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颜步履蹒跚,沿着热闹的集市,走向凡尘。

她很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缓解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心痛,但是,不能。肖茹这颗毒瘤,在今日供血之后,必须铲除。至此,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寻找解除这种血咒的办法。当然,就算一个月后寻不到解决办法,她也能让肖茹老老实实地躺上一个月,不再兴风作浪。

胡颜的样子有些狼狈,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她的后背被鲜血染成了粉色,旁人就算看见,也不会认为那是血。

短短的一条街道,她一路行来,竟好似走完一生。每踏出一步,她的皱纹便加深一条。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不知她心中哀痛,只是路过她的青春,留不下任何痕迹。这样,也好。

巧得是,花青染正陪着杜莲生在沿街溜达。

三个人,再次相遇。

杜莲生不知眼前这位老者是谁,花青染却是心如明镜。他微微垂眸望着胡颜,嗅着她身上的血腥味,问道:“你受伤了?”

胡颜点了点头。

花青染道:“要去哪儿?”

胡颜道:“凡间。”

花青染道:“我送你去。”

胡颜摇了摇头,诺动脚步,绕开花青染,径直前行。

花青染回过身,望着胡颜的背影,看着她后背上的一片粉色,心脏突然就是一阵急缩。痛。似乎没经过任何思考,花青染大步走到胡颜身边,直接将人抱起。为了避免触碰到她后背上的伤口,他竟将人面对面按在自己的胸口,并用双手托着胡颜的屁股。

如此诡异,却又完美的和谐。

胡颜脑中的想法有些纷乱,又因失血过头而昏昏沉沉,此刻被花青染抱进怀里后,才回过神,察觉到彼此姿势的怪异。

她既不挣扎,也不想说话,干脆头一歪,趴在花青染的肩膀上,将脸窝在他的颈窝处。这个动作,扯痛了她的伤口,却令她的心稍安。眼下,心安比什么都重要。

花青染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一颗心也随时砰砰跳动。他稳住心神,迈步前行。

杜莲生尾随在花青染的身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胡颜。只可惜,她只能看见胡颜的满头银发。杜莲生看不到胡颜的脸色,便是去看花青染。

花青染面无表情,但眉间却拧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心疼。他的脚步很快,杜莲生有些跟不上他。她开始大口喘息,用手捂着受伤的肩胛,放慢了脚步。

然,花青染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这是从未有过之事。不,不是从未有过,而是第二次。花青染第一次置她不顾,是因为一位头戴幕篱的女子,突然出手伤她。当花青染看清那位女子的真容后,便成了这幅被勾魂的模样。难道……?

杜莲生心中一惊,猜测二者可能是一人。如此说来,刺伤她的女子,便是眼前这位银发老妪咯?

杜莲生发出一声痛苦的,终于让花青染停下了脚步。

花青染转回头,发现杜莲生非但没跟上来,反而捂着伤口倚靠在墙边,痛得小脸煞白。

花青染忙走回去,问:“可是走得太快,抻到伤口?”

杜莲生摇了摇头,道:“我无碍,你还是快送这位婆婆去医治吧。”

花青染点了点头,道:“你在这里等我。”

杜莲生却道:“不,我和你一起去。”咬牙站直身体,一副坚韧的模样。

花青染只得稍微放慢脚步,与她同行。

胡颜趴在花青染的肩膀上想,也许,她并不是那么在乎花青染。曾几何时,她确是心动过,但是,她对花青染的感情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深刻。花青染为了她,斩断七情六欲。她能为花青染做得,也许只有成全和放手。

花青染风华无双,理应有美相陪,小桥流水人家也好,大漠孤烟也罢,总要有一位女子,可以陪他海角天涯。而自己,欠下一身情债,永远也无法与他一世一双人。

胡颜闭着眼,嗅着花青染身上如同冷莲般纯洁的气息,用手环住他的脖子,放任自己这一刻的脆弱与依恋。

花青染感觉到胡颜的亲呢,就好似一尾小鱼游进他平淡无波的湖水中,搅乱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行至凡尘后院,燕凡尘得到消息,直接迎了出来,竟是连鞋子都顾不得穿。

他一边伸手去抱胡颜,一边急切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花青染道:“她受伤了。”

燕凡尘往回抱胡颜,但花青染却抱着不放手。

燕凡尘吼道:“你倒是松手啊!”

