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淡没有回头,慕容嫣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没头没尾的一句,可素淡所要传达的意思,慕容嫣已然领悟在心。

“嫣儿,去准备好,明日我们便向京城进发。”消失的身影,由风沙传来人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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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十回 赴京城(下) ...

转眼冬季已至,萤火随着夕拾乘坐马车从浮州城经由陆路走了两个多月才走到京城,随行之人只有五人五马,分别是近身的五大暗卫冷锋小刀落月诗隐,其余连伺候的下人也没带一个,至于浮州城的那些士兵以及雷大升,夕拾是如何处理的,萤火一点也不知情。

因为眼下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更让萤火忧心。

“有心思?”一路上夕拾都很注意观察萤火的动静,在没有接近京城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是很惬意的,可接近京城之后,她就时不时出现晃悠情绪,尤其是进入京城范围之后,她出神的次数明显增多,这不得不引起夕拾的疑心。

“嗯…”萤火嚅嗫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不舒服吗?”夕拾温暖的手掌贴上萤火的额头。

萤火连忙拉下夕拾的手,“没有不舒服。”

“那是?”一瞬间的接触,夕拾就感到萤火的手心在大量的出汗,“没事还出这么多汗?”现在可是冬天,马车里的暖炉再暖也不可能热出汗。

萤火实在憋得无奈了,扯了扯头发,一股脑的把疑虑倒了出来,“我是假冒的,难道你都不怕穿帮吗?要是穿帮了,我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你怎么办呢?要是被人发现真正的李家三小姐早已经死了,李家人一怒之下去告什么御状,到时候你不是惨了吗?”萤火低头自顾自地嘟囔,手指还不安分的对戳着。

夕拾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这几日这个傻女人就是在为这个事而担忧啊,看着萤火担忧起来的可爱模样,夕拾不禁莞尔,情不自禁地把发呆发愣的萤火圈进怀里,像抚慰孩子般地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地抚慰着她,“李尚书是什么东西,本王又是谁?本王认准了你是王妃,就算准了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萤火扑闪着灵动的眸子疑惑地看向夕拾,傻傻地问道:“真的吗?”这都能算准?所以才这样大张旗鼓地带着她来京城?万一有个不识相不服气的人出来挑事怎么办呢?而且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又不止一两个,也不能全部灭掉封口啊,他怎么就能算准呢?

湿润的吻落到额头,夕拾捧着萤火的脸,又耐心地说了一次,“本王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知道吗?”

此时此景,再一次验证了,夕拾绝对是个有魔力的人,他的话,他的言语,他的表情全部都散发着魔性,让人不知不觉就落入其中而不可自拔。

萤火安心地点点脑袋。

“乖了…”很轻很柔得声音在不算大的空间弥散开来,暖心暖人。

短暂的沉默。

夕拾掀开帘子的一角,发现马车已经行进到皇城最偏僻的北城门,那一场光怪陆离的邂逅又一次真实地浮现在脑海之中,夕拾望着萤火笑得略带深意,指着帘子外的对萤火说道:“燕儿,你还记得这里吗?”

“这里?”

萤火摸不着头脑,顺着夕拾的目光看去,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城门,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地方她跑了数也数不清的次数,“当然记得。”

“记得什么?”夕拾一脸期待起来。

萤火想了想后,说道:“这附近有个兵防营,以前姐姐最喜欢猫那河边的树上偷看人家操练,我每次出去找姐姐都是经过这个城门的。”

期待的眼神瞬间失落起来,夕拾沉眉冷声道:“只记得这些?”

萤火眯紧了眼睛,盯着夕拾时而期盼时而失落的脸找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她是忘记了某些应该记住的事情吗?脑瓜子转来几个来回还是没想出来。

片刻的不出声,萤火突然眼前一亮,一拍手道:“姐姐曾经在这里恶作剧过,把一个醉酒守城的士兵给掉到城门上去了,然后那之后很多人就传这个城门很邪门,于是很多士兵都不愿意来这守城门了,哈哈…”萤火说着,就好像当年的事情重演了一遍一样,她还记得姐姐叫她盯着醉的不醒人事的士兵,她盯着的时候就生怕这士兵一不小心给睁眼了或者起来跑掉了,想当初自己的胆子还真是小的可以。

萤火笑得越发,夕拾的脸就沉得越快。

萤火脑袋歪来歪去,她觉得这是件很欢乐的事,怎么夕拾的表情看起来向她欠了他巨债一样,低沉的都和要下雨的天气一样闷了。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哎…”夕拾失望地摇头叹气,瞬间让他迷人的形象倒退了十几年,俨然一副负气的老头样。

“叹气,是?”

