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逐渐穿透茂密的树梢,不远处的林间,泉依靠在树干上,花瓣不断的飘落在他清澈的面庞上,凉风不时掀起他细碎的刘海,他迷紧眼睛看山崖上的他们,不爽的嘟着嘴,小声的抱怨:“你果然对他还是忘不掉、放不下啊,慕容燕。”虽然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对着她的背影默默自言,冰冰的刺痛着泉原本就有点阴郁的心。

“如果你得知主上的意思之后,会如何选择呢?萤火…”泉吸了吸鼻头,无奈的语气化进空中。

一个清凉的背影远去。

他的背影越来越细小,被夜幕的铅灰色一笔掠过,不再出现。

崖顶的天空,漂浮着模糊不清的云团,云团里藏匿酝酿的情绪无人知晓,是阴雨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那些原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操控的,就好像他们的遇见、分离再到邂逅,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都是他们自己所无法估量和操持的。

如果年岁、记忆一直停留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也许就没有这样那样的抉择了。

只是。如果。

“夜,你给我醒醒,醒醒啊…”

留在山崖上的萤火一直在呼唤着昏迷的醒夜,可不管她费多大的劲,喊多大的嗓音,醒夜一点反应都没有回馈给她,难道真的是死了吗?

可是还有鼻息啊,没有死呀。

哭得像个泪人的萤火瘫坐在醒夜身旁,手一下一下的捶打着醒夜的胸膛,喊得沙哑的嗓子不断地重复着几句话,“该死的醒夜,你休想死的这么简单,这么痛快…”

“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很多怨恨都没找你发泄呢,你起来听我说啊,听我说啊…”

“混蛋醒夜,呜呜…你还欠我的,欠我的…还来啊,还来啊…”

无声,此刻是对萤火最大的打击。

啪。啪。啪,甚至连拍打的气力都用尽了。

僵硬冰冷的手掌耷拉在醒夜胸膛上,轻微的起伏让萤火的指尖抖了抖,而后冰凉的指尖缓缓摸上醒夜的脖颈,那里还是一片暖,比她的手指尖温暖很多。

指尖一下一下触上醒夜光洁的脸,那张她曾经很喜欢的脸,那种她觉得生得太过耀眼的脸,抚摸着脸的轮廓,每抚摸一遍在心里就回忆一遍他们的过往,每回忆一遍属于他们的过往她的心就痛一遍。

萤火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午夜梦回时,时常在闭眼中黑暗里见到的如月光般的少年,明明近在咫尺,明明伸手便可触及,可为何她会觉得彼此其实还是离得很远呢?

醒夜死了,她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仅不开心,还很难过,无法抑制住的难过。

原来,谁死了,都无法剜去她心中的痛;谁死了,都无法拾回她失去的东西;谁死了,都弥补不了她心房的空缺。

“夜,比起中毒后的苟延残喘,死在我手里会不会让你觉得更加轻松呢?”萤火确定已把他的模样深刻进了脑海中,才缓缓抽回手,“中毒,中毒…”一遍一遍默念着,沉寂很久的眸子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啊,是中毒,中了泉的毒。可她不是有泉的玉露丸吗?那个可以解百毒的玉露丸。

萤火刹那惊喜起来,翻遍全身的找寻玉露丸,从衣袖翻到腰带间终于是找到了一颗,还好,她在中了庄陌霆的毒之后就习惯带着玉露丸了。

“夜,你不会死了,不会死了。”

萤火把玉露丸塞进醒夜的嘴里,醒夜好不容易地才把药丸给咽了下去。

等了不知道多久,在一片没有预期的嘈杂声中,醒夜安静而温和的睁开了眼睛,月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泛出浅浅的光,看着睁眼的醒夜,萤火的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在见到醒夜温润脸上浮出的温柔笑意之后,萤火再也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掠过睫毛,急速的往下坠。

一滴,两滴,正好滴到醒夜渐渐恢复知觉的手上,情感混合着一股强大的动力促使醒夜抬起了手,当真实的触觉反应到心里的时候,醒夜也笑着流泪了。

“燕子,真的、是你…”醒夜的嗓子沙哑的不像话,“我,不是、在、做梦?”

