,算我的,权当给这位客人压压惊。”言罢,也不回头,踢了老鸨一脚,示意她前面带路。

薛喆玄望着胡颜的背影,问:“姑娘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不如留下姓名……”

胡颜正是心烦,不喜欢何人多话,直接回头道:“留下姓名?让你追杀还是让你提亲?”

薛喆玄微愣,站起身,一边向胡颜走来,一边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老鸨子见薛喆玄走出来,误以为他要给自己出头,当即喜上眉梢,也顾不得疼,一个劲儿地冲着他作揖。

胡颜的后背就像长了眼睛,直接一脚踹出,将老鸨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她道:“什么意思自己想去!不耐烦搭理你。”言罢,又踢了那老鸨子一脚,示意她快走。

老鸨子提泪横流,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在心里咒骂胡颜,一边认命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薛喆玄见胡颜对自己不假颜色,心中产生了几分好奇和窥探之意,又细想胡颜所言,竟觉得十分有道理。自己如此冒昧地问一位姑娘的名字,若不是想报复,就是想要迎娶她过门。还真是……有些唐突。

薛喆玄莞尔一笑,没在去追胡颜,而是折返回屋里,坐下,拿起胡颜用过的酒杯把玩。不可否认地说,他对胡颜产生了兴趣。只不过,这种兴趣是可以被压制的。

那被胡颜定住的护卫这时候终于可以动弹,立刻单膝跪下,抱拳道:“王爷,属下无能。”

薛喆玄温和地一笑,道:“是无能。”

那护卫的汗水顷刻间流淌下来。

薛喆玄的话锋一转,却是对另一人道:“阿仟,你若出手,可能制服那女子?”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屋子,突然多出一个人。那个好似一缕幽魂,令人看不真切。他回道:“她重伤在身,我若动手,她胜算不大。她若身体无恙,我不敌她。”

薛喆玄又道:“可看出她是什么门派?”

阿仟道:“看不出她是何门派。交手后方知。”

薛喆玄点了点头。

阿仟不再言语,飘忽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屋里。

他是薛家的供奉,专门负责保护薛喆玄。他没有察觉到胡颜的杀意,薛喆玄也没有让他动手,他便一直隐身,不曾出现。

胡颜随同老鸨来到她的房间,在取走她留在此处的珍宝后,拍昏了老鸨子,顺手打包走了老鸨子多年的积蓄,然后又留下一锭金子,作为那雅间贵客的花销。她胡颜说请客,又怎会作假?

胡颜走后,老鸨子幽幽转醒,看见被洗劫一空的房间,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怪腔怪调儿。毕竟,她的下额碎了,不能像往常那样张开嘴就嚎。

薛喆玄推门而入,看着老鸨捧着那锭金子提泪横流,打眼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薛喆玄问:“她将你所有的钱财拿走了?”

老鸨点头,忙跪下,用力点头。她再也顾不得下巴疼,她想让薛喆玄为她做主。

薛喆玄伸出手。

老鸨微愣,但脑袋在屋里转了一圈后,也没发现任何值得薛喆玄伸手讨要的东西,便将手中唯一的一锭金子送到了薛喆玄的手中。

薛喆玄把玩着那锭金子,道:“这是她留下的?”

老鸨忙点头,眼中恨意难平。

薛喆玄柔和地一笑,道:“报官吧。”攥着金子,施施然地走了。他也没享受到宝姿阁歌舞,这金子就不用留下了。

老鸨迷糊了。这……这是几个意思?

第六百一十三章:花家无赖

花家。

花家作为士族,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花家出了一个花青染,那是张天师的关门大弟子。只不过,花青染十分神秘,从未在长安城里露过脸,故而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然而,正是这种神秘,令人产生了距离,越发以仰望仙人的态度仰望花家。

殊不知,花青染在六岁时便中蛊,直到胡颜出手,才救了他。这期间,他疯了十八年。

花家的家主是花青染的父亲花咏仁,为人虽然多情,但脑袋并不糊涂,可以说是一位有才情的风流才子,也是一位足智多谋的当家人。

花家的亭台楼阁,有种细雨江南的调调儿在里面,就算在夜里,也能让人感觉到几分静雅与别致。

花青染这次回来,没走侧门,也没走后门,而是翻墙而入,然后直奔花家祠堂。

那里,供奉着花家列祖列仙,以及花影盏。

花青染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花老爹不会给他花影盏,而胡颜又想要花影盏,那他……就拿给她。

