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已娶妻室,姑娘的好意在下只能辜负了。”听得出,夕拾说得严肃而认真。

女子的四方脸即刻板了起来,满满杀意的眼光在夕拾身上来回晃,见夕拾不卑不亢,女子又复笑道:“美人,有妻室不要紧,我有一个好法子,你可愿意一听?”

“愿闻其详。”

女子左顾右盼了几下,围城半圈的男女频频朝女子点头,女子裂开大嘴笑着说:“我和你妻子比试一场,我要是赢了,你就跟我走,怎么样?”

说完,男男女女爆发出整齐的笑声,女子的四方脸在笑声显得张扬又恐怖。

“要是姑娘输了怎么办?”在奸笑中,夕拾低哑清淡的嗓音像是天籁之音。

整齐的笑声嘎然而止,只剩女子仰天张开大口状,一点笑声都没有,咯咯声皆因夕拾的话而咽在喉咙里了,之后四方脸缓缓回到正常角度,豆大的眼睛挤出一道微光,“美人,可以把你妻子叫出来了。”

萤火当即无力地掩面半蹲在地,这管她什么事啊,这该死的,总是喜欢把她拖下水。敢情他的暗卫动手是动手,她动手就不是动手一样。

猫着身子想,还是躲远一点吧,且不说那女人实力如何,被那么多人围观着当中单挑,这事情萤火不屑也不乐意去干,最最最紧要的是,还是两个女人为了争夺那该死的家伙而战,要是传出去,她玉曳飞针萤火在江湖中铁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呼哈、呼哈、呼哈…

那群男女开始踏着整齐的步伐呐喊,一听就是助威声,那么整齐也不知道是经过多少次实战才训练出来的,那么,那女人应该是抢了很多美男子才是。

“啧啧,世道真是变了啊…”萤火边感叹边猫着身子轻声的往船舱里移。

移一步传来一声。

“娘子,这位姑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继续躲才是上上策。

“怎么,你妻子是不是害怕了,我看美人你还是趁早跟我回山寨吧。”

--对,山寨女大王赶紧把那该死的家伙掠劫走吧,掠劫走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谁的声音都不见传来,萤火不禁好奇,悄悄回过头去看船舱外。

咦,原来挡着她的暗卫不知道闪去哪里了,连带站在当中的夕拾也不知道去哪了,怎么,怎么,一下子就和女匪首直接对视了呢?

咦,奇怪,甚为奇怪。

最奇怪的是,萤火现在的姿势,猫着背,半蹲着,一手扶地一手扶额,怎么看怎么像个擦地擦累了而偷懒四处张望的下人。

亏她一身价值不菲的锦袍,当个偷懒的下人太不值当,就算不乐意和那女匪首交手,这气势和面子是无论如何不能丢的,尤其是夕拾和暗卫们合谋把她独自推上风口浪尖之时。

“咳咳,咳咳…”萤火扯着嗓子起身,大摇大摆的走出船舱,原来该死的夕拾和该死的暗卫们都退到了一侧,看着夕拾的表情,萤火就想起了自己想笑又要憋住笑的艰难模样。

“你就是美人的妻子?”

萤火只想用眼神杀死夕拾和那几个该死的暗卫,却不巧被女人问话,根本没听到女人问的什么,便随口吐出一个字,“啥?”

“美人的妻子不仅胆子小还耳背啊。”方脸女子张着血盆大口笑得放肆。

“你说啥?麻烦再说一次。”

方脸女子腾地起身,一脚踹翻了木雕椅子,一手叉着腰一手回指自己,大声地对萤火说道:“本大爷说你不配做美人的妻子,你这个胆小耳又背…”

“啊哟喂…”

风吹起,萤火的表情靡丽而疏离,看不清她是喜是怒。

周遭的人群,都被萤火迷离的表情以及指尖夹着的银针所吸引,被忽略的方脸女子正捂嘴嗷嗷叫,指缝间还淌着鲜血。

众人顾盼间,萤火指尖的银针早就翻转了数个来回,细亮的银针破风而来,几个女人耳垂上吊着的羽毛耳坠,珠落羽飘,女人们惶恐的摸上自己的耳垂,哆嗦的身子在风中萧瑟,男人们更是瑟瑟地躲到女人们的身后,刚才还很饱满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个干净。

而方脸女人已经被萤火一脚踩在了翻到的木雕椅子上,萤火居高临下的指着女人流血不止的鼻子教训道:“信不信本大爷把你嘴巴给缝起来,让你以后都开不了口啊。”

女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枚发亮的银针插在鼻子上随着点头摇头的幅度而左右前后摇晃。

方脸女人没想到,美人的妻子居然会这么厉害的暗器,本想着单挑取胜应该不在话下,可是可是,突然暗器的话实在实在…

“我不服,你暗器伤人,有本事单挑。”女人努力睁开豆大的眼睛委屈的说道。

萤火脚下力道加大,“还单挑?信不信我把你丢江里喂鱼啊。”

“你太野蛮了,美人不该有你这样的妻子。”

“那该有什么样的妻子啊?”