“是真的,夜…”

苍白的唇紧抿着,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粒粒晶莹沾湿了睫羽,萤火浅含着笑的脸整个儿的被醒夜抚在手心里,“真好,还能这样摸着你的脸,就我们,两个、两个人,这样…”

“燕子,我,好想你…”

醒夜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他的气力实在有些跟不上了,萤火急忙捂住醒夜的嘴,哽咽道:“不要说话。我背你回去,等好了,再说。”

醒夜嘴角噙着莞尔的笑容,幽幽道:“好。”

萤火背着醒夜回到都督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浮紫枫和严烈都等候在门口,满头大汗的萤火甚至在老远就能听到严烈火气十足的叫骂声,而浮紫枫始终未发一言,只是安静地等着张望着。

“浮紫枫,我现在把他交给你。”深深看了一眼背上熟睡的醒夜之后,萤火郑重其事地把醒夜交到了浮紫枫手里,也就在手从醒夜身上抽回的那一刻,萤火觉得他们之间的所有牵连都因为这一次的分离而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背上的醒夜已经睡着了,就是萤火把他从背上弄下来交给浮紫枫的时候,醒夜也没有醒来。

浮紫枫在接过醒夜的时候顺便探了探脉搏,深深看了萤火一眼,才缓缓道了句:“有劳了。”之后便再无声响了。

反到是严烈,和吃了火药似的,直接拔刀相向,怒指萤火道:“我们公子是不是你害的?”

萤火冷冷的抽了抽嘴角,她的肩背已经很酸痛了,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让她身心俱疲,她实在没心情再去跟严烈解释什么,绕开刀口便向府内走。

谁知这严烈偏偏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喂,你给我说清楚,我们公子和紫衣究竟是不是你害的?”

萤火倦怠的眸子里盛满了冰冷,回眸间让严烈一怔,出口的口吻更是异样的冰冷,“你搞清楚,以你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怎么,做贼心虚就想搬出身份来吓唬人了?我严烈才不管你是不是逸王王妃还是什么什么…总之得罪了我们公子和紫衣就是万万不可的,休想轻易蒙混过关。”

闭目长叹一口气,被掏空了的身子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想倒下去的欲望,收敛起防御的刺,萤火垂目,“你真该好好学学浮紫枫。”语气清淡而惋惜,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住处走去。

“你说什么?”严烈骂骂咧咧的想要追,却被浮紫枫拦住了。

“紫枫你让开,我非得,非得…”

望着萤火愈见模糊的身影,浮紫枫叹道:“你也该长长脑子了。”

严烈暴突着眼珠子,抖动着手中的刀不知道如何回复,浮紫枫索性把醒夜交到严烈手里,“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伺候公子。”

“浮紫枫你这小子,你,你…”严烈一边要顾及自家公子一边还想找浮紫枫理论,可很明显浮紫枫此刻不想和任何人理论。

浮紫枫何尝不知道萤火的意思,自从浮紫衣被路人送回府邸之后,他们就命人到处查探醒夜的踪迹,一直到晚上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根据送浮紫衣回来的人的描述,浮紫枫得知那人就是逸王妃,所以他下令不再巡查,直接在府邸外等,他相信,如果逸王妃和他家主子在一起,他们绝对是不会互相伤害的,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妹妹也被连累其中,而且就算要帮弄清楚妹妹的事,也只能在妹妹苏醒过来再问。

这之前,庆幸的是,他家公子和他的妹妹,大家都还活着…

先行回院子的萤火一路行来都在思考着,她和醒夜之间…

就是那一段不长不短的路让萤火彻底想明白了,醒夜肯以命向她赔罪,这就足够了,经历过生死之后,解开心结之后,两个人也都可以重生了,重生之后就再也无瓜葛了,就像两个彼此陌生的人一样。