夕拾又长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解释,直接拆撒了萤火的发髻,披散下来的头发没一会就被夕拾分成了左右两等分,夕拾很利索的动起了手,不一会左边一半挽起来团成一个包子似的发髻,右边另一半就任由其散落在肩头。

夕拾指着那怪异的发型,鼓着气戳戳那包子发髻,“还没想起来吗?”

萤火不知道夕拾在搞什么鬼,把好好的发髻拆散弄了个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手胡乱的摸上一边脑际,那个包子状的发髻是在让她好想笑,另一只手不断顺着披散下来的发丝,顺着顺着,指甲不小心扯断了一根头发,断发扯动了头皮,忽然似有什么击穿了脑际,脑海深处囚禁住的记忆似乎一下子被唤醒起来。

帘子外窜进来的风吹得脸有些冷,在冷暖交替的几霎,真的有些被遗忘被忽略的记忆如喷涌的泉水般涌上心头,看着夕拾清俊的面庞,记忆中有两个影子在渐渐重合,夏季、烈日、高阳、锦衣华服、温暖的手指、清冽而温良的嗓音、清隽如兰的脸庞…这些瞬间在脑中闪过的映像慢慢汇集拼凑出一幅画面,画面中呈现出的脸,正是此刻正对他的那张脸。

不是幻影,不是错觉,时间过去了,记忆也过去了,但曾经发生过的事,曾经遇见过的人,一旦被翻出来,就如往事重演一般的清晰清楚。

原来,原来…

萤火一拍大腿,颤抖的指头指向夕拾,不可思议的惊声尖叫了起来,“啊,是你,是你…”

夕拾微弯嘴角,笑得有些得意,“想起来了?”

她原来忘了这样重要的事。

不对,那时候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和他的遇见于她而言,根本就是一个不好的预兆,那时候她只想着赶紧忘掉、忘掉,久而久之,遭遇的多了,还真的就把这段记忆给彻底封存了。

时隔多年,萤火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窘迫,当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陌生男子触碰了头发,还以那样狼狈的形象跪在他面前,当年他是高不可攀的少年王爷,而她只是平民家的少女,这样该被拉去砍头的遭遇实在不能称之为美好。

萤火奋力地扯散那个难看的包子发髻,手掌摊到夕拾面前,气鼓鼓地说:“我的发带呢?”她记得,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找着过那条粉白的发带。

夕拾摊摊手,很遗憾的表示没有,那么久了,估计随手丢哪去了吧。

“你知不知道,那条粉白发带是我最喜欢的呢。”萤火鼓着腮帮揪起夕拾的衣领,真心气的不是那条发带,而是恼他那日让她如此难堪,更在多年后旧事重提,忘却了不是很好,这个该死欠揍的家伙啊。

“好吧好吧,我认罚总可以了吧。”萤火的小心思总是瞒不过夕拾,他就是故意提起当年的窘事,因为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是不可复制的美好,想起那个少女,就仿佛能想起少年时候的自己,他们同样青涩同样有锦绣年华,尤其是那柳腰素裙,撇嘴的时候嘴角荡漾起好看的梨涡,在尘沙中狼狈逃离的青涩背影,多年来时不时地浮上他的心头,缠绕着他的记忆,想起他,就能回忆起残存的美好。

“哼,就罚你给本王妃挽发。”萤火耍着小性子,身子一转,背对着夕拾,就让他给她挽发,挽一个美美的发髻。

温润的指尖如期地抚上顺滑的青丝,每一次抚摸都像直接抚摸在心房一般,那些流失的岁月并未掩埋一切的真相,不管是此时还是彼时,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声音在默默呼:

——慕容燕,你第一个遇见的少年,的的确确是他呢。

——不是醒夜,而是夕拾,一直都是你期盼的那个人。

“那个…”萤火享受特殊待遇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有想不明白的问题。

“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记起的?”

