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县令露出了然的神情,道:“想不到燕公子容貌如此俊美。”

燕凡尘笑道:“这张脸已毁,凡尘并不在意,却还是要谢大人一声赞。”

肖县令点了点头,道:“燕公子是聪明人,一家家凡尘遍地开花,想必财源广进。”

燕凡尘谦虚道:“糊口尚可。”

曲南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呵……”

肖县令疑惑道:“曲大人和燕公子,是旧识?”燕凡尘是商,本应多方讨好曲南一,才是正理。然,二人不但不说话,且隐隐有敌对之意。若真是如此,肖县令也不能开口询问,毕竟那是曲南一的私事。怪就怪在,二人虽不言语,但其神态却并无憎恶之意。当真是奇怪。

曲南一回道:“燕公子本是六合县里的人,其名声之大,如雷贯耳,如何能不熟悉?”

燕凡尘道:“曲大人翻手云覆手雨,治理六合县手腕了得,自然是熟悉的。”

肖县令后悔了,他不应该问。这二人一开口,听起来好似在夸奖对方,实则……那语调令人浑身不舒服。

肖县令呵呵一笑,化解尴尬,垂眸对肖茹说话:“茹儿,你可选好胭脂了?”

肖茹回道:“还没有。”

肖县令道:“你身体不适,明日再来吧。”

肖茹恭敬地应道:“诺。”

曲南一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吧。且让南一摆上酒菜,给大人和小姐压压惊。”

肖县令道:“曲大人客气,是小女给大人添麻烦了。”

曲南一笑而不语,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曲南一和肖县令相互礼让着,就要往回走。

胡颜见无戏可看,也准备离开,去后院等燕凡尘。她之所以一直地垂着头,不敢看曲南一,就怕自己露出破绽,被其发现。届时,一个她,两个男人,怎么办?她还是先陪陪燕凡尘,然后再去陪曲南一。都说喜欢就是陪伴,她决定用后半生死陪到底!

胡颜打定主意,却对肖茹心存疑惑。不知肖茹是如何得知燕凡尘就是凡尘东家?二人之间难道还有其他交集?

本该散场的一出闹剧,却因肖茹又起了变化。

肖茹竟再次对燕凡尘屈膝一礼,道:“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待明日送上一份小礼,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肖县令和曲南一停下脚步,看向肖茹和燕凡尘。

燕凡尘最善察言观色,明白肖茹是想与他亲近。然,他不喜。燕凡尘直接拒绝道:“小姐好意,凡尘心领了。只不过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挂齿。”心中骂道,有皮没有脸!他哪有时间和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眼下,谁挡在他面前,便是他的眼中刺肉中钉。

肖茹不知燕凡尘心中所想,仍旧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执意道:“家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女子不能做那不懂感恩之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肖县令若不表态,倒显得不懂礼数。若在织花县,他可以做主请燕凡尘到府中吃口便饭,给足彼此面子,但在这六合县,他实在不好开口相邀。再者,他是为了亲近卫丞相来的,也没有心情招待其他人。

曲南一明白肖县令的顾虑,也看出了肖小姐的执着,心中有了计较,当即道:“不如请燕公子到府中做客,一同吃上几杯酒水。”

肖县令客套道:“如此可妥当?实在是怕太过叨扰大人。”

曲南一笑盈盈地道:“肖大人就不要如此客套了。”

肖县令只得道:“恭敬不如从命。”看向燕公子,“不只燕公子可否赏光?”

