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南一突然大声唱道:“流风流啊风流,一不小心就成了下流;下流啊下流,整不好就随波逐流……”

这首歌,已然成为街头巷尾酒肆妓院里的招牌曲目,那怕是贩夫走卒也会哼唱那么一两句。这首歌,承载了每个人的思念,如同一壶陈酿摔在地上,飞溅了醉人的香。

白子戚、花青染、封云起,随声附和,渐行渐远。

车厢里,胡颜拼命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音。

比起别人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这种困在自己心境的苦痛,令胡颜无法接受。她与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障碍物,如果一头撞过去,必定头破血流。如果不走过去,她会活活儿困死在自己的愁城里,永远孤独。

受伤的人被陆续抬进屋子里救治。

凡尘东家让出了自己的房间给胡颜,他则是住在了胡颜的左手边。

一切都忙活妥当后,夜已经深了,所有人都睡下了,唯胡颜一人,偷偷爬起身,趿拉上鞋子,来到众伤患的房间里,盯着他们的伤口,偷偷吞咽了一口口水。

她想喝血。

一想到那铁锈般的味道,在舌尖打个圈,划过自己的喉咙,流淌进腹部,她就觉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恨不得饱饮一大口才好。

胡颜悄然靠近一名胳膊上有伤的人,抬起了胳膊,却无法用手指去做什么。哎……真是想做坏事就得提前磨好爪子。

胡颜转开头,在屋里寻摸了一圈,在角落里看见了一盆血水。

她的唇角抽了抽,暗道:这个……有些恶心了吧?算了,这个时候还矫情什么?就当这是血豆腐汤,喝一口试试吧!

胡颜胃中翻滚得难受,却还是低下头了,撅起了唇。

就在这时,凡尘东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惊讶道:“婆婆?”

胡颜的身体微僵,慢慢转头,看向凡尘东家。

凡尘东家快步走到胡颜面前,寻问道:“婆婆在这里做什么?”拿眼一扫,看见了木盆里的血水。

胡颜在心里狂骂不已,面上却唏嘘道:“我刚才走过来,看见这血水里有个鬼影,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倒影,真是……人吓人,不如自己吓自己。呵呵……呵呵呵……”

凡尘东家笑道:“婆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胡颜点了点头,道:“哎……我这不是不放心吗?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凡尘东家道:“我也看一眼,然后送婆婆回去。”

胡颜点头,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无功而返。

凡尘东家将胡颜送到房门口,见她闷头往里面走,心中竟是一阵不舍和刺痛。就仿佛,这个独自夜归的老人,就是胡颜老后的模样。燕凡尘脱口而出,道:“婆婆,我陪您睡吧。”

胡颜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向地上摔去。

凡尘东家一把抱住胡颜的腰肢,道了声:“小心。”

胡颜站直身体,凡尘东家却没松开手。他就那样静静抱着他,鼻子有些发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爬满他的身体。突然就不想放手,不想离开。

胡颜的背脊僵直,心跳加快,眼眶悄然红了。

这种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一生的苦果,胡颜宁愿自己整个吞下,也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虽说有苦要同享,可她又怎舍得幺玖受这种苦?他这一生的苦,应该在死过一次后,消耗尽了。

胡颜深吸一口气,道:“婆婆年纪大了,睡觉打鼾,就不用你陪了。”掰开凡尘东家的手。

凡尘东家却道:“婆婆,我们聊聊天吧。”言罢,竟像个孩子是的,一掀衣袍,坐在了门槛上。他就那样抬起头,望着胡颜,眼神清澈而美好,让人不忍拒绝。

胡颜在心里轻叹一声,也坐在了门槛上。

凡尘东家说要聊天,却并没有先一步开口说话。

两个人,就那么坐着,感觉倒也不敢啊。

半晌,胡颜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凡尘东家伸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脸,道:“婆婆,我想和你说说我。”

胡颜点了点头,道:“好,你说。”

凡尘东家道:“我是个戏子,被燕得林当成女人,卖来卖去。这种事,第一次反抗无用,没有死掉换个干净,就会有一有二。那时候,我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个人看。”

胡颜垂眸,掩住眼中的心痛。

凡尘东家道:“婆婆不用为我难过。在我看来,我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换来认识宝宝的运气。她的出现,让我知道,人是可以为自己谋划的,人也是可以那般强大的。那时候,我虽不知她容貌,却被她吸引。我想,那种吸引,其实是对能力的一种崇拜。”

胡颜的唇觉抽搐了两下,道:“崇拜啊?”