他是道家人,既不想继承家业,也不想为官,那花影盏是要传给下一任家主的,定然与他无缘。不如,一拿走之。

当花青染接近祠堂时,却发现那里面亮着光,还有人在低声交谈。

花青染立刻侧耳去听。不得不承认,他与胡颜在一起久了,干着这等没羞没臊的事儿特别的得心应手。

祠堂里说话的人,是花青染的父亲花咏仁和他伯父家的嫡子花不落。

花不落的名字有些女气,是因为他大小就体弱多病,好不容易长到现在,身子骨逐渐强悍起来,却也不好再改名字。不过,花家人的名字,多多少少都会沾些女气。毕竟,这个姓就已经注定了风格。

花咏仁在跪拜了祖先后,站起身。

花不落上前两步,叩拜后,站起身,敬香。

花咏仁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轻叹一声,道:“眼见着要过年了,青染那个混小子,也不知道回来敬香。”

花不落劝道:“叔父放心,青染又不是顽童,到时候,自然会归家。”

花咏仁心中有苦,却不能对别人说,禁不住暗道:怎么就不是孩童了?那心智,不过六岁而已。

花咏仁点了点头,拍了拍花不落的肩膀,道:“你啊,要好好儿历练一番,身子骨也定要打磨得再健壮一些。这花家的门庭,终究得靠你撑起来。”

花不落谦虚道:“叔父,不落不如青染,撑起花家的重任,还是要落到他的肩上。”

花咏仁却道:“此事不用多说,青染……青染有他自己的命,许不在这上头。”

花不落听出不一样的味道,便追问道:“叔父何出此言?”

花咏仁忧心道:“张天师曾为他起过一卦。”

花不落从未听过此事,当即问道:“卦象如何说?”

花咏仁摆了摆手,道:“只得了两个字,不提也罢。”

花不落知花咏仁不想多说,便不再询问,而是道:“叔父,花家嫡系都知道,我们花家的传家宝是花影盏,不知是何样子,有何妙用?”

花咏仁浅笑道:“花影盏是何物,其实我也不知道。”

花不落大惊失色下拔高了声音:“不知道?!”

花咏仁点头,淡然道:“都说花家有花影盏,代代家主相传,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说法而已。为了让花家保持士族的神秘与底蕴,每代家主都会将花影盏交给下一任家主,但所交付的,不过是一句话,一个形式而已。你父亲已经驾鹤,你可以问问你母亲,她是否见过花影盏?”

花不落暗心惊不已,没想到,世代相传的花影盏竟然是个虚物。

花青染的震惊也不小,但不知为何,他却是坚信花家有花影盏的。若非如此,胡颜也不会直接让他来取。胡颜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祠堂内,花咏仁拍了拍花不落的肩膀,道:“你是下一任的家主,叔父也就不瞒着你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千万不要对外人说起此事。花家,不能变成一个笑话。”言罢,轻叹一声,道,“你回吧。”

花不落失魂落魄地走出祠堂。他在怀疑花咏仁,怀疑他不想将花影盏交出来,但转念一想,为了家族荣誉,谁会在此事上说谎?他轻叹一声,渐行渐远。

花青染直接走进祠堂,点了香,对着列祖列宗拜了拜。

花咏仁一回身,突然发现地上跪着个黑衣人,吓得往后一跳,大声喊来:“来……”

花青染扭头,看向花咏仁。

花咏仁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眼睛都瞪圆了。

花青染喊了声:“爹。”在六合县的乡下,花青染就喊爹,比父亲多了几分亲厚。

花咏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了半天,才指着花青染骂道:“你个不孝子啊!还知道我是你爹!还知道这是你家!你跑出去那么久,为何就不回来?!”言罢,抬手要打,可终究舍不得,又将手放下,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不再搭理花青染。

花咏仁在心里劝解着自己:这是我的儿子,他只有六岁大,算了算了,别与他一般计较。

花青染咬咬牙,忍着不适站起身,敬上香后,便抬头仰望这列祖列宗的牌位,也不和花咏仁说话。

花咏仁绷了半天,没绷住,便主动开口道:“你穿成这样回来,可是有事?”

