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姬的身形一僵,好似有些不明白花青染此话的意思。她看向曲南一,又看向花青染,显得有些迷茫。然,下一刻,她恍然大悟。她被曲南一诈了!

尤姬瞪向曲南一,喝道:“你使诈?!”

曲南一笑道:“兵不厌诈。尤姬,你暴漏了。”

尤姬攥紧手中断剑,破釜沉舟道:“为何怀疑我?”

曲南一道:“我信阿颜,你却非要揪着她不放。为何?你尤姬素来温婉,却在阿颜这件事上锋芒毕露。事出反常必有妖。只因,你心中有鬼!尤姬,想要对付阿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不介意自己的剑下有枉死鬼,却不喜欢出内鬼。我父重伤当晚,你让所有人都去休息,只一个人守夜。这本是体谅大家受伤的善念,但我们卫家,不是普通人家,养得十二生肖,也不是摆设!主人重伤,属下不在一旁照料,反而躺在床上养伤,这事说得通,做不得!”看向搜侯,“搜侯!”

搜猴向前一步,道:“属下得公子吩咐,暗中照料相爷,看见尤姬手持银针,要封相爷死穴。此穴一封,相爷血流不畅,会死得无声无息。属下本想动手阻止,却见展壕来寻尤姬,尤姬慌乱中收起银针,与展壕低语几句。属下看得出,展壕并不知尤姬打算,于是趁着这个功夫,去通知公子早做防范。不想,公子竟被人下药,昏迷不醒。而下药之人,就是尤姬!尤姬以安神为由,给公子吃了一碗甜粥。若是一般甜粥,公子不会昏迷不醒。隔天,就算公子醒来,也不知自己曾被尤姬下药,只会以为自己伤心过度,才会导致身体不适。属下叫不醒公子,只好返回相爷房间,恰好看见尤姬追着一银发女子,且大声喊着刺客。相爷被刺身亡,属下难辞其咎。”单膝跪地,一脸自责、悲痛与愤怒。

曲南一看向尤姬,道:“本想留你一命,当颗反攻的棋子。只可惜,你自己急着找死,怨不得别人。”

尤姬恨声道:“既然有搜侯为证,为何还让花青染躲在隔间里?!”

曲南一道:“如果一开始,搜侯就出来指证你,你可会认罪?”

尤姬哑然。确实,如果一开始,是搜侯出来指证她,她一定会矢口否认,且倒打一耙。然,谁都知道,花青染是张天师的关门大弟子,是清心寡欲的道士,他的话自然更有说服力。再者,相爷被刺身亡,就发生在花云渡,他也有话语权。却不想,花青染只是随口一说,在诓她!

尤姬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却想着要逃出生天。她开始向后退去,还边退边说:“相爷是待我不薄,可我今年已经二十,公子既不收我,相爷也没有为我打算的准备。你们卫家,就是想将人用到死,也要给人一丝甜头尝尝!有人许诺我,只要卫相一死,就会迎娶我过门。届时,风风光光,无人能及。”

曲南一微微挑眉,不语。

尤姬扬起下巴,故作高傲道:“你们这些人,见到我都要叩拜!”

曲南一想了想,道:“是薛喆玄吧?”

尤姬心中一惊,没想到曲南一一语中的。她自认为从不曾露出破绽,竟还是被曲南一看破。

曲南一仿佛知道尤姬心中所想,竟是摇头笑道:“如今的王爷当中,除了年纪太小尿床的、上床需要人搀扶的,每走一步都要晃三晃的,就剩下两位王爷了。其中一位,妻妾成群,最爱沾花惹草,色胆包天的主儿。剩下一位,便是温柔多情风度翩翩的六王爷薛喆玄了。恰好,这位还是鳏夫。”

尤姬咬唇不语。

曲南一讽刺道:“还请尤王妃在区区这里做客一段时日,让区区尽地主之谊。”

尤姬冷笑一声,道:“休要拿话恶心我!今天,我落在你的手中,就没想过会活着出去!”突然出手,将断剑投掷向曲南一,然后放出毒针,逼退众人,撒腿便跑。

花青染挥“三界”,再次将“鸣剑”斩成两截,并用“三界”一扫,将斩下的那节断剑当成飞镖,袭向尤姬的小腿。

花青染这一手十分漂亮。

尤姬闷哼一声,趴在了地上。

曲南一道:“废了武功,关起来。”

尤姬突然哈哈大笑。

曲南一皱眉,道:“你这么笑,是想让我问你为何这么笑,从而寻得一线生机?”