花青染道:“她后背有伤,我直接将她送床上去更为稳妥。”

燕凡尘横了花青染一眼,转身带路:“过来。”

胡颜轻轻一推花青染,直接从他身上翻身跃下,站在地上,对他道:“回吧。”

花青染见胡颜神色冷淡,呼吸便是一窒。

燕凡尘扫了眼杜莲生,挑眉看向花青染,道:“怎么,还想拖家带口留下吃饭?你欠的银子还没还呢。”

要说牙尖嘴利,燕凡尘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这个人,格外护短。别看他不喜欢花青染这些美男子围在胡颜身边,但是,如果谁抢了胡颜的人,那绝对会让他心生不快。在他看来,胡颜可以不要别人,但别人没有权利不要胡颜。不蒸包子还争口气呢!

花青染有些发窘,杜莲生亦是心生不快,如此明显的奚落,当谁听不出来?只不过,杜莲生是聪明女子,不会在此时此刻逞强。她微微垂下眼睑,扯了扯花青染的衣袖,道:“为何欠他银子?我这里还有一些银两,可拿出来应应急。”

燕凡尘嗤了一声,道:“梵香生骨膏好用,银子自然也要好还。”

杜莲生抬头看向花青染,感动道:“原来,是为了我。”

第八百三十四章:红尘魔丈重重

燕凡尘最不耐烦看这样的戏码,直接赶人道:“行了行了,别你侬我侬的了,看着牙酸。”伸手环住胡颜的腰肢,轻柔地揽着,一边向屋里去,一边柔声问,“怎么受伤了?”

胡颜不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花道长的银子就算了。他今日送我回来,我们得回报一二才好。”

只有外人,还需要回报。自己人,哪里需要那么客气?

燕凡尘明白了胡颜的意思,说不欣喜是假。他点了点头,亲呢道:“宝宝说什么,就是什么。”

胡颜勾唇一笑,尽管显出老态,却也有几分与众不同的风情。

花青染就像个局外人,站在哪里,看着胡颜与燕凡尘之间的深情款款。眼前的画面,由一位老妪和一位风华绝代男子组成,明明十分不和谐,却令人心生嫉意。花青染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明明斩断了和胡颜之间的爱恨情仇,结果……仍旧无法放下她。是那些记忆吗?午夜梦回时,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的记忆?那么炽热,一遍遍燃烧着他的灵魂。醒来后,他心如止水;入睡后,却又陷入万丈红尘……

燕凡尘将胡颜迎进房内,关上房门,连句送客都省了。

杜莲生见花青染发愣,便轻声唤道:“青染,我们走吧。”

花青染回神,垂眸看向杜莲生,有些失神地唤了声:“妹妹……”

杜莲生微微垂下眼眸,道:“你若喜欢唤我妹妹,也无不可,只是……凡事都讲究一个缘法。我还是想寻到张天师,请教一下自己的那些梦,为何与你息息相关。”

花青染攥紧拳头,道:“走吧。总能寻到师傅的。”

二人相继离开。

肖茹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竟是目露诧异之色。

七彩得知胡颜受伤,于是快步走出自己的房间。她路过肖茹的窗口,看见肖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下竟是惊恐万分,忙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到燕凡尘的房门前,听候差遣。

当燕凡尘喊她名字时,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胡颜已经脱了衣裳,趴在床上,露出略显老态的后背,仅在腰腹部盖着被子。她那一头银发落在燕凡尘的手中,穿梭在手指间,编织出精致的长辫,垂在耳边。

胡颜的伤口已经处理干净,只等着七彩来看看,是否伤了筋骨。

七彩净手后,仔细看了看伤口,道:“伤了骨头。”

燕凡尘心疼不已,直接开始发飙,破口大骂道:“是哪个龟孙子伤了你?!爷饶不了他!非得把他塞他家祖坟里,把他祖宗拉出来鞭尸不可!”