花青染看向花咏仁道:“爹,我要花影盏。”

花咏仁一僵,随即却态度坚决地摇头道:“不行。你若肯当花家家主,花影盏自然是你的,你若不肯当,它便与你无缘。”

花青染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望着花咏仁,道:“我都听见你和不落说得话了。”

花咏仁抬手指了指花青染,恼火道:“你出去一趟,竟学会了听墙角?!”

花青染道:“不用出去学,我也听。”

花咏仁被气了个倒仰,继续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我儿、是我儿子,他才六岁,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花咏仁顺气后,这才伸手关上大门,对花青染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爹我就不瞒着你了。那花影盏虽然口口相传,却只是一个虚物。”

花青染一伸手,道:“爹,你是主动给青染,还是让青染自己找。”

花咏仁气得不轻,连胡子都跟着飞了起来。他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你怎能不信爹的话?!”

花青染道:“你说没有,青染不信。好,你不给,青染自己找。”勾出一笑,“也应让爹见识一下青染的手段。”言罢,口中念念有词,掏出符咒,向空中一扔。

只听,一个炸雷响起,在花咏仁的脚前炸开一个洞!

花咏仁忙向后退了一步,怒不可遏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花青染抿了抿唇,淡淡道:“学艺不精,拿错符了。”

学艺不精和拿错符有什么关系?!花咏仁有些错乱了。他眼见着花青染掏出一叠黄符,忙阻止道:“停停停!不要再扔了!”

花青染正色道:“爹,你且信青染一回。这些符里,定然有一张能寻出花影盏。”

花咏仁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道:“不不不,别扔了。你那些都是什么符?”

花青染看似认真地回道:“惊雷符,烈火符,轰轰符,分尸符……”

花咏仁一脸惊恐之色,忙向后退了一步。许是觉得这样没有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又向前迈了一步,负手,挺胸,对花青染沉声道:“青染,不要胡闹了。”

花青染道:“青染没有胡闹。”

花咏仁头痛地问:“你要花影盏做什么?”

花青染道:“有用。”

花咏仁见花青染不肯说,只好哄道:“青染啊,你离家这么久,也不来陪你娘说说话……”

花青染道:“说了。刚才,青染已经和娘说过话了。”

花咏仁扫了一眼自己发妻的牌位,在心底轻叹一声,对花青染道:“青染,花影盏不是你拿来胡闹之物。”

花青染直接道:“爹若舍不得给,青染自己找。”一抬手,就要将一把黄符统统扔出去。

花咏仁害怕了。他是真的害怕了!如果被花青染将自己点燃了,自己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他当即喝道:“花青染!”

花青染看向花咏仁,不语。

花咏仁有种深深地挫败感。他愧对发妻,更是愧对花青染。无法,他只能说出实情,道:“青染,为父已经答应将这花影盏送给别人,不能再给你。”

花青染吃惊道:“送给别人?”要知道,这是花家的传家宝,没有好好保存都是天大的罪过,更何况是送给别人?简直就是欺师灭祖的重罪!

花咏仁想了想,目露苦涩,道:“为父欠别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而那人,只要花影盏。”

花青染道:“你欠别人的人情,你自己去还。花影盏我也不和你要了,我自己找。找到后,就拿走。你就当被偷了吧。”

花咏仁被气了个倒仰!这……这说得是什么话?花青染虽然疯魔了十六年,但在恢复神智后,也不这么气人啊。他就像个正常男子,每天看看书、写写字、画画符。突然有一天,说要出去游历,回来后就变了。变得……像个无赖。还是那种自以为格外占理的无赖。