——醒夜,也许这么做有些残忍和无情,但是,你知道么?从七年前那次分离之后,我们就各自走向了不同的轨道,即使因缘际会的偶遇,也不会改变彼此在各自轨道中行走的路线。

——事过境迁、往事已矣,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都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醒夜,醒来之后就忘了我吧,也忘掉七年前的事,然后重新开始吧。

现在和她在一条轨道上的是另一个人,想起这个人,萤火突然很想去见见他。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的缘故,就在萤火想起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声音也正好传了过来。

“回来了。”

止住了脚步,在微光中找寻出声的身影。

蒙蒙的亮光,介于黑夜与白昼间,光点落在他水蓝色的锦袍上,一阵风吹过,吹得他肩头的发丝有规律的轻摆。

垂柳的条条倒影影在他的身上、脸上,把他的身子和脸分成了几种颜色,时而明亮时而黯淡,时而清晰又时而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萤火忽而想起,自己让他在这里等着她回来的,难道他在外面等到现在吗?

“喝一杯,如何?”夕拾举了举酒杯。

泛白的石桌子、泛白的瓷凳子、苍白的脸色、苍白的唇色,如沾尘雾的眼眸,如沾尘雾的表情,无一不纠缠着萤火的视线,她傻傻地看着朝她举杯而起的夕拾,看他细碎的笑散落在微风中,缱绻萦绕。

喝了一夜的酒,等了一夜吗?

萤火走了过去,接过夕拾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再来一杯。”

萤火挑了夕拾左手旁的位置坐下,摒去所有尘嚣和倦怠,侧过头对他皎洁一笑,“一直在这里等我?”

夕拾斟满酒,把酒杯递到萤火面前,笑得狡黠,“本王能说不是吗?”

结果酒杯,萤火笑着说道:“让王爷久等了,我自罚一杯。”

仰头饮尽酒的时候,余光轻瞥,瞥见夕拾偶尔一个凝眉,眉宇间散发着或轻或重的心思。

“王爷有心思?”

“有心思的不该是你吗?”

一言堵回了萤火即将开口或者打算开口的客套话,今天发生的事,他又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她完全没有必要在自己勉强逞强或者刻意隐瞒什么。

进喉的酒辣麻了舌尖,麻木中,萤火的思绪被拉得老远,隔着垂柳的倒影,夕拾似乎能够看得到萤火的心思,只是他无从说起,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风很凉,萤火一声不吭,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自己酒,夕拾说:“本王还没喝呢…”

萤火霸道的抢过了酒壶和酒杯,“王爷不该喝酒,这酒我替王爷喝了。”

两个人的对酌瞬间变成了萤火一个人玩命的自酌,什么话也不说,只顾着喝酒,一壶接着一壶,像是有预兆一般,夕拾竟在桌边备了很多壶酒,或许是特意留给她的,也或者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

夕拾近距离的看着萤火,看着她一杯一杯的喝酒,这不是喝酒而是借酒消愁,估摸着喝酒的频率,夕拾猜得出,她心里的愁绪一定比下肚的酒还要浓还要酸。

喝的半醉不醉的时候,萤火顿然停了下来,酒杯磕着桌沿发出咯咯的声响,而后打了个酒嗝,恍惚的开口道:“王爷,你一定觉得好奇吧?”

“我的故事啊。”萤火指了指自己,笑盈盈道。

“本王不好奇。”

萤火撅着嘴,眯眼紧盯面无表情的夕拾,突然绽开了笑,并娇嗔的哼了一声,“那我好奇王爷的故事,王爷会讲给我听吗?”分不清是喜是忧的撒娇语态。

没有丝毫犹豫的,夕拾答道:“不会。”

萤火吐着舌头,不满地指着夕拾道:“小气鬼,夕拾原来是小气鬼啊。”眉头拧得很紧,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了。

可扭曲着脸肆意笑着时候的萤火,她的那种模样最让人魂牵梦萦了,至少夕拾在听到她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是这样想着的。

“那我来讲一个故事给王爷听好不好?”