胡颜痛苦的心情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她勾了勾唇角,道:“先处理伤口吧,燕老板。”

燕凡尘深吸一口气,道:“你等着。”言罢,就要往外跑。

胡颜一把攥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想要回梵香生骨膏吧?”

燕凡尘道:“都给人的东西,哪能往回要呢。我这里还有。”轻轻推开胡颜的手,撒腿跑了出去。片刻后,捧着一个木头匣子回来。打开木头匣子,露出满满一匣子梵香生骨膏。

胡颜目瞪口呆,道:“这都是梵香生骨膏?”

燕凡尘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道:“自然。”

胡颜道:“你又骗了青染。”

燕凡尘道:“都说童叟无欺,他既非童又非叟,我不骗他骗谁?再者,那老者确实只给了我三块梵香生骨膏。我给花青染的,是我自己得了方子后,自己研究着配的。看样子,效果也不错。”从木匣子里拿出一盒梵香生骨膏,打开,仔细地涂抹在胡颜的伤口上,“你呢,也用用我自己调配的梵香生骨膏。那老头子人不错,就是太脏。他那手,比梵香生骨膏还黑。”

胡颜将头埋进双臂间,笑了。她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失去燕凡尘,她会怎样。也许,她最爱的那个人,不是燕凡尘,但燕凡尘绝对是她不可或缺的存在,如阳光,给她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燕凡尘见胡颜双肩颤抖,误以为她痛得狠了,忙放轻了力道,哄道:“我轻点儿,你……你忍着点儿。要不,我唱曲儿给你听吧。”

胡颜闭上眼睛,用鼻子嗯了声。

燕凡尘一边给胡颜涂抹梵香生骨膏,一边唱起了胡颜最喜欢的《天嫁》。

胡颜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心中滑过浓烈的不安。

燕凡尘在唐家唱《天嫁》过后,被苏玥影刺死。今天,他唱过《天嫁》后,便要服用肖茹的血。这些事,明明没有联系,但却让她心神不宁、心生不安。

也不知是燕凡尘的歌声太温柔,还是梵香生骨膏里有催眠安神的作用,胡颜竟然在担忧中,睡着了。

日光西斜,胡颜突然惊醒。

她好像做了噩梦,大口喘息着。

她坐起身,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大声喊着燕凡尘的名字。

然,无人应。

胡颜穿上鞋子,走出房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她微微皱眉,直接走向肖茹的房间。

推开房门,她看见燕凡尘一个人跪坐到席子上,正背对着自己梳理着长发。他的脚边,躺着已经死透的肖茹。肖茹的脖子上被人撕咬开,却只流淌出少量的血。看样子,她的血被人吸干了。

胡颜走近屋内,轻声唤着她对燕凡尘的昵称:“幺玖?”

燕凡尘缓缓转过头,露出那张涂抹着胭脂,越发雌雄莫辨的脸,冲着她露齿一笑!

他的牙缝里,都是血!肖茹的血!

他说:“宝宝,你以后叫我茹儿可好?”

胡颜心知不妙,却谨慎地问:“为何?”

燕凡尘笑道:“因为,我将茹儿吞进了身体里,我们……合为一体喽。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伸手,从几上抽出一把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诡异地一笑,“宝宝,你也来喝我的血好不好?我要和你合为一体。”扬起剪子,用力刺下!

胡颜大声喊道:“不要!”人也随之向前一扑!

第八百三十五章:你是什么鬼东西?

胡颜从梦中醒来,身体还做着向前扑的样子。

她大口喘息着,看了看周围。

这里,还是燕凡尘的房间。

窗外,夕阳西落,已近黄昏。

胡颜坐起身,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喊着燕凡尘的名字:“幺玖?!”两个字一出口,她便是一愣。此情此景,竟和梦中一模一样。

世人有人信梦是种征兆,有人只觉得梦是荒唐。她却知道,封云起曾用梦将她引了出去。虽不知封云起用了什么法子,但绝对与魔有关。

胡颜不敢耽搁,忍着痛,穿好燕凡尘为她准备的衣裳,抓起枕边放着的黄符,塞进怀中,直奔出房间。

院子里,空无一人。

胡颜的心突然就是一沉,忙撒腿狂奔至肖茹的房门口,一脚踹开房门,恰好看见燕凡尘单膝跪地,捧着肖茹流血不止的小手臂,吸吮着。

而肖茹,则是垂眸看着燕凡尘,目露得意、狂喜、激动之色,以及疯狂的掠夺之意。那种眼神,胡颜似乎在哪里看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胡颜的出现,惊到了两个人。

燕凡尘好像突然回神,蹭地站起身,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冲着胡颜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快回去!”