第六百一十四章:夫侍的命格

花青染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这么想的。但见他一甩手,直接扔出一叠黄符。

花咏仁来不及细想,扑到一只格外普通的琉璃灯盏上,用身体护住。

半晌,那些黄符却没发挥出一丁半点的功效,甚至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

花咏仁这才知道,他竟然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心情有些复杂,既恼火,又欣慰,隐隐还透着失落感。他一直当花青染是个六岁孩童,却不想,花青染好似在眨眼间长大成人。而他,没有经历过花青染八岁的顽劣、十五岁的嚣张、二十岁的机智,便直接经历了二十四岁的叛逆。这叛逆来得到底是早还是晚?花咏仁有些摸不准、吃不透了。

花青染走到花咏仁面前,伸手摸了摸那只琉璃盏,然后一低头,吹灭了琉璃盏里的蜡烛,将手深入其中,拨弄了几下,竟然听见啪地一声轻响,掀开蜡烛底座,竟从下面摸出一物。

薄如翼,透如玉,色泽如同胡颜的血,是一种浅淡的粉色,整体如女子拳头一般大小。若不是见花咏仁的反应十分紧张,花青染只会当它是一只精美的碗。

花青染将花影盏塞进怀中,道:“青染走了,爹多珍重。”抬腿就要走。

花咏仁忙叫道:“哎哎哎,你等等!青染啊,你这是要去哪儿?要拿花影盏做什么?你好歹告诉爹一声啊!”

花青染道:“青染要回六合县。这花影盏……是要送给一人。”

花咏仁瞬间瞪大了眼睛:“给人?!给谁?!”

花青染抿唇,不语。

花咏仁轻叹道:“青染啊,你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要继续云游了。听爹的话,留下来,娶个媳妇,让爹也抱抱孙子啊。爹啊,给你相中了一位小姐,当真是娇俏可人、识大体、有学识。想必,你见着了,也定会心喜。”

花青染冷着脸,道:“爹忘了,孩儿的心性才六岁。爹帮青染相看的女子,最好是五岁。比青染大,青染可不喜。”

花咏仁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怒道:“青染!你……你这是要气死爹啊!”

花青染垂眸不语。

花咏仁缓和了情绪,放柔了声音,道:“你好歹去相看一下。”

花青染直接道:“青染走了。”

花咏仁忙道:“别别,你别走!把花影盏留下来!”

花青染置若罔闻,抬腿就要走。那样子,真跟败家的不孝子一模一样,愣是要拿祖传宝贝去讨一女子的欢心。

花咏仁知道硬的没用,忙拦下他,语重心长地道:“青染啊,你可知,这花影盏本不是咱们花家之物,爹答应把这花影盏送给那人,也正是物归原主。她没有空来取,倒也罢了。若她来要,爹却拿不出花影盏,咱么花家……”

花青染没注意到花咏仁后面都说了些什么,脑中只回荡了四个字——物归原主。

胡颜执意要花影盏,便让他来花家取。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到底为何?

花青染突然觉得心跳加快了几分,捂着花影盏,问:“爹,这花影盏到底是谁的?”

花咏仁见花青染终于明白是非,心中欢喜,便不在隐瞒,低声道:“这花影盏,是飞鸿殿里那位的。爹本不想答应她,将花影盏还回去,但……你中蛊,变得疯魔,爹又寻不到你的师傅,只能托人求了大祭司,请她帮忙医治你。”

“轰隆……”花青染的脑中仿佛响起一道炸雷。

花咏仁轻叹一声,接着道:“大祭司应了此事,却让为父拿出花影盏作为交换。为父愧对于你,不能眼看着你就此毁了,只能对不起列祖列宗,答应归还花影盏。”

花青染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儿跌倒在地。

花咏仁一把扶住花青染,关切道:“青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抱恙?”

花青染反手攥住花咏仁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沙哑着嗓子,艰涩地开口道:“青霜……青霜是怎么死的?”

花咏仁的眼中浮现泪花,满脸痛苦地道:“你妹妹是个福薄之人呐。她被夫家休弃之后,终日以泪洗面,为父毕竟不是你娘,不知要如何开解她。当她知道你的蛊可以拔除,你能恢复清明后,竟……竟失了活下去的念头,人就那么无疾而终了。”

花青染猛地倒退一步,吼道:“不对!”

花咏仁诧异道:“怎么不对?青染,你到底怎么了?”