尤姬被揭穿,脸上变得不太好看,但那笑,却又不好马上收回。于是,大笑到扭曲的别扭表情,就出现在尤姬的脸上。

曲南一接着道:“别笑了。本就不是美人,这么笑,太磕碜,都露出了一颗牙洞。啧啧……”

尤姬气了个倒仰,骂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曲南一嗤笑一声,道:“本想留你一命,既然你急着死,那就算了。你我好歹主仆一场,总要成全你的最后一个心愿。是杀,是剐,随你好了。”

尤姬听曲南一这么说,所有的硬气都变成薄冰,一击即碎。她慌了乱了恐了。一想到自己真的会被处死,再也见不到薛喆玄,她内心的恐惧就如同汪洋大海,瞬间将她淹没。不,她不能死!

尤姬开始求饶,十分急切。她道:“不……不要,我不能死,求你……别杀我……尤姬心里是效忠相爷的。只是见相爷已经重伤,眼瞧着活不了了,才……才想帮相爷减少一些痛苦。对!是这样!真的是这样!”她看向展壕,苦喊道,“展壕,你帮我求求情啊!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忍心看我去死吗?!”

展壕攥紧拳头,扭开头。

尤姬心中一凉,破口大骂道:“展壕,你个胆小如鼠的男人!我尤姬就算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这种男人!你肚满肠肥,蠢笨如猪,不配我!”

展壕咳嗽出一口血,推开搀扶着他的搜侯,走到尤姬面前,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在你眼中,真的如此不堪?”

尤姬冷笑道:“喜欢我尤姬的男子,理当顶天立地,而不是一个奴才!你既然保护不了我,有什么脸面说喜欢我?你若为我杀出重围,再和我说喜欢。否则,不配!”

曲南一摆摆手,对搜侯道,“将她送到牢房,和何敬作伴,那才是她的良配。”

尤姬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的唇瓣颤抖,哆嗦道:“要……我把我送去何敬那里?”

搜侯直接扯起尤姬,将她往牢房的方向拖。

尤姬反应过来,开始大声喊叫:“不要!不要!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何敬没有死,但是全身溃烂,很多的小虫子在他身体里爬进爬出。一想到那些虫子会钻进她的身体,然后褪掉她的长发,顶出她的眼睛和牙齿,在她的肌肤上钻来钻去,她就不寒而栗。

第八百三十章:神秘女子的吊唁

尤姬想死,真的想死。她不是非要咬着胡颜不放,而是怕胡颜看见她欲杀卫丞相,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不成想,刺杀卫丞相的不是胡颜,而是一个假冒者。她嫉妒曲南一相信胡颜胜过自己,所以才一口咬定,就是胡颜杀了卫相。

尤姬将声音都喊得劈叉了,却无一人为她求情。

站错队的人,就是叛徒。

展壕身体一歪,终是昏死过去。

展壕虽不是叛徒,但他被尤姬蒙骗,对曲南一不忠是事实。眼下他是死是活,都看曲南一是何意。曲南一今日立威,不但让众人心服口服,且让他们深刻地认识到,这只笑面虎有着比卫相更深更狠更毒的心思。因此,没有人敢擅自做有关展壕的决定。

曲南一垂眸看着展壕,终是道:“请个大夫给他看看。”

众人松了一口气,觉得曲南一是位仁厚的主子。

曲南一却接着道:“待他病好,抽一百鞭,逐出卫家!一次不忠,永生不用!”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忙收腹屏息,不敢造次。

帮展壕养伤,是全了主仆情谊;将展壕抽一百鞭,是因他不忠于主子,为美色所惑;将他赶出去,是因为将他留在卫家也不会再得重用,赶出去,许有另一番天地。

曲南一做事滴水不漏,令人不得不服。

花青染见事情处理妥当,便要走。

曲南一让众人退出大厅,对花青染道:“你昨晚来寻我,却不发一言,可是测到什么?”

