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燕看着面前血淋淋的红衣女子,周围安静的吓人,连虫儿的叫声也不见了,目睹了红衣女子被杀的整个过程,慕容燕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的恐惧和强烈的血腥刺激,让慕容燕不禁大声喊了出来,“啊,啊--”

醒夜听到叫声,惊觉地转身,见到慕容燕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睁着惊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死的红衣女子,双手蜷在空中无助的颤抖。

“燕子…”

慕容燕缓缓地抽回视线,转去醒夜那边的视线好像在颤抖,那个干净的人影无论怎么样都叠合不到一起,一半血色、一半纯白,分离地彻底。

醒夜才想去慕容燕身边,跨出的步子还停在半空在,噗,一口鲜血喷出,旧伤、新伤,在这次对决中醒夜的身子终于彻底崩坏了。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这才把慕容燕彻底从惊恐和震惊中拉回来,“夜--”

嘴角的血滴涓涓地流淌着,一脚踏空了去,醒夜的身子彻底失去平衡,直直地向前倒去…

无意识的,头像失去支撑骨一样渐渐耷拉了下来,好在耷拉在的是她的颈窝,血腥中醒夜依旧闻得到慕容燕颈窝中的馨香,有点累、有点贪婪地多吸了好几口,“让你看到我杀人,真的很抱歉。一定吓坏了吧…”没有犀利甚至没有半点冷绝,他原本就是那个温柔的夜,只要稍稍一出声,就能轻易温暖慕容燕的心。

“夜,你要不要紧?哪里伤了…”抱紧他瑟瑟发抖的背部,她的心疼痛得直到感觉到彼此强烈的心跳。

“没事,没事。”粗重的喘息气息,一阵一阵地扑向慕容燕的颈窝,嗓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夜,你不要睡过去,不要睡过去…”

“刚刚赶、你、你走,是…情势所逼…”他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抬起来,哪怕再抚摸抚摸她柔软的发。

慕容燕抱着醒夜,泪落了下来,不知不觉湿了他的脸颊,“我知道,我知道的。”

鼻息声越来越小,醒夜已经不再开口说话了。

“夜,你说话,说话啊…”

风吹得有些狂妄,不论慕容燕怎么叫唤,醒夜都毫无反应。

院子外,一片漆黑,慕容燕多么希望此刻能看见那两个能救命的身影,“浮紫枫,严烈,浮紫枫,你们在哪…”

萤火虫散了去,天空和云被吹得迷离,慕容燕求救的嗓音也在一片静谧中散了又迷离。

49

49、第十一回 吻别 ...

夜里,两个身影在路上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他们全然没有料到农庄里已经发生的状况,静悄悄的山路只听到严烈狼吼的声音传来,“他奶奶的,刚才那群官兵算怎么回事,吃饭公然不付帐,这京都的王法真是…啧啧…”

浮紫枫只是在一旁沉声应和,“你小子还说,要不是我拖着你,你不是还打算上去教训他们。”

“嘿嘿,嘿嘿,严大爷就是看不惯,搁我们花都早被严大爷打得满地找牙了。”说罢,卷卷袖子一拳头击了出去,严烈忘了手里还拎着东西,看着手里那精致的盒子,严烈突然就上了火,“主子什么时候喜欢吃梨花糕了?”看着雕刻精巧楠木盒子,盒身雕着繁缕的镂空花纹,隔着光看去像片片飘落的花瓣。

一旁的浮紫枫闷头前行。

“紫枫,你说啊?”

“咳咳,快赶路吧,在耗下去主子要担心了。”

严烈把盒子拎到面前,鼻子不用凑上去就能闻到一股沁心的花香,眯着眼左看右看,眼睛突的暴睁,“啊,难道是因为那小娘们喜欢?”

严烈立定不动,看浮紫枫沉默不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得知真相后,他真恨不得把这盒子捏得稀巴烂。

“摔碎了我们还得回去重买。”知道严烈不痛快,看着那拎盒子的手举起了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内心纠结的很。

“这时辰早关门了,没得买了。”

“那你就给我拎好咯。”

严烈见得不到浮紫枫的支持,心里便更加不爽,他就想明白了,自从来到京都这浮紫枫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比以前谨慎,以前还顺主子的意思,以前在花都有什么决议他浮紫枫还会偶尔大爷得站出来反驳更正,这下可好了,整个人都没了大爷脾气,严烈走在浮紫枫后面仔细打量着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转来又转去,双眉一抖,主意立即浮上心头,“是不是紫衣没希望当王妃,你很在意?在意就说出来,憋心里算怎么个回事,要是你真在意,我替你去跟主子说,我们紫衣哪看哪都比那不知道来历的娘们还上千百倍,只不过是一夕之欢罢了,给点钱打发了便是,我们睿王妃的名头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一个山野丫头…”