也不顾夕拾是不是愿意听,萤火咬着酒杯就开始讲述了,迷迷糊糊的样子,不清不楚的口吻,述说的故事都没头没尾的,想到就说到哪,说到激动的时候,竟然能把手中的酒杯给捏碎,好在还有夕拾的酒杯可以再拿来用。

这无疑是个混乱而悲伤的故事,而故事里的主角便是说故事之人,很惊心动魄和百转千回的故事,在萤火的口里说出来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之感,说故事的人说着的时候嗓音暗哑,眼神一动不动,不离柳条的阴影,那些一条一条拉长的倒影,也在萤火的表情镀上了一层晦暗。

侧对着,萤火的侧影一动不动,夕拾看见她的头发被灰蒙蒙的光染上一层银白色,黑色的头发变得透明起来。原来,她的过去,是那样的惨烈而痛彻心扉,悲伤的一直笑着,原来这个世间真的存在和他一样的人。

咔嚓。

属于夕拾的酒杯也终于被萤火捏碎了,掌心中的碎片并未逃脱被捏成齑粉的命运,待掌心张开的时候,萤火轻轻一吹,刚才还是个杯子形状的东西竟然就如此简单的化作了尘埃,在外力刻意的作用下化作尘化作埃。看着隐隐的尘埃,萤火突然一把拉起夕拾的手,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夕拾的身子一度跟着力道微微前倾。

紧握着的手

62、第十一回 酒中语 ...

慢慢成掌贴在她平坦的腹部上,那里很暖,然而她出口的嗓音却是无比的悲凉,她说:“你看,刚才还是一只完整的杯子,被我一捏就成了粉末。和这里一样…”按住夕拾的手又加重了一些力道,“这里曾经也孕育了一个孩子,当你摸过去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孩子的小手在动,他知道你在抚摸他呢…”说着这些的时候,萤火一脸幸福的表情,“可是,可是…”

幸福的表情刹那冰冷下去,眸子中漾着吞噬人的可怕气焰,“可是,才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没有了,没有了呢…”说道这里的时候,喉咙像卡了一根长刺一样,心底翻涌的情绪再次要倾轧而出,拼命的隐忍,忍到身子不住的颤抖,忍着咬住唇瓣,咬到发紫,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的细节,原本她的故事里隐去了怀了孩子和失去孩子的那一段,可他就是很想和谁说一说,很想这痛痛快快的说一次。

尽管夕拾说过不好奇不吃惊她的故事,可在听到孩子的时候,夕拾的眉头还是深深的蹙了起来。

这时候,萤火呼吸而出的不再是怒火,而是寒气,足以冻结周遭的寒冷气息,听着,感受着,不知觉的会身陷其中,失去之后,强烈蔓延的恨意足以吞噬人心,这种恨意,夕拾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在恨意之下,他更在意其他的。

得知她曾经怀了醒夜的孩子,而后又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尽管最终结果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东西留下,可这也无法磨灭全部的曾经。

至少他在意的人不该和他身边的人有任何牵连,若是醒夜,这般牵连于他而言如同禁忌。

“你爱他?”明明想要关心,表达出口的却是别样的情绪。

63

63、第十二回 少女梦 ...

是的,夕拾很在意,萤火是不是到现在还爱着醒夜,或者是曾经爱过。

那晚无意间看到萤火脖子上刻着‘夜’字的玉坠链子,他心里就隐隐有感,只不过真的得到承认的时候,夕拾仍会觉得有一根倒刺不痛不痒的扎进了自己的肌肤里,不执着却也无法放得开。

萤火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竟笑开了,笑着玩着夕拾的手,冰凉的指尖一下一下划过夕拾的肌肤,这种触感就和刚才的倒刺产生了同样的效果,有些痒却叫人无法抽开手。

萤火仔细的研究着夕拾的掌纹,鼻头吸吸着,“呐,你年少的时候有过什么梦想吗?”