第七百六十九章南一恨得牙痒痒

面对肖县令的邀请,燕凡尘是真心不想去的。

他的娘子就在身边,他要赶快回家才好。为了不露陷,他伪装镇定,不看胡颜,却竖着耳朵,听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敢转身离开,他立刻伸手拿人。不想,差头竟然出在他这边。肖小姐好生烦人,竟邀请自己赴宴。现在,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不如胡颜的一记香吻来得销魂。

然,燕凡尘转而想到紫苏儿和她那腹中胎儿,便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为胡颜探探虚实。胡颜的心思,他知道,他可以替她守着。然,如果曲南一真的有了其它心思,还有了孩儿,那他就坐主,替她与他有个了断!他想,胡颜绝非拖泥带水之人,自己这般行事,虽会让她不喜,却绝对不会怪罪。再者,胡颜就在身边。她不方便一探虚实,但道长却格外方便呐。

燕凡尘打定主意,点头笑道:“如此,就叨扰了。”垂眸看向胡颜,“道长居功至伟,理应同赴宴。”

胡颜一直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四人在那里拉锯,心思也跟着转了几个圈。她见众人看向自己,便一拍大腿,喊道:“正是!”

肖茹好像被惊了一下,竟捂着胸口向后退了一步。

隔着幕篱,胡颜看不清肖茹的表情,却隐隐觉出她的不快。胡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猥琐一笑,开口道:“小姐要如何感谢老道?”胡颜一开口,果然杀伤力很大。

曲南一早已主意到胡颜,正在心里合计此人的来历,冷不防见她不再扭着脸作怪,心中滑过异样的感觉,于是笑吟吟地问道:“肖小姐应当如何谢你?”

胡颜一边站起身,一边回道,“老道……啊…… ”她因蹲得太久,膝盖不太听使唤,竟一头栽向肖茹。

肖茹反应很快,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却没躲开,被胡颜抓了个正着。袖口,留下一只黑漆漆的爪印。

燕凡尘和曲南一同时出手去搀扶老道,那份紧张伴随着自然,令人侧目。二人揽着胡颜的腰肢,胡看一眼,然后同时松手。

曲南一微微挑眉,扫了燕凡尘一眼,然后眯眼打量起胡颜的侧脸。他既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下意识地护住老道,也想不明白燕凡尘何时变得如此尊老爱幼。然,手缠绕伤腰间的那份熟悉感,却令他的指尖都开始颤抖了。

曲南一这个人,满腹坏水。他在慌乱中松开手,是不想燕凡尘发觉什么。但转念一想,才惊觉,被当成傻子的人,唯他一人而!

肖茹大惊失色,一扭身,躲到肖县令的身后。

粉黛怒道:“你个老道,怎如此不知礼数?!”

胡颜摇摇晃晃站直身子,一脸无辜道:“贫道绝对不是有意的。当时那种情景,姑娘也是看在眼里的。贫道站不住,才往前扑了去。若站在小姐位置上的是头母牛,贫道为了站稳,也是要扑的。贫道向天保证,绝对不是占你家小姐的便宜!”

一番话,说得多少人嘴角抽搐?忍笑的忍笑,忍怒的忍怒。

粉黛羞红一张脸,道:“好个无赖!”

胡颜倒吸了一口气,做出惊讶的样子,道:“你……你…… 你怎知贫道的名字,莫不是心悦贫道,特意打听了吧?哎呀妈呀,吓死贫道了!”

粉黛火冒三丈。她真想撕了这没脸没皮的臭老道,却还要顾及自己是个姑娘家,不能如此泼辣。她心中委屈,眼泪噼啪落下,视线若有若无地撇向了肖县令。

肖县令轻咳一声,呵斥道:“怎能胡说八道?!”

胡颜正色道:“怎就胡说八道了?贫道姓吴,口天吴,单名一个籁字。天籁的籁。”

肖县令一哽,道:“道长这个名字好,正是…… 极好。”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老道,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去撩老道的胡须。那胡须,正好挡在老道的脖子上。

老道一把攥住曲南一的手,幽幽道:“非礼勿动。”

曲南一钉着老道看了半晌,见她眼皮耷拉,满脸斑点,皮肤褶皱,但一只眼睛却泛着寒星点点,偶有笑意划过。那笑意,就好似流星,滑亮夜空,既令人心生狂喜,又满心生怨,怒火中烧。

曲南一因为太过激动,身子竟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如常,却还是忍不住,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在老道地额头上轻轻一弹,发出咚地一声响。