那么凶恶,从未有过。

胡颜并未因燕凡尘的怒吼而生气,反而开始打量起燕凡尘和肖茹。燕凡尘是谁,对她心意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对眼前之人充满怀疑。

燕凡尘就像进食被打扰的狮子,变得十分暴躁,想要伤人。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偶尔会扯一扯自己头发,似乎想让自己冷静,却又做不到。他突然伸手推了胡颜一把,吼道:“我让你出去!”

胡颜虽然变成了老太婆,但却不是燕凡尘推得动的。她站着没动,只是看着肖茹。

肖茹用帕子按住伤痕累累的手臂,娇柔地一笑,道:“没听见,让你出去?”

燕凡尘还欲动手推人,胡颜突然出手,点了燕凡尘的穴道,让他老老实实地昏倒在自己怀里。

胡颜抱着燕凡尘,对肖茹道:“计谋得逞了?凡尘离不开你了?”

肖茹装模作样地低头一笑,道:“我对燕公子情真意切,何来计谋一说?”转而道,“但是,燕公子喝了我的血,渴望与我亲近,却是谁也挡不了的。以后,每个月,他都需要我的陪伴,方能长命百岁。这刀子,割在我身,自然是痛的。但为了燕公子,茹儿也是心甘情愿的。倒是胡姑娘,怎么突然变成了脏兮兮的老婆子?呵呵……好生吓人呐。”说着话,还做出一脸惊恐的样子,仿佛胡颜变成了洪水猛兽。

胡颜望着肖茹,缓缓勾唇一笑,目露灼热之极。

肖茹被胡颜笑得发毛,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做出防卫的样子。

胡颜呵呵一笑,道:“看来,你很喜欢以血养人。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言罢,突然出手,隔空抓过肖茹,直接封了她的几大穴道,让她动弹不得。指甲划过肖茹的脖子,让鲜血流淌而出。在肖茹的惊恐中,胡颜靠近她,吸吮着那些鲜血。

肖茹万万没想到,胡颜会喝她的血。非但如此,还喝得津津有味,吞咽得格外用力。

接连七天,肖茹每天都在为燕凡尘放血,早已处于危险边缘。而今,又被胡颜饱饮鲜血,哪里还扛得住?她双脚发软,双目眩晕,若非胡颜紧紧扯着她不放,她早就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她觉得有些冷。不但是因为血液的流失,还因为心里的恐惧。她不知道胡颜到底何时才能喝饱,放过她。那种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感觉,令她心惊胆颤,恨不得逃走才好。她开始后悔,逞一时口舌之快,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她不应激怒胡颜的。胡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难道不知吗?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就在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胡颜放开了她。

肖茹就像一片白纸,飘飘悠悠地躺在了地上。

她缓缓眨动发花的双眼,想要看清楚胡颜,却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胡颜擦拭唇角,感觉到自己的肌肤正在变得充满光泽和弹性。她的伤口,因为得到血的滋润开始愈合,那被刺伤的骨头已经开始生长。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若非她自控能力惊人,一定会喝干肖茹的血!然而,那种美妙的感觉却嘎然而止了。肖茹的血,对她而言,用处不大。她需要的,是男人的血。曾几何时,那些采阳补阴的画本,成了她赖以活下去的残忍?

胡颜眯了眯眼睛,笑了。她垂眸看着肖茹,道:“肖茹,你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让血液里释放出一种味道,让人上瘾,对不对?”

肖茹心中一惊!她没想到,胡颜竟然能在喝过她的血之后,猜测出她做得手脚。胡颜抱着燕凡尘,用脚尖提起肖茹的下巴,问道:“肖茹,你是谁?”

肖茹的呼吸一窒,却大声道:“我是谁?!我自然是肖茹!”