“没有吗?”

夕拾久久不语。

不语,并不表示真的没有。

因为当被问到的时候,夕拾也在努力回想着自己少年时候的状态。

哗啦啦,垂柳枝条被晨风吹得如恶魔的爪子般,张牙舞爪的在两个人的人影间挥舞,仿似要把其中的一个谁的灵魂给抓了去一般。

十六七岁少年的梦想吗?

守着藩地,无权无势被父皇架空了的王爷,那时候也没有诸多不满和怨恨,谁叫他是庶出。好在,母妃一家权势滔天,父皇也很宠爱他的母妃,就算是脚下这块土地也来的比其他兄弟要广阔和富饶,江南的山水、江南的人情足以让他开怀愉悦,唯一不满的大概便是很长很长都见不到母妃,所以当思念疯长的时候,一股邪恶可怕的念头就自然而然滋长了起来,废掉太子,取而代之,这样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母妃了。

可终究只是一念之间而已,对于皇权也没有特别深的执念,自由自在的逍遥王爷,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皇帝,如果硬要在这二者之间选,那时候的夕拾必定是选择前者的,所以十六七岁的少年,所持有的梦想简单而纯粹。

不过,生在帝王家总是会被无辜牵连,皇帝驾崩、进京吊丧、太子登位、母妃横死、家族势力被严重打压、受罚于皇陵,屈指可数的事件改变了少年的梦想,这时候少年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命运早就注定了自己不能过简单而纯粹的生活,只有争斗,只有在别人算计自己之前把他们都算计倒,只有登上最巅峰的位置才能让自己有梦想的权利。

当梦想模糊不清的时候,却有强健的身体;当目标生成的时候,强健的体魄却离少年越来越远;有时候,少年很害怕,怕自己睡一觉就会醒不过来,所以惶惶的延缓生命流失的时间,至少、至少,让既定的目标有被实现的可能,在活着的时候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便是七年来,他唯一而仅有的在意的事情。

如果,这也算梦想的话。

思绪起在一瞬间,心念亦消在一刹那,回过神的时候,萤火荡着水波的眼眸正细细地盯着夕拾看,看来看去,噗哧的笑出了声,“呵呵。”支着脑袋,嘟起水嫩的唇瓣,“难道是在回忆少年时候的梦想吗?”说着,笑得更艳了,“我呢,时刻都记着自己十四五岁时候的梦想呢。”

萤火点着脑袋,“我呢,不像你可以出生在富贵的家庭,当然我也从来不觉得那是什么好事。”手肘渐渐倒向桌面,脸颊也顺势靠了上去,“没钱有没钱的好。而且我有个很疼爱我的老爹,还有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姐姐,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姐姐调皮的话我就听话,姐姐不听老爹的话去嫁人,那我就按照老爹的话去嫁老爹认为可以带给我幸福的人家,即使嫁人之后,也能隔三差五的和老爹、姐姐同桌吃饭,然后再生一个孩子,再然后一家三口变成一家四口。”不好意思的笑着擦了擦鼻头,继续道:“从小我就没有母亲,于是我总在想,要是哪一天我做了人家的娘亲,我定要百倍千倍的对我的孩子好,让他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长大,至于长大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随他,然后看着孩子幸福了,我便慢慢老死,这就是我的梦想了。”

朴实的有点傻气的梦想,人的一生,如果真按照这样的轨迹进行,其中的幸福定是不言而喻的。

“我很傻吧,呵呵…”

“为何从未提及你的‘丈夫’?”自始自终,她的心里都只是有老爹、姐姐,即使成亲提到的也是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那个老爹想要她嫁的男人。

萤火眨了几下眼睛,鼓着腮帮,一口长气吁了出来,“我无法想象和从未见过的男子成亲的模样,所以无法回答你。不过,我既然听从老爹的话嫁了他,就会对他一心一意,感情什么的,就像老人说的那样,生活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会产生感情,或许是一种习惯,或许是爱情,但不管那种情感,都会牵连着你们走到终老。”又鼓了一口气,缓缓吹出,“也许,是这样吧…”

“那醒夜?”