花青染道:“昨晚测了一字,心中不安,来寻你说说话。”

曲南一笑道:“什么字能让花道长不安?”

花青染道:“以水泼几,水流成一个口字,却被一行水从中间断开,成了日字。原是井口,隐于暗处,其深不见底,不易被外人窥探深浅。这讲究的,是一个藏。然,口字被一刀分开,成了日。井口现于日下,何处藏身?这便是露。飞鸿令出,要取她头颅。她露出头,便是一刀。着实令人心生不安。”

曲南一用手揉了揉胸口,道:“能不能说点儿好的?听你这么测字,我这块发紧,有些疼。”转而道,“哎,你这人,既然测出她有难,为何不去救她,却跑到我这里来静坐,何意?”

花青染道:“我与她再无瓜葛,为何要救她?”

曲南一一哽,却道:“不对啊!你与她不再有瓜葛,可却大半夜的为她测字,何故?闲得蛋疼?”

花青染的视线往曲南一的胯间一扫,道:“你蛋疼过?”

曲南一知花青染这是想避开话题,他也不说破,只是在心中对他竖了竖鄙夷的手指,嘟囔道:“人家和尚吃斋念偷喝酒,花老道却是斩断了七情六欲还惦念着一个人。呵……修身修心,修不过欲啊。”

花青染转开眼,淡淡道:“看来,你是闲得蛋疼。”

曲南一用胳膊肘拱了拱花青染,道:“你这谪仙,一口一个蛋的,好吗?”

花青染道:“我说得,自然都是好的。你若没蛋,我就不说了。”

曲南一的嘴角抽搐两下,道:“你才没蛋!”

花青染淡淡道:“无聊。”做势要走。

曲南一一把攥住花青染的手腕,道:“你出去寻寻她。昨晚,我眼皮一直跳。今天花如颜过来,说血蝙蝠杀了阿颜。这话我是不信的。但没看见她,心中总是不安。”眼睛一转,“要不,你再算一卦,看看她身在何方?”

花青染干脆不搭理曲南一,挣开他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曲南一喊道:“喂!你到底去不去寻啊?!”

花青染道:“没空。”

曲南一跺脚骂道:“你个棒槌!当初不让你追着她跑,你偏要追着她;如今让你去寻,你却说没空!你那空闲,就留着后悔去吧!”

花青染脚步微顿,回过头,看向曲南一,勾唇一笑,道:“南一大度。”转身,走了。

曲南一望着花青染的背影,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想了想,突然张口骂道:“大度你爹个腿儿!”

花青染走后,曲南一收拾一番,准备再次启程。

不想,又出事了。而此事,才是真正应了花老道所测的那个字。

就在曲南一等人要出门前,县衙后院又来人了。

一人,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幕篱,站在门口,堵住了众人的去路。

搜侯上前一步,询问道:“不知阁下有何事?”

黑衣人伸出一只干瘦却修长白皙的手,用食指指向曲南一。而她的食指上,赫然垂钓着一只精巧别致的银牌,上面雕刻着飞鸿殿的样子,中间刻着一个古朴的大字——祭。

此令牌,唯有飞鸿殿的祭司才能佩戴。

曲南一捧着牌位的手指一点点儿捏紧,脸上却不见任何慌乱。他忙上前两步,微微垂首,道:“不知祭司前来吊唁,有失礼数,里面请。”

黑衣人收起祭司牌,随同曲南一向里走去,路过棺椁旁时,脚步略停片刻,然后继续尾随曲南一进入大厅。

搜侯知道,卫丞相最恨的就是飞鸿殿的人。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的,但暗地里做了不少和飞鸿殿对着干的事儿。如今,卫丞相遇刺身亡,飞鸿殿派人来吊唁,总觉得不对劲儿。

搜侯怕眼前的这位祭司对曲南一不利,于是持剑站在曲南一的身后侧,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曲南一却道:“去准备一些茶水送来。”