胡颜嗤笑一声,放下脚,道:“你不是肖茹,肖茹不懂那些鬼魅伎俩。你杀了紫苏儿,拿走她腹中胎儿,定是练邪功。肖茹是大家闺秀,怎会接触这些凶残的手段?”

肖茹面如金纸,摇头否认道:“我没有杀她!你不要诬陷我!”她渐渐看清了胡颜的脸,见她正在慢慢恢复容貌,一颗心随之跌落到谷底。她觉得老天实在太不公平,为何不直接让胡颜老死?为何她在喝了自己的血后会变的年轻貌美?这样的人,还是人吗?她到底在和什么怪物做对?!

肖茹心中惧怕,开始后悔自己太过鲁莽。她早就应该晓得,胡颜不是容易对付的。可她,终究不甘心呐!她恨胡颜!她要报复!她要让胡颜失去燕凡尘!她要让胡颜痛苦!这样,方解自己心头之恨。

胡颜见肖茹面露恨意,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她突然觉得,肖茹这个表情和某个人十分相似。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当然,无论什么,皆可一试!

胡颜刚要开口试探,就听身后传来推门声,紧接着走进一人。此人,正是司韶。

肖茹仿佛很怕司韶,竟是一扭头,就要趴着去取幕篱。

司韶看见胡颜抱着昏迷的燕凡尘,目露不悦之色,道:“你抱着他做什么?”

胡颜打趣道:“那你过来,我抱着你。”

司韶的一张脸瞬间漂浮起两朵红云,有些别扭地骂道:“老不正经的!”

胡颜问:“怎么想来看我?”

司韶的视线在胡颜身上转了一圈,道:“听属下说,看见一银发老妪被花老道抱着走,我猜你应是受伤了,来看看,瞧瞧热闹。”

有一种人,他说得话你必须反着听,否则能把自己气死。

胡颜干脆道:“你看着了,我挺好,无热闹可看。走吧,免得碍我的眼。”

还有一种人,一开口就专门往你心上踹,让你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能踹你心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司韶冷哼一声,道:“不爱看我,就把眼睛闭上!我吃过饭再走,看看能不能毒死你个老太婆!”

胡颜磨牙道:“若不是手里抱着燕凡尘,真想揍你一顿!”

司韶凉凉地道:“不用客气,直接把他扔地上,来揍我吧。”

胡颜抬脚去踢司韶,司韶却扯着她的脚不放。

胡颜挣扎了一下,扯痛了后背上的伤口,脸色一变,苍白了三分。

司韶忙松开手,问:“怎么了?”

胡颜道:“后背有伤,扯痛了。”

司韶伸手去摸,却在即将摸上时停下手,将手指攥成拳,垂在身侧,恨声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能碎大石吗?!怎还被伤成这样?!你要杀谁,你说!你老了,打不动了,我来!”

胡颜的眼中滑过一丝痛楚,虽快,却没有逃过司韶的眼睛。

胡颜微微扬起下巴,道:“别大声喊,我又不聋。为了彰显我的大度,那事儿就不追究了。倒是眼前这件事,我们得掂量掂量,如何下手。”

司韶本想讽刺胡颜两句,为心中那团怒火。但他一想到胡颜眼中的那抹伤痛,便改了口,道:“你且说说什么事儿。”

胡颜淡淡一笑,看向头戴幕篱的肖茹,问道:“司韶,你见过肖茹吗?”

司韶顺着胡颜的目光望去,思忖片刻,道:“她每次见我,不是戴着幕篱,便是扭开脸。”

胡颜唇角的笑容又深刻三分,道:“有意思。司韶,你去看看她的真容,看看你倆到底谁能吓死谁。”

司韶冷冷地道:“无聊。”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依言走向肖茹。

肖茹手脚冰凉,开始向后躲闪。她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过来!”

司韶干脆一甩长鞭,直接抽开肖茹的幕篱,露出她那张惨白的小脸。

此时,天色已黑,却并非午夜。

司韶眯眼打量了肖茹两眼后,微微皱眉,说了句:“什么鬼东西?”