“记起什么?”夕拾故意揣着明白装无知。

“记起我就是这个在城门口和你相遇的人啊?不会是刚才吧?如果不是刚才,那是什么时候呢?我很好奇啊…”萤火眨着眼睛自顾自地猜测着,猜测到一半的时候猛地转过头,害得夕拾一个用劲不小心扯痛了萤火的头发,呲牙咧嘴的问道:“莫非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夕拾笑而不语,推着她的背让她坐回去,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利索的梳理发丝挽起发髻。缄默的他只差告诉她,大概是揭开新娘头盖的那一刻就认出来了吧,也或许是更早的第一次…

挽发的时间并不长,萤火享受起来也觉得短暂,可就是短暂的美好,更让她觉得欣喜,一份迟来的欣喜,为了这份欣喜,她也该好好珍惜和感谢。可在即将珍惜和感谢的时候,上天总是会搞出一些意外来,不知是考验,还是劫难。

“王爷,尚书府有人来接驾。”马车外冷锋的来报打断了二人的。

“我要不要易个容,哎呀,我好像不太记得李家小姐的样子了。”萤火急急地寻着对策,而此时,夕拾已经揭开了帘子,冬日的寒风刮起层层细沙,远远望去城门口立着几个人,就在几个人中,萤火一眼就看清了人前矗立的那个女子得脸,先前还模糊不清的容颜瞬间生成于脑海,萤火惊骇道:“那不是,那不是…李三小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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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十一回 李三小姐 ...

“那不是李家三小姐吗?”萤火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下暗叫不好的时候还不忘死劲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站在远处的女子已经缓缓朝这边走来,衣冠楚楚,遮不住的风姿绰约。

萤火努力地回想着李家三小姐的模样,可无论她怎么回想,面前这个女子确实是那日江州驿站内的李三小姐,虽然换了一身装束,虽然记忆有些久远,但那张脸…看清之后便会勾起过往的所有回忆。

萤火顿时心窝一凉,一种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指头寒得像块冰。

“参见王爷。”

这厢还未反应过来,那厢就已经开始朝夕拾福身行礼了,神色如常,语调娇羞中带着几分熟络,一点也看不出异样来。

夕拾眯紧眼睛不语,期间一直打量着来人,而这段期间,李家三小姐也并不起身,仿佛夕拾不叫她起她就打算一直这样屈膝行礼,一场无声的较量悄悄上演着。

此刻真是无声胜有声啊,萤火猜测夕拾一定也很好奇,他们都知道,李三小姐死于江州驿站的木头箱子内,有她和暗卫隐亲自查看过的,所以面前这个女子一定不是真正的李三小姐,那么,如果不是真正的李三小姐,那面前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呢?又是以一种什么目的前来假扮李三小姐的呢?

一连串的问题冒上心头。

不过夕拾没让这种无声的场面持续多长时间,板着的面孔微微牵起淡笑,左手微抬,“免礼。”

“谢王爷。”行礼起身时,这女人的身体挟裹着似有若无的幽香,熟悉又陌生,很容易叫人产生奇异的联想。

待夕拾和萤火落车之后,女子一把上前挽上夕拾的臂弯,依偎上夕拾的肩膀,娇滴滴的说道:“王爷,您来的可真迟,燕儿已经在家等了好久呢。”

在家?哪个家?

等了很久?莫非这是早就预谋好的。

女人撒娇的同时,眼光却一直停留在萤火的身上,从她的目光中,萤火观察得出的结论是,这女人在炫耀着什么,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向她炫耀,甚至是宣战。

“看我不拆穿你的假面具。”萤火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出手制服她,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不要命的人胆敢在她面前使用易容术冒充李三小姐。

如此想,便如此去做。

萤火拇指和食指撑开成八字状,一把钳住女子的下颌,把女子的头硬拉到自己身边来,另一只手快速的在女子两鬓找着什么。

所谓易容术,只不过是用精致的人皮面具还仿制另一张人的脸,这种面具就算做得太精致也不可能没有破绽,尤其是近距离接触,可是萤火再双鬓、甚至是颈脖都没有找到面具的结合处,当下,一枚钝器重重的击伤胸腔,这居然不是人皮面具,而是一张实实在在的人脸,货真价实的人脸。

那么,这女人便是货真价实的李三小姐。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萤火当场愣住,一时半刻她无法把自己从邪恶又恐怖的臆想中给拉出来,任由女子挣脱。