凡尘东家看向胡颜,眸光灼灼,道:“喜欢一个人,许是爱其姿色,我喜欢她的足智多谋,难道就不是真情吗?”

胡颜的那点儿质疑,瞬间被淹灭了。

凡尘东家接着道:“后来,曲南一使坏,让我误以为她害我。也曾恨过,但时过境迁,心里念着的,都是她的好。那白子戚要剥我皮,是她赶来救我。我是应该恨死白子戚的,可……”淡淡一笑,“婆婆,说来你也许不信,只要她喜欢的人,我都可以不恨。虽做不到爱屋及乌,但我不会让她为难。”

胡颜转开头,不敢看凡尘东家。她怕自己未语泪先流。这种纯洁无暇的感情,她受之有愧。

凡尘东家道:“婆婆定会觉得,我是一个心事简单的人。实则,不然。我被苏玥影刺伤,命悬一线。不,许是已经死了。她为了救我,逆天改命,遭受天谴,承受那么多无法承重之重。我在知道事实真相后,应该感激她才是。可是,婆婆,感情不是这样的!”

凡尘东家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一把攥住胡颜的小手臂,盯着她的眼睛道:“婆婆,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本应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可她……她涂给了我的记忆,让我像个傻子似的伤害她!我信了恶人语,伤害她;我以为她是山魈,用棍棒打她的头!我到底是什么?!我这条命,是她背负重伤换回来的,怎能……怎能如此伤害她?!她想没想过,我清醒后,如何能面对自己?!与其说,我恨她,莫不如说……我恨自己。”

胡颜心中剧震。

凡尘东家放开胡颜的小手臂,摸了摸自己烧伤的脸,幽幽道:“每当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我都觉得恨!我想,若百里非羽是另一个人,作为幺玖的我,得恨他入骨!他怎么可以,伤害我重若生命之人?我无法见镜中那个人,于是……我烧了这张脸。”看向胡颜,勾唇一笑,“我恨自己,又何偿不是恨她?我报复自己,也是在报复她。婆婆,我是个坏心眼的人。”

胡颜哑然,不知如何回答。幺玖的爱与恨,都那么浓烈,就像一场火,燃烧得极其绚丽,却也无情到毁灭一切。

凡尘东家道:“我知,男人必须有安身立命的资本。我不想继续唱戏,却想赚很多的银子。我想证明给宝宝看,我不需要她庇护,我可以与她比肩。世人皆瞧不起商者,但却常为五斗米折腰。只要我累计起惊天的财富,什么人不可为我所用?许是见我心意已决,百里老爷子帮我拿到了一批稀缺货,我直接倒手赚了一笔银子。恰好有家胭脂店做不下去了,我就盘了过来。想到凡尘种种,便取名为凡尘。”

胡颜想到过往,笑道:“你还坑了花青染不少银子。”

凡尘东家笑道:“都说童叟无欺,可是他既非童也非叟,我不欺他……”突然打住,看向胡颜,问,“婆婆怎知这些?”

胡颜的心跳漏了一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道:“自然是阿颜说的。”

凡尘东家收回目光,却收不回满腹狐疑。他道:“宝宝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说过往的人。”

胡颜道:“那要看和谁。你折辱她,逼她下跪这段,婆婆我也是知道的。”

凡尘东家面色一红,道:“那时,心里最是矛盾。他不要我,却和花青染双宿双飞,怎能不恨?尽管如此,也做不到不理不睬不管不顾。”眼波流转,如猫儿般卖乖道,“我还帮她进城了呢。”

胡颜突然有种冲动,狠狠地拍凡尘东家一巴掌。那叫帮吗?那叫打劫好不好?!