第八百三十六章:苏玥影的神识

胡颜挑眉看向司韶,等他给自己一个说法。毕竟,羌魅人善于养蛊驭鬼,司韶既是族长又拥有五行瞳,一般的鬼祟之物都会怕他,所以肖茹才不敢接近司韶,每每相遇,都会头戴幕篱,或者想尽办法避开。

司韶回望胡颜,道:“这女人的七魂六魄散得差不多了,眼瞧着没多少活头了。不过,她印堂里有团黑气,倒像是厉鬼戾气。这种情况,老百姓会说是被恶鬼缠身,实则,并非缠身,而是占据了她的印堂,也就是所谓的神识。前不久,艳山脚下有个寡妇,一觉醒来,非说自己是官家小姐,姓肖。问她具体名字,她却不肯说。她想跑出去,结果撞到猪身上,昏了过去。再醒来后,恢复常态。村里人都说,那寡妇是被鬼上身,幸好撞在黑煞神的身上,将鬼吓跑了,人才得救。如今看来,倒是肖茹的一缕神识跑到了那寡妇身上,尚未来得及做出什么,便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胡颜道:“想不到,你说着这些村里琐事如此在行,简直比那说书先生还生动几分。不错。”

司韶也不说话,只是从腰间套出两只银色手套,仔细地戴在手上,然后一把扯过燕凡尘,提溜在手中。他这是心疼胡颜,不想她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提溜着燕凡尘。既然她舍不得扔下这些负担,他就帮她拎着。只不过……气难平。

司韶的动作有些粗鲁,恨不得拿燕凡尘撒撒气。胡颜瞪了瞪眼睛,司韶横了胡颜一眼,胡颜眉眼一弯,笑了。司韶对她的心,她如何不知。

肖茹见司韶和胡颜眉来眼去,

胡颜看向肖茹,道:“我想,我知道你印堂里的鬼东西,是谁了。”

肖茹绷着脸,不说话。一双眼睛却饱含怨毒之色。

胡颜上前几步,走到肖茹面前,垂眸看着她,道:“苏玥影,呵……”

肖茹的眸子突然一缩,想要否认却知道否认无用。司韶有五行瞳,就算她极力否认,也没有任何意义。她知身份败漏,干脆放手一搏!

肖茹手腕一抖,从衣袖里划出匕首,攥在手心,刺向胡颜腹部。此动作干净利索,十分狠辣。

胡颜直接攥着肖茹的手,后飞腿,本想将脚踢肖茹的头,但是……她忽略自己的柔韧性,那脚僵在半空,没落到肖茹的头上,着实有些尴尬。

司韶嗤笑一声,道:“人老了,果然不中用了。”

胡颜的眸子动了动,左右开弓,将肖茹打倒在地。

司韶冷声道:“这就是拿人出气。”

胡颜突然回头,瞪司韶一眼,吼道:“不气我,你难受是不是?!”

肖茹突然张开嘴,将一笼黑气喷向胡颜。

司韶大喝一声:“小心!”

胡颜直接一脚踹在肖茹的嘴巴上,愣是将那黑气踩了回去。此种脚法,令人膛目结舌。

肖茹被踩得直翻白眼。

胡颜收回脚,道:“我将你的尸骨扔进了妓院的粪坑里,怪不得你一张嘴就奇臭无比。我警告你,再吐臭气,就将你整个人扔粪坑里去!”

肖茹知道胡颜是个混的,说得出,也干得出。她不敢作乱,微微转开头,大口喘着粗气,就像一条街快死的鱼。

胡颜满意地一笑,呵斥道:“那些所谓的鬼怪,不过就是天地间的一个执念罢了。苏玥影,肖茹时日无多,你何苦还来寻幺玖?你让他喝血上瘾后,却再也寻不到可口的血,难道不觉残忍?”

肖茹哈哈怪笑道:“这样,他才能记我一辈子!上一次,没能带走他,这一次,我让他自己来寻我!”

胡颜摇头一笑,嘲讽道:“一个执念化成的戾气,竟还敢来打我幺玖的主意。你可知,上次杀你之后,我有多后悔?这世间,能让我后悔之人,实在不多了。你,算一个。”

肖茹在胡颜的眼中看到了兴奋与残忍,令她生生打了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是人?不,她不是人。这身体是肖茹的。是鬼?不,她不是鬼,因为她在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为了肖茹。然而,不管她是什么,她都落在了胡颜手中。她好不甘心!