严烈的视线出现了一阵剧烈摇晃,反应过来才发现,浮紫枫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一只手早已经钳住了他的衣襟,差点把他临空拎起,只感到浮紫枫的拳头硬硬地抵在胸前,怒视着吓傻了的严烈,道:“王爷选择谁不是我们能说三道四的,就当我们家紫衣没福分,这样的话你下次再说,别怪我封了你的嘴。”

严烈身子陡然一震,看着浮紫枫的双眼,那双眼冒出的火光在黑夜里亮的惊人,严烈咽了咽口水,换上一副无赖的嘴脸,扒拉着浮紫枫的手,“你看你,我就是嘴贱你又不是不知道,呸呸呸,我下次再说,我自己烂嘴啊,紫枫你别生气,严烈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哼,进门前罚你不准说话。”

不避不让的对视,让严烈立即闭上了嘴,使劲摇晃着脑袋表示自己真的不再多舌了。

农庄院子里,染血的地面让夜色更加浓郁了。

院子里,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具昏睡的躯体,还有一个颤抖不已的人。

慕容燕确定了醒夜身上并未有伤口,除了手臂、手腕有轻微的鞭子抽过的痕迹,伤还是原来那三处,可为什么会吐血,她不懂,所以恐慌。

沉重中,还不忘呼喊着他的名字,“夜--”

嘶喊着直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为止。

也许,呼唤只是为了微乎其微的可能,还是想听见他温柔的应答声,那样就知道他安好无事了。

可等待的时间久的恍如隔世。

夜很黑、夜无尽的蔓延、夜里,两个身影紧抱着,凝望而去,前方尽是一片黑暗。

咔、咔嚓,院子外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也许是浮紫枫他们回来了,也可能是杀手,但慕容燕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转身朝着院子外大喊道:“浮紫枫,是不是你?”

绝境中,两道黑影闪了进来,尘埃的细屑落在他们的肩头,慕容燕已经分不清从他们眼神中折射出来的光是惊讶还是愤怒了,而她则像等到了救世主般,笑靥轻颤,泪吧嗒吧嗒的坠了下来,“你们、你们终于回来了…”

“公子怎么了?”严烈首先冲了过来。

慕容燕憋了太久,见到他们,她已经无须在憋着了,抽噎道:“来了杀手,夜他,夜他,浮紫枫你快来救救他啊…”

“走开。”严烈先浮紫枫一步把醒夜从慕容燕的怀里抢了出来,一边拍打着醒夜的脸,一边快速的检查醒夜身上的伤口,检查的时候还不忘瞄一瞄慕容燕,那眼神里有深深的责怪,还有竭力压制的怒火。

瞪过慕容燕,严烈急匆匆的把醒夜抱进屋,慕容燕才想跟着进屋,就被严烈挡在了门外,严烈始终觉得他主人今天有这样的下场定是这该死的臭娘们引起的。

浮紫枫看到主子吐血昏倒,没有责怪任何人,他只怪自己回来的太晚,当初出去的时候就该把严烈留下的,深吸一口气,把上醒夜的脉搏,眉头蹙了又舒,舒了又再次蹙起。

严烈已经在屋外来回踱了几十个来回,见到浮紫枫从屋子里出来,几步奔过去,揪住浮紫枫的衣领焦急的问道:“怎么样,紫枫?”

“无碍,只是受了些内伤。”

听到浮紫枫的诊断,严烈长吁一口气,绷到僵硬的身子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

可慕容燕似乎觉得问题不止这样,她小心的绕过严烈,走到浮紫枫跟前拉着浮紫枫的袖子轻声问道:“那为什么会吐血。”

浮紫枫意外地咧了咧嘴,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前几日淤积在体内的血气,在打斗中由于真气的窜行,导致血气上涌才会吐血的。”

听完浮紫枫的解释,慕容燕还没放手,闪着泪光的眸子一直盯住浮紫枫,生怕他隐瞒了什么。

“不要担心,主人真的无大碍,修养些时日自会痊愈。”