搜侯虽有犹豫,但却知道曲南一定然有自己的打算。他跟随曲南一有段时间,知他心思极深、善于谋略,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应了一声,走出了大厅,关上房门,吩咐其他人去准备茶水,自己则是守在门口,等候差遣。

大厅里,阳光透过窗纸照射到几上,可以看见空气中漂浮起的灰尘,在慢慢的飞舞,虽不张牙舞爪,却也令人生厌。

曲南一与祭司面对面,跪坐到席子上。

曲南一看似将卫丞相之死上报给了朝廷,实则不然。如今飞鸿殿来吊唁,就显得别有意味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毒杀曲歌

厅堂里十分寂静,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许是因为卫丞相已死的原因,周围萦绕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氛,始终挥之不去。

曲南一虽长袖善舞,但此时此刻,并不想过多奉承眼前人。飞鸿殿已经被假大祭司控制,来者绝非善类。只是,在没摸清楚对方的真正用意时,不好贸然出手。

不多时,搜侯敲响了房门,道:“公子,茶水沏好了。”

曲南一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亲手接过茶盘,转身走回到几前,放下茶盘,跪坐着,提起茶壶,为彼此倒上茶水两杯,道:“请。”

祭司不动,只是隔着幕篱看着曲南一。视线从他的脸上一路向下,来到他的手腕上。那里,有颗青色的小点。只有米粒大小,却不是胎记。

曲南一任由对方打量,毫不扭捏作态,一副坦荡模样。

半晌,祭司开口道:“开棺,让我送卫相一程。”

祭司的声音十分暗哑,但却能听得出,这是一位女子。她的语气没有命令之意,却令人无法拒绝。

曲南一面不改色,却是已经动了杀意!卫相已经装殓好准备上路,哪能说开棺就开棺?这是对死者大大的不敬!飞鸿殿此番派人来,定是要确认卫相死了没有,好进行下一步的安排。卫相一死,飞鸿殿里的假货,再也无需顾忌。如此,撕破脸的时候,也就到了!

世事真是好笑而诡异。曾经,卫相一直针对胡颜所在的飞鸿殿,胡颜却处处手下留情,给他喘息的时间。如今,飞鸿殿易主,反而要与卫家争个你死我活。为何?只因曲南一是胡颜的男人!

曲南一不软不硬地道:“祭司这种要求,实在无理,此时开棺,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南一身为相爷嫡子,万万不敢如此行事,也不能如此行事。”

黑衣祭司道:“此事在我,不在于你。”她的声音十分平淡,也并没有半分威胁之意,却令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曲南一轻叹一声,垂眸道:“祭司前来,不单是要开棺验尸吧?”这话,便是退了一步,让开棺验尸有了商量的余地。

黑衣祭司道:“我的任务,就是开棺验尸,至于其它,与我无关。”

这话,有些令人摸不清头脑。不过,曲南一心思玲珑,稍作联想,便得知,此事之后定然还有后招,只不过不是眼前人负责的而已。

曲南一有些想不明白,这黑衣祭司为何如此说话?其实,她可以不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她却答了。曲南一只得道:“如此看来,这开棺是无法避免了。”扬声,对守在门外的搜侯道,“搜侯,去将相爷请进灵堂,祭司要开棺验尸。”

搜侯心中一惊,忙道:“公子,相爷的尸身已经送入棺中,装上马车,再拆下来恐有不敬。”

曲南一不语。

搜侯明白其中的无奈,只能眼眶一红,道:“属下这就去请。”

院子里有条不紊的忙活着,将相爷的棺材从马车上台进了灵堂。

大厅里,曲南一问:“敢问祭司,这开棺前的三杯酒水,您是敬酒,还是以茶代酒,南一让人准备。”

黑衣祭司伸手抓起几上的茶壶,道:“无需费心准备,以茶代酒,此壶足矣。”言罢,又拿起茶杯,站起身,向外走去。

曲南一紧随其后,出了大厅,直奔灵堂。

生肖等人,各个怒目而视,只待曲南一一声令下,就拔刀相向。相爷活着的时候,没少给飞鸿殿使绊子,如今相爷刚驾鹤西去,她们就来找麻烦。尤其是,还要开棺验尸,简直是对相爷的大不敬。