燕凡尘的眸子突然一缩,一双猫眼突然睁大,又慢慢回归到原位。

老道后知后觉地哀嚎一声,捂着额头道:“完了完了,贫道被大人弹傻了,不养个一年半载,好不了。”

曲南一心中又气又恨,碍于人多嘴杂,不好发作,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就请道长到府里养个一年半载吧。”

肖县令想不明白曲南一为何会搭理一个老道,却知不懂就闭嘴的道理。

肖茹是小姐,自然要矜持。

粉黛是小丫头,主子不开口,她自然不能说话。但是,不妨碍她小声嘀咕一句:“好臭。”

胡颜提起胳膊,闻了闻袖子,道:“怎么会臭?你鼻子不好使。”

粉黛不悦道:“本来就是臭。你才鼻子不好使!”

胡颜干脆招呼粉黛:“你来闻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好好儿闻闻,贫道哪里臭?”

粉黛气得小脸通红,跺脚道:“你欺负人!”

老道一脸无辜:“贫道救你家小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贫道欺负人?”

粉黛怒道:“你那哪里是救,简直就是……”

肖茹喝道:“粉黛!不得无礼。”

粉黛也知自己差点儿失言,开始后怕。女子清白多么重要,她却差点儿说出不应说的话。若小姐和大人怪罪,她只有死路一条。

肖茹稳定下心神,从肖大人的身后走出,对老道盈盈一拜,道:“多谢道长。”

胡颜抚摸着胡须,笑得像只得道成仙的老狐狸,但在看到燕凡尘的眼神后,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才后缓缓笑着。那份得意洋洋,终是有所收敛。

肖县令发现,这六合县地接人待物的方式,十分诡异啊。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样子,怎会如此?曲县令要去扯老道胡须不说,还弹了他脑门一指,何故?肖县令彻底迷糊了。

曲南一道:“各位,请。”手上同时做出请的手势。

肖县令也做出请的手势,与曲南一客套了两句,然后等着燕凡尘同时。

肖茹本应登上马车,但她却只是尾随在肖县令的身后,一同等着燕凡尘上前两步。

燕凡尘用眼尾瞥着胡颜,等她同行。

结果,这么一拖沓,反倒好像所有人都在等胡颜。

胡颜哈哈大笑,一甩道袍,迈开步伐,大步向前,中众人中间走过,直接霸占了领头人物的位置。那样子,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虽然,迎风飞舞的不是青丝,而是黑灰。

众人被她甩起的黑灰呛到,忍了又忍,却还是咳嗽了起来。

粉黛道:“好多灰。”

胡颜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你当说,好多仙气。我这仙气可从不轻易外漏。吸一口,精神抖擞;吸两口,福寿绵延;吸三口…… 有事先走。”胡颜突然转回身,再次从众人中间穿过,一把捞起小绿龟,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曲南一等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胡颜便消失不见了。那速度,绝对堪称一绝。

燕凡尘睁了睁猫眼,动了动唇,压下已经冲到嗓子的吼声,憋得脸颊微红,双眼越发盈亮,好似有爆竹在里面炸开。他心心念念的地寻她,她却扮成老道逗弄自己!他认出了她,她却转身跑了?!难道不知,衣带渐宽、相思磨人?胡颜扮成的老道,已经在六合县里晃悠三四天了吧?这三四天,她悠哉自在,可知他度日如年?!生怕她在昂则手中吃了亏。他派出人手,四处寻她,可她倒好,回来后竟不露真容。好狠的心!

曲南一那双笑盈盈的眸子里划过寒光,隐隐透着危险的信息。他派出搜侯,带着人马,四处寻她。明知希望不大,却仍旧放弃。他知她虽无大祭司之能,却也绝非一般人能欺负得了。他信她能安然回来,所以守着六合县不敢离开,生怕她回来后被那些王八蛋拐了去。可她倒好,竟又玩起了“你猜我是谁”的游戏!当真……可恨呐!他就知道…… 就知道她不会消停!