“怜姐姐那样的。”

“哪个怜姐姐啊,我看就是没人可怜的姐姐吧。”

“不许你侮辱我怜忧姐姐。我怜忧姐姐可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会的美人加才女,多少贵公子我们怜忧姐姐都看不上,好不容易我看上你家美人公子…”

“我偏不闭嘴,美人公子娶了你这母夜叉为妻,我替美人公子不值,不值…”

对于本事还要出来装贼匪替别的女人抢男人的女人,萤火本不想搭理,只不过这人实在太啰嗦太烦了,无奈之下想点她的哑穴,让她彻底闭上嘴。

“姑娘说的怜忧姐姐,可是叫花怜忧?”

指未落,江风送来了夕拾的嗓音,淡淡雅雅中竟透着几分期盼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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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三回 醉心间 ...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日到下周四,每晚日更

方脸女子的绿豆小眼兴奋的都蒙上了一层雾水,插在鼻头上的银针随着点头的幅度剧烈晃动,都顾不得被萤火踩在地的窘样,激动万分的朝夕拾挥舞着宽厚的手掌,语无伦次道:“我怜姐姐的名号美人公子也听说过?怜姐姐果然是艳名远播啊,连月都的美人公子都知道了,嘿嘿…美人公子要是见到我怜姐姐一定会抛妻弃子的…”

艳名远播?抛妻弃子?

这词让萤火忍俊不禁。

再看方脸女子,说着说着竟陷进自己的无限幻想中去了,不但忘了此刻的她是被萤火踩着的,更夸张的是把萤火的脚当成了幻想对象,宽厚的掌面抱住萤火的靴子,方脸靠上来又蹭又亲的,吓得萤火连忙缩脚,缩回来之后迫不及待的跺脚,生怕沾上了什么让她心里起毛的东西。

不知何时,夕拾已站到萤火的身旁,“娘子可有受到惊吓?”完全是一副看完好戏前来调侃的欠打模样。

“就她…”啧啧几声无视夕拾的调侃,抱起脚来使劲拍打着灰尘。

萤火保持着斗鸡的姿势,总觉得自己靴子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拍了又拍,夕拾玩味的笑着,之后朝方脸女子走去,此时的方脸女子已被那群男女给搀扶起来,粗短的手指一直捂着拔下银针的鼻头,挤眉弄眼的嗷嗷叫唤。

“姑娘,请问怎么称呼?”

遭罪之后能得到美人公子的慰问,方脸女子觉得这一针受得值,拔开人群,眉飞色舞的介绍起了自己,“我无父无母,本不知道姓氏,可是怜姐姐让我跟她姓,所以我姓花,名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公子听过吧,就是从哪里面得来的,我名字好听吧,嘿嘿…”

听完花想容的介绍,萤火很清楚的看见几大暗卫都颤颤了肩,这名字配上那张脸效果真是匪夷所思的很呐,也不知那花怜忧是想欺人还是自欺,出于女人的直觉,萤火预感,那个花怜忧应该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好在夕拾并不在意,反而和花想容聊得甚为投机。

按照常例,萤火认识的夕拾绝对不是那种会主动寒暄之人,莫非这花怜忧还真是很大来头?

想着想着,萤火踱到暗卫身边,这些人跟随夕拾年头很久,应该会知道一点半点消息吧。萤火眼瞅夕拾,手拍上一个暗卫的肩膀,“落月,花怜忧是谁?”

“主子,那是‘冷锋’。”回话的是暗卫中唯一的女子,诗。

尴尬中,扫眼而去,原来她又搞错了,这生得分辨不清的双子脸真是让她好头痛。

“咳咳…”萤火负手悄悄移到诗身边,和男人比起来,萤火觉得女人应该更容易交流,“诗,那个…你们公子好像对那个花怜忧很感兴趣,莫非他们以前认识?”

“没公子的命令,属下不敢说。”

“啧,难道我不是主子?”