肖茹用手撑着地,慢慢爬起来,道:“你不能杀我!如果我死了,幺玖也会死!他喝了我七天的血,中了我的血咒,以后每个月,他都需要我的血才能活下去。而且,正如你所说,我确实喝了秘药,让幺玖离不开我的血。只要他醒过来,就会下意识的靠近我,然后心悦我。你应该知道,血的牵绊,远比所谓的男女之情更牢不可破。而你,刚刚也喝了我的血。所以……哈哈……哈哈哈哈……你最好求神佛保佑,让我长命百岁,否则……呵呵!”

一直被司韶夹在腋下的燕凡尘缓缓抬起头,看向司韶,道:“你可以把我放下了。”

司韶没想到燕凡尘在装晕,且装了这么长时间。他直接松开手,让燕凡尘直接落地。幸好,燕凡尘的柔韧性特别好。他直接单手撑地,向前一翻,站起身,看都不看肖茹,只是攥着胡颜的手,道:“已经这个时辰了,我们去酒楼里吃些美食如何?”

肖茹被无视得如此彻底,简直堪比用针戳她的心窝子。她大步上前,张开手揽住燕凡尘,只是望着他,眼神三分倔强、三分狂热、四分受伤。

燕凡尘看向肖茹,突然就笑了。他说:“第一次,你以喜欢为名,刺死我。第二次,你阴魂不散,竟还来害我,想让我对你的血上瘾,从而离不开你。苏……苏什么来着?”

苏玥影一脸的不可置信,颤声道:“你……你竟然不记得我的名字?”

燕凡尘道:“人这一生总能遇见几只爬上脚背的臭虫,我怎么可能一一记住臭虫的名字?那样,岂不是自找恶心?”

苏玥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她无法接受,在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后,并没有给燕凡尘留下任何影响。她曾是鲜活的存在,如今又是诡异的存在,为何……为何记不住她?!

她心悦他,无论她是苏玥影还是肖茹,她心心念念的都只是他。她永远忘不了,他扮演女子时的风华绝代,也忘不了他身为男子的温柔与担当。曾经,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所以存了一分轻贱的心思,要为他寻一份完美的归宿,所以才会捅他一刀,让他陪自己一同轮回。而今,她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燕凡尘看似妖娆柔弱,却心智极坚。他不是她的附属品,跟不可能成为她的陪葬品。那么,她便来投靠他、依赖他、陪伴他……

她做了那么多,换来得却是他的毫不在乎!他不在乎她现在是谁,更不在乎她曾经是谁,她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名可有可无的女子?!不!她无法接受!

胡颜知道,燕凡尘不可能记不住苏玥影的名字,他这么说,不过就是为了侮辱苏玥影,乱她心智。胡颜自然要配合道:“她叫苏玥影,曾刺你一刀。”

燕凡尘皱眉,道:“原来她就是那个贱人!”随手挥了挥袖子,“走了走了,此等毒妇还是远离为妙。看多了,难免倒胃口。”

自始至终,燕凡尘的态度都好似翩翩公子,不曾因为苏玥影曾要他性命而咆哮。然而,正是这样,却如同用软刀子挖肉,一点点将苏玥影凌迟。

苏玥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突然大吼道:“你应该恨我!”

燕凡尘淡淡一笑,道:“为何恨你?我应该感谢你心中一直惦记着我,或者怜悯你那颗永远渴望却得不到的心。真的,我不恨你。若非有那么一个人,曾刺我一刀,要我性命,我如何能得到宝宝的心?”垂眸看向胡颜,目光缱绻温柔,那是数不尽的情谊。

胡颜回望燕凡尘,眸光灿灿,好似漫天繁星愉悦的欢歌。

这个刺激实在太大了。

苏玥影尖叫一声,突然出手袭向燕凡尘。

司韶长鞭一甩,直接捆住苏玥影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苏玥影目眦欲裂,吼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一个个都疯了!她就是个!!你们都围着她转,不怕被绿帽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