肖县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缓和气氛的话:“高人…… 咳……高人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曲南一的唇角抽了抽,尚未开口说话,便听见唐悠的大嗓门喊道:“表哥!”

曲南一扭头一看,但见唐悠地动山摇般跑了过来,震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曲南一瞬间想明白,为何胡颜会突然逃跑。他在心里轻叹一声,重新挂上笑面虎的招牌,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结果,唐悠一脚踩死了一只鸡,被摊主拦下,让其索赔。

好巧不巧的是,封云起正策马狂奔而来。墨发飞舞,双眼深沉。

曲南一只好将笑脸转向肖县令和燕凡尘,道了声:“请。”

第七百七十章左拥右抱也艰难呐

皎皎明月,挂在树梢。

胡颜像只脏兮兮的老猫,悄然攀爬上白家的墙头,趴伏着,用一只亮晶晶的眼睛,悄然打量着院子里的动静。然,那晚出现的人,就好似她心心念念的一场梦。在梦醒时,了无痕。去它爹个了然无痕!她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她曾说过,眼见未必属实,但她这双眼睛,不是装饰品。

胡颜干脆翻个身,枕着手臂,躺在墙头,翘起二郎腿,双手枕着头,仰望起月亮。都说月有阴晴圆缺,你好歹给奶奶圆一次啊!

胡颜心中有怨怼,扯着嗓子唱起了《风流》:“风流啊风流,一不小心就成了下流;下流啊下流,整不好就随波逐流;逐流啊逐流,碌碌无为是同流;同流啊同流,鸳鸯交颈春水流,菊花一朵待君游……”想起和白子戚交手的往昔,唇角悄然弯起一个美妙的弧度。若她还有祭祀之力……该多好……

红莲妖物生了个儿子,还能运用术法,是因为她另辟蹊径修炼了邪术,还是因为有其它机遇,让祭祀之力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胡颜翘着二郎腿,哼哼呀呀的不肯离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等到什么。也许,那人见她来了,会躲得远远的。

裂土的威力,她见识过。当时,她还想,若人手一些裂土,还用练什么武功,修什么内力?一路炸炸炸,瞬间会多出多少天下无敌者?不得不说,卫言亭这些年狗苟蝇营,还真琢磨出了一些不错的东西。其中,裂土为最。只可惜,裂土不能大量生产,只能小规模偷偷制作。据说,十分危险。然,这也是最大的幸事。若裂土能大量制作,这时间怕是永无宁人了。

胡颜躺在墙头,想了许多,但精神十分放松。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她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个人,陪着她,同看一轮明月,同听一世风声。

直到她腹中变得饥肠辘辘,阵阵哀嚎,不肯消停。她才轻叹一声,做起身,深深地看了眼白子戚的房间,然后翻身下来墙头,直奔县衙后院。

胡颜心如明镜,若她今晚不出现,曲南一和燕凡尘绝对不会轻饶了她。实则,她并不想瞒着他们。若她真有心瞒着,也不会那么对曲南一笑。她只是……不想见封云起。封云起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定会抓住她,然后…… 然后他又敢怎样?他打不过她,也留不住她!只是,恼人的感情,最怕藕断丝链。她决定放手时,就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连。许是真正放下的那一天,她才能坦然面对他吧。这场感情,真的无法准确地说出谁对谁错。只有远离,才是对彼此的一种保全,以及…… 尊重。若不论情,她还是很欣赏封云起的。果断、勇猛、睿智、懂得大局,明白取舍。哪怕他的决定是错的,他也会手提大刀,一路走下去。让错的,变成对的。这样的人,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这样的男人,杀伐决断,注定成为被历史铭记的那个人。他的功与过,是与非,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没有人会提起他的儿女情长。因为,像封云起那样的人,不应该有儿女情长。情生智隔,便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胡颜揉了两把脸,不再想封云起,迈开大步,直奔县衙后院。