得到浮紫枫的保证,慕容燕这才松开了手,移步到门边,定定地注视着里面躺着的人,她知道严烈不许她进去,所以她只好默默地在门外看着,能看到他平安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屋子里的醒夜,正在盘腿打坐运功调息,吐过血之后,干净的面庞多了些许苍白,水色的唇瓣也因此而微微泛白,让少年纯净的颜瞬时苍老单薄了很多,慕容燕看着那样的人儿心里止不住的难过,手更是掐进了门框的木屑里,掐出几行深浅不一的指甲痕。

不知看了多久,浮紫枫轻拍了下慕容燕的肩头,一个雕花的盒子放到了她手里,那个盒子慕容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盒子繁缕的花纹中凸起的不正是‘宫颐府’三个字吗,隐隐飘来的梨花香味引出了万千思绪,眼眸的晶莹再次决堤,一滴一滴递在楠木盒子表面,光滑的漆盒面滞不住眼泪,那些晶莹齐齐滑向不知名的地域。

浮紫枫第二次拍上了慕容燕的肩头,削瘦的肩头,却承载着不弱的身躯,浮紫枫莫名地想起了留在花都等自己回家的妹妹,她们何尝不相似呢,想得远了,让浮紫枫自己都忍不住的摇了摇头,“进去吧。”

慕容燕怀抱这梨花糕感激的连连点头感谢,跨了几步,身后传来严烈骂骂咧咧的声音,大意是觉得她拖累了他们主子,而浮紫枫也没多加阻止,他们的愤怒,慕容燕甚至可以理解,只是,浮紫枫不经意出口的话却让慕容燕迈着的步子有微顿的错觉感。

定定地杵在屋子里,醒夜调息结束后,映入眼眸的第一印象便是慕容燕灿烂的笑脸,浅浅的梨涡让人看了心生惬意,对上那样的笑脸,醒夜脑子里原本波澜起伏的思绪浪潮也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回以同样灿烂的微笑,“我没事。”

慕容燕重重地点头,旋开盒子从里面挑了一块梨花糕递到醒夜面前,“饿了吧。”

醒夜一愣,他是不喜欢吃甜点的,但还是伸过头咬了一口,甜而不腻,酥酥软软,嚼在嘴里,梨花的清香溢了满腔,虽然不是他习惯的口味,但还能下咽,也或许是她喜欢的缘故。

“好吃吗?”

嘴角的梨花陷得更深了,慕容燕在醒夜咬过的梨花糕上也咬上了一大口,边嚼边赞:“我最喜欢吃梨花糕了。”一块下肚后,慕容燕望向醒夜墨黑的眼眸,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她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醒夜措不及防,惊厥地呆立,那一瞬间他居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是能感觉到面前的她呼出的温暖气流在耳边打转,那之后的动作更是出乎他自己的预料,散落的发披散在她瘦削的肩头也渐渐覆盖上他掌心的纹路,抚摸着抚摸着,竟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

慕容燕先是一惊,捧着糕点盒子的手本能地抵上了醒夜的胸前,在感受到他的脸正埋在自己的颈窝,柔软温暖的呼吸声在耳畔萦绕起的时候,她警惕感也渐渐撤了下去。

下颌蹭在她的颈窝,只是一会儿,他闭眼的世界荡出一圈静谧的空间,两个人起伏的胸膛拟化出翩幽的弧度,无声无息的犹如生命都静止了,浓密的长发互相纠缠,悸动的生命凝固在这一刻拥抱的温暖里,踏实又沉绵。

“燕子--”沉静被他干净的嗓音所打破。

她不动不语。

“燕子,我要回花都了。可是这一次我不能带着你。”苍白的面庞上挂起的忧伤也一起埋进了她的颈窝。

“这一路还不知道会出现多少杀手,我受了伤,紫枫和严烈无法顾全你,我不想你跟着冒险。”

“你骗我?”

醒夜也许不知道,这句‘你骗我’包含了多少少女的心思,可慕容燕知道这句话一出,她便感到颈窝传来的规律呼吸声有刹那的停顿。

醒夜抬起头,双手紧握慕容燕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她,眸子一眨不眨,“我没有骗你。”

“那为什么留下我独自走了?究竟是怕我拖你后腿,还是你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看着那样的笑,那样的脸,慕容燕才反应过来,这样的话是多么伤他的心。