女子挣脱之后,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在对萤火甚至是对夕拾说,我这张脸不是什么人皮面具,是货真价实的,你们都死心吧,好好接受我这张让众人都惊讶的脸吧。

心理暗示完,嘴上还不饶人,小心地推开萤火再次挽上夕拾的胳膊,一脸怨怒地向夕拾告状道:“王爷您看呐,她把人家都弄疼了。”

夕拾抿嘴浅笑,抚上女子挽住臂弯的手,轻轻的拍了几下,外人看来似是安慰,真正夕拾用的力道只有这女子自己心里有数。

扭捏了半天,女子见在夕拾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旁还站着几个人,女子暂时松了手,走到一个五十上下,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中年老头面前,亲昵着挽上老头的手,把老头拉到夕拾面前殷勤地介绍道:“王爷,这是燕儿的爹爹。”

爹爹?

李燕的父亲,也就是当朝六部尚书之一的礼部尚书,李可,李大人。

叫的还真是亲热呢,夕拾暗想,不过想归想,夕拾对死而复活出现在他面前的李燕并未向萤火那般有如此大的感触,所以面对李尚书的时候,夕拾没表现出半点违和感,颔首有礼道,“岳父大人。”

弱不禁风的李大人哪里经得起夕拾这一礼和这一声‘岳父大人’的称呼啊,心想,自己在朝中虽身在重位,可职权全被架空,顶多就是个好看不好用的‘大人’,这能攀上逸王这棵高枝,他老人家还在家里烧了几宿高香,他不求王爷对他另眼相看,只求他的宝贝女儿能在王府过得安稳;先前还因为女儿先行回府,差点把他的老毛病给吓出来,还神神叨叨的以为自家女儿不讨王爷欢喜给赶出家门或者被休掉了呢,好在好在…好在女儿告诉他,是王爷让她先行回京打点的,这时候他的老心肝才忐忑不安的慢慢放下来。

“王爷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李老头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虽说这人是传说中的王爷女婿,但李老头始终觉得惶恐不安,脖子上的脑袋也感觉在左右晃悠。

看着夕拾和假李燕以及莫名其妙的老头在一旁套近乎,呆愣的萤火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和谐,一个装腔作势的女人,一个笑里藏刀的王爷,还有一个站着说话都哆嗦的老头子,完全没有一家人的感觉。

这时,一旁的暗卫隐悄悄走过来,拍上萤火的肩膀,尚在呆愣中的萤火只听到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嗓音,“王妃,李三小姐早已经死了,要相信自己!”

要相信自己?这要她如何相信自己,这李三小姐出现在眼前是事实,她要自己如何去相信李三小姐已经死去的事实呢?

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啊。

沉凝片刻,那阵细微的嗓音又再次传来,这次萤火有仔细地观察暗卫隐的表情,她发现,暗卫隐在说话,可蒙在面罩下的嘴却没动。

“王妃,千万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相信自己,相信事实。”

这是,这是腹语,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对话。

凝眸望去,萤火看到暗卫隐中严重凝聚的眸光,那是一种可以信赖的目光。

萤火朝暗卫隐点点头,望着三人相处的画面,暗暗告诉自己,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搞到李小姐的那张脸的,我一定要揭穿你的假面具,如此想着的萤火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上去二话不说,就毫不示弱地挽住夕拾了另一只胳膊,更不管那几个人在说着什么话,一开嗓子就是一副温婉娇柔的小女儿姿态,“王爷,外头冷,我们还是回车里吧。”

萤火一出声,先前在说着什么的三人齐刷刷把眼光转向她,老头子一脸迷茫,刚含在口里的话干脆咽下肚,夕拾笑如春风的享受着两个人女人为了他即将上演的争风吃醋之戏,李燕自然咬牙切齿的恨得牙痒痒,眸中妒火横生。

“王爷…”萤火的媚态娇姿酥了几个人的骨头,一颦一笑,媚从眸中生,言语上要娇媚,行动上要霸道,说话撒娇间,不忘把夕拾拉扯到自己身边来,眨着水灵的眸子仰望着夕拾,那晶莹的瞳孔润得如一汪清泉,叫人实在不忍拒绝。

李老头见夕拾只顾看身侧的红衣女子,自家的宝贝女儿被晾在一边,他着实不忍,也不知道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壮起了多大的胆子,才瑟瑟开口问道:“敢问,敢问王爷,这位,这位,是…”还没说几个字,就迫不及待的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直淌的汗水。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夕拾和萤火只彼此深情的对望,谁也不打算开口,他们就是要看看这个假李燕能玩出什么把戏来,他们还要看看李燕究竟会把她这个真王妃置于何地。

李燕高昂着头颅,下巴微微一抬,很不屑一顾地告诉李老头,“爹,这是王爷的宠妾,燕,燕…”李燕翻了个白眼,似是在思考怎么个称呼萤火,半天磕绊之后,才道:“燕姬。”

燕姬?