凡尘东家勾唇一笑,道:“婆婆为何露出这种肉疼的表情?”

胡颜干巴巴地道:“没事儿。人老了,控制不住脸上的肉。我是要笑,可是脸上的肉非得往下耷拉。”

胡颜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可凡尘东家非但没笑,反而目露幽幽之色,道:“婆婆,你不想笑的时候,就可以不笑。这凡尘是我的凡尘,也是您的凡尘。我曾对自己许诺,一定要陪着宝宝一同白发苍苍。如今,宝宝不知所踪,我就陪着您一同等她出现。以前,是我想得太多,总觉得自己付出了所有,却被她不屑一顾。听婆婆的话后,我知,她心里是有我的,这就够了。我要得,无非就是她心里有我。婆婆,您说,她心里一定是有我的。她一旦回来,也定然会来寻我的,对不对?”

胡颜缓慢而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对。她心里有你。一旦回来,定会陪在你身边,直到……白发苍苍,一睡不起。”

凡尘东家的一双猫眼涌上晶莹。他点了点头,道:“好,如此,我就等她。无论等到白发苍苍,还是一睡不起。她葬身之处,便是我容身之所。婆婆,她若死,我绝不独活!”

第六百九十一章:你们是来搞笑的吧?

凡尘东家在织花县停留了一天,到处贴告示悬赏寻找胡颜,赏金一万两白银。

一时间,街头巷尾人头攒动,都是从家里出来寻找胡颜的。

这可是一夜暴富的最快途径啊!

一万两白银啊!

织花县的人,疯了。

而胡颜,就坐在凡尘东家的马车上,随他一点点儿往六合县里挪。

为何说是挪?

只因,动不动就会蹦出一群女子,声称自己就是胡颜,且非要让凡尘东家过过目不可。这些女子存着什么心思,路人皆知。但是,没有人倒出空来笑话她们,毕竟,这种能一步登天的事儿,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啊?于是,自认是胡颜的这件事儿,愈演愈烈。

有位悍妇领着她的小丫头来,指着小丫头对凡尘东家道:“大财主啊,这就是胡颜。”

凡尘东家戴着幕篱,冷着脸,连话都懒得说。

七彩开口道:“你那姑娘充其量也就十岁。我们要找的人,大约二十岁左右。”

悍妇瞪眼道:“咋地?还不给我们姑娘长大成人的时间啦?十年后,我姑娘就是胡颜!”

七彩无语了。

凡尘东家转开了脸。

马车里,胡颜笑倒在了兽毛上。

哎呦喂,那些所谓的才子佳人,果然都不如市井之人最懂得生活的真谛。瞧瞧人家的想法,听听人家的说辞,虽有暇疵,但没毛病啊!

有位精瘦男子扯着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终于来到车前,仰头,对凡尘东家道:“凡尘东家啊,你看看我家这个娃儿,可相中不?你要是喜欢,八千两,娃儿以后就跟了你,立刻改名叫胡颜!”

那女子一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开口道:“爹!我是男子,怎能……”

得,这位只不过长得阴柔了一些,却是实打实的男子。

精瘦男子喝道:“男子怎么了?!只要你长得好看,像胡颜,就成了!若不是因为你是男子,老子必须要一万两!你个赔钱货!再说了,什么男男女女的,吹了灯,还不都一样!”

凡尘东家的唇觉抽搐,自己挑开车帘,欲坐进车厢里。

车帘挑开的瞬间,他看见,胡颜笑得两只脚朝天,在那乱蹬着。四目相对,胡颜敛了笑,扭着身子坐起身,淡淡道:“活动一下四肢。”她双手不能动,还不行动动脚,表达一下自己愉悦的心情?哎吆,好久不曾这么笑过了,太有喜感了。

凡尘东家那颗烦躁不安的心奇迹般变得柔软起来。他点了点头,坐进马车,干脆挑起车帘,让胡颜看个清楚、笑个痛快。

这时,一五大三粗的女子,呼哧带喘地挤开众人,冲到马车边,抬起一只胖手,虚抓向凡尘东家,声嘶力竭地:“凡尘东家,奴家就是胡颜啊!”