曲南一微垂着眼睑,不做任何表态。

黑衣祭司和曲南一想继走进灵堂,站在棺材前。

那棺材呈紫黑色,没有雕刻什么精美的图腾,却有种古朴大气的厚重底蕴。那是木头一年一个年轮生长出的岁月痕迹,是任何虚假繁华比不了的真实。也许,正是这种厚重到令人无法呼吸的真实,才将人心压扁,无法正常跳动。

黑衣祭司对曲南一道:“还请公子出去。”

曲南一没有说话,搜侯却怒不可遏,喝道:“欺人太甚!”

黑衣祭司也不搭理搜侯,只是将第一杯茶水掉在棺材前,道:“黄泉路上一杯茶,余香袅袅升仙路。”又倒了一杯茶,送入幕篱内,仰头喝下。

曲南一扫了黑衣祭司一眼后,转身出了灵堂。

搜侯忍下怒火,随同曲南一出了灵堂,并关上了房门,不让阳光进入。

黑衣祭司倒下第三杯茶,洒在棺材前,道:“金樽棺下二杯茶,脚踏莲花君可渡。”倒上第四杯,自饮而下。

第五杯洒在地上,道:“故人心中三杯茶,彼岸花开影不独。”第六杯,入腹。

放下杯与壶,取下幕篱,露出那张虽被岁月打磨却仍旧如皎月般的脸庞。她走到棺材前,用力推开棺材盖,向里望去。

这一看,却是目光微愣。

想不到,棺材里是个石人。

看来,卫言厅并没有死。

女子唇角染笑,那般骄傲。突然,她吐出一口乌血!

她中毒了,被自己儿子下了毒。

然而,她非但不怨他,反而觉得十分欣慰。在这场局中,她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但是,他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是她的骄傲,够狠、够稳,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对她下此剧毒。果然,心机了得!如此,就算她死,也死得瞑目了。只不过,她永远无法与他相认,也无法告诉他,她是他的娘亲。她要马上毁掉自己的脸,万万不能被卫言亭看见,否则……让儿子如此承担这弑母之痛?

女子抬起手,抓向自己的脸……

院子内,曲南一等着去收尸。他的心不静,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唯有闭上眼睛,强行稳下不安的情绪。

就在这时,胡颜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走进了县衙后院。

她是来吊唁的。

曲南一皱眉,闭着眼,竟没看见胡颜。

胡颜见曲南一这样,误以为他心中烦乱,便没有和他说话,只是从他面前走过,直奔灵堂而去。

搜侯和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有心提醒曲南一,却怕打扰他闭目养神。再者,搜侯知道胡颜的真实身份,觉得让她去会一会那前来开棺验尸的祭司,是再好不过的。于是,大家都保持里沉默。

胡颜推开房门,走进灵堂,正好看见那女子抓向自己的脸。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胡颜突然出手,竟是瞬间移动到女子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既惊喜又愤怒地问:“曲歌!这是何意?!”

曲歌望着胡颜,颤着已经发黑的唇,唤了声:“宫主。”身子晃了晃,竟是要倒下。

胡颜见此,立刻明白她是中了剧毒。胡颜一把抱住曲歌的腰,用另一只手将争气送入她的体内,强行护住她的心脉。

曲歌摇头道:“没用了,来不及了。”

胡颜的眸光染了嗜血之意,沉声道:“是谁下毒害你?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两个问题,至关重要。

曲歌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于是长话短说,道:“假祭司屠了您的人,却留下了我。她以南衣性命要挟我,让我来开棺验尸。南衣误以为我是假大祭司的人,对我下毒。”一把攥住胡颜的手腕,“宫主,属下求你,千万不要让南衣知道,是他杀了我。咳……咳咳……属下不是位好母亲,也不是您的好暗祭。属下与卫言亭真心相爱,私自产下一子,若非宫主大量,岂能容我。原本,只要等到这次参选大祭司结束,就能……咳咳……就能离开飞鸿殿,与言亭一起,却……却不想,出了这种事。宫主,那个假大祭司定预谋多年,且不像普通人,您……小心……”