花青染摇着头,艰涩地道:“不对,你说得不对。我那时候虽然神志不清,但心中还有几分清明,知道青霜在照顾我,也听到了你和胡颜的谈话。胡颜说,要救花青染可以,但必须让你女儿为我续命。”

刚开始,花咏仁还没听明白,谁是胡颜,但稍作联想便知,花青染口中的胡颜竟然就是大祭司!花咏仁不知道花青染与大祭司之间到底又发生了何事,但花青霜到底因何而亡,他这个当父亲的却是清楚的。

花咏仁含泪道:“青染,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定然不知道。青霜听见了大祭司的话,同意以命换命。大祭司却说,她虽收必死之人的性命,但青霜的性命对她无用。如此这般折腾一番后,大祭司才开口要了花影盏。在为父心中,花影盏又如何能比你们兄妹二人的性命重要?为父自然是满口答应。事后,才惊觉,自己着了那大祭司的道。为父听大祭司的意思,是说青霜命不久矣。为父心中焦灼不安,日夜派人守着青霜,却还是……没有守住。这一切,都是命啊,半点不由人。”悲从心来,眼泪落下,转过身,以衣袖拭之。

花青染如遭雷击,竟噔噔噔地后退数步,一下子撞在了墙面上。

花咏仁忙回过身,去拉花青染:“青染!青染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去屋里躺着,为父派人去请大夫。”

花青染攥住花咏仁的手腕,缓缓地摇了摇头,抬眼,看向花咏仁。

花咏仁十分意外地发现,花青染的眼中竟然有泪水!

花咏仁慌了、乱了,道:“青染,你……你别吓爹,你到底怎么了?”

花青染的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一转身,出了祠堂。

花咏仁追了出去。

花青染站住,头也不回地道:“我拿去给她。”言罢,撒腿就跑。

花咏仁想了想,终于明白花青染口中的她是谁。原来,花青染是为了大祭司来拿花影盏。

花咏仁在放下心的同时,又狠狠地皱起眉毛。刚要转身离开,却见花青染去而复返。

花青染道:“爹,师傅为我卜了哪两个字?”

花咏仁本不想说,却也不想瞒着花青染,便轻声吐出两个字——夫侍。

夫是天,夫乃一家之主,地位无比尊尊;侍便是地,侍注定以卑贱之身服侍别人,终究只是一个贱称而已。

夫侍,到底何意?

第六百一十五章:被坑了宝贝

胡颜背着一只巨大的包裹,踏雪而归。为了不留下脚印,她干脆在房檐上行走。回到凡尘后院的时候,恰好刚到午夜。

房间里,等着胡颜的不但有花青染,还有凡尘东家。

胡颜将一大包的东西放到床上,发出一阵金银珍宝撞击的声音。胡颜看向花青染,花青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是在告诉胡颜,花影盏已经得手。

胡颜对凡尘东家道:“这里的东西……”

凡尘东家直接道:“东西我留着,你们可以滚了。”

胡颜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道:“这里面的东西……”

凡尘东家突然怒喝道:“滚!”

花青染一抬手,看样子是想动手。胡颜一把攥住花青染的手,淡淡地扫了凡尘东家一眼,拉着花青染走出了房门,跃墙而出。爹蛋!她本想说,这里面的东西咱俩一人一半,结果……还他娘地不让人说话!丫不是心机太重,就是一棒槌!

花青染低声道:“为何不让我动手?”

胡颜道:“昨晚哪种危难时刻,他能收留我们,已经是将头别在了裤腰带上。与性命和珍宝相比,被骂两句又有何妨?按照承诺,我们是必须要在午夜离开凡尘的。”

花青染垂眸不语。

胡颜这才发现了花青染的不对劲儿,于是关心地问:“青染,你怎么了?”

花青染望着眼前飘浮着的鹅毛大雪,道:“下雪了。”

胡颜点了点头,笑道:“是啊。下雪了。我们……回六合县吧。”不能让曲南一追来,否则又得乱成一锅粥。

花青染点了点头,攥紧胡颜的手,大步前行。

胡颜回头,看向凡尘的后门,目露凶光。他折辱了她,他不可以活。因为,她的尊严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