一直沉默的凡尘东家开口道:“怎么胖了?”

胖女子捂着脸,哀嚎道:“奴家这是被揍得浮肿了!等浮肿消了,自然就瘦了。你若不信,就来抱抱,身子绝对轻如飞燕。”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点起脚转了一圈。结果,重心不稳,向一旁倒去,自己压倒了一片人。

胡颜地垂着头,肩膀晃动。

凡尘东家道:“赏。”看戏就得给赏钱,这是幺玖的执拗、凡尘东家的礼。

七彩搬出一箱子铜钱,撒向众人,口中还说着:“我们主子送大家新年好彩头喽!若有哪位看见胡颜姑娘,务必来凡间告诉一声,定有重谢!”

众人一阵欢呼,却仍旧围在车前不肯离去。

不得以,凡尘东家只能将悬赏金额一降再降。从一万两,变成了一千两,又从一千两,变成了一百两。

如此这般,这辆马车才终于能走出织花县。

七彩放下车帘子,跳上骏马,与韩拓一同,随行在车的一左一右。

车厢里,只剩下胡颜与凡尘东家。

胡颜笑得脸有些疼,便晃了晃头,道:“这顿笑,真是要老命了。”

凡尘东家取下幕篱,哄道:“婆婆这样多笑笑,面色红润,更显年轻。”

胡颜知道他是好意,便欣然笑纳了,却还是忍不住感慨道:“岁月偷走了我的青春貌美,真他娘地混蛋!”

凡尘东家微愣,随即打趣儿道:“婆婆如此洒脱的性子,也难免会感叹岁月无情啊?”

胡颜道:“那鬼东西贱着呢,不骂,浑身不自在。”

凡尘东家笑得前仰后合,摇曳生姿,好似一朵罂粟花在悄然绽放。唯一可惜的是,这只花的花瓣上,有片干枯的残叶。

胡颜的眸光变得更加柔和,仿若和谐的二遍茶,宁静而舒缓。她说:“你应多笑笑,让脸上多出些皱纹,免得我这个老不死的,看着嫉妒。”

凡尘东家敛了笑,轻柔地道:“婆婆年轻时,定然是位艳绝天下的人物。婆婆年轻过,可我还不曾老过。若说嫉妒,当我嫉妒婆婆。”

这嘴甜的?!含糖量太高了!险些将胡颜迷倒过去。

胡颜舔了下唇瓣,强自镇定着,干巴巴地道:“嗯,是这个理儿。”

凡尘东家剥开栗子,送到胡颜口中,道:“婆婆没必要随我折腾。在织花县里呆着,岂不是更利于养伤?”

胡颜咀嚼着栗子,眯着眼睛,惬意地道:“得走走,趁着这把老骨头能走动,得出去转转,多看看。这景儿啊,是看一天,少一天;这人呐,是看一眼少一眼。哪天寻到阿颜,我也好能说说她,别一天到晚的瞎蹦哒……”

但见凡尘东家点头,用力的点头。他附和道:“婆婆说得对!”

哎呀我去,感情她自贬的话还能得到幺玖的高度赞同呢?!胡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凡尘东家瞪着璀璨的猫眼,自信满满地接着道:“待寻到她,我们就离开这里,陪婆婆一同看看这大好河山,吃一些特色小吃,赏一些异域风情。婆婆会欢喜,阿颜会欢喜,我……”眸子突然一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笑道,“我也会欢喜。”

胡颜在心里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道:“会欢喜。”

凡尘东家就像得了保证般,变得异常开心。他神采奕奕地笑道:“婆婆,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胡颜心中一痛,决定换个话题,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啊?”