胡颜点了点头,沙哑道:“一入飞鸿终身误,多少痴男怨女的青春葬送其中。”

曲歌笑道:“能追随宫主,是曲歌之幸。曲歌只求您,千万别让南衣知道,是他杀了我。这是假大祭司的阴谋,千万不能让她得逞!往日,言亭最恨祭司,我不敢与他坦言。如今……又让宫主帮我欺瞒南衣,属下……属下实在无脸再见您。”

胡颜道:“我应你。”

曲歌的呼吸变得急促,却仍旧坚持道:“南衣已经中蛊,一颗在手腕处,一颗在心口。若动情,便会爆裂,药石无救!”

胡颜心中生恨,发现这个假大祭司的手段之卑劣简直罄竹难书。红莲尊主是变态、是恶、是扭曲,但她都是直奔她而来,不会拐这么多的弯。假大祭司则不同,她是在谋划一盘局,将所有人都算计到里面。她到底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胡颜发现,活在这世上的老怪物,还真他爹的不少!

胡颜看着曲歌的眼睛,道:“你且……”放心两个字尚未说出口,就见曲南一一步跨进了灵堂,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女人。

而曲南一的旁边,站着一位马夫打扮的人,竟是……卫丞相!

四个人,八只眼,皆是一愣。

心惊、慌乱、无措、感伤、柔情、惊喜……各种情绪,系数涌动,无法形容。

卫丞相怎会不认识曲歌?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是他夜半失眠的原因,是他后半辈子最大的渴望,是他……一生的痴恋。

第八百三十二章:嗜杀决裂无从解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扭曲、变形,让人认不出它原有的样子。

曲歌是胡颜的暗祭,与她最是贴心,如今,她已经跨入死神的大门,却硬撑着不敢闭上眼,唯恐将这罪孽重压在曲南一的身上。曲歌认为,胡颜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曲南一恨她,也无法动她分毫。殊不知,她给胡颜留下的是一道最难解的仇恨。只因,胡颜与曲南一真心相爱,彼此之间并非陌生关系。

这场戏,终究还是将胡颜逼上来绝路。

胡颜一巴掌拍飞曲歌,喝道:“叛徒!”

曲歌的身体撞在棺材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却冷笑一声,拔出腰间匕首,刺向胡颜。

胡颜飞身而起,挡住卫丞相和曲南一的视线,看着曲歌。

曲歌露出歉意的眼神,将匕首刺向胡颜的胸口。然而,她的匕首软弱无力,脚步也踉跄了起来。她坚持不住了。

胡颜心中一痛,扬起手,直接补了一掌,击碎了曲歌的心脉。

曲歌,终究是死在她的手里,而不是……曲南一。

胡颜站定,看着曲歌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曲歌以为,曲南一逃出了假大祭司的算计,却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谋划。假大祭司,先是让飞鸿殿的祭侍来抓胡颜,造成一种声势。然后安排胡蝶儿扮演成胡颜,刺杀卫丞相,害死唐老爷。再然后,以曲南一的性命威胁曲歌,让她来开棺验尸。曲南一怎会放过假大祭司的人?于是下毒害曲歌,不死不休。胡颜赶来,非但没能救化解与卫丞相的仇,反而……正中假大祭司的布局,身陷诡计当中,无法自拔。

正如,曲南一为她不惜与飞鸿殿对立;而她,必然要为曲南一扛下弑母的罪名。没有解释,也不能解释。

那些所谓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才是狗屁!

卫丞相有些不敢自信,觉得眼前一幕充满了诡异感,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迈着仿佛灌铅的双腿,蹒跚着来到曲歌的尸体旁,扑通一声跪下,伸手去抚摸爱了一辈子、寻了一辈子的女人。

曲南一再见胡颜,心中正欢喜,却见卫丞相如此行事,那颗不停翻滚着的心突然就是一窒,一种十分不好的感情突袭而来,令他……忘了呼吸。

尤其是在,卫丞相用颤抖得不成调的声音,吐出了那两个字——曲歌。

曲歌,曲南一的生母。

曲南一迈向胡颜的腿突然一颤,一种无法承重之痛,席卷全身。若非万箭穿心,不过如此。是他,对自己的母亲下毒?!