萤火初听到这个名字,真的有大笑的冲动,而且还莫名的想到了欲仙坊的柳姬,叫什么什么姬的多数是风尘女子,好一个李燕啊,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把她打入了下等人的行列了。

萤火也不气不恼,脸颊更加靠近了夕拾的肩头,腻歪在他肩头,“王爷,回车里吧,燕儿冷。”既然李燕这厮要做戏,那她必须陪她做到底,也叫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宠妾’。

夕拾转头柔软一笑,抚着萤火的手,“那我们回车里去。”不管是真情流露,还是做戏,夕拾都完成的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到什么程度呢,这就要看李燕气得鼻孔朝天的模样了。

二人甜腻的回身朝车上走,还没走出几步,夕拾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人给扯住了,“王爷,马车已经在城门边候着了,不与妾身同行吗?”

夕拾连头也没有回,很直接的回道:“本王要与燕儿同行。”

“王爷,您要在妾身的爹面前驳妾身的面子吗?燕姬只不过是无名无份的侍妾而已啊,若此等事在京中传开,妾身恐怕无立足之地了…”说着说着,李燕竟梨花带雨起来,宽袖掩面,点点晶莹垂睫而下,无语凝噎,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是在告诉大家,她这个苦命的正房被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妾给欺到头上了,自家王爷不但不管反而纵容这小妖精这小祸害,传出去天理难容啊。

夕拾从萤火的手中抽身而出搂上萤火的肩头,就真如李燕话里暗示的那般,他就是一副不理不顾一副纵容小妖精的模样,就是要让你生气让你窝火,不仅如此还很不客气的丢吓了一句:“你也说了,燕儿是本王的宠妾,若是不宠着,又怎能叫宠妾呢?”

“啊,还有…”夕拾顿了顿,“看得出王妃久离双亲甚为不舍,本王特赦你回去一家团聚,好好伺候老父、老母,本王的事你就不用费心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拥着萤火朝马车走去。

上了车,落下帘子,夕拾一脸沉重,紧抿的唇缝中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走。”

外面的暗卫领命,上马的上马,驾车的驾车,长鞭一挥,马儿渐渐跑了起来,车上的二人身子微微后倾,稍许颠簸之后恢复常态。

风卷珠帘,尘沙弥漫,萤火隔着间隙,掠过尘沙,她看见一张怨恨仇视的面孔渐渐从她面前晃过,清晰、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那张脸是那张脸,可是那双眼却似乎不属于那张脸,那涨得通红的瞳孔,里面弥散出来的仇恨之光,让人震撼,尤其是隔着卷帘,萤火和那个女人目光交汇的刹那,她那双恶毒的眼睛阴森森地窥视着她,一副恨不得要掏空她心房、要将她拆骨饮血一般。

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

隐隐中,她直觉地想起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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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十二回 皇陵祭母 ...

青瓦、白墙、红窗、朱门,兰亭别院,这是夕拾在京城曾经住过的府邸。

马车进城之后就直奔这里,而先前遇见的李燕以及李尚书,夕拾并未放在心上,依旧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来安排行程。

马车才停稳,帘子外就传来一句熟悉的嗓音,“王爷、王妃一路辛苦了。”

帘子掀起,水伯精瘦的脸跃入眼帘,才几个月没见,水伯似乎又苍老了一点,大概是因为夕拾的离开,独自留在江州府邸的他终日担忧所致吧,如此说来,水伯这管家还当真把夕拾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惜呢。

“水伯…”一瞬间,萤火想起了自己的老爹,心中不免一暖。

萤火亲切的和水伯打着招呼,并要掀开帘子下车,可水伯顺手递上来一篮子东西,篮子上面用绢布盖着,枯槁的双手提着那个篮子,仅仅是个提篮的动作,萤火亦感觉的出水伯的认真之情。

“王爷,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东西?”萤火看看水伯再看看夕拾。

“是啊,王爷事先就吩咐好了的。”说着,水伯又把篮子朝萤火身边递了递。

萤火一手接过篮子,面朝夕拾,不解地问:“不下车吗?”