凡尘东家道:“大家都称我为凡尘东家。为了行走方便,我称自己为燕凡尘。”

胡颜皱眉道:“厌凡尘?这个名字不好。”

凡尘东家道:“婆婆喜欢怎么叫,都可以。名字不过就是一段生活的标记符号,用张三李四代之,也无不可。”

胡颜幽幽道:“你这么说,也无不可,但谁不希望给自己取个好名字?你看那花青染容貌无双,若是叫个花大饼、花卷、花地瓜啥的,其效果可想而知。”

凡尘东家微愣,随即低声笑了起来。他说:“与婆婆同行,乃我之幸。”

胡颜臭屁道:“那是!多少人争着抢着想与我同行,我都不会轻易给他们这个机会。”

凡尘东家乐不可支,又剥了一粒栗子喂给胡颜。

胡颜咀嚼着栗子,含糊不清地道:“我还是喜欢你最初的名字,幺玖。”

凡尘东家的眸子沉了沉,道:“幺玖这一生,最大的喜,便是收留了一只假山魈。”

胡颜也不想捅他的伤疤,便道:“燕归也不错。”

凡尘东家淡淡道:“终究是短命罢了。”

胡颜一窒,改口道:“百里非羽?”

凡尘东家怅然道:“本就不是百里家的人,何必站着那个位置?百里家对我帮衬颇多。能拿到那些稀奇古怪的货源,也多亏了百里老爷子的帮衬。我既与他言明,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就不好继续占用百里家三公子的身份。”淡淡一笑,“婆婆随意叫吧。”

胡颜彻底无语了。你丫到底是让人随意叫啊,还是不许人随意叫啊?!!!

若不是面前坐着的是幺玖,她早就一脚踹他脸上,让他去静思己过了!

凡尘东家又剥了颗栗子给胡颜,道:“婆婆怎么不说话?”

胡颜干巴巴地道:“凡尘挺好听的。”妥协了,这是彻底妥协了。

燕凡尘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胡颜内心的黑暗面在不停吞噬着阳光,最终变成一片黑暗,狠狠地爆出两个字——操咧!

燕凡尘拿出一颗丸药,含进口中,眉头微微蹙起,看样子那药丸的味道应该十分霸道。

胡颜问:“你吃得是什么?”

燕凡尘道:“治疗嗓子的药。”

胡颜眯眼笑道:“嗯嗯,多吃点儿。”

燕凡尘道:“含三粒也就差不多了。我的嗓子没有坏,只是吃了刺激嗓子的东西,才会变成这样。”

胡颜点头,道:“幸好你不是真的缺心眼。”

燕凡尘哽了一下,垂眸道:“心中是恨她,却也……存了丝希望,不想让自己变得太难堪。”

胡颜的眸光变得深远,幽幽道:“是啊,人终归要给自己一个希望。”

燕凡尘掏出一面小铜镜,开始给自己烧伤的脸涂抹药膏。

胡颜看着他折腾,心中五味陈杂,当总体而言,还是喜悦多余苦涩的。总而言之,岁月静好。

燕凡尘偶尔偷瞧胡颜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开目光。昂哲说,他拔掉了胡颜的指甲,挑断了她的手筋……

他闭上眼睛,觉得胡颜就在身边;睁开眼睛,却被双眼欺骗。自己的双眼都会欺骗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宝宝,婆婆,谁在欺骗谁?

无法相信,不能揭穿,不敢肯定。

就如同他说的,他只要这样的陪伴。

第六百九十二章:大忽悠回来了!

马车摇晃进六合县的时候,胡颜的心跳有些加速。竟像是远游的人回归故里,有些近乡情怯。

她不与封云起等人相认,怕得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被那四个人看穿。如今冷静下来,又忍不住往他们身边凑合。这种贱兮兮的事儿,她做起来不太自然,却又跃跃欲试。有时候,她甚至会刻意地想——到底谁才是第一个发现她真实身份的人?