曲歌已经没有了呼吸。

卫丞相抱起她的尸体,发出尖声哀嚎。那声音之悲痛,令闻者落泪。

他絮絮叨叨地道:“曲歌曲歌,你不留一言就走,十九年了,南衣已经二十五岁了,你回来看我,却是让我为你收尸吗?!你好狠的心呐!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们爷俩是如何过来的?我知你心性,怕你不喜,一直孤家寡人守着我们的家。南衣二十五了,却一直不曾取妻,你可知我为何不逼他?因为,我在等你啊!等你回来,为儿子挑一个媳妇,我们一家好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你……你怎么就在今天回来了?你……你是来看我的吗?我很好,我一直很好,我只是假死误导政敌罢了。你……你是不是也是假死?你是不是因为我假死,也要让我尝尝生离死别的滋味?曲歌,你醒醒,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曲歌不会醒,因为人生不能重来。

卫丞相疯了般嘶吼着,声声泣血。他突然看向胡颜,目光阴森充满恨意。他放下曲歌,冲到胡颜面前,扬手就掴了过去!

胡颜向后一退,避开卫丞相这一击。

卫丞相目眦欲裂,道:“毒妇!你去死!是你,是你带走了我的曲歌,让南衣没有娘亲,让我没有娘子!我苦等十九年,从不敢问你曲歌去了哪里。见你与南衣你侬我侬,我心存侥幸,以为曲歌定然活着,否则你怎么有脸来狐媚我们的儿子!你……你打死了我的曲歌,你让我家破人亡,我和你拼命!”卫丞相捡起曲歌的匕首,不管不顾地刺向胡颜。

胡颜一扫袖子,挥开卫丞相,冷声道:“曲歌是本宫的暗祭,就要衷心于本宫。本宫亦承诺,大选之后,放她与你们团聚。如今,飞鸿殿被贼人占领,曲歌……为了保全你们的性命,背叛了本宫!死不足惜!”言罢,一甩衣袖,就要离开。

曲南一却一把攥住胡颜的手腕,那般用力。

曲南一垂眸,看着地面,沙哑道:“她是中毒而亡,对不对?”

胡颜却道:“南一,你难道不知,我之能,祭司之能?区区毒药,咳出去便好,怎能伤我们性命?”

曲南一的手开始颤抖,却仍旧死死攥着胡颜不放:“你……你为何……杀她?”这话,问得艰难。

胡颜面不改色道:“不为我用者,皆是叛徒!南一,我是要拿回飞鸿殿的,任何挡路之人,不!能!留!”

曲南一闭上眼睛,松开了手。

胡颜心痛如绞,却知,这种痛不如曲南一心中之痛的百分之一。她的任何安慰,都是最大的讽刺。与其说话,不如闭嘴。

胡颜想到曲歌所说曲南一中蛊之事,伸手去攥他的手腕。

曲南一却突然一扬衣袖,大吼一声:“滚!”

声嘶力竭,断然无情。

曲南一的衣袖在空中翻飞出绝情的弧度,好似细碎了空间与时间,成为缓慢而沉重的一笔。

胡颜看见他手腕处的那粒青色小点,眸光骤然冷得骇人。

曲南一看见胡颜的眼神,心中之痛翻江倒海,将其淹没。

他不想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杀娘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胡颜道:“你若背叛,结局一样。”

卫丞相突袭,一匕首滑过曲南一的眼,直接刺向胡颜的后背。

胡颜明知道卫言亭的动作,却……没有躲。因为,只有身体的痛才能掩盖住她心里的痛。

卫丞相得手,还想拔出匕首再刺。

胡颜转头,看向卫丞相,一脚将人踹倒,然后带着匕首,飞身离去。

曲南一的手腕和胸口传来剧痛,竟是双眼一番,痛昏过去。

第八百三十三章:纠情成团

胡颜拔掉匕首,将其擦拭干净,收入腰间,这是她送给曲歌的匕首,陪伴曲歌近三十年。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在急速的变老。但这一次,她不再慌张。她已经成功将自己活成了靠血活着的老怪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