现如今,县衙后院已经变得大不同。虽没亭台楼阁,但却多出了几间屋子,看起来终于像回事儿了。胡颜一出现在后院门口,便被李大壮热情地迎了进去。

县衙后院,胡颜多么熟悉的地方。

一砖一瓦,都透着几分不一样的亲呢。哪怕后院已经改了面貌,仍让她觉得心安。只因,那个人一直住在里面。曲南一,卫南衣,同一个人,不同的名字,却都与她有着莫大的渊源。曲歌啊曲歌,你可知,你的儿子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假小人真君子。曲南一嬉皮笑脸,看似没个正形,却是一个十分有担当的男人。他为了她,每日坚持锻炼,如今的身子骨,非昔日可比。

李大壮一边引路,一边道:“道长可算来了。大人都问过三遍了。大人说,看见道长,就将您请进去。”

胡颜与李大壮本是旧识,这会儿直接打趣道:“贫道初来贵宝地,差点儿寻不到衙门口。”

李大壮是个实心眼的人,当即道:“大人说了,若道长还不来,就让属下出去敲锣打鼓喊道长。道长听见声音,自然就寻来了。”

胡颜的唇角抽了抽,对曲南一的手段着实有些发怵。他知她为何将自己打扮成这幅模样,也知她想避开谁。若他派人敲锣打鼓地喊话,哪怕喊得不是胡颜,也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此种手笔,甚是下流!看来,曲南一是真的生气喽。也是,她回来了几天,却并没有来勾搭他,实在说不过去。

胡颜被引进了新建的厅堂,那里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众人分宾主落座,举杯欢颜。

丞相卫言亭坐在主位上,其左手边是曲南一,右手边是肖县令。曲南一的左手边是燕凡尘。肖县令的右手边是肖茹,而肖茹的右手边竟是……海炎县县令何敬!

胡颜的眸子眯了眯,笑了。她算准了,他会来,没想到他来得如此迅速。人若找死,谁都挡不住。当然,被胡颜贴上死亡签子的人,也逃不掉。

六个人,每人一张几,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胡颜一走进厅堂,将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成了一个瞬间。

曲南一与燕凡尘本以举起了酒杯,但在看见胡颜的瞬间,二人直接放下酒杯,站起身,快速地迎了上去。那动作,整齐划一,如出一辙。

燕凡尘离门口比较近,第一时间来在胡颜面前,冷着脸,垂眸看着她,就在胡颜以为他真的生气时,他突然展颜一笑,笑容若烟花绽放于星空,瞬间璀璨了人眼,惊艳了人心。他一把攥住胡颜的手,道:“同席。”

曲南一一把攥住胡颜的另一只手,热情道:“道长能来,蓬荜生辉,来来,请上座。”

两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扯着胡颜往回走,看样子是都想与她同席。那场面岂是语言能形容的诡异?卫丞相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胡颜身上,带着友好,不让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实则,隐藏了好奇、打量和猜测。知子莫父,曲南一看似好相处,实则心中的清高绝非一般人可比。他能一把攥住脏兮兮的老道,可见……老道绝非常人。

肖县令再次被曲南一的待客之道弄得一头雾水。

何县令第一次见到老道,见曲南一如此,只当那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便有了结交之心。

肖茹眸光闪动,悄然打量着胡颜。

他们在打量胡颜,胡颜何尝不是在打量众人?她环视一周,对上每个人的眼睛,皆是一笑。只是这笑,又分了很多种意义。胡颜觉得她笑得充满善意,可落在当事人眼中,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众人纷纷暗道:好猥琐的笑!