醒夜一言不发,慕容燕也说不出话来,她不忍心再看那毫无城府的眸子,倔强的转过脸不去看他。

空气,是凉的。

慕容燕突然感到自己肩头的力量消失了,在他双手离开的那一瞬,她的心也跟着空塌下去,望着他的目光微微颤栗,迷离而惶惑地看着醒夜双手伸向脖间,解下了戴了多年的吊坠,然后再系到她脖子上,玉坠蕴满了他的体温,触到皮肤上温暖地发烫,烫感一寸一寸侵占进她的身体。

醒夜的手眷恋地停留在玉坠上,指腹来回地摩挲,目光全部凝在玉坠表面上镌刻的‘夜’字上,“这是我给你的聘礼,过不久我就会来接你,在家乖乖等着我,可好?”那是他给她的承诺。

夜,黑得浓郁,月光迷蒙地投射进来,这样隐绰的光色,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一同欣赏?

隐隐绰绰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像跳跃的小精灵,慕容燕看得出神,她想要好好记住他的模样,在她再次见到他之前。看得久了,竟忘了他的视线,毫无防备间,慕容燕的眼底出现了他放大的俊美脸颊,紧接着唇瓣上传来湿润感,他正轻柔地亲吻她柔嫩的唇瓣,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吓到她。

这种感觉不同于第一次的霸道,虽然整个身子依旧如同遭到了电击,却无从抗拒无法拒绝,身体随着亲吻的加深而越显无力,她的青涩被他的温柔轻而易举地化解,安静的亲吻,陶醉在彼此的温柔中。

香泽、呼吸、月隐、虫鸣、一切仿如梦幻,梦幻着失了真。

原来夏天,也可以是离别的季节。

“我们主子说会来接你就一定会来接你。前面是城门,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浮紫枫稳重的音调飘进耳朵,可一转身,就不见他的身影。

烈阳高照的城门外,除了自己、除了脖颈间的玉坠、除了手中捧着的梨花糕点盒,那些往来的客商百姓中间完全找不到熟悉的身影,没有侍卫浮紫枫、严烈,也没有侍卫的主子,那个温柔地不带一点尘嚣的叫做夜的少年。

慕容燕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还能再见到他吗?

回头朝人潮中望去,才分开,某些人就开始想念一些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下章夕拾会出场哟。。

50

50、第十二回 寻路 ...

恍恍惚惚的三天三夜,如果说那是一场梦,也未免太真实了,真实的就算慕容燕此刻身处贤正街的闹市,手里摸着的玉坠表面清晰的镌刻着‘夜’字的纹路;如果说那不是一场梦,又有点虚幻,一个转身,温软耳语即成了可怀念的语调。

慕容燕怀抱着梨花糕浑浑噩噩的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冷清了许久的街道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关门歇业的酒坊也门庭若市,这一切的原因慕容燕都来不及深究,过眼烟云,这个词她只花了三天的时候似乎就透彻透悟了。

贤正街的结尾,一块菱形的‘米’字招牌被微风吹得打转,米铺门口蹲坐着一个老头,衣着干净却愁容满面,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烟袋,老人的愁容在烟熏之下更显苍老,袅袅青烟一缕一缕燃起,诉说着老人连日来的苦闷与担忧。

“爹。”

才短短几日,自己的老爹看起来又沧桑了许多,慕容燕知道,这都是姐姐和她无故离家让老爹担忧而造成的,捧着糕点盒子的手用力抓着光滑的盒面,滋啦滋啦,刺耳的声音穿进耳朵让人生厌。

慕容老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天三夜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小女儿,青烟挥散不去,烟雾之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满含热泪,干燥到起皮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启齿,最后慕容老爹侧过脸,皱纹满布的手抹了抹眼睛,回头之后堆起了一脸笑容,“燕子回来了啊。”

“爹。”慕容燕扑进老爹怀里放肆的哭了起来。

苍老的手一遍一遍抚摸过女儿的发丝,嘴里呢喃着最细软的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爹,对不起。”

“燕子饿了吧?饭爹早就给你热好了,咱们进去吃饭吧。”

叩叩叩,烟斗在石阶上轻磕了记下,烧黑的烟丝簇成一团一团,里面还有未灭的火星,脚一踏,火星随着烟丝一起化成了灰烬,慕容老爹搂着自己的女儿开心的进屋吃饭去了。

米铺的招牌在风中转的飞快,风拂地而过,黑色的烟灰也被吹散进空气里,和愁绪一样化作尘化作雾。

自从慕容燕回家之后,老爹没问她这三天去哪了,也没有问起慕容嫣的下落。一直处于自责而内疚中的慕容燕原本憋了一肚子话想向老爹坦白,关于这三天的事情、关于姐姐离家的事情,可人都是善于隐藏心思的,若非情非得已谁也不会主动交代,加之这其中的真相并不会令谁欢喜,所以能瞒一天是一天。