明明不想被发现,却还渴望被发现。这种情感,太操蛋,太复杂了。

女人的要与不要,果然是世上最难判断对与错的选择题。

燕凡尘戴上幕篱,搀扶着胡颜,一同下车,并同时低声耳语道:“若有人问起,婆婆只说是我的太祖姥姥。”

胡颜点了点头,十分悲剧地发现,自己这两天又见老态。这样下去,她岂不是整个人都趴在了棺材板上?这绝对不行!她必须想个办法解决此事。先得……弄点儿血尝尝。

胡颜打定主意后,对幺玖道:“你先去忙,我出去转转。这日头不错,暖洋洋的。”

燕凡尘本不想让胡颜出去,他怕胡颜被曲南一等人盯上,但又不好直接关着她,不让她走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胡颜出去转转,毕竟,他要在六合县里呆很长时间,如此藏着掖着的也不是个事儿。他一口咬定,婆婆是他的太祖姥姥,看他们还能怎样?!

燕凡尘取下身上的钱袋子,扔给里七彩,道:“你陪着婆婆去转转。”

七彩应道:“诺!”

燕凡尘揭下身上的大氅,系在胡颜的身上,道:“婆婆出去溜达一下也好,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陪婆婆。”

胡颜望着燕凡尘的脸,道:“别太辛苦了。”

燕凡尘笑道:“不辛苦。”等他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带她远走高飞,一同去寻所谓的宝宝。只要她愿意,他就叫她婆婆。他说过,她的葬身之处,便是自己的容身之所。他无法陪她满头华发,却能陪她走完这一生。

胡颜转身离去。

燕凡尘突然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叫住她,却还是忍住了。婆婆,这是婆婆。燕凡尘告诉自己,他与婆婆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能如此依赖不舍放手。那种不想分开片刻的感觉,会令人惊恐。就算是爱屋及乌,也不能寸步不离。燕凡尘不知道婆婆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份复杂难懂的感情,干脆收拾好心情,去处理一些凡尘俗世。

六合县如今格外热闹。

凡尘的开业,带起了一股久违的热闹劲儿。大家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令他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围着凡尘里的商品打转。

尤其是在,凡尘贴出告示,一百两悬赏寻人,更为六合县的热闹添了几把干柴。在燕凡尘看来,做事情要有板有眼,才叫做事情,而不是过家家、闹着玩。

胡颜的画像被绘制在布匹上,贴在了大街小巷。

有些爱贪便宜的人家,便偷偷揭了几块布,用来缝补身上的布丁。于是,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胡颜无处不在。

而胡颜,则是一边寻摸着上哪里能喝道人血,一边闲逛着。若是以往,她双手好使,直接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何须像现在这样无奈?毕竟,她要尝试得是人血,不是猪血,不能到某某地方吆喝一声“上碗人血”,那么痛快。

胡颜吸了吸鼻子,将目光落在了七彩的身上。

七彩立刻上前一步,对胡颜道:“太祖老夫人,您要买什么?”

胡颜咂巴了一下嘴,摇了摇头,随即却是眼睛一亮,靠近七彩,嗅了嗅鼻子,道:“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七彩脸一红,立刻道:“可能……可能来了癸水。”

胡颜的脸一黑,闭嘴不语了。她总不能说,你接点儿癸水给我喝吧?哎呀我去,她若需靠喝那鬼东西才能恢复青春,她倒是宁愿就这么老死!对,老死!

七彩急道:“太祖老夫人,您先等我一下,我……我去去就来。”她随手一指金门客栈,“外面冷,您也可以先去那里坐坐。”言罢,一溜烟跑了。估计是回去换衣裙了。

胡颜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金门客栈,想起曾经与唐悠、曲南一和花青染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心头微软,抬腿走了进去。

年根底下,金门客栈里有些冷清,但在一楼大堂里仍有三伙人在吃饭。

胡颜选了个最靠里面的位置坐下,店小二忙迎了上来,问:“这位老夫人,您要吃点儿什么?”

胡颜道:“来碗血豆腐,切盘酱牛肉,加一壶好酒。”

店小二道:“好咧!”