卫丞相为了给自家儿子脸面,站起身,抱了抱拳,道:“道长仙风道骨,步履生风,龙马精神。”

胡颜倒不出手摸胡须,只能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正是。”毫不谦虚。

卫丞相的完美笑容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缝。

曲南一笑得有几分得意。

肖县令、何县令和肖茹,见卫丞相都起身相迎,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都站起身,对胡颜施礼。

胡颜待众人都施礼后,才点了点头,笑道:“后生们礼数周全,不是狗眼看人低之辈,老道心中欢喜,送你们每人一卦可好?”言罢,肚里传出饥肠辘辘声。

曲南一道:“怎敢劳烦道长泄露天机?来来,先入席。”

众人称是。

燕凡尘却道:“凡尘与道长一见如故,不如同席。”攥着胡颜的手,用力捏了捏。

曲南一道:“南一也有事要请教道长,还请道长不要推辞才好。”手上用力,暗中扯了扯胡颜。

胡颜被二人扯着,心中既甜美又酸爽,当即道:“来来,且将几合在一起,如此才热闹。”言罢,伸出脚,用脚尖勾着几,将其合在一起,然后扯着二人跪坐下来,然后招呼众人,“都坐都坐,别站着。”这份自来熟,令人侧目。

卫丞相笑容不变,跪坐到席子上,再次举杯,道:“满饮此杯,敬道长。”

肖丞相等人落座,纷纷举杯附和。

胡颜终于可以抽出手,与众人同饮一杯酒水,然后也不多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曲南一道:“慢些。热菜马上就来。”他担心她来时较晚,酒菜皆冷,便让厨房一直温热着她爱吃的饭菜。

胡颜勾唇一笑,应了声:“好。”

燕凡尘夹起一只鸡腿,送到胡颜碗中,道:“道长尝尝这只鸡腿,别样风味。”

胡颜咬了一口,道:“味道确实不错。”

燕凡尘道:“味道自然不错。这只鸡的腿,比旁的鸡都要高一些,显然是善于跑跳的。吃它的腿,自然别有滋味。”

燕凡尘的话说得有趣,显然是拿鸡比胡颜,暗示她若再跑,就要啃她的腿。

胡颜觉得大腿上一紧,竟是被燕凡尘偷捏了一把。

婢女们将温热的饭菜端了上来,摆在胡颜面前,曲南一夹起红烧肉,送到胡颜碗中,道:“道长尝尝,这是府中王管家的拿手菜,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南一原本养了一头猪,也是心疼的紧。它顽劣,被贼人拐走,跌下断崖,至此不知去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寻。你不知道,我那头猪啊,招人恨,得罪了不少人。若有人知道它受伤,定会放着鞭炮寻它吃肉。所幸,那头猪还记得家门,溜溜达达的回来了。得知道长今晚会来,特意将它按倒杀了吃肉。这份情谊,道长吃口肉,细细体会。”

胡颜咬着红烧肉,总觉得是在吃自己的肉,其中滋味,果然需要细细体会。因为,她就是曲南一养得那头猪!

一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胡颜摇头一笑,夹起一筷头青菜,放到燕凡尘的碗中,道:“败火。”又夹了一筷头青菜,送到曲南一碗中,“祛燥。”

三个人同时端起碗,开始吃饭。那般认真、和谐、自然,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曲南一和燕凡尘早已无所顾忌,只想陪她走完下半生。旁人如何看,有何重要?日子是自己过的,舒不舒坦也只有自己知道。那些不甘心,在胡颜的各种突发状态后,逐渐减淡了痕迹。

他人不知,这一顿饭,他们盼了多久,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如今,她回来了,能一起吃顿团圆饭,心中幸福,悄然溢满。

不得不说,胡颜的扮相实在太成功了,她不但从头到脚都装扮得无懈可击,就连两只耳洞都堵上了,卫丞相愣是没看出她是女儿身。正因为如此,卫丞相的一颗心提溜了起来。他开始怀疑曲南一的喜好倾向。

若真如此,那老道决计留不得。

卫丞相城府之深,难以想象。然,胡颜又岂是好对付的?他在心里合计着胡颜时,胡颜突然抬眼,看向他,目光犀利。

卫丞相微愣,刚想在不动声色中继续微笑,胡颜却转开了目光。

卫丞相嘘了一口气,暗嘲自己竟会紧张。

不想,胡颜再次看来,咧嘴一笑。

卫丞相的脸一僵,脑门突然蹦起一根青筋。这种愤怒到无法掩饰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感受过了。