慕容家由原先的三口人变成了两口人,日子久了,怕是也习惯了,老爹依旧忙碌于米铺的生意,而慕容燕在姐姐离家之后便变得百无聊赖起来,出门找不到正当理由也提不起兴致出去。白日里慕容燕会在院子里练姐姐教她的拳脚功夫、荒废了许久的针线刺绣也被捡起来了,针线穿刺间,慕容燕也会幻想姐姐离家之后的生活,追逐侠女梦的姐姐此时一定很潇洒;夜晚,两个人睡的床变成了空荡荡的一个人,手摸着脖颈那吊坠的时候,慕容燕便会算计着他离开的日子,心里想象着有朝一日他来京都接她,如此往复,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打发,只是慕容燕不知道,这些掰着手指头数过去的日子里,她的身体正在悄悄的发生变化。

桃花谢了,枫叶红了,转眼便入秋了,此时新帝已经登位两个月有余。

肃穆的皇家帝陵,秋风扫过,卷起一堆堆凋零的枯黄树叶,树梢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咿呀乱叫,扰得皇陵不得清净,一个削瘦的身影跪坐在帝陵前,一袭素白的衣袂,在秋风中簌簌飞扬,萧瑟而阡陌。

灵前的少年传来哽咽的声音,“母妃,究竟是谁的错呢?”

听到少年的责问,刚才还呀呀乱叫的乌鸦都藏匿了身姿,偌大的陵寝,很快传来了少年的回声,‘母妃,究竟是谁的错呢?究竟是谁的错呢,谁的错呢,错呢,错…’

啪,少年一拳砸向了高耸的墓碑,顿时鲜血飞溅。

少年闷闷地呜咽着,“我好恨啊,母妃。”

“我不懂,真的不懂…”少年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啸声震天,也换不来一句答案。

这座陵寝里躺着圣天朝三十位帝君,也同时埋葬了许多妃嫔,后宫的妃嫔们常说,死后能陪葬先帝陵寝那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夕拾一点也不稀罕这种福气。

对于那些哭喊着想要殉葬的妃嫔们,夕拾不懂,也不想去懂,在后宫这样明争暗斗的地方,他不相信有感天动地生死相随的感情,更别说他的母妃,即使不为别的,只为他,他母妃也不会选择生死相随这条道路。可事实是,他的母妃已经安眠于此了。

夕拾只记得,那天朝露宫的宫殿空旷而冷清,虚幻华美的幔帐和冷若冰霜的陈设乱了夕拾的眼睛,他一步一步朝昏暗的殿内走去,哒-哒-哒,他的脚步声重重的回荡在耳边,一股冷冽感徐徐袭来。

昏暗的烛光,滤过尘埃,掠过缝隙,投射在他的脸颊,苍白瞬间耀眼,夕拾只见一尺白绫在殿中摇曳的晃眼,白绫的一端挂着一个女人,女人身着白色素袍,梳着高贵的发髻,点点朱砂在唇间映得女人的脸如罂粟般妖娆,那是一张美丽而平静的脸,毫无波澜的面庞却暴突着双眼,眼神空洞,空得好似可以放进一切恐惧和悲伤。

看着女人摇摇欲坠的身子,夕拾嘴里传来闷哼磨齿声,那些刺耳的声音不断折磨着夕拾的神经,他无法抑制自己冲上胸腔的悲戗,惊恐、不可思议、震惊这许多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模糊了视线,模糊了人影,一步一步的靠近,一声一声的喊着,“母妃,母妃,母妃…”

把踢倒的凳子重新扶了起来,摆正,夕拾踏了上去,缓缓地放下早已失去温度的躯体,无论抱的多紧,也无法温暖那句躯体;无论呼唤多少句,也无法唤醒那句躯体。

久久地,夕拾不语。

久久地,夕拾断了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竟然等来了一道圣旨,宣旨的太监犹如对着空气宣读,夕拾一句都没听进去,只依稀明白了圣旨的大意,说贵妃自先帝驾崩后思念成疾,故追随先帝的脚步而去,新皇也被贵妃的深情所感动,这才特地拟了一道圣旨,允许贵妃陪葬帝陵,以了其长伴先帝身旁之夙愿。

夕拾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个事实,拉扯着传旨太监、甚至随从挨个挨个的问:“荒谬,荒天下之大谬,昨天贵妃才出城接本王,说今晚在朝露宫给本王接风洗尘的,若要自缢,何故要和本王说那些话?”