“那偷偷告诉我呗。”

诗低眉沉思了一会,回道:“如果是那个花怜忧,公子确实相熟。”

“哪个?”

“王府里的。”

王府?逸王府?

这花怜忧还曾经去过逸王府?

尽管说过不去好奇夕拾的过去,但是心里多少还是会去乱猜和想象。

“诗,你继续说呀…”

刚想拉住诗问问,这诗和几大暗卫都转了方向,留萤火一个人在原地招着手,掐着喉咙说着,“诗,诗…别走啊…”

挥手没挥来诗却挥来了夕拾,见夕拾朝自己这边走来,赶忙把手挡在额头上,踮脚作势眺望远处江景,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到夕

拾苍白含笑的俊脸,不做半瞬停留,即刻转开视线。

“我看风景而已。”

夕拾也学着萤火的样子,把手搁到额头上朝江面望去,“可好看?”

“好看,好看的很。”

夕拾默默点头,和萤火并肩一起遥看江景。

静静地,有一阵凉爽的风吹过,轻抚过彼此的发丝,发丝似有若无的在风中缠绕。

船影倒映在没有波浪的江面上,无论船只行驶的快慢,只要有光就会出现阴影,这好比只要人还活着就会被或多或少、过去的现在的阴影所困扰。

萤火还记得花想容一行人没袭击船之前,夕拾问她,‘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云州所以花都行才会让她不开心的。’,其实那时候她是想告诉夕拾,不是因为不喜欢云州,而是不喜欢那段关于云州的记忆,云州的人、云州的山崖,还有遗留在云州的血和恨。

她的阴影是从云州开始的,那么夕拾的呢?

会不会和那个叫做花怜忧的女子有关呢?

夕拾深眯着眼睛,望着江水幽幽道:“我们下船了要先去一个地方。”

“好啊。”

“不好奇吗?”

“好奇。”

夕拾和萤火相视莞尔。

花想容一行人并非是劫船的匪人,她们是去某个州县置办货物的,可倒霉的船在半途坏了,船坏之后沿江已经飘了半月有余,路过的船只没有一艘愿意搭救她们,幸好在粮尽之时遇见了夕拾他们,为了一船人的生路才不得不假扮匪人撞船的。

她们的目的地也是自在州,在夕拾的允许下,花想容一行人得以在船上好吃好住,并答应送她们同船前往自在州。

花想容他们不知道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本身就热情的缘故,在同船的期间每晚都会在甲板上燃起盆火,边烤鱼边喝酒,酒足饭饱之后二十几人更会围着盆火又唱又跳,舞步缓慢却婀娜多姿,歌声空灵而嘹亮,可惜就是听不懂在唱些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萤火都独自留在船的二层甲板上,席地而坐,隔着栏杆远远地看着她们成群结队的嬉闹。

凉风徐徐,吹来熟悉的药香味,还有女儿红的醉人醇香味。

“不下去吗?”夕拾说着递给萤火一壶酒。

仰头灌了一大口,“人太多,我不喜欢。”

“难道,杀手都喜欢孤独的道路?”

萤火擦擦酒渍,把酒壶丢给夕拾,浅笑道:“听说逸王好冷清,看来传言非真。”

夕拾叹了口气,道:“多年前,本王很喜欢热闹。”

不等夕拾饮完,萤火就从夕拾手中抢回酒壶,猛灌了三四口,“我也是。”

酒壶一接一抛间,传递着彼此埋藏多年的心语。

“多年前是多久啊,相公?”

“娘子呢?”

“七年。”

异口同声。

二人微微一怔,虽然表情凝住了,可是在彼此的瞳孔都映着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彼此的眼底都蕴着一种澎湃而惋惜的情绪。

月朗星稀的天幕下,短暂的无言,之后,二人彼此互凝着,再之后,二人互指着笑出了声。

微醉之后的对话,既飘忽又迷离,却毫无防备地透着真情实意。

“七年的改变,是因为仇恨?”

“苏流年、庄陌霆之后,可还有仇人?”

“有。”

“在云州?”