舌尖舔着唇瓣,萤火侧头望天冥想,“醒夜啊…”长久的呼气,叹气,“感觉是老天爷赏赐给我的。”

她用了‘赏赐’,这一夕拾无法理解的词汇。

“如果换做别人,我也许早就死了吧,死于他之手或者自己之手。”时至今日,萤火依旧无法忘记醒夜当初的话语和眼神,“他说‘我决定喜欢你,用我以后的时光喜欢上你’,试问,一个好模样的贵公子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信誓旦旦的说了这番话,若是你,你会怎么样?”望上夕拾的眸子,萤火的手眷恋地伸向衣襟里的玉坠,握紧玉坠,指腹在上面来回地摩挲,一遍一遍感受着玉坠表面上镌刻的‘夜’字上,他还说过,这是他给她的聘礼,他会娶他过门。

“所以,你爱他?”于夕拾而言,这个才是他真正关心的,尽管他记住了她全部的故事。

夕拾一脸正经的模样,在萤火的角度看去显得有些可爱,敛起视线,埋头在臂弯中,看着脚底,在风和垂柳的摆动中摇晃着的阴影说道,“你不懂。”轻声慢语摇曳在浮光掠影中。

不懂?

并非是很高深难答的问题,为什么说他不懂,夕拾不懂。

依旧保持着那种姿势,萤火低低的言述道:“在去花都的路上,抚摸着一天一天隆起的腹部,我甚至傻到去想,我生的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他会喜欢吗?要是男孩,会叫什么名字?若是女孩,又叫什么名字呢?”说到这的时候,萤火稍稍改变了下姿态,左手弯曲着,脑袋搁在上面,右手整个的挡住侧着的面颊,右手手指插进头发里,把被光线照得发白的发丝在指尖中紧紧地缠绕,看得出她很用力,也很痛苦。

“直到孩子没有了很久之后,我依旧在想这些个问题。”清冷泛着苦意的嗓音扩散开来,疏影横斜间偶有晶莹落地生花,“不过,开始杀人之后,我就不再想这些傻得冒泡无聊又透顶的问题了。”顺着指尖,一缕发丝轻幽地飘进了风中。

“为什么不选择恨他?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不知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内心的阴暗被勾起了,在夕拾看来,醒夜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恨的,在没看见他以死谢罪之前。”她的爱和恨,在此之前,连她自己都不全然知晓,可见过他濒死的模样,她知道她终究无法恨他。

“以死谢罪吗?”夕拾觉得破天荒的好笑,“以为死了,曾经加注在你身上的痛就会消失,就会一笔勾销了吗?真是荒谬,荒谬至极。”夕拾的拳心狠狠地砸向了桌面。

“谁死了,我的痛都不会消失。”

“那,你原谅他了?”

“是啊。原谅他了。”

“那,会重新回去他身边。”

沉默了一会,萤火笑得全身颤抖,笑声被风刮得七零八落,闷头笑了很久之后,萤火蓦地抬起头,几缕乱发还横斜在脸颊上,“回去他身边吗?”

鬼使神差的,夕拾竟点下了头。

他有些担心,有些后悔,有些失语,那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情绪一直在滋扰着他,疯了般的想要知道确切的答案。

可为了什么,他却说不清楚。

天空乍明,晨曦之光映照着萤火有些狂妄的笑,“梦,碎了一次,从此,我便不再做梦了。”

梦吗?

遇见醒夜、和他的纠葛、怀上他的孩子、失去他们的孩子,这些全部都是她的梦吗?

她早就体会过好梦难圆的无奈了,所以从头到尾,萤火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夕拾,她对醒夜是爱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