“燕儿,陪我去一个地方。”莫名地觉得夕拾的语调有些苍冷和忧伤。

“喔。”萤火拎过篮子,朝水伯挥挥手,然后放下帘子坐回了夕拾身边,好奇地掀开绢布的一角,掀开的时候余光还不往瞥瞥夕拾,幸好夕拾正仰靠着闭目养神没功夫注意她的举动。

绢布一点一点被揭起,红烛,冥纸,看到这些,萤火的指尖微微泛凉,这下子她明白了夕拾要去的地方,她是要去祭拜自己的母妃,多年多年之后回京城想起的第一件事,想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去祭拜自己的母妃,这家伙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比起自己来说的话。

萤火也算明白了,水伯为何双手提着篮子一脸认真的表情,思及此,萤火也在不知不觉间抱紧了篮子。

犹记得,小时候去山头祭拜母亲的时候,姐妹中也一直是她拎着篮子的,母亲是寒冬腊月病逝的,每每去祭拜的时候,天都下着鹅毛大雪,拎着篮子的手被冻得通红通红,有时候拎到墓地的时候,小手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可那时候的萤火半点心都不敢分,那篮子里的东西承载了几个人的思念,那些东西对父亲对她们还有长眠地底的母亲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老爹说,阴曹地府其实也和人间的人们一样过着生活,多烧一点冥币和好吃的给母亲,在那个世界,母亲就会过得幸福起来,所以,篮子里的东西很重要,这点萤火从小就牢记了的。

“啊,过些日子也该去山头看看了呢…”思绪飘的太远,望着车顶的萤火暗暗叹道。

虽然出声很小,但还是被夕拾听到了,“去山头看谁?”夕拾半眯着眼睛轻问。

或许早已经习惯了夕拾突然的出声和突然的沉默,萤火眨着眼睛盯着车顶看着,“我母亲埋在京城后山的山头,算算日子也快到母亲的忌日了,或许这次可以去看看她呢。”这次也许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前去祭拜了吧,垂下头再次叹气。

“很想念你母亲?”

低垂的头重重地耷拉下去,很想,何止是想,从出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母亲一次,可惜这么多年来,她连在梦中都没有梦见过母亲,因为就算梦见,也只是一个极其模糊、面容不清的影像。

“你梦见过母亲吗?”小指头抠着篮子的竹篾,低声问道。

“梦见过。无数次的梦见过。”

吧嗒,吧嗒,竹篾被剥得发出细微的响声,“在梦里能看见母亲的模样吗?”

夕拾正了正身子,指头抚上太阳穴,闭目深思着,半晌才淡淡开口:“每次做梦,都能梦见我母妃的脸,毫无血色的面孔,空洞充血的眼眶,泛紫的薄唇,还有脖颈间深红的勒痕,披头散发的朝我走来,在黑夜中那双冰凉的手狠狠地勒住我的颈脖,每晚都让我透不过气来…”说着,夕拾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仿佛此刻就有人掐住他的咽喉一般,那痛苦的表情泄露了他的恐惧和不安。

原来能梦见母亲清晰的脸也不一定是美梦,原来他每晚都是在噩梦中度过的。

萤火朝夕拾那边挪了挪,手掌抚上他的脊背,像往常他咳嗽了就抚摸他的脊背那样很轻柔地抚摸着,一下又一下,“下次,也跟我一起去祭拜我的母亲吧。”顿顿,侧着头凑近夕拾煞白的脸,嘴角微挑,浅笑明艳,“我把我母亲介绍给你的母妃,然后让她们在那边作伴,这样你母妃晚上就不会因为没有人玩来找你玩了。”

夕拾不知道萤火的脑子里装了点什么,那个噩梦,而不是母妃来找他玩,而是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母妃死于非命,他活着的首要目标就是洗清母妃的冤屈,以慰她的在天之灵;如此沉重的事情被她一说好像就和过家家一样简单,究竟是自己的偏执,还是经历生死过后她的内心从此就豁达了呢,夕拾摇头而笑,道:“下次,我陪你去后山。”