夕拾只是顺势猜测,可萤火的面上忽现哀伤恍惚之色,虽然早听暗卫汇报说,她的一切仇恨都源于云州某个山崖,可问出口之后,夕拾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丝悔意。

抱着酒壶,萤火出神了很久,而定神之后,她只是猛地灌酒,一口接着一口,直到酒壶里不剩一点酒才罢手。

半晌,萤火打着酒嗝说道:“没错,那两个人就是在云州。”

夕拾盯着萤火垂下的眼睛,垂眸含笑,甜美而清纯,不熟悉人想必会觉得她的人会和她的笑一样美好。只是,夕拾是熟悉她的人,她的心远不如笑来得美好,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之火已然将她烧得体无完肤,那种痛那种煎熬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懂,不幸而又幸运的是,这里还有一个这样的人。

见夕拾久久不说话,萤火搭上夕拾的肩,轻晃道:“难不成你在可怜我?”

披风下的手缓缓伸出,覆盖上那双被夜风吹得冰冷的手,“如果你需要的话…”

萤火怒站起身,“不需要。”嗓音冷过夜风。

抱在手的酒壶掉落在甲板上,咕噜咕噜滚着,滚动的路线毫无轨迹可寻,嗖,一道寒芒划过,啪一声,一根三寸长针准确的钉在船板上,长针附近散落着酒壶的碎片。

怒指着夕拾,道:“你可以笑话我,可以骗我,可以算计我,就是不准可怜我。”

“本王没有可怜你。”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屁话,如果我需要的话…”怒火瞳中烧,这时候的萤火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语调里满含激愤之情。

“本王说的‘需要’是帮你解决仇人。”

萤火愣了愣,冷却的面孔忽地嘻嘻一笑,表情转换速度之快让夕拾一时间难以适应,而更难适应的是萤火接下来的话,她说:“喔,原来是我误会王爷了,呵呵,抱歉抱歉…”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给夕拾赔起了不是。

夕拾的眼神突然严肃了起来,“如果很愤怒就尽管发怒,别在本王面前嬉皮笑脸的装豁达。”

闻言,萤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卷着深邃的笑意,萤火两步蹦到夕拾面前,踮起脚尖,双手搭上夕拾的双肩,侧着脸颊贴着夕拾的面庞小声说道:“王爷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夕拾笑而不语。

“王爷,你上次说的让我帮你杀人,当我问你要杀谁的时候,你说了杀皇帝,其实…”萤火顿了顿,脸颊完全帖上夕拾的侧脸,道:“我知道,那是你的真心话。”

夕拾愕然,却依旧面带笑意。

见夕拾震惊不语,萤火靠在夕拾肩头闷笑,几声笑之后,萤火突然双臂收拢箍住夕拾的颈脖,贴耳密语道,“你的目标,就是杀掉皇帝,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夕拾的笑容凝在嘴角,他很生气同时又很兴奋,自从染疾以来他遍听从大夫的嘱咐,要控制情绪,切忌不可让自己的情绪出现大的波动,所以七年来,他一直隐忍收敛情绪,久而久之,他都忘了自己还是有脾气的,就是今晚,就是此刻,他感到自己生气了、他感到自己开始兴奋了,生气一个女人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都不曾说出口的禁忌之言,兴奋则是目标被第二人确认之后彻底点燃了他内心的征服欲望。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缓缓展开,紧紧地,死死地抱上萤火的腰肢,这种拥抱像是要把萤火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两具躯体因为彼此的束缚而紧贴得毫无缝隙。

萤火不躲不闪,任由夕拾抱紧。

而夕拾的下颌抵在萤火的颈窝,温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苍白的唇瓣摩挲着颈部优美的线条,似吻似啃的一路上移,一记浅吻印上萤火的耳垂,吻过之后随即咬上萤火柔软的耳垂,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说的没错,本王是要杀掉皇帝。”

萤火目光中闪过一丝快意,“那就杀吧。”声音虚无缥缈,夕拾却听得真真实实。

第一次,有人认同他大逆不道的话。

记得年少如此说的时候,母妃总会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敲敲自己的脑袋教训道:“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就好,要是传到你父皇那里可是要杀头的罪。”

没错,父皇母妃在的时候,这便是一种罪,一种不可为的罪;可当母妃惨死朝露宫的时候,即便知道这是一种不可为的罪,他仍想为之,至少,在病死之前。

“帮我。”

“好。”

夕拾的心轻轻一颤。

原来拥抱,竟可以给人这样强大的勇气和决心。

不知不觉间,把怀里的人抱的更加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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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四回 寻妾影 ...

酒醒天亮之后,他依旧一副病秧子模样,她也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状态,如常相处的二人,对那晚的事绝口不提,关于那晚对话和拥抱的记忆仿如不翼而飞了一般。

但醉言亦或是真言,似乎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在那么一刻,两个人的心曾经那么接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