“啊,你们这群狗奴才,回答本王啊,啊…”

不对啊,为了陪母妃,他冒着抗旨的危险来了朝露宫而没去御花园,可满心欢喜的到来却只见到一具冰凉的尸体,尸体之下,没有谁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本王母妃为什么要寻死?谁来告诉本王,谁来…”

哭喊着,责问着,而后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夕拾抱着贵妃的尸体竟失声笑了起来,笑起来,眉眼俊秀,笑起来,如沐春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见王爷失了常性,满地跪着的奴才只会重复一句话,“请逸王节哀。”

殊不知,夕拾的世界已经静止了,他谁的话语也听不见了,唯一听见的只剩下空气流动的声音,夕拾撒手丢下贵妃的尸体,唰地拔出侍卫腰间的刀,刀刃划过地面发出嘶嘶嘶的刺耳声,夕拾冷笑着挥起刀见人就砍,疯狂的砍杀,砍杀着咆哮着:“本王杀了你们这群狗奴才,让你们这群死奴才给本王母妃陪葬,这样母妃到了那个世界还是一样尊贵,哈哈哈,哈哈…杀呀,杀呀,杀杀杀…”

虚幻的幔帐被、奢华的陈设被砍得面目全非,太监宫女尖叫着四处逃窜,夕拾疯狂的咆哮,一刀,一刀,又一刀,时间在血红和安静中沉淀,太监宫女们,死的死,逃得逃,咽了气逃窜不见的使得朝露宫终于变得彻底安静下来。

夕拾拖着疲累的身子穿行在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间,踏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最后停在了一袭素白跟前,他颤抖地抱起那具尸体,哆嗦着像小猫一样蜷曲着身子,挂在眼睫的晶莹,却迟迟不肯落下。

“母妃,总有一天,夕儿会为你讨回这一切的,总有一天。”飘忽不定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暴戾,随即又归于冷寂。

那晚之后,新皇一道旨意就把夕拾发配到了皇陵,让他为先皇、太妃守灵两个月。

这两个月,夕拾每天都要在皇陵呆上好几个时辰,呆着的时候,夕拾无法想别的事情,那晚的景象早已在脑子里永久镌刻了。

呼呼呼,肃穆的皇陵扫来一阵阴风,惊得夕拾的身子不禁一颤,他知道,这阵阴风不止扫过了这里,还扫遍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皇陵背倚青山,此刻山坳上的两个人影已经矗立了不少时间,一身绛红色锦袍的男子,轻柔的手拂过肩头被秋风吹乱的发丝,男子看着皇陵前的人影朗声道:“在后宫横行一时的贵妃居然是这种下场,呵,真是讽刺啊。”

“王爷,此次新皇的剿杀行动似乎对我们没有影响。”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附和道。

“哼,没有影响?”男子薄唇一挑,黝黑的眸子溢满了愤慨,“无痕,御花园那一役,三弟受了伤不知所踪,朝露宫一招废了贵妃,你以为这些都是做给谁看的?”男子说着,宽袖一挥,直指陵寝,“要不是本王福大命大现在早已经躺在那里了。”

花无痕没想引起他家主子的脾气,见主子上了脾气连忙拱手作揖,连连致歉道:“王爷教训的是,无痕浅薄了。”

硕王哪能让清风谷主一个劲认错啊,轻抬手握住花无痕的手腕,轻笑道:“诶,是本王一时失了仪态,与无痕无关。”

“无痕不敢。”

满山遍野的枫叶,落了一地红,掩了一地伤,看着夕拾阡陌的背影,素淡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在花无痕耳边轻声嘀咕着:“你新收的徒弟可是美得很啊!”

花无痕顿时呆立,不知道如何作答。

“那位美人,本王要了。”见花无痕不语,素淡又探前了一步,拍着花无痕的肩膀道:“清风谷主应该不是小气之人吧?”

“王爷,请给无痕三年,等那徒儿功夫有所成之后,无痕定亲自送她去风都硕王府。”

“好,就给你三年。”素淡眯着眼,笑得飘渺。

花无痕看着他家主子飘渺的笑容,不由得皱紧了眉,他不明白什么时候他家主子居然对女子感兴趣了,难道好男风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正因为此,在剿杀中得以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