不多时,血豆腐、酱牛肉和一壶好酒被摆在了胡颜面前。

胡颜盯着那些吃食,半晌没动筷子。

掌柜站在柜台里瞧得真切,不知胡颜为何不动筷子,于是走到胡颜面前,道:“这位老夫人,为何不动筷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合适?”

胡颜与掌柜是旧识,但彼时对方却不认识自己,这种感觉,挺有意思。胡颜笑道:“手腕疼,在等丫头过来服侍。”

掌柜笑道:“原来如此。这血豆腐凉了可就腥了。若老夫人不嫌弃,让我孝举手之劳如何?”

胡颜哪里会和他客气?当即点头道:“如此甚好。”

掌柜跪座到胡颜身旁,腕起袖子,露出两只手,一手端起了海碗,一手拿起了勺子。

胡颜的眸子突然就缩了缩!

掌柜的两只小手指上,皆留着长长的指甲!

以往,他都将手藏在袖口里,或者抱成拳头,致使胡颜从未注意过他的手。如今细看,才发现,掌柜的手掌内布满了薄茧,绝不是一番掌柜用来打算盘的手。

再细听他说话的声音,分辨他大概的身形,胡颜越发敢肯定,这个人,就是那个贡献出怀表后,救走叮当的红莲教众,也是躲在司家扮成司韶偷袭自己的鬼脸人!这间金日客栈,是白子戚的地盘;这位掌柜,也应该是白子戚的人。可眼下看来,未必。

胡颜吃着掌柜喂来的血豆腐,心中百转千回,不停猜测着掌柜的真实身份。最后,竟被她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掌柜是司韶的人!

哦,不,掌柜是羌魅一族的人,却未必是司韶的人。

司韶虽是羌魅一族的少主,却一直与自己生活在一起,与羌魅的漏网之鱼感情并不深。而这个人,他表面上是白子戚的人,然后又潜伏在红莲教中伺机而动,实则,却是羌魅一族的人!地位应该还不低。否则,怎么敢忤逆司韶,对自己动手。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猜测和推断。具体如何,还要试探。

胡颜想要试探掌柜,掌柜又何尝不是来试探胡颜的?这六合县里人来人往,他基本上都熟识。今天,胡颜突然走进金门客栈,看这一身的打扮,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却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对于一个励志于掌控六合县任何风吹草动的人而言,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掌柜一边服侍着胡颜用餐,一边套话道:“老夫人气色不错,想必家里的子孙都格外孝顺吧。”

胡颜点了点头,笑吟吟地道:“是了是了,都是好娃儿。”

掌柜又道:“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

胡颜感慨道:“四处走,到处游,这口音也杂了。我听掌柜的口音,有些像羌魅一族的人。”

掌柜本在打听胡颜的消息,结果,一句有用的也没问出来,却被直接揭了老底。掌柜明显不淡定了。拿着勺子的手,就是一抖。所幸,他伪装多年,心智之坚无人能损。他稳住情绪,笑道:“第一次听说羌……羌魅一族。老夫人倒是见多识广。”

胡颜用眼睛扫了眼牛肉,道:“活到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来,夹口牛肉。”

掌柜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夹起牛肉,送入胡颜口中,道:“老夫人不妨和我讲讲羌魅一族的事儿,全当消遣,也让小的多长些见识。”他想知道,胡颜到底对羌魅一族了解多少,好选择是否下手灭口。

胡颜咀嚼着咽下牛肉,感慨道:“哎……羌魅啊,善于养蛊驭鬼,听起来挺吓人的,但他们那的小伙儿,都长得挺好看的。嘿嘿……”胡颜露出来为老不尊的笑。

掌柜的一张老脸,僵了。

胡颜扫了掌柜一眼,又道:“我年轻那会儿啊,也是很招人喜欢的。那些小伙子们啊……”

掌柜发现胡颜要开始忆往昔,忙打断她,道:“您老怎么知道羌魅的?去过?”

胡颜已经可以肯定,掌柜就是羌魅一族的人。她心中有了计较,鬼点子蹭蹭往外冒。她说:“当然是去过!何止去过,老太婆我还差点儿成了羌魅一族的大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