胡颜转开头,继续吃饭,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胡颜的一举一动,牵着曲南一和燕凡尘的心。知她有意撩拨卫丞相,二人也只是一笑置之。曲南一在娘子和父亲之间,果断站队自家娘子,没有二话。

待胡颜吃完饭,三人同时放下碗筷,步调是如此一致,一点儿也不违和。

第七百七十一章吴籁来也

燕凡尘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提起酒壶,为胡颜倒了杯酒水。他的眸光潋滟,好似两颗上好的琉璃灯盏,盈盈间泛着妖娆冶艳之色。脸上一只春睡海棠,若隐若现,好似妖,灼灼其华,令人惊艳。他也不掩饰,将身体轻轻靠在胡颜的身上,那份柔软与意外,虽有些女气,却沁着数不清的思念,好似一壶香醇的酒,飘香绵长,令人回味。

胡颜心中的思念之情在此刻变得浩瀚如海,多想全部倾倒在左右两位情人的身上。

她用手指捏起酒杯,送到鼻前,闻了闻,道:“一闻,销魂。”仰头,喝净杯中酒,啧了一声,又道,“入腹,绵长。”吧哒了一嘴,好似回味无穷般继续道,“三思,魂儿荡。”那副做派,俨然一个在酒色财气中厮混数年的老鬼头!

燕凡尘只认识几个字,不懂什么隐诗做画,但凡胡颜说得,他都觉得好。于是,胡颜话音刚落,他便拍手赞道:“好!”

那么真诚的样子,认真的眼眸,看得胡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过是行嘴胡诌,但燕凡尘如此捧场,她若不挺起胸膛,做出无比自信的样子,多打燕凡尘的脸啊。

胡颜心中莞尔一笑,直起腰,在众人的暗自撇嘴和不屑中,一拍几,赞燕凡尘道:“好见识!”眼尾,一溜,扫了曲南一一眼。

曲南一被点名,自然不好装聋作哑,于是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下,大声道:“果然是妙!道长的…… 词儿,深得酒中味,乃雅俗共赏的典范,是区区仰视的意境啊!”

卫丞相觉得心肝脾肺自杀似的疼!他悉心教导了多年的儿子,他才思敏捷学识傲人的人,就…… 就这么被一个破衣褴褛的老道带歪了?!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呐!

何县令和肖县令见曲南一如此捧老道,当即也恭维起来。

大家夸着夸着,还真觉得老道那几个词儿用得十分巧妙,颇得几分滋味。

胡颜在心里深深地感慨:果然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众口一词石成金呐!

曲南一靠近胡颜,对她耳语道:“娘子,为夫夸得如何?”

胡颜点了点头,赞道:“果然有几分下作的风流。”

曲南一装出委屈的样子,道:“想我风流倜傥一文人,为了配合道长,终是毁了文人的风骨啊。”

胡颜挑眉,用一只眼睛看向曲南一。另一只捂在眼罩下,动弹不得。

曲南一立刻轻佻地一笑,用手指在胡颜的大腿上轻轻滑过,暧昧道:“请道长晚上来房中,帮南一接接骨。”

呜…… 这诱惑,太骚气了!

胡颜觉得酒一定是上了头,否则她怎会开始荡漾?

卫丞相虽听不见二人窃窃私语些什么,却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城府极深,没有直接甩脸走人,而是笑吟吟地问道:“不知道长仙居何处?如何称呼?”

胡颜从曲南一的身上拔回视线,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看向卫丞相,漫不经心地道:“贫道家住四海,号云游。凡尘俗名,口天吴,单字一个籁。哦,天籁的籁,不是无赖的赖。”

卫丞相的眉角跳了跳,笑道:“好名字。”

胡颜赞道:“有见识!”

卫丞相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容深了三分,心中怨念多了三分,吼道:有这么说话的吗?有吗?!

按照礼节,曲南一应该在胡颜进来时,为众人做个介绍,偏他听见胡颜腹中鸣叫,知她饿了,便直接越过那些礼节让她吃饭。如今卫丞相提了话头,曲南一便接过去,道:“容南一为道长介绍一二。”

胡颜一摆手,道:“贫道昨晚夜观天象,已经窥知天机,知道今日齐聚此处皆是何人。”

曲南一刻意露出恭敬的表情,道:“如此,还请道长说说看。”若说胡颜知道某些人的身份,他是信的。那海炎县县令是刚来的,胡颜应该是没见过。

胡颜像个无赖,将身子趴在几上,竖起手指,虚点众人。手指先是落在卫丞相头上,道:“此人天庭饱满,官运亨通,必是高官。且与曲大人关系非同一般。”

卫丞相不以为然,毕竟这都是快成为公开的秘密了。若非如此,那肖县令和何县令,因何跑来,以探友的名义拜会曲南一?

胡颜手指一转,指向肖县令,道:“此人眉长、脸方、双耳低垂,眉形燃了一点星火,有升官发财的之象。若能维护好眉心一点,让其燃起,则官运亨通;若那一点灭了,大人也只能变成小人。好与坏,是与非,皆在一念之间。”

肖县令心中大惊。他是信命的人。虽不知老道深浅,但见曲南一如此礼遇他,想必是个有高深道行的。肖县令心中半喜半忧,决定私下找老道看看。

胡颜手指一转,指向肖茹,微微皱眉,轻叹一声,竟是越过小茹,直接指向何县令。

胡颜这一手,令人防不胜防。肖茹本是有些紧张,生怕老道说出一些不着边的话,一张小脸都憋白了。不想她打好了各种腹稿,却一样都没用上。得,她的一张小脸开始由白转红。成功诠释了这个憋字,不但会憋白,也会憋红。她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老道窥探到了什么,却不言明。不言明,对她而言许是好事,却令她一颗心不得消停。

胡颜眼睛一扫,将肖茹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冷笑一声,不再理她。

肖茹的一举一动许能瞒过别人,却逃不过她的眼。肖茹对燕凡尘死缠烂打,明晃晃地挖她墙角,此事怎能作罢?燕凡尘是她的男人,对于任何窥视他的人,无论男子,她都要将其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只因,燕凡尘不是曲南一、不是司韶,他是幺玖、是燕归,是那个被苏玥影捅了一匕首的人。她救了他,改了他的命格,却无法改变命数的无常。燕凡尘现在已经有能力自保,但是……谁又能参透老天的喜怒无常?他……本应轮回,却被她强行留在世上,注定此生危险重重。

胡颜想着心事,手指停在何县令的方向,半晌没有动。

何县令的一颗心呐,忽上忽下,屁股下也跟长了疖子似的,坐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胡颜回过神,只送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何县令的瞬间黑了,道:“不知道长何意?”

胡颜的唇角勾起,绽放笑颜,幽幽道:“大人一张脸,左脸阴,右脸阳,注定身份……”

何县令呼吸一窒,生怕胡颜说出他的身份如同阴阳一分为二,忙开口道:“道长可千万不要吓本官,本官最近正逢多事之秋,心中肝火旺盛,听不得不好的话,怕身体受不住。待本官平心静气,再去请教道长指点一二。”

胡颜呵呵一笑,收回手指。

燕凡尘和曲南一都十分了解胡颜,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心中禁不住开始猜测,那何县令定是得罪了胡颜。细想海炎县近日发生之事,心中有了计较。

曲南一抚掌赞道:“道长当真是神机妙算!”

燕凡尘附和道:“道长今日为我算了一卦,只有一语,却是准得不能再准。”

众人听闻此话,心中释然,似是明白了,为何燕凡尘对老道如此亲厚。

曲南一挑眉,问:“是何话?”

燕凡尘笑容甜腻,道:“实乃私事,不方便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